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承剛的一句承諾讓方凝欣喜若狂,而且對于兩人的未來有了更美好的憧憬。
他會來學校接地下課,她會陪他參加社團活動,她會撒嬌要他牽她的手、陪她逛街、陪她聊天,一切似乎都是這麼的美好。
「喂,老石啊,你真的和小妹妹談戀愛啦,唉唷,你就承認吧,這樣我們才可以幫你安慰那一群傷心的崇拜者啊!」
石承剛放下手中的背包,這群社團的同學,老愛拿他和方凝的事來抬杠。「這沒你們的事。」
同學們開始起哄叫鬧。「好酷哦,承剛哥哥你好酷!」
「酷、酷、酷,你真酷!」接著口哨聲四起。
「老石就是有這個本事,連十八歲的小女生都迷他迷個半死!」
「夠了!」石承剛有些動怒,他起身走出社團辦公室。
盡管離開社辦已有一段距離,卻仍然听得見同學們的笑鬧喧囂聲。也許是他反應過度了,但他就是不愛成為別人討論的話題、眾人注目的焦點,他希望保有自己的隱私。
沒錯,他的確是和方凝走得比較近,但這是因為她是他的學生,並不如旁人所說的那般曖昧。
「承剛。」方凝一放學就趕來承剛的學校,他們約好今天要去看電影,這是她這次模擬考成績進步的獎勵。
石承剛冷淡地望著迎面而來的方凝,她還穿著制服,短發整齊地塞在耳後,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稚女敕青澀,在大學的校園中顯得格外醒目。
「有事嗎?」他冷冷地問道。
方凝臉上的笑容突然間凝結,承剛的模樣好冷淡,她已經很久沒看到他這樣的神情了。「我們約好今天看電影的?」她提醒道,刻意忽略他異常的冷漠。
「有嗎?」石承剛反問。
方凝先是一愣,然後逼著自己展露笑顏。「你忘了嗎?這是我這次模擬考成績進步的獎勵。」
石承剛把視線從她的身上移開,他不想看到她失望的表情。「是嗎?好,你去找你的同學看電影,費用由我來出。」
方凝皺起眉頭。「承剛,你……」然後她看見不遠處社團辦公室門口那群探頭探腦的男生,于是她明白了承剛何以有此轉變,他一向不愛出鋒頭,但那群人又該死的喜歡調侃他!他們的關系是那麼脆弱易碎,怎禁得住別人的存心攪局?
她恨不得沖過去狠狠地臭罵那些好事者一頓!方凝氣悶地握緊拳頭,她望向石承剛冰冷的側臉,灰心沮喪的淚又在眼眶中打轉。
她不愛哭,也不是個容易灰心喪志的人,但自從愛上承剛後,一切都不同了,苦澀的愛戀讓她成為一個淚水氾濫的弱者。
好幾次,她都想問他,他們到底算不算是一對戀人?但她實在沒有勇氣提出這個疑問,只能在夜深人靜時拚命地問自己,但即使徹夜不眠地思索,依然得不到解答。
愛情一定要這麼痛苦嗎?這已經是她第一千次如此問自己了……
她好氣、好沮喪,為什麼他這麼容易被別人影響?難道他絲毫感覺不出她的努力嗎?
「好,既然這樣,那我先回去了。」
她不想逼他,她真的好累了,她的感情就像是在堆沙堡一般,只要風強一點、浪大一些,她的努力使全數泡湯、退回原點。
她沒有那麼堅強可以承受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也許是該她想清楚自己的真心付出是否值得的時候了……
方凝看著他的側臉,他們明明站得這麼近,可她竟感覺兩人之間的距離好遙遠。
方凝轉身離開,這是她第一次甘願自動離開承剛的身旁,不再為了能多看他一眼而賴在他身邊。
風撩起她的發絲,她感覺到自己的眼眶熱熱的。她一步一步走下樓。雖然強迫自己昂首挺胸,但淚水模糊了視線,讓她不小心撞到一個女生,她認得這個女生,她是承剛社團的同學。
「對不起……」
「咦,老石不在社辦嗎?你怎麼自己下來了?」
方凝迷蒙的淚眼直視著前方。「他有事……」
听到他的名字,讓她再也無法偽裝堅強,方凝無力地蹲,抱住自己嚎啕大哭。
方凝病了,她並非得了相思病,而是長水痘了。
發病初期,她只是輕微發燒、疲倦和虛弱無力,原以為是感冒,直到頭皮、腋窩、軀干,甚至眼皮出現了刺癢的皮疼,她才知道自己感染了這種看起來很丑的病!
