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半個月後,馮慕妍再度見到尉鞅,是在後宮的宮宴里。
宮宴設在百花盛放的花園內,桌上擺滿各式各樣的佳肴點心,眾位妃子圍坐在桌邊,開心的聊天、賞花,氣氛熱鬧得很。
後宮每三個月都會辦一次宮宴,好讓妃子們能夠聚在一塊談談天,交流情感,先不論各個妃子心里在想什麼,是否真樂意和其他妃子交流情感,但大家看起來的確都開開心心的,不見有任何芥蒂。
馮慕妍瞧著坐在主位的尉鞅,他狀似閑適的瞧著妃子們話家常,听她們講到有趣的事情,他也會朗笑出聲,但她看得出來,他只是做做樣子,並不是真心的。
在座沒有任何一個妃子真正有辦法靠近他的心,她當然也是。在初夜之後,他就不曾再來過她的蓮宮,在他的心里,她和其他妃子沒什麼兩樣。
不,或許該說,在他的心里,根本就沒有她們這些妃子的存在。
「妹妹,怎麼都沒見你動筷?」坐在馮慕妍身旁的蕊妃柔聲問,「可能你第一次參加宮宴,還不太習慣,別太拘束,多參加幾次,你就能夠融入大家。」
馮慕妍回過神,對著蕊妃淡笑,「感謝蕊姊姊的關心。」
「不必客氣,你想吃些什麼,盡管拿別客氣。」
其實馮慕妍一點胃口也沒有,但盛情難卻,她還是瞧向桌面,打算隨意拿些東西就算打發。
不經意間,她發現桌上有一盤疊了三疊的白饅頭,在這琳瑯滿目的豐盛佳肴中,那普通到再普通不過的饅頭反倒特別引人注目。
看到饅頭,讓她想起兒時那段辛苦的日子,頓時覺得有些懷念,沒有多加思考便拿起一顆饅頭,輕撕一小塊放入口中。
好粗糙的饅頭,一點都不像是宮里會出現的東西,但卻讓她非常懷念……
「你們瞧瞧,妍妃居然拿起饅頭吃耶。」其中一個妃子不可思議的低語。
尉鞅也注意到了,深思的眼神停在馮慕妍身上久久。
那粗饅頭是他命御膳房每餐務必準備的東西,目的是要他永遠不要忘了流落在外那三年的辛苦落魄,就算現在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也不能耽于歡樂,沉淪墮落下去。
他通常只會看,偶爾興起才會吃一顆,那一盤饅頭擺在宮宴的桌上無數次,也不見任何一位妃子拿過,但她卻拿了。
「妍妃,這桌上那麼多佳肴,你偏偏拿了最不起眼的饅頭,這要是讓御膳房的廚子知道,廚子肯定掉淚的。」某一位妃子半開玩笑的道。
「是呀妍妃,其他東西不知道比饅頭美味多少倍,要不要我介紹幾道好吃的讓你嘗嘗呀?」其他妃子附和著。
「這饅頭,沒什麼不好的。」馮慕妍語氣淡柔的回答,「有些窮苦人家,一餐能吃上一顆饅頭填飽肚子就很不錯了,對他們來說,饅頭比任何東西都還要來得珍貴美味。」
他緊盯著她的銳眸微眯,一顆心微微揪緊,這讓他又想起當年兩人的事,她總是留下自己的半顆饅頭給他充饑,雖然他根本就吃不飽。
離開那兒之後,他又花了一年的時間才回到尉國,在一些大臣將領的幫助下從叔父手中奪回王位,等到他終于坐穩尉王的位子之後,他曾經派人去馬場找過她,沒想到馬場早已易主,而她也離開了,從此他便失去她的下落。
重逢後,她始終沒有認出他來,他記得當年的小女娃總是頭低低的,不敢直視他,恐怕連他長什麼樣子都沒看清過,或許連當年的事也都給忘了。
因為她當年的好意,所以他才會在十年後再見到她時,將她收入後宮,想讓她過榮華富貴的日子,就當報了當年的恩情,雖然因為當年的事情,讓他對她有比其他妃子多那麼一點興趣,卻也不是非她不可。
