兩人離開餐廳的時候,已經將近午夜。
段尹亮驅車載她回家,車速緩慢平穩。街燈迷蒙,時間仿佛停滯,因為米夕梨沉默,所以他話也不多。
米夕梨拉下車窗,讓微涼的風拂過臉頰,她點起煙,背著段尹亮,目光望向窗外。
來往車輛交錯,曳出一道道光影,點綴夜的寂靜。這個下過雨的城市,連空氣都難得的干淨起來,她卻止不住混亂的思緒。
她莫名其妙地被甩了,心情很差,不可能看不出來吧?為什麼他不問她,甚至什麼話也不講?
是不是因為今天遇到那個叫做詠心的女人,還是他根本不在乎她?難道是因為她情緒總是反反復覆,所以他覺得厭煩了?
米夕梨愈想愈自我厭惡,車內凝重的空氣教人幾乎要窒息。
段尹亮當然猜不透她的想法,他以為她是因為接到舊金山來的那通電話才心情不好。
難道他應該跟她說,如果他的出現造成了她的困擾,那他會暫時離開,默默關心她就好?或是,事情有先來後到,他可以理解她的無奈,沒關系,她可以好好考慮,他會等她?全都是一堆屁話!
可惡,他嫉妒得快發狂了。
放首歌轉移注意力好了,他伸手轉開音響開關,隨便選了一張CD。
「啦∼∼啦啦啦∼∼我在干什麼,什麼都覺得,整個城市播著愛的主打歌,主的可是你,打得我好神不守舍,然後不斷想起你的∼∼」蕭亞軒熱情地唱了起來。
很好,夠high。段尹亮轉大音量,跟著打起節拍。
米夕梨卻搗著耳朵,叫了起來︰「好吵喔∼∼」
「那-自己找喜歡的。」被潑了冷水,他把音量轉小。
她直接關掉,忍不住生氣地說︰「你一定是不想听我講話,才把音樂開得這麼大聲。」
他的聲調也一下子冷了下來。「是-不想跟我講話吧。」她知不知道他在吃醋啊?
米夕梨不答。段尹亮第一次對她這麼冷漠,她受傷了,張口想說些什麼,又閉上嘴,把話部悶在心哩。
你這混蛋!看不出來我不開心嗎?她忍不住咬牙切齒。
氣氛驟降到冰點。段尹亮將怒氣發泄在油門上,加速猛踩。
「你一定是不想跟我相處,才開這麼快,想早點把我載回家。」米夕梨火大了。
「-才是想早點回家講電話吧?!」段尹亮氣得月兌口而出。
對,他就是氣這件事。
他氣她什麼都不講。他們現在到底是什麼關系?他不要做另一個男人的代替品!
「那你呢?」她憤憤地瞪著他,所有心酸委屈爆發。「還說是朋友!你一直盯著她。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你以為我都沒看見嗎?」
「她真的是朋友。」他說得斬釘截鐵。
「她是短發,發型跟我的一模一樣!你還騙我!」她記得很清楚,他說過他前女友喜歡短發,這就是證據。
段尹亮無言。車子滑入巷內,她家到了,他停在大廈門口,熄火,拉起手煞車。
他轉頭看她,伸手幫她解開安全帶,望著她氣得緋紅的臉,心里的氣頓時煙消雲散。
米夕梨動也不動,倔強地看著他伸手撫模她的發,然後大手滑下,輕觸她的臉龐,他凝視著她,用一種很憐惜的眼神。
「沒錯,我跟她以前交往過。」他緩緩開口。「她和-一樣,聰明、敏銳,與她相處很有趣,當我們考慮到婚姻時,她說她沒辦法跟搞文字的人生活,她沒有安全感。因為她,我幾乎要放棄寫作。她不了解我的夢,我也不懂她要什麼,最俊她離開我,結婚去了。記得-第一次到我的網站留言給我時,-說要我好好檢討自己,-說得沒錯,我是個失敗的男人。
「後來我遇到了-,第一次有了想談戀愛的沖動。當我決定要喜歡-的時候,我就有心理準備,不論-有什麼缺點,不論-有什麼過去,-的所有一切,我都會姻一然接受。」
望進他的眼瞳,她看見他的真切,米夕梨頓時紅了眼眶。
「我剛剛被甩了。」他的包容給了她勇氣,她試著說出心底最深沉的痛。「他說我是因為沒辦法接受過去的失敗,于是躲到自己的幻想里去。我想他說的是真的,我之前的男友都因為別的女人離開我,我覺得自己很失敗,我不敢再談戀愛。」
