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瓔進到涼亭內坐了下來,看著石桌上有著明顯放置東西的細微痕跡,顯然有人經常在這,「這是你們王爺的嗜好?你們王爺常坐在這?」
「是。」丫鬟點點頭,這一點她倒是知道。
「他坐在這都在干什麼?單純听風吹過鈴鐺的聲音?」
「這奴婢就不清楚了,因為王爺每回待在這座涼亭里,一待就是好幾個時辰,而且不讓任何人靠近。」
「為什麼不讓任何人靠近?」
丫鬟猶豫了一下才說道︰「听說王爺會對著小竹林喃喃自語,或許該說……他會在涼亭內,對著安姑娘說話。」
這些全是她從其他資深丫鬟那邊听來的,王爺平時還算正常,但是只要一上戰場,氣質大變,像是被戰鬼附身一樣可怕,而王爺只要一坐在這亭子里,就會像是失了魂魄,一直對著早已不在世上的女人說話。
他這是心病,連從宮中過來的御醫也無可奈何,只說除非他自己走出來,要不然誰也救不了他,而他自己也明白,卻情願被心病給折磨著,仿佛永遠走不出來也不要緊。
師父說的,如果我想念爹娘,就抬頭看星子,因為他們都在上頭看著我、保護著我哦!
听到四周叮叮當當的聲音了嗎?當時的我听了就哭著說,你們都在上頭,卻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我一個人在這里還是很孤單、很寂寞,那怎麼辦?結果師父就在竹葉上系鈴鐺,說這些叮叮當當的聲響就是爹娘在和我說話,要我別難過、好好听師父的話。
你听,叮叮當當,很熱鬧的,咱們並不孤單,有許多人陪伴哦……
小女娃嬌女敕的嗓音頓時在席瓔腦海中回響著,她有些發疼的抱著頭,心也莫名跟著痛了起來,鼻頭忍不住酸澀,難過得幾乎要落下淚來。
她居然懂得他在想什麼,他的悲傷、寂寞,無人可以傾訴,只能讓自己被竹林的鈴鐺聲包圍,幻想著自己並不孤獨,幻想著安于曼還在他身邊徘徊不去,好一解他的相思之苦。
他的用情之深,讓她不得不痛心,她真不敢想象,沒有安于曼的這三年來,他到底是怎麼熬過去的?
「席姑娘,你怎麼了?」丫鬟看她突然落下淚來,嚇得手足無措,根本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席瓔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掩面痛哭失聲,嚇壞的丫鬟只好趕緊跑去找救兵,不敢耽擱。
沒多久,東方毓迅速沖到花園里,擔心萬分的來到她身旁,「于曼,怎麼了?」
他蹲,捧住她的臉蛋,心疼的抹著她臉上洶涌的淚,他從沒看過她哭得如此傷心,一顆心緊揪著,焦急得不得了。
「于曼,到底怎麼了?告訴我,我才好幫你解決呀。」
她痛心的迎向他的雙眸,「如果我真的不是安于曼,你怎麼辦?」
她舍不得他再讓自己陷入痛苦的思念當中,她不希望他再被過往的感情羈絆住,無法從中掙月兌出來。
他好傻,她不要他再繼續傻下去了,她好希望他能夠徹底解月兌……
「你在擔心我嗎?」他反倒開心的揚起笑,「于曼,你的心里果然還是有我,雖然喪失記憶,但你的心還是記得我的,還是憐惜我的……」
他已經派人送信到東邵皇宮,希望能請御醫過來一趟,看看她的頭是不是曾經受了什麼傷,才會不記得他。
她的問題根本就沒有答案,因為他深信她就是于曼,不會有她認為的如果。
他不會再孤獨的,他的心也重新有了依靠,這一次,他不會再讓意外將他們倆分開的。
他將她輕輕擁入懷里,柔聲哄著,「于曼,別哭了,別哭……」
她沒有反抗,只是靜靜地依偎著他,卻還是止不住淚。對于他的痴情,她越來越不舍,越來越放不下心,甚至開始猶豫,自己到底要不要回西邵。
該怎麼辦才好?她的心又痛又掙扎,忍不住伸手回抱住他,與他緊緊相依……
席瓔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在東方毓懷里哭到睡著,等她再次睜開眼,人已經躺在床上,窗外夕陽的金黃光芒照映入房,帶來一室燦爛。
她坐起身,不禁害羞的微紅起臉蛋,她怎會在他面前如此失態,連被他抱回房里都沒有任何感覺?
