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瀾妹妹,你看這水中的人是不是如鴛鴦一般?」東伯男指著水中兩人的倒影,笑嘻嘻的詢問。
段微瀾好沒氣地看了一眼,覺得他真是個瘋子,而且還是很自戀的那種。
他們住的地方是錢府的別院,臨水是臨水,可惜臨的是懸崖下的水。院外三面都是一望無際的竹海,只有一面是靠近懸崖,懸崖下就是差點害段微瀾香消玉殞的軟江。
前些日子,她養病無聊時,隨手翻看一本詩集,看到里面形容情人如鴛鴦的美句,不禁想起歐陽墨林和管柔柔,心里微嘆他倆才是真正的生死鴛鴦,只是不曉得他們現在如何了?
偏巧這嘆息剛好被東伯男看到,這下他不知從哪端來一個彩釉盆,盆底繪著鴛鴦戲水,他當獻寶似的拿給她看,說是要營造出和書中一樣的氣氛。
她不耐地把臉盆撥到一邊,心情煩躁的下床走到窗邊,躊躇了下才回首問道︰「當日除了我,你們還有見到其他人嗎?」
那天船上有那麼多人,即使他們不是她親手所殺,但的確是因她而死,她不能不擔心。
他正掏出個月牙梳子對著彩釉盆慢慢梳理長發,听到她的問話,不免好奇地側頭看她,劉海下的雙眸似乎閃著光芒,「你在不安嗎?我以為你……」
據說江湖第一魔女一向狠毒,即便他知道她並不是真正的十惡不赦,但印象中的她,也不是個會在乎他人性命的人。
段微瀾局促不安地坐下。他怎麼會懂?即使她什麼都不在意,但即將回到自己的故里,去看那些看著她長大的人,實在不希望自己的名聲敗壞得如此徹底,畢竟當年她可是帶著一定要出人頭地的決心離開。
「罷了,反正我本來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她泄氣地看向窗外,強烈的陽光透過窗外竹林灑落下來,顯得溫柔而安靜,微風吹來,空氣中充滿竹葉的清冽和潮濕的味道。
點點光亮中的段微瀾,其實脆弱得如同當年那個八歲的孩子。
同在陽光中的東伯男悠閑地梳著劉海,唇邊卻帶著一絲微笑。她回到回春城之後,好像越來越像個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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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依舊是從前的樣子,不過多了些青苔,少了點人煙。甚至當年差點淹死她的水缸,還是靜靜地擱在原來的位置,不過缸底卻破了,再也不會有孩子困在里面掙扎呼喊。
段微瀾慢慢的走在街道上,臉上戴的依舊是東伯男幫她做的面具。本來他也想跟來的,但是她卻警告他,要不換上平凡的衣服、做平凡的打扮,要不就老實的待在她的視線之外,否則別怪她立刻跑得無影無蹤。
縱使沒了那些他寶貝的保養品,想不到這個失蹤的威脅依然管用,在他考慮了下形象問題後,還是含淚決定不跟去了,寧可留在別院里從彩釉盆中欣賞他的絕代風華。
松了口氣,她當然不想讓他知道自己打小是生活在什麼樣的環境里,即使她懷疑這個男人並不像他所表現出來的那麼無聊和簡單,且自己的所有事情恐怕他都早已知曉,但能避免還是避免的好。
而且,當女人面對一個口口聲聲說愛她的男人時,平常不怎麼在意的形象,忽然間也都會變得突然重要起來。
當時她為自己這樣的心思驚訝許久,但看了半天東伯男對盆梳頭的模樣後,她得出一個結論──原來自己不過是個普通女人,一樣會對受人愛慕感到虛榮,否則就不會差點對小人周群方動心,更不會因為東伯男孔雀般的夸張示愛,而出現短暫迷惑。
這一切都是虛榮心作祟!
走在昔日的小巷中,段微瀾要自己不要想太多的加快腳步,孰不知她的嘴角已經微微揚起。
她不自覺帶著微笑來到當年的那個妓院,卻在看到里頭如廢墟般的殘破時,心髒猛然一窒。這里不像是有人住過,甚至像早已廢棄多年。
她怔愣地站在院門,身後小巷里傳來篤篤的拐杖聲,詫異的回身看去,小巷深處走來一個滄桑的老婦人,但那不是母親。她母親不該看起來這麼老,她總是穿著艷紅的衣衫,在客人的懷里回想著花魁時代的風光。
等到老婦人走近時,她才認出這個老婦人居然是當年隔壁那位好心的大娘。
她也是一個私娼,當年她落入水缸差點淹死的時候,是這個大娘救了她,她自昏迷中醒來之際,她的娘親正不知坐在哪個客人大腿上。
老婦人看到她十分吃驚,「姑娘,你在這里做什麼?你看起來就像好人家的姑娘,這個地方還是不要來的好。」
看來她已經不記得她了……段微瀾心中有絲小小的感嘆,但卻也為大娘的淒涼處境而震驚。「為什麼?」
她記得當年這里也算是城中要道,更是通往城外小山的必經之所,為什麼現在不能來了?