他給她一個鼓勵的眼神,要她再說下去。
「我就像網絡上批評的那樣。是一個沒人要的女人,我只會怪男人哪里不好、哪里做錯,其實我是害怕,害怕愛上一個人的感覺,害怕提心吊膽、如履薄冰的痛苦……」
他摟過她,讓她靠在他胸膛,下巴輕輕抵著她的額際。「-怕,我也會怕。可是沒辦法,我就是這麼喜歡-,相信我,我是來幫-的。」
他低沉的聲音讓她的心感到暖和,他厚實的胸膛讓她感覺不再漂泊,她知道自己這次完了,可是她的心卻喜悅到幾乎顫抖。
然後,米夕梨允許自己放縱一次。她抬起頭,伸手圈住他的頸項,羞怯但堅定地貼上他的唇。
他熱烈地響應著她,除了吻她的唇,還有她的耳垂,然後再滑下,攻擊她細白的頸部,最後小心而仔細地,慢慢侵略她胸前滑膩的肌膚,細細碎碎地留了一些齒印。
她渾身發燙,指尖滑過他的襯衫,無力地攀附著他寬闊的背。
他的熱情,讓她深深感受身為女人的幸福。
被他愛著,她除了虛榮,還有更多的感動。那是她奢望以久的幸福,遇到他之前她從不知道,一個親吻就能填滿心里深藏的孤獨。
他用唇褪去她的衣物,小洋裝很容易就滑落,她半片光滑的肩膀,他在她耳畔重重的喘息。
突然,他停止了動作,看著心愛的女人因為他,全身泛著玫瑰般色澤,嬌艷欲滴。她迷蒙的眼神像個深深的漩渦,成功地卷走他所有的理智。
他對她的著迷,透過眼眸,完全傳達給她。
她捧著他的臉,愛意漲滿整個胸口,幾乎都要讓她發痛了,這個可愛熱情、又英俊的男人,讓她真的愛上癮了,怎麼辦?她戒不掉,也不想戒。
「要不要到我家?」她鼓起勇氣開口,小心地邀約。
今晚太美麗,她不想這樣讓他離去。
「-知不知道這句話對男人有多大的殺傷力?」他挑眉淺笑。「-該知道,我也不想這樣放過。」
他的表情太迷人了,猛然竄起的亢奮讓她幾乎膽怯。
「我、我……我只是想請你上去喝杯咖啡。」她的心髒快跳到沒力了。
段尹亮笑了。他愛死她慌亂的樣子了,真可愛。
「好啊。」他爽快地答應,迅速拿起車鑰匙,下了車。
米夕梨覺得頭好暈。她剛剛說了什麼?她竟然敢邀約一個男人上樓?她不記得自己何時這麼開放過。
和他在一起,她就像個愛玩火的孩童,不知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他讓她太興奮。
他幫她開車門,她輕飄飄地下車,走上樓,打開包包,拿出大門鑰匙,還緊張得讓鑰匙掉了,好不容易拾起來,又差點兒找不到鑰匙孔。
大門開了,她深吸一口氣,為待會兒要發生的事做好心理準備,但沒辦法,她的心跳還是又亂又快又急。
段尹亮偷偷覷她,竊笑。
他站在門口,沒進門,她回頭看他,表情困惑。
「晚安,早點睡。」他輕輕地親了她額頭一下。「送-到門口,我明天還要上班。」
「啊?」什麼嘛,搞了一場曖昧,竟然這樣草草收場?米夕梨氣紅了臉。「你耍人啊?!」
「笨蛋,我要讓-知道,是因為真的喜歡-,所以我尊重。」他捏捏她鼻頭,笑著說︰「等-準備好了再說。」她剛才嚇得發抖哪,真沒想到她這麼純情,這讓他很開心。
「嗯,晚安。」雖然有一點失望,但是他的決定讓她好感動。
米夕梨站在門口,甜甜地笑著跟他揮手。
段尹亮坐電梯下樓,發動車子。他眷戀著她剛才的笑容,後悔自己為什麼不留下來,唉,他真想帶她回家。
米夕梨以為自己會因為楊思彥突然怞離她的世界而失眠,沒想到竟然一夜好眠。她難得深睡,這晚卻可以說是睡到翻掉。
所以當電話一早響起時,向來容易驚醒的她,足足讓它響了好幾分鐘才接起。
「喂?」她睡眼惺忪地看了一下來電顯示,立刻笑得好甜。
「早。」段尹亮精神奕奕。「快起床,我在-家樓下。」
米夕梨翻身起床,拉開窗簾,果然看見他的車停在樓下大門口。「早啊,你也太早了吧?」天好象才剛亮嘛!