如果她乖乖的當她的妍妃,就像其他妃子一樣乖巧不鬧事,他可能沒多久就不會將她放在心上,但她卻總是有意無意的勾起他對她的興趣,像是她直到現在心還是沒有順從他,像是她出其不意拿起饅頭的舉動。
尉鞅狀似不經意的問︰「不知道對一個必須干活的小女娃來說,一顆饅頭夠不夠讓她飽餐一頓?」
馮慕妍雖不懂他為什麼會突然問這種問題,還是回答,「夠。」
「那如果只有半顆饅頭呢?」
「恐怕是不夠的。」
所以她當時其實是跟著他一起餓肚子的?他眉心微蹙,更是不解她當年的舉動。「如果有一個小女娃寧願半餓著肚子,也要留半顆饅頭幫助陌生人,你認為那小女娃有什麼目的?」
「幫助一個人,一定需要有目的嗎?」
她這一句話,瞬間狠狠敲擊了他的心。
他過了太久爾虞我詐的日子,久到不相信任何人、不相信他身旁的任何一名妃子,只相信他自己,將自己的心緊閉,不容任何人靠近。他也不相信任何人對他的好,只覺得每個人對他的好都是有意圖,或是想貪圖他些什麼,所以他總是對這些奉承討好的人不屑一顧。
但他卻忘了,當年曾經有個小女娃,非常單純的幫助他,並不在他身上圖任何回報……
「哈哈哈……說得好!」尉鞅開懷的朗笑出聲,內心已經好久沒有如此舒坦的感覺。
他的心空了許久,不曾有人進駐過,但此時此刻,他卻渴望有人能夠填補他空虛已久的心靈。
既然馮慕妍當年能夠短暫的感動他,讓他這十年來都沒將她忘記,她或許也能讓現在的他相信,這世上還是有人能夠真心待他,不管他是什麼身分。
他不曾如此強烈的想要過一個女人,他本以為自己不會對男女情愛有太大的興趣,但馮慕妍的出現,讓他改變了這種想法,有了另一種期待。
一旦他決定要得到的東西就一定會想盡辦法得到手,無論是尉國王位,或是……馮慕妍的心!
「王,是不是該派人去吩咐燕妃,準備迎接王今晚駕臨?」
入夜之後,尉鞅的寢宮里,負責貼身照料王上的小勤子照例提醒他今晚輪到哪位妃子侍寢,再由他決定要不要過去。
他不偏寵任何一位妃子,讓妃子按照順序輪流侍寢,每位妃子大概得等上一個多月才能見到他一回,所以莫不抓緊機會努力取悅他。
但他也並不是一定都會去,有時國事繁忙,有時沒有心情將心思放在男歡女愛上面,他便會留在自己的寢宮,哪里都不去。
「不必,本王今晚有其他打算。」尉鞅斷然回道,嘴角隱隱含笑。他現在只對一個女人有興趣,其他的女人他是無心理會了。
「不過王已經幾次都不到燕妃那,這回又……」
尉鞅冷眸瞪向他,「你倒記得很清楚呀,燕妃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幫她說話了,嗯?」
「奴才不敢!」小勤子趕緊跪地求饒,就怕尉鞅怪罪下來。「奴才絕對沒有收下燕妃什麼好處,下回奴才絕對不會再踰越多言了。」
就算他真的有收下燕妃的好處,他也不敢承認,因為王最忌諱這種偷雞模狗的事情,要是說出去了,不只燕妃會被徹底冷落,連他也一並遭殃。
「記住你自己說的話,要是再有下回,就別怪本王無情。」他的機會只給一次,不論是誰都一樣。
「是!」
「將本王的披風拿來。」
「是。」小勤子趕緊將披風拿來,幫王披上。
王雖說不去燕妃那,卻還是離開自己的寢宮,小勤子縱使感到納悶,不明白他要到哪去,卻也不敢再多嘴詢問,靜靜的跟上就是。
走過渡廊、花園,瞧著王直朝前方的某一座殿閣走去,小勤子頓時訝異的瞪大眼。沒想到王的目的地居然是蓮宮!