或許是因為他的懷抱很溫暖、很熟悉,讓她非常安心,不知不覺就對他卸下心防了……
離開房間,她想去找他,卻不知道此刻的他人在哪里,恰巧眼前走過一名丫鬟,她喚住丫鬟,「知不知道你們王爺現在在哪?」
「王爺他在書房里。」丫鬟恭敬的回答。
「我知道了,謝謝。」
她知道書房在哪里,便自己一個人往書房的方向走去,沒有任何人跟隨。
然而她才一來到書房,便听到房內有談話聲,而且談話的內容讓她非常訝異——
「席廣主動叫戰,要我將人還回去?他明知不可能,還敢來挑釁,當真是不想活了!」
她心驚的瞪大雙眼,仔細聆听書房內的談話。大哥主動叫戰?
「王爺,咱們要應戰嗎?」
「當然要應,他不想活,我就成全他,在戰場上把這些年來的帳做個了結,永絕後患。」
「王爺的意思是……不活捉席廣了?」
「已經沒有活捉的必要,這一回,我要讓席廣葬身沙場,不再對他手下留情!」
不行,不能讓他殺了大哥!席瓔瞬間冒出一身冷汗,內心深處有個強烈的聲音大聲的吼著,要是殺了大哥,情況會不堪設想,會變得萬分糟糕!
她一定得想辦法阻止這一切,不能讓東方毓殺了大哥,造成無法挽回的局面。
但到底該如何阻止?她忍不住苦惱,感到異常棘手……
她離開書房,又回到房里,焦急的苦思對策,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絆住東方毓,不能讓他和大哥互相殘殺。
沒過多久,外頭的天色已全然暗下,丫鬟們將晚膳端到她房間的花廳里,因為不管東方毓再怎麼忙碌,每天都會騰出時間和她一同用膳,以拉近兩人的距離。
花廳里,桌上的晚膳菜肴都是席瓔愛吃的,她不曾和他們說過她愛吃什麼,但廚子就是知道。
不,應該說是東方毓對她的喜好了若指掌,桌上的菜色,都是東方毓特別吩咐廚子準備的。
但今晚席瓔面對滿桌菜色卻一點胃口也沒有,只是滿懷心事的發著愣,遲遲沒有動筷。
東方毓就坐在她身旁,她沒動筷,他也沒吃半口,「于曼,怎麼了?」
「呃?沒事。」席瓔終于回過神來,笑得很勉強,「咱們快吃吧。」
她現在怎麼可能有心情用膳,東方毓和大哥交戰在即,她卻想不出任何可以阻止的方法,急都快急死了。
東方毓在她面前還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的模樣,始終氣定神閑,肯定是打算隱瞞她,不讓她知道。
她到底該怎麼辦才好?要是再想不出辦法來,或許就會來不及了……
東方毓瞧她雖然拿起筷子,卻還是沒有夾菜,他干脆夾起一塊切得薄薄的蒜泥白肉,湊到她嘴邊,「于曼,張開嘴。」
「啊?」席瓔沒心思想太多,就這麼听話地吃進他喂過來的肉片,等吃到嘴里才驚覺他的舉動有多親密,頓時羞紅了臉,吐出來不是,吞下去也不是。
他還真是……真是不害臊,幸好此刻花廳里只有他們兩個人,要不然她真不知道該拿什麼臉去見其他人。
「快吞下去呀。」東方毓溫文的微笑,故意忽略她害羞的神情,「既然你心不在焉,那就由我來喂你吧,接下來你想吃什麼?」
她隨意咬了咬,便趕緊把肉片吞下去,「不必了,我可以自己……」
「開陽白菜。」他不理會她的阻止,又夾了一口菜,趁她開口說話的空檔喂進去。
她瞪大雙眼,他肯定是故意的,非得逗得她更羞窘不可!
