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陰雨綿綿。
空氣像灌了鉛般沉重,讓人直喘不過氣來。
送一早就自動收拾好行李的南浣浣上計程車,分離的場面沒有人說話,因為似乎說什麼都不對。
只有在臨上車前,哭得雙眼紅腫的南浣浣勾起嘴角揚起一抹勉強的笑,她的笑容維持不到一秒,隨即消失。
她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欲言又止,然後她看了耿蔚之許久,眼眶瞬間又紅了,她趕緊上了車,選擇離去。
見計程車呼嘯而去,宮箬歡懸著的一顆心沒落下,反而更加的忐忑不安,她哭倒在耿蔚之的懷中。
‘我們傷害了她……’這不是他們的原意,可是傷害還是造成了。
‘沒辦法的,無論我們用什麼方式說出事實,對浣浣的傷害是絕對避免不了的。’
愛上了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是注定要受到傷害的。
‘可是我好希望對她的傷害能夠減到最低,而不是這樣,讓她帶著一顆破碎的心離去。’因為別人的心碎而成就自己的愛情,自己無論怎樣還是會過意不去吧。
‘時間會撫平她的傷痛的,別想太多了,我們進去吧。’耿蔚之扶著宮箬歡上樓。
目前為止,他們做什麼也不是、也不對。
也只能默默為浣浣禱告,希望她早日走出愛情的陰霾,能夠尋覓到一個真正愛她的男人……
事情隨著南浣浣的自動退出並離去似乎露出了一線曙光,耿蔚之跟宮箬歡可以重新規畫兩人的未來。
但命運之神就愛捉弄兩人的愛情,事情並沒有結束……
床頭的電話鈴聲響了又響,抱著宮箬歡熟睡的耿蔚之被吵醒,他小心翼翼,不驚動在他懷中的宮箬歡而接起電話。
但他輕聲地一聲‘喂’,卻是讓宮箬歡也醒了過來。
‘嗯,我就是。’他邊回應電話彼端的陌生聲音,邊輕撫著宮箬歡,示意她再睡一會兒。
床頭的鬧鐘顯示現在才早上六點,還早得很。
但電話里頭告知他的事實卻讓他停住了動作,整個人愣祝‘什麼?你說什麼?再說-遍。’
本來要合眼的宮箬歡見他突然全身僵硬,也睡意全消了。
一股不安倏地涌上她的心頭,她靠近耿蔚之想知道電話里頭的人說了什麼,教他如此震驚跟恐懼。
‘你確定她是南浣浣?’耿蔚之的聲音在發顫。‘在哪家醫院?’
關于浣浣?還提到醫院……一旁的宮箬歡已完全清醒,她有著不好的預感。
‘好,我馬上到。’
待耿蔚之一掛斷電話,宮箬歡馬上急急地問︰‘浣浣發生了什麼事?’
‘是飯店打來的電話,浣浣昨天回到飯店後一整天都沒外出,飯店的人覺得奇怪,早上特地進去她的房間查看……’耿蔚之滿臉的自責與傷心,還有一絲害怕。‘浣浣她……吃安眠藥自殺,還割了腕……’
‘我的天啊!’宮箬歡險些昏厥過去。她的臉色刷白,身子不自覺地發起抖來。
‘箬歡,你還好吧?’耿蔚之趕緊扶住她。
‘不,我沒事,快,在哪家醫院?我們快點過去。’現在不是軟弱的時候,盡管她在心頭拚命地乞求上天。
兩個人匆匆忙忙地趕往醫院。
他們都心知肚明浣浣會自殺的原因,只是兩個人都不願提出,他們眉宇之間都寫著滿滿的自責。
尤其宮箬歡,要不是靠著一絲期盼撐著,她可能會當場崩潰。
這麼一位天真可愛的小女人,如果她年輕的生命因此毀在她的手里的話,她恐怕……
天啊!宮箬歡將頭埋在雙手里啜泣。
現在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了……
◎◎◎
在急診室外等待,那種心境可是會讓一個人瀕臨崩潰的。
耿蔚之被醫院請去確定浣浣的身分並簽手術同意書,急救的醫生臉色凝重,病患吃下將近半瓶的安眠藥還割了腕,想自殺的決心可想而知。
手術進行了好幾個小時還沒結束。
宮箬歡就像雕像般坐在手術房外一動也不動,雙手在胸前緊緊交握,在心里禱告著。
一歡,來,吃點東西。’耿蔚之回來了,也順便帶了些食物,他看她的模樣好不舍。
再看看緊閉的手術房,浣浣正跟死神搏斗著,她怎麼這麼傻礙…
他們三個誰都不該經歷這種折磨啊!