尉鞅一進到蓮宮內,待在前殿的宮女們因沒料到王會出現,莫不訝異的愣住,之後才趕緊回過神來跪身迎接。
她們本要開口恭迎他,他揮揮手,示意她們可以免了,然後便一個人大步進到寢殿里,沒讓任何人事先通知。
他一走進去,就見到馮慕妍背對著門口一個人坐在軟榻上,榻邊就是大開的窗戶,她瞧著外頭倒映在蓮池上的月影,看得出神,連他進來了都沒發現。
他無聲的來到榻邊,出其不意的從後摟住她,低聲在她耳邊輕喃,「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
「啊?」馮慕妍冷不防被嚇了一跳,全身下意識緊繃,就像是在防備敵人,一見到抱她的人是尉鞅,她才趕緊放松情緒說︰「王,您怎麼突然過來了?」今天他不該來她這兒的啊。
雖然她戒備的時間非常短暫,但還是讓他敏銳的察覺到,她的反應不尋常。
他不動聲色,跟著她坐上榻,環住她腰際的手也沒有松開,微勾著淡笑,「本王問你的問題你還沒回答。」
「臣妾……只是有些想家罷了。」她沒說謊,她的確是在想娘,不知道娘過得好不好。
「哦?你還有什麼親人?」
「臣妾一直和娘親相依為命。」
「如果你真那麼思念娘親,本王可以派人去黎國將你的娘親帶過來。」
馮慕妍暗暗一驚,趕緊拒絕,「王的好意臣妾心領了。」
他怎麼突然對她這麼好?
今日午後的宮宴之後,她就覺得他瞧她的眼神變了,但她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是什麼原因讓他對她的態度轉變,甚至破壞自己定下不偏寵任何一位妃子的規定,出其不意的來到她的蓮宮里。
「為什麼?你不是在思念親人嗎?」
因為他如果真的派人去黎國,是找不到她娘親的!
她一定要想辦法阻止,「臣妾的娘年事已高,恐怕禁不起長途跋涉,況且離鄉背井,臣妾怕娘會水土不服,所以還是讓娘留在家鄉吧。」
馮慕妍雖然極力隱藏自己的心虛,卻還是逃不過他的眼楮,她有事情瞞著他,她對他存有戒心,這讓他感到不悅,甚至覺得她不知好歹。
她既然已經成為他的女人,就該把心全都交給他,就像其他妃子一樣,他絕不允許她存有其他心思,也不準她將自己的心關得緊緊的,不讓他進駐。
他已經決定要得到她的心,絕不允許她出現任何抗拒他的反應舉止。
馮慕妍察覺他原本的笑意隱沒,反而用一種深不可測的眼神瞧著她,像是想看穿她的心,不由得有些忌憚,就怕被他看出什麼。
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她伸手解開他胸前的披風系帶,想用美色讓他分神,「王日理萬機,還是早些休息吧,臣妾服侍王……呃?」
尉鞅抓住她的手,完全不動搖,眼眸反倒更冷了,「妍妃,你可別不知好歹,本王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臣妾不懂……」心兒控制不住的越跳越快,但她還是力持鎮定,絕不能露出任何破綻。
「別在本王面前耍花招,你已是本王的人,就該把自己的真心交出來,不準有任何保留。」
「臣妾的身和心都已經是王的。」
「妍妃,本王已經說了,別在本王面前耍花招,你只給了身,但心卻沒有,別以為本王看不出來。」
她驚訝的一顫,沒想到自己在他面前根本無所遁形,他一眼就看穿她的假意順從。
既然她不管再如何狡辯,都騙不了他,她干脆低下頭來,不再反駁。
「看著本王。」他勾起她的下巴,逼她不得不和他四目相對,「你在家鄉早已心有所屬,所以怨本王要了你的人?」
一想起真有這種可能,他心中的怒火又更熾了些。他絕不允許她此刻心中想的是其他男人,而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