「我特地繞來-家載-,快去洗臉,我帶-去一個地方。」
「喔,好。」她馬上掛了電話,進浴室梳洗。
怎麼一早就來找她呢?他一定很想她吧,嘻。
迅速梳洗後,她仔細地撲上粉,上點淡妝,打開衣櫃,拿了件粉紅色薄T恤,搭上緊身牛仔褲。當然嘍,為了配合年輕有朝氣的造型,她還得上點發蠟,把短發抓翹。
站在鏡子前,再確定一切OK,她才打開門下樓去。
看到她,段尹亮眼楮一亮。「-好慢,不過因為-今天特別可愛,我原諒。」他從車後座拿出一個紙袋。「喏,送-的。」
「這是什麼?」她充滿期待地打開來看,是一雙PUM慢跑鞋。她一頭霧水,但還是說了聲謝謝。
「時間快來不及了,我們要快一點。」他踩下油門。
米夕梨還以為他要帶她去吃早餐,沒想到開到附近的小學,車竟然停了下來。段尹亮要她換上慢跑鞋下車。
米夕梨莫名其妙地跟著,直到看見那八百公尺的躁場,她才終于明白了——天啊,真是欲哭無淚,她是個超級大懶鬼耶,干麼拉她來晨跑啊!
雖然段尹亮今天一身白色休閑服看起來很帥,雖然他送她一雙鞋,雖然她一早就能看到他覺得很開心,可是這代價也太大了吧!
「快點,做一下熱身運動,待會兒才不會怞筋。」
「我可不可以不要跑?」米夕梨可憐兮兮地求饒。
此刻她身上那件昂貴的MissSixty牛仔褲,可以提婰、拉長腿部線條,看起來很美,但絕不適合跑步,一跑可能會裂掉。
「不行。」他很堅決,不讓她掙扎,拉著心不甘情不願的她開始跑躁場。
「我一百年沒運動了,睡眠不足,肚子又餓,你可以再殘忍一點。」跑沒兩步就開始喘了,米夕梨立刻發火。
「乖啦,今天第一天跑,我們跑一千公尺就好,慢慢跑,等會兒-就會覺得身體變輕了。」段尹亮臉不紅氣不喘的。
「什麼?!一千公尺?你要我死啊!」她驚叫。
「慢慢地再增加,一次加個兩百公尺,以後每天固定跑三千公尺。」下理她的激烈反應,他說得理所當然。
「三千公尺……」她已經可以想象自己口吐白沫,像條死魚倒在躁場上的樣子。
「別難過,我會陪-跑。」他安慰她。
「呼……呼……呼……」她快喘死了,穿牛仔褲跑步簡直要人命。「段尹亮,我恨你!」
腿一軟,米夕梨耍賴癱在躁場上,說不跑就不跑。
他拉起她,拂開她亂掉的劉海!
「-知道村上春樹吧?他在寫《挪威的森林》的時候戒了煙,每天慢跑,從最剛開始的幾百公尺、幾千公尺,到那本書寫完,他已經可以跑二十二公里的馬拉松。」
「我是為-好,為了讓-的寫作生命延長,-非要有這種毅力不可。」
他關心的不只是她的身體,還有她的工作,他關心著她的一切,他要走進她的生命里。
他眼里的溫柔鼓勵著她。她站起身,不再反抗,跟著段尹亮的步伐開始小跑步。
這天,米夕梨跑完了她生平第一次的一千公尺。
每天,段尹亮總會在上班時,找時間打電話給米夕梨。
「-在干麼?」
「沒干麼,看雜志。」地板上撒了一堆雜志。她邊講電話邊翻著八卦雜志,笑得嘻嘻哈哈。「我跟你說,我看到一個八卦,笑死人了,上面說有個記者訪問一個立委,問他對陳文茜的感覺,那立委講話很機車喔,他竟然說,喔,陳文茜喔,她已經『干』掉我們兩個黨主席了。」
「哈哈哈∼∼」段尹亮被她生動的語氣逗笑了。「別老是看那些沒營養的雜志,改天來我家,我拿一些書給-看。」
「好啊,要很精彩的喔!」她也好奇段尹亮平常看些什麼書,不知道他腦袋里裝的那些東西是從哪兒來的。
「A漫要下要?」
「真的嗎?很精彩嗎?」她沒看過黃色漫畫耶,那是什麼東西啊?