她怎麼可能吃得下,宮箬歡推開耿蔚之遞到眼前的食物,搖搖頭。
‘你不吃點東西下行,你挨不住的。’他知道她是在怪罪自己,所以選擇這種虐待自己的方式贖罪。
‘我不吃……’她虛弱但堅決地拒絕。
‘不行,你一定得吃。’耿蔚之硬是將食物塞到她手中。
宮箬歡索性不理他,將食物往旁邊椅子一擺,又一動也不動地直視著手術房的門,一股不等醫生出手術房宣布浣浣月兌離險境就不吃任何東西的決心。
她壓根是在自虐。
◎◎◎
耿蔚之惱怒,他也擔心浣浣,但她這副模樣,不吃東西、不喝水,恐怕等浣浣一出手術房,下一個被推進去的就是她了。
她要這樣自虐可以,但他可不許。
浣浣自殺的責任沒有誰應該承擔,也許三人都有錯,但那已不重要了,她毋需如此自責。
耿蔚之干脆霸道地想將宮箬歡帶離手術房前。
‘你放手!’宮箬歡抵死不從。‘我要在這等,我要等醫生跟我說浣浣平安無事。一
‘好,你要在這等可以,但你得吃點東西。’耿蔚之暫且松手,要她作決定。
‘我吃不下,你不要逼我。’心里的折磨讓宮箬歡快要失去理智。‘浣浣因為我正在跟死神搏斗,我怎麼可能吃得下,怎麼可能……一
‘不是因為你,浣浣自殺不是你的錯!’他猜對了,箬歡根本是在虐待、在苛責自己。
‘是我的錯!’宮箬歡崩潰了,在手術房外歇斯底里地吼了起來。‘都是我,我根本不該再跟你一起的,浣浣是那麼地愛你,愛到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
淚水控制不住地流下,如果浣浣萬一不幸挽回不了她年輕的生命,那她豈能承擔她的罪過?!
‘箬歡,你冷靜一點。’耿蔚之鉗住她的手腕,要她冷靜下來。
‘我怎麼冷靜……你說我怎麼冷靜……’宮箬歡猛槌著耿蔚之的胸膛發泄。她的愛是受詛咒的,這一輩子她不想再愛人了。如果她的愛是要別人的生命來成全,她永遠負荷不起埃
耿蔚之將歇斯底里的她納入懷中,緊緊地抱著她,任由她哭濕自己的衣襟。他也無語問蒼天埃
原本以為浣浣的退讓是他跟箬歡海闊天空的開始,怎知年輕的她卻看不破情關,偏要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如果浣浣真的有個萬一的話……
不,不會的,浣浣還那麼年輕,上帝不會那麼殘忍地奪去她的生命。
‘浣浣不會有事的。’耿蔚之試著說服宮箬歡,也說服自己。
宮箬歡在他懷中搖著頭。‘我好怕……真的好怕礙…’怕浣浣發生意外,怕這一段感情她恐怕已沒有心力再繼續走下去。‘如果我們兩個……’
‘不許說,我不許你說出會讓自己後悔的話。’耿蔚之截斷她近乎決裂的話語,他知道她想說什麼。
她以為他們兩個分手就能挽回浣浣的生命嗎?那不過是圖心安罷了,更何況他絕不許她有要他離開她的念頭。
命運的安排也許捉弄人,浣浣的自殺也許是她生命中看不破情關的一個劫數,這些都不能更改他們彼此相愛的事實。
◎◎◎
經過好幾個小時跟死神的搏斗,南浣浣終于從鬼門關繞了一圈又回到了人世間。
從加護病房轉到普通病房,等到她意識清醒可以會客時,已經是一天一夜之後的事了。
宮箬歡跟耿蔚之一直守在醫院沒有離開,在醫生宣布南浣浣手術成功後,在耿蔚之的逼迫下,宮箬歡才在醫院的休息室小憩了一下。
醒來後正好也是南浣浣清醒的時候,他們一起到病房探望她。
躺在病床上的南浣浣已失去了往常的光彩與活力,一張灰白的小臉加上毫無生氣的大眼,看了就教人心酸。
以前她是一位多麼有朝氣的女孩啊,因為愛情而這麼地傷害自己……
‘耿哥哥!’一見熟悉且深愛的人走進病房,曾在生死間徘徊的她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投入耿蔚之的懷抱中。
南浣浣一直哭,彷佛要將這輩子的眼淚都給流光似的。
