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特有的消毒藥水味彌漫在空氣中,剌鼻得教人無法忽略身在何處,手術室前的長廊上十數人沉默地站著,一式的黑西裝,活像是來送葬的。
「滾開,你們全都滾開!」再也無法忍受這不祥的色彩在眼前晃來晃去,柯娜斥道。
隨著命令的發出,十來名部下立刻退出柯娜的視線範圍,卻仍靜靜地立于長廊一側,以便隨時接受柯娜的命令。
打從踏進醫院以來,符式一就沉默不語,邊小玟擔心地握住他的手,以行動告訴他--他並不孤獨。
感受到手心傳來的溫暖,符式一嘆了聲,終于開口說話。
「我明明沒有再破戒,為什麼布魯斯卡還是心髒病發?我到底是哪里做錯了?為什麼會這樣?!」
聲音中深切的自責,一聲聲敲著邊小玟的心,讓她感受到相同的挫敗感。
「破戒?」熟悉的字眼讓邊小玟感到奇怪,好像幾個月前,她也曾從符大哥的口中听到。
像是夢囈似的,符式一緩緩開口道︰
「布魯斯卡是先天性心髒病患者,偏偏他跟我一樣,愛喝咖啡又不知道節制,在知道他有這樣的病情後,我就向神祈禱,願意每天只喝一杯咖啡,希望他不再發病。
差不多是二個月前,我差一點就破戒了,就在同時,我接到布魯斬卡病發的消息。從那時候開始,我幾乎沒再喝過咖啡。或許,我應該把跟神的約定改成‘再也不喝咖啡’,或許神會原諒我那次的失誤。」
三個月前?
听到確切的時間,邊小玟也憶起了當時的情況,沒錯,那時候符大哥的確是在按到一通電話後變得心情低落,連最愛的咖啡也沒喝上一口就離去了。
也就是說……三個月前布魯斯卡也曾發病過?
「不是的!這不是符大哥的責任!」怕他將責任全推到自己身上,邊小玟緊緊抓住符式一的手,說道︰「神不會這麼小氣,跟你計較這點小失誤,你不要擔心,布魯斯卡絕對可以撐過這一關的!」
在布魯斯卡病發的時候,所有人都慌了,就連布魯斯卡的母親也不知道該怎辦才好,全是符大哥毫無遲疑地下指示,不但以最快的速度將布魯斯卡送到有他病史的醫院,還先做了一些急救措施。
到醫院時,連醫生也說了,若不是急救得當,或許布魯斯卡在半路上就得蒙主寵召。
「他足我唯一的弟弟,我不能容許他有半點閃失。」符式一還很自責,為什麼他沒有發現布魯斯卡當時慘白的臉色、急促難成的呼吸?
如果再早一點發現,或許布魯斯卡就不用送醫了。
「你做得很好了,真的,你要相信布魯靳卡,他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邊小玟拼命安慰他。雖然她還搞不清楚符大哥家里的恩怨情仇,但他們的手足之情卻是不容抹滅,所以神一定會把布魯斯卡還回來。
「為什麼你會知道布魯斯卡在這里就診?」
冷傲的聲音從他們身旁傳來,邊小玟抬起頭,發現柯娜不知何時已站在他們的身旁。符式一沒有抬頭,但聲音已恢復冷靜了。
「或許你該問問自己,為什麼你會不知道布魯斯卡在這里就診?」
「你--」挑釁的問法讓何娜氣壞了,但不可否認,若不是符式一在場,布魯斯卡很有可能會延誤治療。
因此,柯娜勉強自己冷靜,只為了兒子昏迷前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不要再吵了。
沉默繼續蔓延,他們都沒有再開口,只是看著手術室的紅燈,殷殷祈盼著手術能盡早結束。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幽幽地,柯娜再度開口問道:
「你們……是什麼時候相認的?」
她無法相信他們已經相認的事實,因為布魯斯卡的一切行蹤都掌握在她手中,符式一怎麼能逃過她的法眼?
但事實證明,符式一的確把自己隱藏得很好,若不定那個小丫頭泄了行蹤,或許她這輩子都不會發現這件事吧。
「三、四年有了吧。」符式一嘆息似的說道:「就是他跟瑪麗安一起去紐約的那次旅行。我們因意外認識彼此,並成為好朋友,直到他們打算返回義大利前,剛好遇見了我媽媽,瑪麗安認出我媽媽,才知道原來布魯斯卡是我弟弟……」
符或一緩緩吐出事情經過,邊小玟一直握住他的手,感受著他說這些往事時的心情,初識新友的樂趣、得知事實的震驚,然後是兄弟相認的喜樂……
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所不知道的符式一。
她專心傾听著,把自己所不熟悉的他,也細細收藏在心底,而他每多說一分,她就能多認識他一分。
「……布魯斯卡一直覺得,你不在乎他,他認為你只在乎黑手黨所能帶給你的權勢,所以他像孩子似的吵著不想繼承。其實,他不過是想得到你的關心。」
「我哪里不關心他了?!」
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貓咪,柯娜尖聲叫嚷著。
「如果不是為了他,我為什麼要這麼辛苦的鞏固權力?還不是因為他的身體不好,我擔心他無法承受那些斗爭及惡意,所以我才會……我才會……」
說到最後,柯娜的聲音哽咽了。不管柯娜再怎麼強勢,她終究是個母親。當自己的孩子不相信自己時,她如何能夠不難過?