水痘如果長在小朋友身上還比較好解決,問題是她已經是大人了,所以病情反而比較嚴重。老媽為了怕她並發其他的癥狀,索性向學校請了假,讓她在家好好休息,甚至怕她忍不住抓破水痘,而硬逼她戴上棉布手套!
方凝望著自己雙手上的白手套,她苦苦一笑,這根本不用老媽交代,愛美的她現在就已經受不了自己身上、臉上長滿的小水泡,甚至連照鏡子都不敢,怎麼可能還會抓破水痘留下疤痕?!
「女兒啊。」方母叫喚著,由房門口探進頭來。
方凝開始哀嚎喙。「我不要再喝水了啦,老媽,你別倒水給我喝了啦!」
老媽听從醫生多喝水的指示,每隔一小時就會端來五百CC的溫開水,監督她唱下。喝水是小事,頂多喝到反胃想吐,問題出在她會一直跑廁所,一進廁所就會看到洗手抬上鏡子里那個丑丑的自己,甚至還怕月兌穿褲子時,不小心把水泡給擠破!
「不是啦,你看誰來了。」方母打開房門,隨後就見一抹高大的身影走進她房里。
方凝一看清來人,驚駭地放聲尖叫,她迅速拉起被子往頭上一蒙,完全忘了要放輕動作,她不想讓自己丑丑的樣子被人看見,尤其是他——石承剛!
「女兒,小心唷……你實在是,承剛來看你了,你還把自己蒙起來做什麼?趕快起來!」
「不要啦!媽,你叫承剛出去啦,我不要見他……」方凝躲在棉被里可憐兮兮地哀叫著。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沒禮貌,人家承剛特地來看你……」
「嗚,你們出去啦……」
「伯母,沒關系的,您先忙,我來就可以了。」
「唉,這孩子實在是……不好意思,小凝就麻煩你了,承剛。」方母叨念著走出房間,並順手將門關上。
方凝屏住了呼吸,她感覺到承剛正朝著她走近,她感覺到他的體溫和力量,她知道他在床沿坐了下來,她裹著被子不停地往里頭縮。
「小心你的水痘。」
「你出去好不好……」方凝可憐兮兮地哀求。從那日之後,她就再也沒見過承剛了。
其實她不是不想見他,而是不敢,除了不想讓他看見她長水痘的丑樣之外,她更怕的是,見了之後那種惆悵的感覺,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哨蝕著她的堅強,讓她失去了勇氣。
她不喜歡現在的自己,她變得好膽小。
石承剛掀開棉被的一角,看到方凝縮成一團,除了一臉委靡不振的表情之外,她的眼眶里還含著泫然欲滴的淚水,這樣的她完全不像他所認識的方凝。
「長水痘很不舒服嗎?」
方凝回過神,又是一陣尖叫,她快速地拉瓏棉被又把自己密密實實地里起來。
石承剛皺起眉頭,他原以為方凝見到他會像以往一樣欣喜若狂,沒想到竟是這種反應,她躲避他的樣子,就好像他是妖魔鬼怪一般。
「如果不舒服的話,要不要請方伯母帶你去給醫生看?」
隆起的棉被左右晃動,這是否定的意思。
「再怎麼說,你還是出來吧,棉被里快沒有空氣了。」
隆起的棉被再度左右晃動,並且傳出更加淒厲的哀嚎。「不要啦,你出去嘛……」
石承剛根本搞不清楚她究竟在鬧什麼別扭。「你不出來我怎麼幫你復習功課,大學聯考快到了,你應該開始作最後沖刺了。」
方凝扁起了嘴,淚珠子盈滿眼眶,承剛心里只記得要盡「家教老師」的責任!難道他就不能說是因為關心她、擔心她,所以才來看她的嗎?