老婦人嘆了口氣,「姑娘是外地人吧!這里現在是花街,白天看來杳無人煙,一到晚上到處都是嫖客和妓女,那些男人看見女人是不管任何身分就搶的。」
段微瀾吃了一驚,雖然知道現在天下時局大亂,但想不到這里竟會亂成這樣。
她看了看廢墟後又道︰「那麼你呢,還有這戶人家呢?」
老婦人順著她的手指看去,慘澹的一笑,「我是個年華遲暮的妓女,只能幫人打雜,這戶人家原本是我一個姊妹帶著女兒住,後來女兒被好人家收養去,我的姊妹也在她女兒走的第二年發瘋,有次從後面小土坡不小心跌入江水中淹死了。」
她一臉震驚的看著故居廢墟,「她死了,她死了?她為什麼會死,為什麼會瘋?我離開了,她不是應該很開心嗎?」
老婦人仿佛沒听見她的話,仍舊繼續說著,「可憐啊!當年她打女兒打得可厲害了,可有什麼辦法,不打得她離開,以後又是當妓女的命。娼門出婊子,千古都是這樣,想從良,難啊!」
「你說什麼?」
她不相信地看著老婦人,嗓音不自覺提高幾度,「你說她打女兒是為了她女兒好?」
「那是當然嘍,明明心疼得要死,每次打完都偷偷躲起來哭,有次她女兒在水缸溺水,她拚了命地把孩子救上來後,卻硬要我充當救命恩人……」
段微瀾顫巍巍的扶著石牆。她錯了,她一直都是錯的,原來自己並不是一無所有,她也曾經擁有過一份用心良苦的母愛。
「娘!娘──」
她忽然瘋了似的沖進屋子,斷垣殘壁間,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沒有。在潮蟲和青苔之間,是一塊塊朽掉的木塊和斷磚,只要輕輕一推就倒,就像她心里倒塌的怨恨。
往事一幕幕回溯,有個笨拙的母親,用著另外一種方式努力愛著自己的孩子,最後卻在孩子的怨恨中死去。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啊。
她跪在當年罰跪挨打的地方,眼前一片模糊。
老婦人看她失常的樣子,不禁遲疑地問︰「姑娘你是……」
她慢慢撕下面具,淚眼蒙-地看著老婦人,等待她認出自己。
老婦人仔細看了看,倒吸一口冷氣猛退一步,忽然丟開拐杖踉蹌地邊跑邊喊,「魔女段微瀾來了,快來人啊!二十萬兩銀子……」
聲音越來越遠,段微瀾一臉驚愕,隨即又釋然了。十多年不見,誰會記得她?反倒是懸賞她的畫像四處都是,有這樣的反應也沒什麼奇怪的。
不屬于自己的拚命去爭,屬于自己的又沒把握,這樣的命運真是可悲可笑。她緩緩躺下來,閉上眼楮面對青天等待人來抓她。
鼻息間竄入一片熟悉的味道,可是天是藍的,心是無色的,一切都有了圓滿。段微瀾輕輕笑。人算果然不如天算,這樣的結局應該算是最好的交代了。
夏日的陽光忽然被一道陰影遮住,她嘲諷的苦笑了下。來得真快,二十萬兩銀子的吸引力果然驚人。
無所謂地睜開眼楮,卻被眼前放大的俊臉給嚇了一跳。
完美無缺的面孔,斯文的束發,散發的氣質憂郁中帶著深情款款……等等,這樣的形容詞最近經常出現在某個人身上,她瞪著本來就很大的眼,心想眼前這個看起來相當高雅的男人是否真是東伯男?