「但是他不知道。」符式一近乎冷漠地說道:「你從沒表示過你的關心,只是派出越來越多的監視者,這讓他能怎麼想?」
聞言,柯娜大受打擊。她派出這麼多的監視者,不過是想知道兒子的近況,知道他到底都在做什麼?有沒有好好吃飯、睡覺……
她只是想知道他不在她身邊時,過得好不好啊!
邊小玟抬頭看著符式一冷漠的側臉,雖然他吐出的話語是如此冰冷,可她卻能感受到,他也很關心布魯斯卡與他母親的相處情況。
雖然她還搞不清楚符大哥家到底有多復雜,但從這短暫的相處中,邊小玟至少可以確定一件事--布魯斯卡的母親很恨符大哥。
正因為對方恨他,所以符大哥才會用這種冷漠的言詞去提點對方,許是符大哥知道,用一般的勸告方法是沒用的。
搞不好布魯斯卡的母親還會認為,符大哥是在離間他們母子倆呢!
可是看到符大哥故作冷漠,邊小玟只覺得好心疼他。
明明總是掛著爽朗笑容面對大家的他,為什麼在面對自家人時,卻得掛上冷漠的假相呢?
這樣的符大哥,真的好令她心疼。
時間繼續流動,然後,代表手術中的紅燈終于熄滅。
布魯斯卡僅在恢復室待了一夜,便轉入普通病房,得知這些消息,讓邊小玟有說不出的開心。畢竟,除了布魯斯卡是符大哥的弟弟外,對邊小玟來說,布魯斯卡也是她的朋友啊!
邊小玟在知道已經可以探病後,便自己跑到醫院探病。
「嗨!感覺怎樣?」
跟守門人打了聲招呼後,她笑著探頭進去,布魯斯卡身著病人眼,看到她的瞬問,眼楮亮了起來。
「無聊死了。」他埋怨似的說道。整天躺在床上真的很無聊。
「咦,符大哥呢?」四下張望,邊小玟很訝異的發現,一直守苦布魯斯卡的符大哥居然不在。
「他有事情,剛剛出去打電話了。」布魯斯卡乘機問道︰「咖啡女孩,你知不知道哥哥跟媽媽之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為什慶媽媽會準哥哥留下來?」而且還是留在他的病房看顧他耶!這實在太奇怪了。
他昏迷醒來只覺得天地變色,雖然母親對哥哥還是沒有好臉色,卻能容忍哥哥在他四周來去,這在以前根本是想都別想。
「嗯……他們稍微談了一下。」邊小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才好,只能用最簡單的說法搪塞過去。
「談?」聞言,布魯斯卡的眉頭挑得高高的,他從沒想過母親會跟誰「談」,她一向只會以命令的口氣決定事情--
布魯靳卡去吃藥、布魯斯卡要吃飯、布魯斯卡快去念書……諸如此類的詞句構成了他的人生,他還沒見過母親跟誰「談」了。也難怪他會覺得稀奇。
「總之,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邊小玟笑著轉移話題。
「說得也是。」布魯斯卡悠悠哉哉地說道。「早知道我只要在他們面前發病一次,就可以解決所有問題的話,幾年前我就這麼做了。」
「你在胡說些什麼。」
沒錯、沒錯,這實在太亂來了。邊小玟用力點頭贊同對方的發言,卻突然想到這里只有她和布魯斯卡啊。
她轉過頭,果不其然,是打完電話回來的符大哥。
「不要這麼緊張嘛!現在要再次發病也沒這麼快。」依然是皮皮地說道。布魯斯卡早就學會如何苦中作樂。
「你這小子……」符式一擰眉,他這弟弟怎麼會這麼不怕死啊。「我跟Girl有些話要說,你就乖乖待在床上別亂跑。」
「哥,你在開什麼玩笑,我就算想跑也下不了床啊。l
就在布魯斯卡的抗議聲中,符式一牽著邊小玟走到醫院走廊外。
「你要回台灣了嗎?」前幾天她曾提過,歸期將至,但在回去之前,她一定會到醫院探望過布魯斯卡再走。
現在她出現了,是否代表她就要離開?