眼看著他又要夾起另一道菜,她趕緊抓住他的手,吞下嘴里的菜,才有辦法開口說話,「夠了,我又不是三歲娃兒,還需要人喂,你不覺得害臊,我都感到丟臉了!」
「咱們倆什麼樣親密的事沒做過,只是喂你吃頓飯而已,有什麼好害臊的。」
他嘴角的笑痕又更深了些,話語暖昧。
所以到底是親密到何種程度?席瓔臉上的潮紅更加明顯,她問不出口,只好低下頭努力吃飯,不敢再發愣恍神。
可惡、可惡、可惡!他仗著她什麼都不記得,就可以亂說一通,逼她就範,反正她橫豎也不知道他所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被騙也是活該。
可是……他和安于曼都已經到論及婚嫁的程度,所以他們到底只是牽牽小手、親親小嘴,還是該做的不該做的全都做完了?
不對不對,她想這個做什麼!不想了,全都忘掉,認真吃飯、認真吃飯……
東方毓看著她低頭害羞的猛扒飯,感到好笑,她這樣的反應真可愛。
沒想到她也學會姑娘家的嬌羞了,從前的她可是個大膽丫頭,有時大膽到連他都招架不住。
直到她終于用完膳,他將一小盅人參雞湯移到她面前,「這雞湯是我吩咐廚子特地為你熬的,幫你補身子,要喝得一滴不剩。」
「我已經吃不下了。」她聞到濃濃的人參味就忍不住皺起眉頭。
他也不再開口勸說,非常干脆的拿起湯匙,作勢又要喂她。
她的頭皮馬上一陣發麻,趕緊搶過他湯匙,「好好好,我自己來總可以了吧?」
席瓔在他的監視下,只能萬般無奈地將雞湯一口口喝下,越喝兩道細眉就皺得越緊,王府的人參大概不用錢吧,湯中的人參昧又濃又重,把其他味道都給蓋過去了。
好不容易喝完湯,她重重吁了一口氣,沒好氣的瞪著他,「這樣你該滿意了吧?」
「別惱我,我是為了你好。」他柔聲哄著。
「哼,少來了!」她不領情的輕哼,這時才注意到他的飯根本就沒動過,「我都吃完了,你怎麼連半口都沒吃?」
「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吃了就好。」
這話是什麼意思?
原本清楚的意識瞬間變得模糊,一股沉重的睡意也同時襲向她,她此時才察覺不對勁,她……又被下迷藥了?
該死!她又著了他的道,她怎麼就是這麼笨,不懂得對他設防。才會讓他有下藥的機會!
到底是什麼東西?該不會是那盅用人參味掩飾其他味道的雞湯吧?
「東方……毓……」
東方毓一伸出手,就將全身虛軟倒下的席瓔給擁入懷里,他抱起她,將她抱到床上。
「于曼,原諒我。」
他知道她听到他和屬下在書房內的談話,也明白她今晚的心不在焉是在苦惱該如何阻止他,所以他只能先發制人,不讓她有阻止自己的機會。
因為和席廣之間的仇,他是一定要算的!
席瓔在他懷中虛弱掙扎著,但迷藥的效力越來越強,快將她的意識完全沖散,就連掙扎也越來越無力。
「不……你不能……這麼對我……」
她不能昏、絕不能昏,但她抗拒不了,急得都快哭了。
他不能殺了大哥,要不然他們倆都會後悔一輩子的!
他輕柔的將她放在床上,此時她的意識渙散,那半闔的雙眼微閃著淚光,看起來既傷心又無助。
「睡吧,好好睡上一覺,等你醒來後,一切都會結束的。」他俯,在她額上落下輕輕一吻。
他會努力在她醒來之前讓戰事結束,之後他們就能夠雙宿雙飛,再也沒人能拆散他們。
不行……不能殺了大哥……她沒有力氣張嘴說話,只能任由迷藥帶走她最後一絲理智,雙眼無力的閉上,陷入一片黑暗當中。
而在一片黑暗里,一幕幕熟悉的影像也在這時從黑暗深處逐漸浮現出來,越冒越多、越來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