‘耿哥哥,不要離開我……我不能沒有你,我愛你……我求你,不要離開我,不要不要我……求你。’南浣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苦苦地哀求。
耿蔚之沒有回答,只是抱著她,輕拍著她的背無聲地安撫著她。
‘耿哥哥,我知道你不愛我,但我好愛好愛你……我不能沒有你,沒有你我會死的……’她哭得悲切也求得傷心。
她走不出這一段感情的苦,那受難的將是三人。
耿蔚之真的無語問蒼天了。
這個時候他不敢看在他身後的宮箬歡,當然他也無法拒絕南浣浣,畢竟現在脆弱的她最需要的就是他的安慰與陪伴。
他雖然不愛南浣浣,卻有照顧她的責任。
在最愛的女人跟如同妹妹的南浣浣之間……他無從抉擇了。
在南浣浣的哀求聲中,耿蔚之本想將她稍稍推離自己的身子,她卻將自己抱得死緊,不肯放手。
唉……
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宮箬歡了然于心,將視線移向窗外。
又下雨了……
梅雨季節似乎已經開始了,這些天綿綿細雨下個不停,擾亂了所有人的心思。
她莫名地想起了一首歌,曾經听那歌時似乎也是下著細雨。放愛一條生路,不要頻頻回顧……放愛一條生路,別再執迷不悟,帶走你的自由和我的祝福離開,別再作繭自縛……
是啊,放愛一條生路。
在愛情的世界里,三人行太過擁擠,總得有人退出。
宮箬歡嘴角揚起一抹落寞卻寬心的笑,她收回視線,耿蔚之仍抱著南浣浣無法松開手。
她悄悄地退出病房,輕聲地帶上門,離開了醫院,走進細雨里……
◎◎◎
周苡悠回到了‘愛情專賣店’,離開時她以為的一切卻都變了。
耿哥還沒離開台灣,但卻見不到他的人,宮姊的說法支支吾吾,只說他人在醫院照顧病人,至于照顧誰也沒說清楚。
她不敢問他們兩人的關系如何了,因為看宮姊憔悴的模樣,壓根不像正接受愛情的滋潤。
而且宮姊每天在醫院跟公司之間忙進忙出,忙著送補品到醫院,也忙著公司的新案子,好似非得將自己忙到瘦成人干才心甘情願一般。
周苡悠很無奈,宮姊不肯說,她也無能為力,只能在一旁默默地支持著她。
這些日子,她壓根不知是靠什麼才能讓自己每天有活動的能力,她覺得自己像個機器人,非得忙到沒力氣倒頭就睡為止。
她一天送三次食物跟補品到醫院,如果浣浣醒著,她會送入病房內,要不就請護士小姐代送。
她不能見浣浣,因為怕會刺激到她,也不想見到蔚之,因為她怕……雖然她已決定放手、決定成全,她還是怕蔚之開口的那一天。
不過該來的終究逃不了。
這天,她送完東西打算回家時,耿蔚之在走廊上追上了她,兩人來到了醫院的後花園。
雨剛停,後花園里卻不見有人散步,因為雨停只是假象,待會兒肯定又會下起雨來了。
‘浣浣好多了吧?’宮箬歡率先開了口,她大概明白耿蔚之想說什麼。
‘嗯。’耿蔚之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我訂了後天的飛機回美國,浣浣跟我一起。’
宮箬歡心一顫,但還是笑笑地說︰‘那很好啊,表示浣浣的身體應該恢復得差不多了。’
耿蔚之看了她一眼,想從她眼中看出她說這話時的真心。
‘醫生說浣浣的心理狀況還不是很穩定,回美國還是得住院觀察,浣浣希望我能陪她,還有……公司也出了些狀況,股東們要我回去處理……’他說這些話的意思是在暗示。
他的暗示宮箬歡都懂。
‘你早該回去了,那麼大的公司放著不管未免太不負責任了。’宮箬歡背過身,不讓他看到她說這話時的表情,她雙手緊握成拳,硬逼著自己說︰‘浣浣需要你,你陪在她身邊是應該的。’
‘箬歡,我……’耿蔚之欲言義小,他覺得自己像只禽獸,他說過最愛的女人只有她一人而已,現在他卻要離棄地,跟另外一個女人回美國。
這不是他所願意的,只是情勢逼迫著他。
‘我……’會回來找你的。這話他硬生生義吞了回去。
他現在說這樣的話是不是太不負責任了呢?