「嗯,明天的飛機。」如果可以,她也不想這麼早走。
好不容易才跟符大哥心意相通,卻沒多少時間相處,讓她有些不甘心,卻又不好跟布魯斯卡吃醋,畢竟人家是弟弟,又在住院啊。
「又要分開好一陣子,布魯斯卡一定會很想你。」
「布魯靳卡想我,那你呢?」她撒嬌似的問道,就算只是點個頭也好,她想知道他的在乎。
但他沒有說話,僅是緊緊抱住她。
還沒分離就開始思念,濃濃的相思之情透過這個擁抱,傳到邊小玟心底。將她的心煨得暖暖的,也讓她清楚知道他的感情。
「符大哥,你要快點回來喔,我會煮一杯最棒的咖啡給你的!」
說出與上一次相同的台詞,但這一回,她知道這不再是她單方面的等候。
看,他不正微笑看著她?
一個月後台灣咖啡店
唉!為什麼符大哥還沒有回來呢?
邊小玟扁著嘴,用力擦著手中的玻璃杯,力道之猛,仿佛想將杯子擦破似的。
「那個杯子已經夠亮了,你就換個杯子虐待吧。」邊朝慧提醒道。
真是的,那個該死的熟客到底跑到哪里去了?為什麼遲遲沒回台灣?
她每天這樣看著小玟閃神再閃神,都心疼死了。
每天、每天,邊小玟都是滿懷期望開店,而入夜後又帶著失望收店。邊小玟在等什麼人,隨便問一個人部答得出來。
叮鈴鈴……
清脆的鈴鐺聲昭告客人的到來,邊朝慧抬頭看向門口,並揚聲招呼著--
「歡迎光、光臨。」
邊小玟沒注意到姑姑的招呼聲怎麼停頓了下,僅是繼續擦著玻璃杯。一直到自己手上的玻璃杯出現了奇怪的黑影,她抬頭,卻被來者嚇了一大跳。
「你、你、你……」
「咖啡女孩,你這種招呼方式讓我好傷心。」
布魯斯卡故作難過狀,但邊小玟根本是被嚇得說不出話。
他怎麼會在這里?!
等等,如果布魯斯卡到了台灣,也就是說……
她梭巡店里,果不其然,在大門口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符大哥-」
也不管自己就在店里,而且就在姑姑眼前,邊小玟放下手中的玻璃杯,快快樂樂地奔進符式一的懷里。
「符大哥,我好想你。為什麼你這麼晚才回來?」邊小玟埋怨地說道。
符式一但笑不語,可抱著她的雙手卻收得緊緊的,半點也沒有放松的意思。
「你好可惡,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我可以去接機啊。」明明昨晚通電話時,他還說可能要再留一陣子,今天居然一聲不吭就跑回台灣了。
「我只是想給你一個驚喜。」他微笑,在看到她又驚又喜的笑顏時,他覺得自己收到更大的回禮。
「你真的很壞耶!居然這麼嚇我。」嬌嗔著被嚇的不滿,但能見到情人的快樂立刻填滿了不快。
「既然你似乎不想見到我,那我再回義大利好了,然後我會先通知你我要坐哪天的飛機回來,好讓你到機場來接機。」說著,符式一轉身欲走。
不過,他當然走不成啦!因為邊小玟的手可是死死抓住他,不讓他離開。
「回來就回來了嘛!干嘛多此一舉。」嘟嘟嚷囔地抱怨,小手怎麼也不敢松,因為好怕他真的又跑回去了。
看她這麼可憐又可愛的樣子,就算符式一再怎麼鐵石心腸,也不可能再裝模作樣的說要離開,他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面具碎了。
「親愛的Girl,我怎麼舍得再離開呢?」
「啊--你果然是在耍我。」邊小玟指著他,自己居然乖乖上當的打擊,比受騙更教人難過。
「好啦、好啦!別玩了。」符式一故作正經地拍拍她的頭。「我口渴了,你不是說等我回台灣的時候,要煮一杯最棒的咖啡給我嗎?」
「你耍我,我才不要讓你喝咖啡。」邊小玟對他做了個鬼臉,仍是蹦蹦跳跳地回吧台後方,動手煮起咖啡。
雖然听不懂邊小玟和哥哥的對話,但見她要煮咖啡,布魯斯卡忙不迭地說道:
「我也要喝,咖啡女孩,你不能厚此薄彼喔!」
明明才從醫院出來沒幾天,但布魯斯卡仍是把咖啡擺在生命之前。
「你想都別想。」邊小玟毫不客氣地拒絕。「開什麼玩笑,看你發病一次就夠了,我可不想看你發病第二遍,所以你只有白開水可喝。」
說著,邊小玟果真倒了杯開水給他。
「怎麼這樣……」
今天的咖啡店,也很和平喔!
--全書完
編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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