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山莊的長廊上,管柔柔坐在地上靠著欄桿停下了回憶的嗓音。
一陣寂靜後,早已醒來的雲雁落忽然幽幽嘆道︰「假如當年我知道你身上發生的一切,我會立刻拋棄所有責任和你從此天涯海角。」
「你不會,」她同樣幽幽地回答。「因為你是雲雁落,飛梁七州的雲大公子。」
悲哀地笑了一下,他嘴角又開始淌血,「柔柔,我還有最後一個請求。」他掙扎著撐起身體看向她,「請你收回那句話,下輩子做你的兄長也好,你的僕人也罷,我不要再和你錯過。」
「你這又是何苦。」她淒楚地回視著幾乎只剩下一口氣的他,「我們都沒有錯,只是不適合,放過彼此不好嗎?」
「你還是不肯原諒我,」雲雁落黯然垂首。「也是,我這麼骯髒。」
李隨君忍下住大喊,「你有什麼髒的,她還不是個一到雨夜就四處勾引男人的蕩婦,不和男人交媾就到處打滾,她根本配不上你。」
管柔柔僵住,她看向東伯男問道︰「她說的是真的嗎?」之後在他臉上得到了答案,「我還是應了大娘的話,或許我真的是個畜生。」她慘然一笑。
「隨君,」雲雁落忽然喚著她。「你走吧,是我的錯,明知你的心意卻總裝作不知道,你走吧。」
「你趕我走?為了她你趕我走?」李隨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為什麼你為了她可以這樣?我寧願你是為了百姓不得不出賣的雲雁落。你的眼里只有她,那我呢?我陪了你二十七年,我知道你的妻只能是管柔柔,我不求做你的妻,我知道娶妾會讓你多麼痛苦,我不求做你的妾,我只求遠遠地看著你,好好地看你一輩子,但這點願望都不滿足我!」
「你明明可以不死的,只要你答應阮紅絹娶她,她就會給你解藥,你就不會拖到現在無藥可救。我不懂,你可以為了三十萬兩賑災款陪那個六十七歲的李大人;你可以為了流虹城的瘟疫,娶丑陋如豬的藥王大女兒;你可以為了趕走流寇,娶天下第一幫那比你老二十歲的寡婦幫主,甚至可以為了飛梁七州一年的賦稅,讓那個禽獸不如的大皇子把你當作玩物賞賜給他的手下,那你為什麼不肯為了自己忍這麼一次。」
「因為,」他笑了一下,溫柔的看著管柔柔,「做那些事我還可以借口是為了百姓,但假如我為了自己出賣,我怕生生世世都無顏再見柔柔。」
突然雨落了下來。
「下雨了,我要去洗澡。」管柔柔怔怔地看著飄落的雨慢慢走向大門,「這個世界太髒了,我要去洗澡,阿落你要不要一起來。」
雲雁落無力地躺回地上,絕美的臉上帶著一絲欣喜。「我要先睡了,你連我的份也一起洗吧!下輩子我不要這個皮相也下要這些責任,我要當一朵雲,晴天時在天上看著你,下雨的時候偷偷親你……」
越說越小的聲音終于淹沒在漸漸變大的雨聲中。
說出了他想要的承諾,他終于放心入睡了,等他醒來他就可以永遠看著自己心愛的人——在晴天看她,在雨中偷親她。
李隨君絕望的傾身抱起雲雁落的尸體。
「公子,你一生什麼都沒給過我,現在這個身體給我好不好?我永遠是你的侍衛,將來你做雲看她,我就做風陪你。」她搖搖晃晃慢慢的走出了大門,和管柔柔背道而行,消失在漆黑的夜里。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東伯男長嘆一聲。
雲雁落和管柔柔都是傻子,偏偏卻有比他們還傻的痴子愛著他們。
「柔柔,你要去哪?」雨夜的江邊,東伯男跟著她走了很久,擔心地看著她在雨中發抖的身體,除此之外他也擔心著在暗處的那個人。
「我去哪?」她茫然地問自己,「我也不知道,我好像根本沒地方去。」
「有,你當然有。至少有一個地方還有一個人在等你。」
「大哥,不,我沒資格做你的妹妹,我從里到外都髒得可伯。」為什麼這麼冷,她好累啊,為什麼她沒地方可去。
「其實娘錯了。」東伯男走到她面前,「爹沒有背叛她。」
「當年爹向家人要求娶娘被拒絕,家里為了斷他念頭瞞著他幫他娶了親。後來為了能接娘入門,爹才和二娘圓房,但他後來卻沒再踫過任何女人,他不踫娘不是因為嫌棄,只是伯揭起她痛苦的回憶。」
「可是我們……」她難以置信的看著東伯男認真的臉。
「我們都不是爹的孩子,其他姨娘過門的時候就已經懷孕了。爹娶她們只是怕娘的悲劇重演,他從沒背叛娘,或許他在處理家事上有些不妥,但那也不過是對每個人都有愧疚想彌補而已。你沒發覺他特別疼你嗎?因為你很像當年的娘,但是你不是他的孩子,爹當年其實早知道娘要報復他,只是他沒想到會賠上整個家。」
「既然這樣他為什麼不對大娘說。」她不相信的大喊。當年的一切難道只是因為一個誤會?!太殘忍了,她一點都不因為真相而高興。
「因為他也因娘的痛苦而深深內疚著,始終沒有勇氣說出口。直到多年後,也覺得沒有解釋的必要,他以為娘寧願選擇遺忘。」
哈哈哈哈,原來是這樣,管柔柔忍不住大笑。那場人間地獄的背後居然是這麼美麗的故事,哈哈哈哈,那麼在那場地獄里迷失的自己不是可悲得讓人想狠狠笑上一場嗎?
