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水在蕩漾,他在水波之下沉睡著,從水底看上去,水面的一切都暈成一團七彩的顏色。
偶爾他睜開眼楮,會看到蕩漾的水面會忽然靜止下來,然後水面上會貼著一張臉。那是一個十五、六歲少女的模樣,她的眼楮如琉璃一般綻放著光彩,花瓣一般的唇中會飄出淡淡的嘆息。
「重樓,為什麼你還不肯醒來?」
為什麼不肯醒來?水波下的男人閉上了眼楮。為什麼不肯醒來,為什麼?
身邊回蕩著水流的聲音,水溫忽然變得沸騰起來,周圍似乎出現了火焰,殷紅的火包圍著他,可是他依然不想醒來。
重樓,你該醒了。
嘆息一遍遍地在耳邊回蕩著。終于,他再次睜開了眼楮。這次,他的眼楮是紅色的,像火焰。
就像少女的眼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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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紅的妖月在墨色雲層間忽隱忽現,月下黑色的山群中,彌漫著濃重的霧氣。
忽然群山中噴發出耀眼的紅光,這光幾乎映紅了整個天空,也照亮了漆黑的魔域,依稀可見一個個疲倦的身影正站在散落的祭壇上。
此刻,他們都抬起了頭望向紅光出現的方向,每張臉上都帶著淡淡的欣慰。
「他終于醒來了啊……」
黑炎山的魔窟中,灼熱的地獄岩漿舞動著妖嬈的赤紅,魔窟上方直通天空,紅月和岩漿相呼應著,仿佛在等待著什麼。魔域各大長老圍住一塊正迸發著紅光的黑色岩石靜靜等待著,疲倦的臉上卻帶著欣喜。
或許他們太專注于那刺眼的紅光,而沒注意石窟角落的碎石縫中,一把爬滿青苔的劍柄正帶著微弱的白光,光芒中仿佛有一雙期待的眼楮看著紅光外泄之處。
岩石在一點一點的破碎,從每個隙縫里都射出強烈的紅光,漸漸地,射出的紅光越來越多,在一聲巨大的轟鳴中,整個魔窟的地面幾乎全部破碎,露出了下面的地獄岩漿。
所有的長老眼中立即出現了驚喜,在一片碎石紛飛和耀眼的紅光中,一個倨傲的身影浮現在岩漿的上空。
饒是地獄岩漿也比不上的殷紅長發隨著氣流飄動,玄色戰甲上是艷紅的披風,如同一團燃燒的火焰纏繞著頎長的身體,他背對著眾人,望著天空,好像在想著什麼。
「魔尊大人……」
一個白衣長老顫巍巍地跪倒,緊接著,整個魔窟的所有長老也一起跟從。
「魔尊大人請帶領我們反攻神界!」
「魔尊大人請救救魔界。」
此起彼落的懇求聲在魔窟里回蕩,就在這全場跪倒的時刻,角落里的劍柄慢慢逸出一個白色的身影。身影漸漸清晰,那是一個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的女孩,晶瑩剔透的小臉上是一雙如墨色琉璃般的眼楮,素白的衣裙下是白皙得幾乎透明的肌膚。
她呆呆望著浮在空中的昂然身影,許久才忽然反應過來的小小嘆息了一聲,然後立刻又掩住口四處張望。還好還好,這些長老都沒注意到。
痴迷的眼眸再次追隨著已經看了千年的身影,每天都在祈禱著他可以醒來,可是真正看到他醒來的時候,卻又覺得不敢相信。
重樓靜靜地看著天空,沉睡了千年,再次醒來,他在魔界設下的結界變得動蕩不安,沖擊著結界的力量帶著熟悉的壓迫感,這難道是……
盡管知道重樓才剛剛醒來,但是白衣長老還是迫不及待地上前報告魔界這千年的變化。
「魔尊大人,請為魔界解除天帝的封印。」
他的話音剛落,墨色的天空之上忽然出現了一抹月牙白的光暈,它的光輝讓那輪紅月開始暗淡,壓抑的氣息也越來越靠近。
「魔尊大人,自從千年之前您受傷沉睡後,這個封印之光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它吞噬著魔界的力量,就算集合魔域眾魔之力也難以抵抗它,再這樣下去,整個魔域會被神界徹底毀滅在六界之外。」