隆起的棉被左右晃動得更加劇烈。
石承剛放下手中的參考書,站起身環顧她的房間,這是他第一次進她的房間,房間里有屬于她身上特有的馨香,床頭還擺著許多他不知道名字的絨毛布偶。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淺笑,他差點忘了,不管方凝再怎麼聰敏伶俐、好強勇敢,畢竟還只是一名高中女生。
他到處看著,直到看見化妝鏡上覆蓋著大浴巾,他才了解是什麼原因讓他一向自信的學生變得如此別扭了。
「看來你很在意你的水痘。」
感覺到躲在棉被里的人正緩慢地點著頭,表示同意他的話,石承剛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看來除了數學之外,過度愛美也成了她的弱點。
「其實你還是很漂亮的,那幾顆痘子根本影響不了你的美麗。」
石承剛是就事論事,但听在方凝耳里,無疑是為她注入一針強心劑,讓她迅速振作起來。
猶豫片刻後,她才開口,但口氣已不像剛才那般淒楚。「……真的嗎?你又沒有看到我……」
「我進來時,你還來不及躲。」
「真的?」她掀起棉被的一角,追問道。
「真的。」
棉被霍然掀開,方凝掙扎地坐起身,她面帶微笑,喘著氣,酡紅的小臉有難得的羞澀。「你真的覺得我很漂亮?」
石承剛揚起了嘴角,方凝臉上干癟待月兌落的痘子的確有些驚人,但並未減損她的美麗。「嗯。」
方凝簡直開心得快飛上了天,她高興地握住石承剛的手,但一想到水痘有傳染性,立刻放開了他。「你別被我傳染了……」
「我早長過水痘了,不會被傳染;倒是你,很少人這麼大才長水痘的。」
方凝羞赧地低著頭,揪著身上的棉被。「人家也不想啊,這些水痘很癢耶,告訴你,這種極度癢的感覺,會讓人生不如死,偏偏又不能抓!」
石承剛笑道︰「我三歲就長過水痘,早忘了那是什麼感覺。」他拿起放在書桌上的參考書。「坐好,復習功課了。」
方凝心不甘情不願地嘟著嘴。「你都只想到復習功課,難道你沒有一點思念我嗎?我們已經一個星期沒有見面了邪……」
老實說,他是曾經想到她,並且思索這個女孩怎麼會如此的不同,但這與思念還有一段距離。
「你想我嗎?」
石承剛搖搖頭。
方凝見他搖頭,不禁哀聲嘆氣,但她隨即又振作起精神。「算了,我也沒想過你會有讓我滿意的答案。不過沒關系,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思念我的!」
方凝挺起胸膛,舉起右臂,望向前方,一臉堅定的表情。
石承剛雙臂環胸,臉上保持著笑意,不作表態。
其實,他有些佩服方凝那「任性的」勇敢與行動力,她是如此的與眾不同,他想,方凝的未來必定多彩多姿。
「你會嗎?」她問。
石承剛沉思了一會兒,而後回答︰「也許。」
時令進入仲夏,天氣愈趨炎熱,離大學聯考的日子也愈來愈近,高中畢業典禮剛舉行過,但這似乎只是個儀式,大多數的畢業生還是天天回學校報到,卯足全力作最後的沖刺。
方凝和石承剛也各自為聯考及畢業論文努力,兩人都非常認真的在「研究學問」。
「算好了。」方凝放下手中的筆,總算演算完了承剛出的超難數學考題。「「老師」,你出的題目太難了啦,我就不信聯考會考這麼難!」方凝哀叫著,承剛出的考題,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腦力。
石承剛把注意力從筆記型電腦移開,他也正在趕畢業論文。「這算簡單的好不好?」他拿過方凝的答案卷,迅速地審視,嘴角始終噙著微笑。
方凝托著下顎,好奇地看著他。「你今天好像很開心唷,請問是凝凝小姐讓你這麼開心的嗎?」
近來承剛的笑容似乎意來愈多,她將這個現象自行解讀為,兩人天天在一起,變得熟稔後,自然就「日久生情」嘍!
石承剛伸出手輕敲了方凝一記。「廢話少說,你還有英文題目沒寫。」
方凝自信地說道︰「我最自信的就是英文了,你出的題目根本沒難倒過我。」
方凝說的沒錯,她的英文的確好得出奇,他也總算相信高中聯考時,方凝是如何用英文來挽救她不怎麼理想的數學成績,才得以考上前三志願。
她時常有些出乎人意料的絕招。
「說嘛,你今天為什麼這麼高興?」方凝繼續追問,在他們相處的這段日子里,承剛不曾有過像今天這般的好心情,肯定有什麼特別的事情。
石承剛依然微笑著,炯亮的眼閃現一絲期待的神色。「你快點「研究學問」下個月初就聯考了。」
書房匾額上的四個大字——「研究學問」,已經被他們當成念書的代稱。
「不管不管,人家要你說,你怎麼突然變得這麼開心?」方凝扯著承剛的手臂,耍賴地撒嬌。
石承剛嘆了口氣,他早見識過方凝執拗的一面,她一定會想盡辦法得到她要的答案,而他只有投降的分。
「我爸媽今天從德國回來。」
方凝挑起眉,她知道承剛的父母在德國工作,每兩個月才返台休假一次,但是他似乎太過高興了吧。
「你一定很想念你爸爸媽媽,看你高興成這個樣子。」
石承剛望向窗外的藍天白雲,今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他漾開了笑容。
「是啊,我是很高興,因為……」他沒把話說完,但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因為什麼?」方凝擰眉問道,心中突然產生了一種窒息的感覺……
「沒事。」
他不說,只是一逕地笑著,方凝望著他不尋常的模樣,她的心也愈發不安了。
在方凝的硬麼下,石承剛只好答應讓她陪同一起去機場接他的父母。
「你實在不該跟來的,聯考已經進入倒數計時的重要時刻,你還到處亂跑。」
方凝吐吐舌頭作了個鬼臉,承剛叨念起來也有老媽「奪命連環碎碎念」的三成功力。「哪有人讀書不用休息的?你就當放我半天煆,帶我來機場走走啊,我沒來過機場,很新奇的呢!」
「我還是認為不妥……」
方凝揮揮縴縴小手。「我都已經跟來了,就沒什麼不妥了,難道你不想讓石爸爸、石媽媽見見你可愛的……學生?」其實地是想說「女朋友」的,但話到嘴邊,卻沒勇氣說出口。
石承剛無奈地嘆了口氣,柔采她的頭。「你實在是……如果大學沒考好,到時看我怎麼修理你。」
「知道了啦,親愛的「老師」。」方凝雖然笑著,但心里卻愈來愈不安了,承剛看起來好快樂,他甚至會打趣說笑,一點也不像平日那般嚴肅,他真的是因為父母回台才這麼高興,還是有其他原因?