不等她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太陽曬暈了,眼前的俊臉已興奮開口,「微瀾妹妹,我終于找到你了……」
泫然欲泣的埋怨語調終于讓她肯定,這個虛有其表的家伙就是那只孔雀沒錯。她沒好氣的推開他想蹭過來的腦袋,迅速的坐起身,打量四周的一片安靜,不禁有些惱怒他打亂了自己的情緒。
現在別說自暴自棄,連自殺她都沒心情了。
倏地站起來向巷外走去,段微瀾忿忿的問道︰「你怎麼來了,不是舍不得換裝嗎?」
東伯男連忙狗腿的搖著扇子幫她解暑,嘴里委屈的說︰「哪有舍不得,我是去換衣服了,不過這頭發老是梳不好,所以才耽擱到現在。」
頭發?她忽然停住腳步,不顧他差點撞到回身的自己,仔細地打量著他。
月牙白的長衫,里面沒再神經的穿上艷色中衣,也沒在身上亂寫些奇怪字眼,原本亂得很有個性的一把長發,如今都規矩的束在一起,連簪子都是很樸素的柳木質地,手中稀奇古怪的扇子則被一把普通的白色折扇取代。
他現在看起來正常極了,但若被認識他的人看到,反而會覺得天將變色,因為東伯男怎麼可能和樸素搭上關系!可不認識他的人看到他也會覺得不正常,因為他實在太俊美了,至少光就這個外表,便有一半以上的女人會想入非非。
她發覺自己也有點想入非非,于是惱羞成怒的轉過身繼續向前走,跟在後頭的東伯男本來傻笑著幫她扇涼,這下也急忙跟上,不知道自己又怎麼惹她生氣了。
「微瀾妹妹,等等我,微瀾妹妹……」
聲音漸遠,當他們消失在小巷盡頭時,一群人正好從另一頭涌入,浩浩蕩蕩的來到那間廢墟大聲叫囂。
「魔女快出來!」
「你爺爺我在等你!」
正在叫嚷,忽然某處傳來牆倒塌的聲音,嚇得一堆人立刻從原路抱頭鼠竄,嘴里則尖叫著,「魔女殺人了,魔女殺人了……」
而方才那個老婦人怔怔的站在一處倒塌的矮牆後,抓著一個飯勺喃喃自語著,「我不過想拿這個回家用而已……」只是不小心推倒一處矮牆,他們有必要嚇成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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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瀾妹妹,你走這邊不對吧?」東伯男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後。
「那我該走哪兒?!」她沒好氣地問。
「比如其他故地啊……」
段微瀾猛地定住,幽幽地說︰「我八歲之前都是在這個小巷生活,後來就長住梅園。都這麼多年過去了,物是人非有什麼好看的?」
他一臉詫異地問︰「你不是說你去過什麼管什麼的家里嗎?」
她一愣,然後釋然一笑,「那不過是為了找人順路去的,去的時候本以為可以見到故人,不過我到的時候已經是一片焦土,急忙地找人,沒想到……」沒想到卻看見歐陽墨林和管柔柔在一起。
本來聒噪的男人瞬間安靜下來,低聲喃喃道︰「原來你也不知道啊……」
「不知道什麼?」她皺眉問他。
東伯男馬上換上嘻皮笑臉的樣子,湊上前說︰「不知道我有多愛慕微瀾妹妹你啊!」
「……」他又再裝瘋賣傻了。
段微瀾翻了個白眼繼續快步向前走著,直至來到城外的小山坡上。
回春城臨水而居,浩蕩的江水和連綿的群山將回春城小心地包圍起來。這里是她的童年,是那個曾經還不是魔女的她所生長的地方,這個小山坡也是她每次趁母親接客溜出來玩耍的地方,面對著日夜流淌的大江,總會覺得所有的煩惱都將被洶涌的江水給帶走。
江水中可有她母親的尸骨?瘋掉的母親為什麼會來這個土坡?面對江水的時候她在想什麼?又是為了什麼落水而亡?
