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寂靜無聲的林野里,隱隱約約可以听見一個細小而規律的敲擊聲。
依循著這微弱的聲音緩緩接近,只見一個黑色的影子正在溪流旁,以鈍器輕輕搗碎圓石上頭的七種草藥。
清脆敲擊聲與潺潺流水聲交錯著,在萬籟俱寂的夜里交疊出一首協奏曲。
華箏沉靜的雙眸專心的注視著眼前的草藥。
三日前,她將關震安置在一個石洞之後,便以自己熟知的草藥知識,每日晝伏夜出的在山中尋找合適的藥材,以便制作解藥。
自她離開從小居住的山谷之後,她就發過誓,絕對不再踫觸有關草藥的事情,然而這次的非常狀況讓她不得不強迫自己回憶過去所學的一切,全力救活關震的命。
在之前,她大可不必管他的生與死,繼續維持她一貫冷漠的態度,無奈他身上的傷是為她擋劍所中,所以她不能不救,也無法坐視不顧。
華箏被自己的良心征服,拋下過去的疙瘩,以救活他為首要,每日不斷的替他更換藥草,將他的一切視為重要的部分。
她刻意教自己漠視心中的微妙變化,催眠自己這一切所作所為全是報恩的心態,所以她毋需羞赧與局促,更不該為他的傷勢感到擔憂才是。
華箏熟練的將搗碎的藥草放人荷葉上頭後,拿起一旁的葫蘆,信步來到溪水旁盛水。
順著溪流往上瞧,只見溪水上殘破的月影仿佛一條銀色光束,將溪底的鵝卵石照得格外白皙如玉。
華箏將葫蘆與荷葉擱在一旁,傾身向前掬水淨臉,清澈的溪水滑過她姣美的臉形,匯集到下巴處滴落水中,沁心的溫度立刻為她帶來一陣清涼。
她那上揚的嘴角褪去了貫有的冷傲,一雙密長的縴睫上殘留晶瑩剔透的水珠,濕潤的眉睫更增添女性的柔媚。
「唔……」一個微弱聲音侵入她的腦海,華箏回首望向山洞,只見洞口外的火光照在昏迷的關震臉上,俊美的眉宇間出現細微的紋路。
最初原以為他熬不過劇毒的侵害,直到一夜、兩夜相繼平安度過,他在水深火熱的煎熬中逐漸恢復氣色,她才發現他的生命力竟然如此強烈。
華箏站起身子拂去衣服的灰塵,從容的拿起一旁的荷葉與葫蘆,往山洞的方向走去。看著他蒼白的容顏,知道他仍處在痛苦當中,她想幫他減輕疼痛,不過這山中的藥草不齊,屬于良性麻醉類的藥草更是難以覓尋,所以只能讓他持續昏睡,至少可以保留一些體力與劇毒搏斗。
她走到他身旁蹲下,將荷葉置于一旁後,挪出一臂扶他坐起,然後取過葫蘆來,小心翼翼的置到他唇邊。
關震居高不下的體溫仿佛著了火似的,當那干燥的唇瓣觸及沁涼的溪水,立刻像饑渴許久的人一樣,本能的將嘴巴湊到源頭處,盲目的吸吮起來。
華箏為他拍去身上的灰塵,一雙看著他喝水的雙眸在不自覺中變得親和且溫柔。
她感覺到他對水的強烈渴望,只是平靜的任由他索取,同時不忘在他耳邊輕聲安撫,「慢慢喝,小心嗆到了。」
關震听見陌生的聲音,原本渾沌的腦子頓時出現一條思考的通路,讓他的戒心涌進全身,強迫自己睜開沉重的眼皮,慢慢的擺月兌昏沉的糾纏。
還好水的沁涼帶給他不少清醒的力量,讓他擁有足夠的意識控制自己的一切。
他推開嘴邊的葫蘆後,熟悉的身影立刻進入他的視線,他綻開一抹無力的笑容,「是你……」
華箏在看見他清醒過來後,心中驀然感到一陣欣然,不過慣有的沉著讓她養成喜不形于色的個性,只是平淡的拿走葫蘆,取來一旁的荷葉,遞到他面前。
關震在她側身之時,藉由微弱的火光看著她的容顏,那張依舊絕美且令人屏息的面容就在咫尺之距,令他即使在體虛之際,仍會有怦然心動的感覺。
他想抬手觸模她是否真實存在,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體真的很弱,竟然連抬手的動作都使不出來。