「-來就知道了,呵。」她實在太單純了,真好玩。
「這就是你說的A漫嗎?我怎麼都看不出來哪里A?」米夕梨拿著段尹亮拿給她的張曼的小說,隨意翻著。
「火宅之貓。是我最喜歡的一本小說。」段尹亮端著兩杯剛泡好的咖啡,在她身旁坐下。「是一個醫師愛上患了不治之癥的病人的故事,我喜歡她形容感情的方式。她說,強烈的感覺涌動在胸膛,涌動在生命里,原來愛,是一種難叢言喻的悲傷。」
「太慘了,我不喜歡。」她把書丟在沙發上,好奇地勘察起他的房子。
這是一間二十幾坪大的單身公寓,以深藍色當基底,所有的擺設都經過設計,黑色波斯地毯有冷冷的時街感,米黃色的燈罩和棗紅色沙發又顯得浪漫。
她左瞧右瞧,又好奇地怞出書架上的圭了
「百年孤寂?哀愁的預感?哇 ,你看的書層次好高。」米夕梨不禁吐舌。想起了家中散亂一地的書,不是柯夢波丹就是FHM男人幫,不是王文華就是張小嫻,她涉獵的範圍明顯地小了點。
「我只是看到就先買起來,也不一定全部看得懂啊。」段尹亮笑著。「-想看什麼,都可以拿回家。」
「不用了,我對太意識形態的書沒興趣。」其實她根本是懶。「咦?這是誰啊?」米夕梨眼尖地看見書櫃上有個相框,照片中是個有著成熟風韻的女人,笑容很美。
「我媽。」段尹亮看她臉色不對,忍不住要笑。「-吃醋了對不對?」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這麼一說,你們倒真長得有點像,笑起來都很溫柔……喔,對了,」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上次去我家,我媽他們很喜歡你,問你什麼時候要再去。」她還沒跟她媽媽提到她和段尹亮的事,說了他們一定嚇死。
「都可以啊,然後再找一天回我家吧?我帶-去看看我家人。」
「真的嗎?好哇好哇!」她開心了幾秒,又煩惱起來。「可是你媽不知道會不會喜歡我……」
「我媽不在了,-不用擔心會有婆媳問題。」他笑笑地說著,眼里有一點哀傷。
沒看過他這表情,米夕梨心疼,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媽很會煮咖哩飯,因為我喜歡吃,哪里不好我會嫌,現在想想每個媽媽的廚藝如果很好,一定是因為很愛她的孩子……我滿想念那味道的,可惜吃了好多間餐廳都找不到。」
他此時的樣子看起來像個純真的大男孩,她主動伸出手環抱他的腰,將頭埋進他胸膛磨贈著。
「撒嬌啊?」他輕笑著回擁她,她帶著水果甜香的香水味漫過鼻間,他忍不住有了反應。
米夕梨突然抬頭。「教我做咖哩飯。」
她要為他做件事,做一件讓他感動的事,他一直對她很好,她卻沒給過他什麼,總是哭哭鬧鬧的。
「嗄?!-姊說-連荷包蛋都不會煎。」他懷疑地瞅著她。
「反正我一定要學就對了啦!」她決定的事誰都不能阻止她。哼哼,等她學會,煮給他吃,他百分之分會感動死。
「好好好∼∼」他怎麼會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不過,現在還有比那個更重要的事。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教我?」她已經迫不及待要學了。
「有時間就可以啊。」他牽著她,往臥室走去。
「喂,廚房是在那里吧?」米夕梨指指右邊,告訴他方向錯誤。
「現在先教點別的。」他捏捏她瞬間紅透的臉,壞壞地笑著,又補了一句。「保證比咖哩飯好學,-很幸運,遇到一個好老師。」
窗外又開始吹起微風,室外春雨紛紛,室內纏綿繾綣。
兩性之間是否永遠都在戰爭?米夕梨不知道。但至少她清楚,此刻的他們是非常和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