不過這樣也好,讓江水幫她洗得清清白白的,下輩子不再受苦了。
東伯男在她身後晃了許久,嘆氣道︰「微瀾妹妹,你不是想跳下去吧?」她看了許久,不曉得是不是在計算跳下去的角度。
橫了他一眼,她繼續向前走了一步。看著這樣浩蕩的江面,她忽然有種重生的感覺。
她忍不住輕聲問自己,「現在重新開始會不會太晚?」
「不會晚,」東伯男連忙出聲,「現在回去吃飯剛剛好。」打扮了半天,又走了半天的路,他現在真的餓了。
段微瀾真的非常想打人,卻只是無語地望著他。
而他被看得有些心花怒放,抓住她的手深情地道︰「我知道這兒風景很好,微瀾妹妹定是想和我在這片山景水色中增進感情,可是餓到了你,我會很心疼……疼──疼──」
她毫不心軟地抬腳將他踢下山坡,在一連串的滾動中,東伯男話中的最後一個「疼」字,斷斷續續的越滾越遠,越滾越長……
不帶憐憫的看著他滾下去的身影,忽然覺得人生真是充滿變數,每個人都無法預料下一刻會遇到什麼?就像那個總是不按牌理出牌的孔雀一樣,他有些瘋,有些傻,但卻總是一副不正經的樣子,那樣的人或許才是最適合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
忽然,她不想死了,就這麼活下去吧!即使不能出人頭地,那麼隱姓埋名不也可以讓過去永遠死去嗎?驀地心里又是一緊。這個念頭她不也曾經有過嗎?只是林清音死了,卻成就了一個段微瀾。
煩躁的情緒忽然充斥心頭,她轉身就想離開,可邁出去的腳步不知怎地卻遲疑起來。
東伯男這人實在太奇怪了,他總是莫名其妙地出現,而且每次出現還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簡直像個甩不掉的禍害。
她對他的屢次相救確實很感激,甚至有點動心,但如果這麼頻繁的被同一個人救,所有的理所當然也會變得奇怪起來吧!
他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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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山坡一路滾下的東伯男被一棵樹給攔下,結果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掏出鏡子查看自己完美的臉蛋是不是有所損傷。
「還好,我的臉還是這麼迷人,就是頭發亂了點。」端詳片刻,他才滿意的收起鏡子,撥了撥不存在的劉海,開心的站了起來,然後開始掏出梳子準備重塑完美男人的形象。
段微瀾此時快步走來,正好听到他的話,她語帶諷刺的說︰「那是因為你的皮厚!」所以怎麼也破不了!
不過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何只是皮厚,簡直就是一只打不死的蟑螂,所以東伯男听了她的話根本不痛不癢,因為他那些兄弟不但嘴巴毒,連拳頭都比段微瀾狠上許多倍,磨練出來的筋骨和臉皮自然是不必說了。
可此時他竟面色如土,一臉幾近崩潰,「我的梳子,我那價值連城,千古獨一無二的白玉梳呢?」一定是剛才滾下來的時候弄丟了。
抓狂的東伯男慘叫著就要沖上山坡尋找愛物,不料卻被樹枝連連絆倒,看得段微瀾直想翻白眼。
這樣一個男人如何想像他高深莫測的樣子呢?
她伸手拿出一個東西晃了下,「你別亂叫了,梳子在我這里。」
他欣喜地轉身看過來,對著梳子感動地撲了過去,「微瀾妹妹,你對我真是太好了……哎喲!」
飛撲而來的身子被她靈巧的閃開後,又往山坡下滾去,最後趴在地上含了一嘴泥。
「為什麼……不給我?微瀾妹妹你……」控訴的眼神看著她,全然不顧自己的形象已經徹底毀在這狗吃屎的姿勢上,臉上沾滿細碎的泥土和草葉,頭發上還插著幾株草。
段微瀾懶得提醒他,僅是稍稍退後一步,舉起梳子問道︰「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我才還給你,而且不許裝瘋賣傻!」
他眼神閃了下,笑嘻嘻的在地上擺了個舒服的姿勢,「傻一斤賣多少銀子,我為什麼要賣?」
「你……」她被他的話氣得臉色微白,隨即卻又冷笑一聲,「你一定是在裝瘋賣傻,剛才找梳子找得那麼急切,現在怎麼不在乎了?」
隨意用袖子擦了擦臉,他站起來伸個懶腰,再無聊的打個又深又長的呵欠後,才對段微瀾眨眨眼,「我不在乎是因為微瀾妹妹拿著梳子,這代表梳子是我倆的定情信物啊!」
惡──她就像丟燙手山芋一樣把手里的梳子給丟回去。什麼定情信物!這一看就是女人用的東西,不知道這個花心蘿卜從哪個女人那里拿回來的,還有臉跟她說什麼定情信物。
東伯男拿到梳子便忙著整理頭發。說真的,他梳頭的樣子真的很美,一個男人被冠上這個詞該是令人覺得厭惡的,但到了他身上卻完全不是這種感覺。
而且,他對著鏡子細心梳妝的模樣有種很奇怪的熟悉感,仿佛和多年前看母親梳妝時的感覺一樣。
發現她有些失神地看著自己,他連忙嘻皮笑臉地湊上前去,「微瀾妹妹,你是不是擔心我受傷,所以才來找我呀?」
她有些不自然的轉過身,暗嗤頂著這麼一個好皮囊,給他卻是暴殄天物。但即使是這樣的他,配她也是糟蹋了,想到這里,便淡淡的開口,「我要走了。」
「好啊,我也餓了……」他一甩扇子就要去拉她的手。
「我的意思是永遠離開!」她猛地把手怞回,眼神復雜的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我不要武功了,就當作是報應吧!你我從此各不相欠,我用我的武功抵你救我的恩。」
東伯男呆愣許久,好半晌才得以開口並好奇道︰「你能去哪兒?」
眼神黯淡下來,她語氣幽幽恍如極不真實,「天下之大,總該有我立身之地,我會找個平凡老實的男人,生個孩子,安穩度過一生。」
無論是工于心計的林清音,還是殺人如麻的段微瀾,她都不想做了。
他驚訝地看著她,然後掏出扇子敲著額頭思索,然後才小心翼翼地問︰「能不能緩些日子,我還要跟朋友們說一聲。」
嗄?他們的對話怎麼有點怪異?!