關震一時不解自己為何沒有力氣,也記不得自己怎麼會與她身處這一處看似洞袕的地方?他蹙眉的撫著微疼的胸口,望著她問︰「這是哪里?我們怎麼會在這兒?」久未開口的聲音顯得有些低沉喑?。
華箏看了他好一會兒,緩緩的放下手中的荷葉,淡淡的回答︰「我們被官兵追出城外,來到崖壁的盡頭,我別無選擇,只好帶著你跳入了溪流之中。我們一路被沖到下游來,所以這里是離京城數公里遠的林野。」
關震眉頭深鎖,記憶里的一切只有空白一片。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衣著,狼狽的模樣確實像是經歷過一場亡命的逃奔,只是他對這月兌逃的情景根本沒有印象,不像她可以清楚的敘述。
他開始納悶自己這段時間究竟做了些什麼事?抑或是……她對自己做了什麼?關震懷疑的凝睇著她,爾後又低下頭蹙眉深思。
渾噩的腦子逐漸理出一些頭緒,也終于想起自己受傷的經過,他隱約感覺到她身上有一股熟悉的味道,就不知那是什麼令他如此記憶深刻。
他緩緩的抬眸望進她擔憂的眼底,兩人在無聲勝有聲的狀況下相視一會兒後,他不由得揚起一抹微笑,感覺到彼此的心中似乎產生一種微妙的變化。
他抬起無力的手輕輕按著太陽袕,昏眩的感覺持續侵害著思緒,讓他始終無法專心思考事情。
華箏見他不說話,擔心他是否哪里不適,「你現在覺得如何?」
「我覺得……」他試著舉起手腳,卻感到陣陣酸痛傳至四肢百骸,全身酥軟無力,「所有筋骨活像是被重新拼裝過似的,怎麼動都覺得不舒服,還有頭昏目眩、四肢無力,加上眼花撩亂、幻影交錯,我想我快要死了。」
華箏見他話語里充滿詼諧的口氣,可見他的精神已經恢復大半,現在只差體力弱了點,無法得心應手罷了。
「這是很正常的現象,沒什麼。」她冷淡的回答。
關震不解的撫著布滿胡碴的下顎,原以為自己這麼說會換來她的著急與詢問;想不到她的回答竟只是一句「正常現象」?
「你難道都不會擔心嗎?我為你傷得這麼重,你怎麼能平靜的說我的反應是正常的呢?」
華箏從他提高音調的口氣中探出他有得寸進尺的意圖,所以她的態度自然又回到最初,繼續戴著她那冷酷的面具,「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宮廷最喜歡研制奇毒折磨犯人,只要是中了宮廷里研制的毒藥多半是凶多吉少;就算被救活,日後發作期間與治療後的反應都是大同小異,而你中的毒剛好又是朝廷最猛烈的劇毒,劍鋒沒直接刺入你的心髒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如今你又從鬼門關走了一圈回來,該是為自己的好運感到慶幸的了。」
關震模著被布條層層纏繞的傷處,為她挨了一刀後,不但沒有得到她熱切的關懷,她還一如往常冷酷的說「慶幸」兩字,他真不知自己的憐香惜玉算不算是打腫臉充胖子的行為?
揚起一記無力的笑容,他搖頭嘆氣,同時也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悵然不已。
想不到他救到的不但是一個冷艷的女賊,而且還是個冷血到毫無良知的女人。
低首之際,關震驀地想到一件事,很快的抬起頭看向她姣美的容顏,訝異的表情彷-發現奇珍異寶似的,瞳孔里隱隱綻放出異樣的光芒。
記得以前的她總是不屑正眼看他,如今她卻與自己四目相接,還有她的聲音,本以為她是個沉默寡言的女人;想不到她竟然可以毫不拘束的與他侃侃而談,這不代表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拉近一步了嗎?
關震因為她對自己態度的改變而感到沾沾自喜,能得到美人的正視是多麼幸-的一件事,遑論是一個冷若冰霜的美人?