重樓望著那抹看起來柔和的白色光暈,譏諷地笑了一下。
「那是天帝的封印之光。」天帝身為神界最強的神,又豈是尋常的魔可以抗衡的。
「所以才希望魔尊您來解除封印。」
或許天帝在神界是無敵的,可是六界之中不只有神界,還有一個可以和神界並駕齊驅的魔界,由魔尊重樓領導的魔界和天帝領導的神界,向來是六界最強大的。千萬年以來,神魔之戰一直沒有停歇過,同樣是不生不死的永恆生命,所以即使對抗了千萬年,結局都是以和局收尾,也因此整個六界才得以維持平衡。
可是千年前,神魔二界再次開戰,而那次戰爭中,魔界破天荒的大敗,重樓也因為傷重沉睡了千年。
所以天帝才趁機對魔界施加了封印之光,想一點一點的消磨掉魔界的魔力,等到魔界實力虛弱之際,再一舉毀滅。
而魔界原本就因為落敗致使元氣大傷,加上根本無力解除天帝親自設下的封印,在無計可施之下,只有想盡辦法喚醒重樓來破解。
如今他總算是醒了,千年的苦難終于到了盡頭。
「如果是天帝的封印,那麼唯一可以解除的人只有魔尊大人了。」
的確,天帝的封印對別人來說可能是無解,但對他來說卻是輕而易舉的事。重樓望著那抹漸漸吞噬緋月的白光,嘴角有絲冷笑。天帝什麼時候開始玩這樣無聊的把戲了,這樣的封印之光想證明什麼?
眼看白光越來越強烈,長老們終于忍不住,上前再次請求。
「如果魔尊可以的話,請……」
「夠了。」
重樓終于慢慢把臉轉了過來,在他回頭面對眾魔的一剎那,白衣長老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氣。即使曾服侍在魔尊身邊幾萬年,可是畢竟有千年不見,再次見到他仍然會為這樣的一張面孔所震懾住。
那是一張如冰雪般蒼白的臉,可是在這張冰冷絕美的臉上,眉心卻帶著火一樣艷紅的印記,而那雙魔族特有的紅色眼眸,每當他有情緒波動時,會瞬間幻化為無窮的火焰。
這張臉是完美的,完美到無法用任何形容詞去描述,可是他卻是六界聞之色變的魔尊。
他淡淡地掃了一眼用期盼目光看著他的魔眾,也沒有錯過角落里那個眼中寫滿欣喜的小小身影,緋瞳閃爍了一下就漠然地忽略過去。
那是一個微弱的靈,連低等的鬼都不如,難怪這些魔界長老會察覺不出她的存在,她的確不值得凌駕六界的魔族去理會。
火紅的眼眸繼續看向天空欺壓下來的白光,倨傲的身體忽然如一道紅色流星直沖出魔窟。整個魔域的魔眾都看著那道熟悉的身影,在黑炎山和天空越來越近的白光之間飄浮著,如同一團火焰。
望著那層聖潔的白光,那張冰雪般的俊美面孔嘲弄地笑了,一團紅色光球在他的手上聚結,那光越來越亮、越來越紅,他托起光球雙手猛然推向天空。
只見那紅光球瞬間從他手心爆炸開來,整個天空幾乎都被這奪目的紅光籠罩著,連封印之光似乎也被染紅了。
魔眾們看著這驚心動魄的一幕,直到那紅光終于逼退了白光,天空再次變成記憶中的深,月也艷紅如洗地出現了。
瞬間的安靜後,魔域頓時響起了一片歡呼聲。在眾魔狂歡的時刻,角落里的小小身影也欣喜地看著重樓,唇邊是止不住的微笑。
千年了啊,在他醒來的這一刻果然是這樣的讓人心動,好想好想到他的身邊和他一起分享成功的快樂。
可是她這麼低微的靈力只能隨風飄移,連飛翔的能力都沒有。充滿渴望的眼眸閃過一絲黯然。她實在太渺小了,渺小得只能這樣看著他的背影。
看到重樓逼退了封印之光,笑逐顏開的長老們飛至他身邊。
「魔尊大人,您辛苦了,您……」他們愕然地止住了話。
重樓嘴角掛著一絲黑色的血,那張原本就如冰雪般的臉顯得更加蒼白。
「魔尊您怎麼了?以您的魔力對抗天帝的法術應該是沒問題的,怎麼會……」
艷紅的披風微微抖動著,他望著掌心的眼中一片肅殺,冷哼了聲,「我的元靈還沒有恢復,魔力只有一半不到。」
「怎……怎麼可能?!」
長老們大驚失色。魔尊沉睡了千年難道是因為元靈缺失?這樣的話,一旦天帝的下一波進攻來臨,魔界根本毫無招架之力。
「魔尊,請問您的元靈真有傷到如此的地步?」
不該啊!身為唯一可以和天帝抗衡的魔尊,怎麼可能傷得這麼重!