她愣了半天才明白他誤會自己在邀請他一起隱居,當下滿月復離愁又被破壞得一滴不剩,最後只能無力地搖頭,「真受不了你-,我是要自己走啊,跟你有什麼關系?」
「你想始亂終棄?」他往後踉蹌了幾步,眼中滿是被遺棄的楚楚可憐。
對他的控訴,她立即火氣直冒地回吼,「我什麼時候亂了?!」再亂說,小心又一腳踢得你當球滾。
可他仍一副淒楚地撫著臉說︰「在馬車里你模過我的臉……」
她的腦子又開始混亂起來,想了半天,終于明白他指的是當時她摑他的一個耳光,頓時怒火中燒,「那叫模嗎?那我把你捆起來,不是該叫非禮你全身了?你我獨處一車算什麼?你老模我的手又該怎麼說?」
東伯男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原來我們之間一直都是這麼模來模去的啊,那我們都該對彼此負責到底了。」
段微瀾別過臉猛吸了幾口氣,可一肚子的氣怎麼也消不掉,惹得她猛踢樹干泄恨。
他知道這次她真的氣瘋了,于是更加小心地陪笑,「要不……哪天把俗禮給辦了……」
她恨恨地轉身,口無遮攔的說︰「你連自己都養不起了,憑什麼娶我?」這話很傷男人的自尊,可這家伙的臉皮比常人都來得厚,應該也沒什麼感覺吧。
「哪有?」東伯男委屈的大喊。他可是家財萬貫的!
她不置可否地打算離開,一邊走還一邊譏諷他,「你若是能在一天內拿出一千兩銀子,我就相信。」
聞言,他立刻掏出一張銀票給她,「你看。」
是錢家銀莊的銀票!她大翻白眼不屑地冷哼,「女人的錢你也有臉拿來向我炫耀?」然後繞過他繼續走。
「那……我在一天內賺一千兩銀子給你看如何?」他小跑步地跟在她背後討好建議。
段微瀾加快腳步,不感興趣地疾速前行。
「賺兩千兩,而且是賺男人的銀子。」
繼續走,仍然不理他。
他連忙沖著已經走得有段距離的段微瀾大喊,「賺三千兩,賺男人的銀子,而且保證讓你笑得很開心!」
她停住了,轉身看過來的俏臉帶著一絲好奇。
「一天?」
他以扇子擊手,保證地點頭,「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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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看一只孔雀能不能賺錢根本毫無意義,因為無論怎麼樣,她都不會和他在一起,但段微瀾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被他那句「保證讓你笑得很開心」的話給打動了。
她有多久沒開心得大笑了,記憶中好像一次也沒有過。以前有時會為自己的計謀成功而笑,但那種感覺不是開心,而且那樣的感覺一點也不開心。
東伯男算是她人生里出現過最奇怪的男人,他離奇地出現在她眼前,害她也救她,像是一只貓在逗著老鼠,不斷玩著捉了又放,放了又捉的游戲。面對他,恨,恨不起來;愛,又不敢放手去愛。
所以她能做的就是不斷逃避,可此時的她為什麼會和他來到這個地方,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富麗堂皇的屋子中,一排朱漆紅木椅,東伯男和段微瀾在最靠近主人的右邊位置坐著,兩人中間的小幾上放著上好的鐵觀音。