他忘情地傻笑著,一雙眼楮無法自制的盯著她局促的表情;想不到她在自個兒的注視下也會感到不知所措,看來自己多少還是有魅力的。
華箏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卻不知道她的面頰已在他的目光底下漸漸酡紅,泄漏出她心慌意亂的秘密。
「你看什麼?」她忍不住駁斥他肆無忌憚的眼神。
關震見她一副失措的模樣,內心更是感到得意不已。
「請原諒我的失禮,我只是因為從沒听你說過這麼多話,從不知道你的聲音是這麼樣的悅耳動听,所以忍不住感到訝異。」他淺笑的回答,表情充滿了誘惑的魅力。
華箏在他那雙迷人的笑眼底下感到一陣恍惚,從見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這男人擁有比女人還要強烈的魅惑,因為他的五官實在生得太過斯文俊美,讓人很難在他身上找到一絲缺點。只是她萬萬沒想到在那布滿胡碴的臉上竟然還能流露出如此誘人的吸引力,讓她不得不對他更加提高防心。
她輕咳了幾聲將自己的注意力收回來之後,仍是擺著一張冷臉,趾高氣揚的反駁道︰「我方才不過是在闡述事情,平時沒事毋需多話。」
「是嗎?那還真是有些可惜。」關震失望的垂下眼瞼,蒼白的臉色隱約透露出胸口傷痛正在侵蝕著他的體力。「不過我真的很喜歡你的聲音,若你能為我多開口,或許我的傷會恢復得更快些。」
華箏對他輕佻的態度感到相當厭煩,尤其是他那不正經的話語更是令她火大,她不想再與他閑扯,直接將手中的荷葉放在他腿上,不耐的說︰「你若是能少開口,然後安靜的服下它,相信這是真正能讓你迅速復元的方法。」
關震看著腿上的荷葉,深綠色的草葉呈泥狀,毋需將鼻頭湊近,即可聞到一股濃烈的刺鼻味。
記得在昏迷的這段時間里,他可以說是對外界完全沒有記憶,獨獨對這味道有強烈的印象。因為他每每在劇烈疼痛當中,只要服下它,毋需多少時間即可感覺到涼爽的薄荷取代了身體的灼熱,隨後便不省人世。這個感覺反覆出現在他昏迷期間,光是這股味道,就擁有定神的作用,應該就是所謂「習慣成自然」的一種反應吧!
他再抬頭看她,恍然明白她身上的味道,即是自己手中荷葉里草藥的氣味,這或許是她在采擷藥草時殘留在身上的吧?
只是同樣的一股味道,從她身上聞起來是如此的清香怡人,不像眼下這些草漿,看起來既令人倒胃口又讓人難以下咽,味道更是讓人敬謝不敏。
關震蹙眉的咽了口口水,可以感覺到身體內的灼熱已經開始蔓延全身,就算他現在有體力撐,用不著半炷香的工夫,他的意識一定又會被這些劇毒逐漸侵蝕掉,與其如此,還不如乖乖的服下她為自己搗碎的草漿來得輕松。
他深吸了一口氣後,屏氣捧荷,鼓起勇氣將那一杓量的草漿全部倒入口中,直到一滴不剩後,一股惡心的感覺差點讓他全部吐了出來。
關震一張俊臉幾乎全皺在一起,他以手背拭去嘴角殘留的藥漬後,趕緊將那荷葉扔到一旁。
華箏由他滑稽的表情中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想不到這男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吃苦,這令她感到挺新鮮的。
見他乖乖服下藥草後,她沒再多說什麼,拿起一旁的葫蘆站起身子,低頭對他交代︰「這藥有使人昏睡的作用,約莫一刻鐘後即會發作,你休息吧!」她說完後,立刻轉身離去。
「等等,」關震卻在她轉身的同時,急忙開口,「你要去哪兒?」
華箏偏著臉,淡漠的回答︰「盛水去。」
「我可以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嗎?」關震期待的看著她的背影,等待她的答案。
華箏只是沉默不發一語,對他這突如其來的問題,猶豫著是否應該回答?