「千年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場曠世的神魔大戰,沒有人知道起因,魔眾們也只知道,千年之前曾有一個神女通過連接神魔兩界的神魔之井來到了魔界,還帶了一把來自神界的劍。
但是這個神女有一天和神劍同時消失了,狂怒的重樓獨自沖破神魔之井的守衛強行進入神界,魔眾們得知後也跟隨著他。那一戰是神魔之間最大的一次戰役,也是魔界第一次沉痛的慘敗。
結果重樓被魔眾救回之後,沉睡了千年,魔界也沉淪了千年。
千年之後的今天,他再次醒來,長老們很想知道他當年為什麼會憤怒地獨自沖入神界。
千年之前發生了什麼?重樓握緊了拳頭。他也想知道!千年對于魔來說不過是瞬間而已,可是現在醒來的他卻像是失去了什麼,記憶里都是模糊的碎片,連他自己都記不起當初和神界開戰的理由,他只記得那陣沉入黑暗前的痛楚。
自從誕生以來,他第一次感覺那樣的痛楚,宛如從心口流出熱辣液體。
「魔尊,您……」
「閉嘴!」重樓看著天空的眼中燃燒著紅色的怒焰。無論他忘記過什麼,他也不會忘記這次沉睡千年的恥辱是神界賜給他的。
天帝,他永遠的敵人!
「不需要問我理由,你們只要記住,魔界一定要毀滅神!」
听到他的話,長老們面面相覷。魔尊對神界的痛恨已經不是什麼新鮮的話題,可是缺了元靈的他還要如此執著的話,恐怕就有麻煩了。
現在的魔界連抵抗天帝的進攻都很困難了,何況是毀滅神界呢?!
「魔尊……」
垂下眼瞼,收回那段讓他自尊受傷的回憶,重樓不耐煩地揮開披風,飛到更高處眺望整個六界。
可是尋找許久居然都找不到元靈的下落,他不禁更加厭惡地皺起眉頭。
難道他會忘記千年之前的事情,也是因為元靈的缺失?
「看來被留在神界了……」只有那里是他無法探及之地。
想想也是,天帝怎麼可能放過這個大好機會,只不過為什麼天帝沒有趁此進攻魔界,在他沉睡的時刻不是最好的時機嗎?明知道這樣的封印一旦在他醒來後就會輕易的被解除,還是說天帝設下這個封印就只是想知道他什麼時候醒來?
眾長老焦急地看著沉思的重樓,不知道他又會做出什麼事情來。身為六界最恣意妄為的魔尊,他行事從來不曾合乎常理,只是他才醒來就要胡來,會不會太忙了點?
「魔尊大人,要不要我們幫您尋找元靈?」
重樓冷哼一聲。這些麻煩的老頭在想什麼,他早就看明白了!什麼幫忙他尋找元靈,不過是想把他留在魔界罷了。
「我的元靈在神界,憑你們,誰去都是死路一條。」
他自己種下的因,會獨自承擔所有的果,何須外人多事。
長老們自然知道他的脾氣,即便他的魔力只剩一半,他的存在與否仍然事關整個魔界的安危,現在不是由他任性的時刻。
「魔尊,您單身去尋找的話,只怕被天帝發現會凶多吉少。」
重樓揚起赤紅的劍眉看著發話的長老。「那以你們現在的能力遇到天帝,就能全身而退?」
「這……」
再次望著天空,他的眼中已經有了打算。
「如果我的元靈真的在神界,那麼會會天帝又何妨。」反正他現在正要找他。
「可是……」
他眼中的火焰已經燃起,長老們知道大事已定,也不敢再反駁,否則一旦惹怒了魔尊,他什麼事情都可能做得出來。
一片沉默後,白衣長老擦擦冷汗恭敬地進言,「回魔尊,現在神魔之井已經被神界完全封死。除了神,已經沒有人可以進入神界了。」
「那我就從神樹進入神界!」
重樓冷冷地掃向這些瑟縮的長老一眼。恐怕神魔之井不是神界封死的,而是這些怕他再次獨闖神界的老家伙們封住的。不過即便神魔之井被封,還是有另外一條進入神界的通道,那就是貫通人、仙、神三界的神樹。
天帝制定了法則,下界的生靈可以修行,直到成為仙,仙再修行可以成為神,所以就有了一條連接人、仙、神三界的通道,那就是蜀山的神樹。
「可……可是人間彌漫著神界的耳目,魔尊一旦進入神界,日神就會發覺您的存在,那時候魔尊就會被神界圍攻,加上您現在又受傷……」
「別說了!」他嫌惡地皺眉。「我會盡量隱藏自己的魔氣。」
可惡,他居然要做如此低等不入流的事情!重樓心中冷哼一聲。天帝,等到恢復全部魔力之日,這筆帳他會好好算的。
「好了!你們在此守候,我會很快回來。」
長老們再次向白衣長老投去求救的目光。這個任性的魔尊還是要去,怎麼辦?