許久沒到過這樣的富豪之家,她顯得有些不自在,尤其他們來到這兒的原因實在離譜。
當時東伯男帶著她在街上走,每走過一戶大戶人家,他就會重復的問她一句,「來這家打劫如何?」這話說得太不可思議,所以她每次都只能吃驚地看著他,一語不發。
直到他們走到最後一棟房子,她終于忍不住,不等他開口就直接點頭說︰「就這家吧。」眼看都過了兩刻鐘,他不緊張,她都替他急起來。
結果他站在大門口,直接喊道︰「天下第一神醫來了,免費替人診治。」
話語方落,果然立刻被請了進去,畢竟不管真假,沒人會拒絕不要錢的神醫。
等了片刻,秦老爺匆忙的走了進來。才看到他,一雙眼楮立刻露出光彩,一臉感動的走上前去。
「東神醫,真的是您嗎?」
只見東伯男得意地甩甩扇子,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只差沒把尾巴翹起來得意地搖幾下。而這些看在段微瀾眼中,只覺得他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
而秦老爺還在激動地感慨,「早聞神醫醫術天下無雙,今日老夫听說神醫欲免費替人診治,便連忙將你請了進來。」
他當真要免費診治?她有些驚愕地看著身旁的「小人」,實在看不出他還是個善心之人,原來孔雀也是可以有良心的。
放下茶碗,他有些不自然地說︰「好了,府上有誰需要診治,請說吧!」
秦老爺恍然大悟的將他請到後院,段微瀾也被當成上賓般的請了進去。
走在後面,她禁不住小聲問道︰「你有那麼善良嗎?」
東伯男小心地用扇掩口回覆她,「我本來就很善良,但最後那些人還是會努力給我……」
還沒說完,秦老爺那肥胖的身影又冒了出來,悄悄把他拉到一邊,「東神醫,一會兒再幫我看看好嗎?」
段微瀾趁機打量了下周圍環境,卻不經意看到花園一角有幾個女人正在偷偷往這兒瞧來。她輕悄悄地走了過去,那些下人並不阻攔,等她靠近才看到是幾名衣著華美的女子在偷看東伯男,個個含羞帶怯,就連她站到她們旁邊都沒發覺。
「東公子真好看啊……」一個女子夢幻般地嘆息了一聲。
她順著對方的視線看過去。東伯男現在的樣子的確不錯,可她們怎麼知道他來了?
「公子的香氣也如傳說中那樣美妙……」另外一個女子也夢幻的接道。
她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那奇特的玫瑰花香,任何人聞到這個味道就知道他來了,難怪他死也不肯丟棄香囊,原來還有這層原因。
所以這一路她讓東伯男易容其實也沒什麼用,因為他身上的味道早就出賣了真實身分。她的表情霎時變得有些鐵青,暗恨自己被人耍了這麼久。
東伯男朝她走了過來,「瀾瀾,瀾瀾你在這里啊。」下一秒在看到幾個躲在花牆後的女子時,連忙收住腳步,甩甩早被他放下的劉海,外加擺出幾個招牌姿勢,頓時引得女子們一陣小小驚呼,你推我我推你的都想上前和他說話。
她冷眼看著,嗤笑一聲說︰「你的名氣很大嘛!」說完,便不是滋味地轉身走向秦老爺。
他本來還在對著那些女子擺出風雅姿勢,听了飽含譏諷的話,連忙撇清關系地跳開,跟在她身後解釋,「我不是故意這樣的,實在是她們太有眼光了。」
段微瀾冷笑得更大聲。她要是相信就有鬼了!