「當年你為什麼離開,假如你在就可以阻止這一切發生。」當年東伯男在事情發生的前幾天忽然被父親趕走了。
「我離開也是因為一個錯。」他怔怔地看著浙瀝的雨,想起多年前,那個九歲孩子驚艷于在微雨中紅蓋下那個淒楚的女子,「我愛上了你娘。所以爹告訴我一切之後,要我離開家想清楚再回去,如果到時我還能堅持,他就答應讓我去追求你娘。」
可惜三天後他看到的是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體。
「不止你恨你自己救不了你娘,我也恨。」東伯男坦然地看著她,「我一直很想殺了你,如果不是有個人一直在保護你,我恐怕早就忍不住殺死你了。我恨為什麼你活著,她卻要那麼悲慘的死去,但是我知道我不可以,不是因為你是我妹妹,而是因為你是她的女兒。她的命很苦,掙扎活著的原因就是為了你,她是為了你才沒有自盡的。」
「我看過她幫你繡嫁衣的樣子,她說要把她一生沒得到的幸福都繡上去,所以你要活著,要是你不好好地活著,我不會原諒你的。」
管柔柔震驚地望著他的瞼,他究竟隱忍了多少傷痛?
「我不是管伯男,我是東伯男,五年前我就放棄了自己的姓氏,我想娶她,只是可惜……」
「娘!」她終于放聲哭了出來,困在五年前的眼淚終于流了出來。她真的可以原諒自己嗎?為什麼、為什麼原諒自己的感覺此不原諒還痛。
「你以為你很痛,但你可知道還有個比你痛上十倍的人,只是他連大哭的權利都沒有。」
東伯男憐憫地看著哭倒在地上的妹妹轉身離去,他知道有人會陪她,而他就去酒中尋找那紅蓋下的微笑吧!從此,管家一切恩怨消失于塵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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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時候,管柔柔在一個男人的懷里。她記得她好像哭累了暈倒在雨里,地上很冷,她卻很喜歡那種像尸體一樣的冰冷感,但是她怎麼會在一個陌生男人的懷里呢?
她沒有驚慌,或許是接連的事情已經讓她覺得人生沒什麼可打擊的了,她只是睜著眼楮打量著周圍。天很暗,這里是一間普通的客房,應該是在回春城里的一家客棧吧。
而抱著她的男人和她就躺在唯一的床上,他赤果著胸膛,而她則穿著干爽的兜衣,可以知道的是他肯定把自己看光了。明白這點後,她發現自己居然沒有一丁點的羞澀,不過很快的,她嘲弄的苦笑,既然她和很多男人都有過肌膚之親,那麼還會有羞恥心的存在嗎?更何況這個男人做的只是用自己的身體溫暖了她而已。
就著窗外昏暗的晨光,她用眼神描繪著男人的臉。他很好看,不是雲雁落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好看,是那種屬于男人的清俊,事實上他比雲雁落更吸引女人,雲雁落太美了反而讓人忘記他是個男人。
打量一番後,她忽然發現這個男人就是那晚幫雲雁落灌入真氣的男子。想到紅葉山莊,想到雲雁落,她又是一陣恍惚。
為什麼現在對他的印象這麼模糊,她的記憶停留在五年前,難道感情卻是在這五年後嗎?