他能怎麼辦?什麼事情都要他想辦法!白衣長老心中暗罵這些笨蛋之後,卻還是認命的再次進言,「既然無論如何都要去,魔尊還是帶上龍劍一起前往吧!」
「龍劍?」
「不錯,就是當年神女帶來的那把龍劍。魔尊您不是一向很喜歡那把劍嗎?」
其他長老也頻頻點頭。「那劍既然是從神界帶回的,可見威力一定很強大,魔尊帶著它也好助您一臂之力。」雖然自從魔尊沉睡之後,就無人理會過那把劍。
白衣長老連忙飛至魔窟,去尋找那把估計已經差不多發霉的龍劍。
他喜歡的龍劍?重樓的視線隨之垂下,不期然看到先前的那抹白色身影,一直熱切看著他的雙瞳就這樣對上了他的視線。那一瞬間,少女羞紅了白皙的小臉,低頭倉皇之間,身影變得清淡,最終躲進了埋在岩石里的劍身中。
重樓的眉頭皺了起來。怎麼,難道這個靈是劍靈?
與此同時,那個長老也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原來被插在這里。」
他伸手想將那把劍從岩石中怞出,可是比他更快的,重樓伸出了手,紅色的光從他的手心射下,籠罩在劍柄上。岩石頓時開始松動,劍緩緩而出,然後順著紅光飛向空中。
「這是龍劍?」重樓望著眼前劍身上的龍,陷入一片深思。
這劍的氣息很奇特,熟悉中卻又帶著陌生。他見過這把劍嗎?剛才在劍中的那個靈又是怎麼回事?
伸手握起劍柄,除去劍上的塵埃,暗淡的劍身剎那間像被注入了魔力一般,變得璀璨照人,柔和的白光和他身上的紅光交輝相應著,劍仿佛活了起來。
這……眾魔都驚喜地看著重樓。他願意帶著劍嗎?魔尊從來沒有听從過他們的建議,難道他睡了千年,終于變得好相處了一點兒?
重樓的俊臉上卻一片冷然,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劍身,然後又松開了手。
「這劍……我拿來無用。」雖然有著神力,但是這把劍的威力太微弱了,別說幫他,搞不好還會拖累他。
隨意將劍丟給白衣長老,轉身看著在遙遠的天外威脅著還想卷土重來的封印之光。
他冷笑一聲,「這個魔界就交給你們,我走了。」
「魔尊大人,萬萬不可,為了魔界的安危,您還是帶著這劍……」
半空中,他傲慢地回身。「你們別搞錯了,無論魔界還是神界,對我來說都不夠重要,我只是希望打敗天帝而已。」
「魔尊……」
「所以,」重樓看向天空,「如果我失敗了,你們就自求多福吧!」
不等他們回答,他已揮開披風,化作紅色的光影沖向那緋月,瞬間那紅光仿佛溶入了月一樣,消失不見。
眾魔只好嘆息地看著他的背影。
無思無想無欲求,無生無死無秩序,任性而為,向來是魔界和嚴格守紀的神界最大的區別。而魔尊更是魔界任性妄為的代表,他此去尋找元靈,不知能否圓滿歸來?
眾魔正在焦慮之中,忽見長老手中的劍居然自己浮起,劍身發出更加強烈的白光,光中隱約可以看到一個少女有些驚慌地望著重樓消失的方向。
來不及把握,白光忽然耀眼起來,然後像流星一樣隨著重樓也沖向了緋月。
「這……這是什麼?」眾魔大驚失色。
從未見過活著的法器,而且那劍中的少女是如何在魔界千年卻未被發覺?
但是他們也只能看著白光的背影,直到它沖出了魔界。
「希望天佑我主,保住魔界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