東伯男還想繼續說些什麼,卻被秦老爺一把抓住,「東神醫,請來幫賤內看看吧!」不要錢的大夫,當然要全家一起享受好處嘍。
他被拉著走進一間屋子,臨進門前只好示意周圍家丁把段微瀾請到屋內,所以她也被迫進了門。
一進門,她只覺得眼花撩亂。一間屋子里居然有那麼多的女人,環肥燕瘦,個個衣著華麗,看得出不是秦老爺的妾室,就是他的女兒們。
東伯男才踏進門檻,立刻被無數的愛慕眼光包圍,胖胖的秦老爺幾乎成了最佳的襯托,畢竟沒有綠葉哪顯得出鮮花的美麗。
佳麗中間一個較為蒼老,動作最為含蓄的婦人伸出手,帶著些許威嚴道︰「就請先生替我診治一下吧。」但是她的眼神里盡是欣賞。
他坐在婦人身邊的軟椅中,小心地把手放在她的手腕上,然後熟練的甩了下劉海,四周立刻響起一片驚艷聲,一瞬間,一群女人已把他和婦人圍了起來。
段微瀾冷眼看著眼前的一切。這些女人根本看不出有病的樣子,不過是找借口來看美男子而已。
他帶她來究竟是想證明什麼?證明他的魅力的確很超群!可這樣的畫面一點都不好笑。她正想離開,卻忽然听到圍住他的女人們爆出一聲大笑。
即使克制自己不要去好奇,但若有似無的聲音還是傳到她的耳中。
「公子真愛開玩笑……」
「您說的是真的嗎?」
「公子……你在看什麼?」
接著是東伯男輕笑的聲音,「總之,大夫人的病就是如此了,接下來請我的書僮來給您治療吧!」
忽然無數道目光向她投射過來,她的寒毛立刻警覺站起,感覺自己仿佛是被一群禿鷹盯住的兔子一樣。人群中東伯男那張很欠扁的臉正對她笑得燦爛,一只手還對她招呀招的。
萬般無奈,段微瀾只能乖乖走向他,然後對著眾人僵硬一笑,再用力把他拉到一邊低聲的問︰「我哪里會治病,你到底想做什麼?我不想玩了。」遲早會玩死人的,她懶得再陪他胡鬧。
東伯男微微一笑,低聲回答,「我就是想問你,你要怎麼玩才會笑?只要你說我絕對能做到,這里的人也隨便你玩。」
段微瀾吃驚地看著他。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他是大夫吧?人命豈能隨便玩?
他對周圍的女人優雅一笑,然後帶著魅惑的眼神看著眾人,嘴里卻輕聲對她說道︰「比如你想打誰?或者想讓誰毀容什麼的……」
「等等!」她被嚇傻地抓住他的袖子,「我可不想死在這里,更不想跟你一起死!」
他終于分散出一些注意力,一臉驚訝地看著她,「怎麼可能會死,我還等著拿酬金呢!」接著又在她開口前拉住她的手,「你放心,微瀾妹妹,你只管放心的去快活,其他的事情交給我。」
她看了看兩人交握的手,再瞧瞧周圍期待的眼神,忽然對著東伯男一笑,「我想打那個秦老爺。」打了你的金主,看你怎麼拿酬金。
他微微一愣,唇邊浮出一朵淡淡的笑花,隨即上前一步大聲的宣告,「我和我的神奇書僮討論過了,大夫人的這個病果然需要特殊療法,還請各位先出去片刻如何?」
嘩然聲起,還在微笑的眾人開始交頭接耳,但是大夫的話最大,在秦老爺的示意下,還是一一退了出去,最後等到他也要跨出房門時,卻被東伯男給叫住。
「秦老爺請留步。」
圓臉上的小眼楮眨啊眨,正要關門的肥胖身體頓時停住,一臉好奇地看著他。
「先生……」為什麼先生身後的書僮,看他的神情及眼光那麼奇怪?
只見東伯男笑得一臉和藹,然後上前拉著他的手對他耳語道︰「老爺現在和大夫人很少同房了吧?」
秦老爺有些尷尬地點頭,「先生問這個是……」
他看看段微瀾和神態恬然的大夫人一眼後,更加神秘地告訴秦老爺,「其實老爺和大夫人的病是有關聯的,所以兩位必須一起醫治。」
「嗄?」秦老爺更不解了。
他依舊一臉神秘,「如何?秦老爺,您不顧自己也要顧及大夫人的身體呀。」
秦老爺看看元配,干笑道︰「那好吧!」
段微瀾驚訝地看著他幾句話就讓秦老爺同意月兌下外衫,僅著中衣和大夫人對視坐著。
「你想做什麼?」她瞪著他交付在自己手上的一根粗大木棒。他要她殺人嗎?
東伯男沒回答她,卻逕自對大夫人和秦老爺說︰「大夫人的病一直不得根治的原因,是因為病根出在秦老爺身上,而秦老爺的病也是這個病根鬧出來的,所以需要我的書僮拿浸染了珍貴藥材的木棒幫秦老爺趕出來。」
段微瀾看看手里的木棒,心想這哪里用什麼珍貴藥材泡過,分明是他方才隨手在地上撿起來的。而在看到東伯男使眼色要她動手的訊息後,她不禁呆滯了。真的要打嗎?這不是草菅人命嗎?
已等不及的東伯男立即靠近她,小聲催道︰「快動手啊!」
這該怎麼動手?她第一次用如此原始的辦法打人,一時間竟不知道怎麼迎向秦老爺既期待又畏懼的眼神,而且更覺得奇怪為什麼這種顯而易見的整人把戲,他們兩個年過半百的人居然還會相信?但在看到大夫人掩飾不住的急切和笑意時,忽然有些明白了。
東伯男是天下第一神醫,他的話無論再離譜都會有人相信,所以秦老爺就算有疑惑也不敢提出懷疑。即使深知東伯男個性的人,也沒膽子反駁他,怕他在用藥上整人。而這大夫人或許對丈夫早就積怨已久,等著看戲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會揭穿呢?