沒有預料到,男人會突然睜開眼楮。假如剛才管柔柔只是覺得他很好看,那麼現在她只能說他是上天的另外一個杰作。人的五官可以組成很多種面貌,他的五官的確很俊,但是這一切在他睜開眼楮後都顯得不重要了,看著他的眼楮,你會以為自己是天下唯一的女人,你會覺得被這樣一個男人看著的自己是完美無缺的絕世佳人。
可惜她知道自己不是,她不過是一個蕩婦。
「你是誰?你……認識我?」她遲疑地問。他抱著她的樣子太過理所當然,仿佛她在他懷里躺過千萬次。
「我是燕歸來,你是我的妻子管柔柔。」他的回答也非常的理所當然。
即使她想過千萬個答案,卻沒想過這個可能。她下記得見過這個男人,尤其是這麼出色的一個男人。
「我沒見過你吧?」遲疑的,她不確定地問。
「見過千萬次,只是……」他的眼楮黯淡了一下。「你看不清楚我。」
突然有些恍然大悟,管柔柔看著他說︰「你是我在這五年內認識的嗎?我都忘記了。而且,我是個蕩婦,一定是個很差勁的妻子,你還是忘記我好了。」她想要過新的生活,也許又自卑又沮喪,但她必須是幸福的管柔柔,如果五年前是為了自己,那麼五年後她要代替管家所有死去的人幸福。
為了寂寞孤苦一生的母親,為了相愛卻不得善終的父親和大娘,以及無辜慘死的姨娘和哥哥們,更為了雲雁落,她必須幸福。可是背負著過去的她永遠不能跳出桎梏,所以她只能選擇遺忘。
「不,除了我沒有任何人踫過你。」他微笑著打消她的自卑,傾身抵著她的額頭,「同樣的,我也只有你一個女人,你是我的妻子,和我結發的妻子。」
管柔柔不安地躲開,坐了起來轉過頭,她現在實在不能適應這樣的親密,不禁慌亂地問︰「我們沒有孩子嗎?」
「你身體不好,我讓你吃了藥,暫時不會受孕。現在你如果想要,我可以給你解藥。」他也跟著坐了起來,習慣性地用被單把她裹好,溫柔的眼里她是唯一。
她愣愣的看著他自然的動作,連忙推開他,「你在說笑嗎?我一夜醒來,多了個和我成親五年的丈夫,還要和我生孩子?!」
即使是這樣的管柔柔,她依然有自己的堅持,不是隨便一個男人都可以成為她的丈夫的。
「不是一夜,是很多夜,我們有過很多個夜晚。」燕歸來淡淡的笑了。
當年他和陽光般的她曾有過一面之緣,但真正讓他動心的卻不是那個時候,而是在她最絕望悲憤的時候。之後為了照顧她,他根本沒時間去想兩個人的感情問題,但是看到現在的她,他發現原來無論是五年前還是五年後,他的感情一直都是同樣的痴迷。
從後面輕輕擁住她,「柔柔,我們已經……」他停頓了一下,為說謊而微微羞赧。「我們已經彼此相愛五年了。」
管柔柔吃驚地看著他。難道那空白的五年,她都是和他在一起嗎?
燕歸來幽深的眼楮閃爍了一下,他也不希望用這種卑鄙的手段,但是若這樣和她形同陌路,他真的不甘心。
「我們很相愛,也有一個家。」他繼續慢慢地說著,「我們也有工作,你……你是客棧的幫廚,我是客棧的保鏢。」
如果說謊可以讓她留在身邊,那麼他下介意說上一萬個謊言。
管柔柔看著他的眼楮,那麼冷硬的男子眼中卻閃動著絕望和急切。她推不開他,或者她根本不想推開,當一個靈魂渺茫無依的時候,有個人告訴你要給你一個安穩幸福的家,這的確讓人無力抗拒。
「我……」她停了一下,忽然又用力掙月兌開來,「我不相信,經歷了五年前的那件事後,我什麼都不會相信了。」
她迅速地穿好衣服,可是濕了又干的長發卻糾結在一起,她煩躁的撥弄了幾下就想離開,但卻被一只大手拉住,然後一雙溫柔的手慢慢的為她梳理著長發。
她猛地僵硬住。她還記得大娘是怎樣為她梳頭的,顫抖地回過頭來,看到的卻是他帶苦淡淡依戀神情,拿著一把紫木梳子輕輕為她梳頭的樣子。
她並不知道這五年來,她的衣食住行都是他一手包辦的,尤其是她的長發。她平日很怕梳子,他都是趁她在睡夢中時為她梳理,即使出門時也會交代江詩夜里給她梳。
結發同心,燕歸來梳好頭後為她挽起秀發,讓青絲慢慢的從指縫滑過。在他們最艱難的歲月里,他曾一次次將兩人的頭發綁在一起,以為這樣就可以天長地久,卻不料,清醒過來的管柔柔還是和他形同陌路。
管柔柔看著他,忽然覺得自己太過冷酷,她無措地拉回長發坐了下來。咬唇想了片刻,然後開口道︰「或許……或許你把那五年的事情告訴我一些,我……我說不定會想起來。」
他抬眼看著她,一向平靜無波的俊臉上帶著明顯的欣喜。
她局促的在桌前坐好,然後輕輕問著背後沉默的男人,「難道你不願意說嗎?」
「不,」燕歸來很快地回答,然後慢慢地在她旁邊坐下,開始講起那風雨飄搖的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