曾經,他說過,他最愛的人是她,如今,先離棄她的人也是他︰曾經,他說,這一輩子他只想和她這一個女人共度一生,如今,他卻要陪著另一個女人而去。
誓言般的話他再也無法說出口,他希望能用行動來證明他的真心,所以即將離她而上的他沒有資格說什麼。
兩人之間的靜默一直持續著,而宮箬歡也一直背對著耿蔚之,不這樣做的話,她怕面對他會崩潰,會求他不要離開。
宮箬歡無語抬頭仰望著陰霾的天空,點點散落的雨絲代替了她無法哭泣的心情。
地必須笑著送他離去。
在心里武裝著自己,宮箬歡旋過身勇敢地面對著耿蔚之說︰‘再見。’她深呼吸,嘴角帶著笑。
‘思。’耿蔚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也要好好地保重自己。’
‘我會的,你放心,在沒有你的兩年歲月里,我過得很好,我相信未來我也會一樣。’
雨越來越大了,即將分離的兩個人在雨中凝視著彼此,沒有人願意先離開。
最後,是照顧南浣浣的護上找到了耿蔚之,告訴他,南浣浣吵著要見他。
他不得不離開……
在愛情跟責任之間,他暫且選擇了責任。
而她,被犧牲了。
◎◎◎
三個月後
‘我懷孕了!’宮箬歡一走進辦公室,就丟出這麼一句極具爆炸力的話,震得周苡悠差點從椅子上跌落下來。
‘什……什麼?’
‘我剛去婦產科檢查回來,醫生說我懷孕了。’宮箬歡倒了杯水喝,她說她懷孕一事好似在說今天天氣很好一樣的平常。
‘孩子……是誰的?’周苡悠久久不能消化,還直口吃。
宮箬歡白了她一眼。‘當然是耿蔚之的。’拜托,她可不是個隨便的女人,怎麼可能懷陌生男人的孩子。
‘那……現在該怎麼辦?’周苡悠看看老板看起來還很平坦的小月復,很難想像現在一臉平靜的她在三個月前一個細雨紛飛的午後,從醫院回來後便抱著她崩潰地大哭。
也就是在那時候,她知道宮姊跟耿哥分開了,耿哥即將離開台灣,帶著另一個女人。
而在那一場驚天動地的號啕大哭後,第二天,宮姊便恢復了正常,好似所有的事情壓根不曾發生過一樣。
直到今天,她一句她懷孕了,才又掀起了軒然大波。
‘不怎麼辦。’宮箬歡聳聳肩,坐下來繼續辦公。‘我打算把孩子生下來。’
‘那要通知孩子的爸嗎?’
‘不必。’宮箬歡瞪了周苡悠一眼。‘孩子是我一個人,我會負起扶養他的責任。’
‘可是……’
‘你是怕我養不起?’
‘不,當然不,只是孩子的爸爸應該有知的權利吧。’說實在話,她對宮姊跟耿哥之間還是懷抱著希望的,希望他們能夠復合。
宮箬歡無語,神情漠然。
該讓他知道嗎?似乎沒有那個必要吧,在美國,在他身邊有個願意替他生小孩的女人,所以應該沒差吧。
她肚子里的孩子足她唯一擁有與他共有的回憶跟紀念,她要自己擁有。就請原諒她的自私吧。
‘我累了。’宮箬歡悠悠地一嘆。
她起身,丟下愕然的周苡悠,帶著她肚子里的小寶貝上樓補眠去了。
今天,她不想想任何會讓她頭疼的事情,包括耿蔚之,她已經漸漸克服想他時的痛苦。
以後,有肚子里的寶貝陪她,她該是心滿意足了。
放愛一條生路,作詞者︰陳建寧、黃祖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