他們在入境大廳等著接人,承剛一副很著急、很期待的模樣,他甚至連坐著等的耐心都沒有。
「承剛你不坐下來啊?」他不停地在她眼前來回踱步。
「終于出來了!」石承剛迎向這一波出境的人潮,方凝也立刻站起身,緊緊地跟在他身後,他似乎已經開心得忘了她的存在。
「承剛!」
一聲輕柔的叫喚,定住了方凝跟隨的腳步,她愣在原地,看著一身白衣的美麗女子奔進承剛敞開的懷抱,她看起來似乎和承剛同齡,清麗的臉孔有著無盡的溫柔和情意。
承剛抱住她,兩人騰空旋轉了一圈。他開心地大笑著,臉上有著她從沒見過的溫柔,這是一個美麗的畫面,卻讓方凝感到窒息、傷心,她的夢碎了……
兩名長者朝承剛走近。
「你看吧,我就說咱們兒子最思念的人不會是我們。」
「是啊是啊,兒子心里記掛著女朋友就夠了,哪還容得下我們啊!」
「唉唷,他們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們兩老就別吃醋了,只要兒子不怨我們帶淑媛去德國幫忙就好了。」
「沒錯、沒錯。」
方凝捂著嘴,防止自己尖叫出聲,她從沒想過承剛會有女朋友,雖然她知道在學校有很多女同學愛慕他,但他總是獨來獨往,她真的沒想過他會有女朋友……
承剛摟著懷中的人兒,對于父母親的調侃一笑置之。「對了,」他想到了和自己結伴來機場的方凝。「介紹一個人給你們認識。」
他回頭喚道︰「方凝?」
難道他沒注意到她已經失去笑容了嗎?
「這是住在我們家隔壁的鄰居,同時也是我家教的學生,她的父母親對我很好。」
難道他沒注意到她的心都碎了嗎?
「方凝,叫人。」
「伯父、伯母好……」她僵硬地回應著,然後望向承剛懷里的美麗女子。「這位是?」
「她是我的女朋友,你可以叫她淑媛姊姊。」
他只沉浸在自己的快樂里,忘了她曾經向他告白,難道他真的感覺不到她有多麼的喜歡他、在乎他?
「你的學生很漂亮唷,你不怕我吃醋啊?」淑媛故意裝出吃味的口氣。
承剛著急地澄清。「她只是我的學生,而且她年紀這麼小,你不用吃這種醋。」
是啊,無論她再怎麼努力,在他的心里,她永遠只是個學生。她一直以為只要堅持下去,總有一天能打動承剛,所以就算再累,她也甘之如飴。
結果到頭來,所有的堅持只讓她顯得更加痴傻。
她不願在眾人面前崩潰,她拚命地想擠出笑容來,卻看見承剛及承剛的女朋友凝住了笑容,她慌亂地撫著自己的臉頰,才知道淚水早已忍不住決堤而下。
「對不起……」方凝旋身跑開。
石承剛在門口攔住她。「你沒事吧?」
方凝望著他的臉,淚模糊了視線。「我沒事,你回去吧。」既然已經走到盡頭,她也沒必要再努力下去了。
「方凝……」
「我沒事。」她截斷他的話,他要說什麼?他還能說什麼?
她再次轉身,逼著自己邁開步伐。
石承剛望著她漸漸走遠,她的背影看起來孤零零的,就像斷了線的風箏,這令他覺得兩人仿佛也將斷了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