「動、手、啊!」東伯男悄悄的再次對她比劃。
她一咬唇,猛地抬手,痛快的一棍打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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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時辰後,他們離開了秦府,東伯男得到了六千兩的報酬,這都是那些女人賞賜給他的。
夜風中,段微瀾感慨道︰「想不到這些貴婦小姐們也活得辛苦。」
方才,她不但打了秦老爺,也打了其他幾個小妾,理由當然都是病根在他人身上這套拙劣的把戲,可偏偏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她想起那些所謂的病人看得痛快的表情,不禁好笑地問向出餿主意的人,「為什麼打人以後,那些生病的人真的覺得好多了?」
他得意的搖搖扇子,「這些人平日總有諸多顧忌,不敢說也不敢罵,再加上無所事事,所以即使沒病都覺得自己不舒服,你幫她們報了仇,她們當然覺得痛快,還猛夸你醫術高明。」甚至高興得賞了這麼多銀子。
「你不怕有人揭穿吶?」她不相信他如此膽大妄為地要人,卻還能安然無恙到現在。
「當然會有被揭穿的時候,」東伯男笑了笑,「可我不是庸醫,自然會為他們開方子,他們吃過以後覺得舒服,自然就不會懷疑我的治療。」
「就像那個想增強男性雄風的錢老爺,在喝了我的清心寡欲湯後,也不會再天天想女人,自然就不覺得自己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段微瀾止不住笑地搖搖頭。她剛才的確打得痛快,打完還被感謝的感覺更是讓人痛快。
「而且……」他忽然站定,擺出招牌動作後驕傲的宣告,「我可是以憂郁的眼神和絕代的風度,以及淵博的才華而聞名天下的百恨公子東伯男,他們怎麼會舍得傷害我!」
她聞言馬上止住笑意,翻了記白眼便不再理會他。早該知道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想到這里她不禁喃喃道︰「果然,孔雀就是成了佛祖,也還是這個德行。」
東伯男立刻又跟上前去,討好地把銀票捧在手中,問著,「瀾瀾,我通過考驗了吧?」
她停下腳步忍不住嘆了口氣,「你從頭到尾沒一根正經骨頭,別說隱居,在一個地方呆上三天你都受不了,還有那麼多的姊姊妹妹,你舍得和我一輩子相看兩厭?」而且,他竟然又幫她改稱呼了!
他呆住,眼神直勾勾地看著表情復雜的段微瀾,忽然一把上前抱住她,然後拚命地往她身上蹭,「瀾瀾,你真好,你這麼為我著想,我……我感動死了。」
努力伸手想把他的臉推開,可他的手抱得卻不是一般的緊,讓她不禁咬牙切齒地說︰「我後悔了,現在你可以假裝沒听過那些話,我要走了,不見!」
那怎麼可以!他好聲好氣的哄道︰「別生氣,別生氣,我給你陪不是。」
她別過臉去不理他。反正自己也沒他的力氣大,所以連掙扎都放棄了。
東伯男傻笑著繼續說︰「我明白瀾瀾你對我的一片真心了。」
段微瀾用力瞪著他。這個男人的臉皮未免太厚了吧,自己什麼時候對他有過什麼「心」了,怎麼她都不知道?
東伯男自顧自地聲明,「你不要擔心那麼多,其實我是一個最合適當丈夫的人選。」然後在她無限懷疑的目光中,輕輕一揮袖子,豪氣萬千地發誓,「瀾瀾你就等著看吧,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
他充滿感情地看著懷中佳人,嘴邊碎碎念著,「瀾瀾你听,周圍葉子正嘩啦作響,草地里有小蟲在唱歌,更遠的天邊,流雲在慢慢的涌動。」
「夠了,你別跟我描述這麼個破爛風景!」她有些受不了地轉過臉。這麼嚴肅的時刻他居然還有心情一邊深情的看著她,一邊講解著什麼葉子、小蟲、流雲的。
真是受不了這個瘋子,她掙月兌後大步向前走,不理會踉踉蹌蹌跟在背後的東伯男。
「啊,等等我啊!瀾瀾,瀾瀾──」
可在他看不見她表情的時候,段微瀾的臉上卻是揚起一絲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