關震擔心她會拒絕自己的善意,所以趕忙又說︰「我們都已經一塊落難到這兒來了,我現在又沒有侵犯的能力,你應該不會介意告訴我這個曾經救過你命的人吧?」
華箏縴睫動了一動,回頭看了他一眼,他確實是一個沒有敵意的人,而且兩人從最初至今也算是頗有緣分,反正名字只是一個代號,給不給皆無傷大雅。
「華箏。」她淡淡的丟下兩個字後,便往溪流的方向走去,沒再回過頭來。
關震在得知她的名字之後,望著她漸漸遠離的背影愣了好一會兒,隨後忍不住莞爾起來。
「華……箏……」他唇畔帶笑的咀嚼這個美麗的名字,感到相當滿足。嘻嘻,他才受一次傷即可得到美人的信任,若是這樣,再讓他多挨幾刀,他也甘之如飴。
撫著微疼的胸口,關震雙眼的焦距逐漸渙散,微揚的嘴角也逐漸褪斂。就在眼皮完全沉下來之前,他的目光仍是緊緊鎖住她掬水時的優雅姿態。
沁涼的清風吹拂她的衣襟,吹動她的長發,同時也觸動了他的心情。
看著那宛如天仙的娉婷身影,他仿佛作了一個美夢,夢里有她動人的笑容,以及清脆的笑聲,不斷在他身邊環繞,久久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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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關震胸前的傷勢雖然才恢復一半,不過他的精神卻已經完全恢復過來,就連舌頭也回到從前的答辯自如,連續數日的高燒不但沒有影響到他的思考能力,反而讓他的反應比過去敏銳許多。
華箏看著他充滿活力的笑容,心知她所制成的草藥不單徹底除去他體內的劇毒,甚至還補回了他的精力,增添不少紅潤的氣色。
不過她卻沒有因為自己的醫術而感到開心,因為他一路上喋喋不休,讓她十分後悔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快治好他?若是能讓他再挨個幾天疼,至少也會換來幾天的清靜;不像現在,一路上都是他在東聊西扯,淨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題,讓她感到煩透了。
他們兩人一路沿著蜿蜓的山路而行,繞過層層疊疊的峭壁後,比預期中提早數日抵達綠意盎然的平坦草原,而這里離城門只剩下不到一天的腳程,約莫傍晚即可回到京城,繼續像過去一樣的生活。
華箏看著周遭,在一處草堆里發現許多可以取用的藥材後,決定在這附近找一個地方小憩片刻,等關震服了這個時辰應服下的藥之後,再繼續上路。
關震看著她的動作,了解她又要開始忙碌,自個兒也識趣的撫著胸口走到樹蔭底下,率性的盤腿而坐。
他的傷勢雖然已經痊愈得差不多,不過傷口周遭的淤血卻尚未消褪,偶爾趕路趕得太急,喘起來仍是讓他大感吃不消。還好她是一個懂得察言觀色的人,沒讓他疼死在半路上。
他閉上雙瞼,先自行運氣一番,將心髒的血氣運及全身,直到所有血脈舒暢開來,才慢慢的收氣,細細吐納。
待他睜開眼楮時,正好瞧見華箏拿著幾株草藥往這里走來。
看著她娉婷的嬌姿,以及那精雕細琢的容顏,他發現她的冷酷不但沒有減低自然散發的魅力,反而有種神秘的狐惑,讓人深深迷戀。
除此之外,她還有一個特別之處,那就是對野生雜草的認識,她不但知道各類植物的名稱,還知道每一株藥草的功能,讓他一度懷疑她的本職是否為濟世救人的大夫?
不過這個疑問在他還未開口求證之前,她就已經在平常的言談間表明了自己不是大夫,她甚至偶爾還會顯露出她對大夫身分的厭惡感,所以他姑且相信她真的不是大夫,而她在草藥上的知識也不過是無師自通,就像她上次在周府庭院里所使出的半套「玉手芙蓉」的招式一樣,只有半調子的架式,沒有表現出真功夫的精髓。
只見她來到樹蔭下後,便將采擷而來的幾株藥草混合在一起,然後將它們一迸搗成草漿,一連串的動作絲毫不陌生,令他感到納悶。
「為什麼你懂這麼多?」他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問。
華箏搗碎草藥的動作因他突來的問題而停頓下來,她抬頭看著他,不解地反問︰「你說什麼?」
「我是指這些草,」關震微笑的指著她手中的東西,然後抬頭看她,「究竟是誰教你分辨它們的?」
華箏漠然的表情持續好長一段時間,爾後睫毛輕輕眨動了一下,繼續低頭完成她原先搗藥的工作,「知道這麼多有意義嗎?」
關震明白她在逃避問題,只是不曉得為何她獨獨在面對自己的一技之長時,反而不屑提及,難不成她有難言之隱?還是她所學來的本事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沒什麼,只是有些好奇,想知道答案。」華箏一逕的將目光放在被搗成泥漿的草藥上頭,始終不給他任何回覆。
關震對她冰冷的態度感到一陣寒意,他故意用雙手搓著兩臂,一副畏冷的模樣。
「呼,好冷。」華箏秀眉輕蹙地看著他,不知道這男人又在玩什麼把戲?現在不過是初秋時節,微風吹來只有舒爽的沁涼,怎麼可能會冷?
關震從她那雙美麗的眸子底下看出她的疑惑,他淺淺一笑地解釋道︰「我是指你冷冰冰的態度讓我覺得心好冷,而不是身體寒冷。」
她沒好氣的睇了他一眼,「滿口巧言。」
「我說的都是真心的。」他認真的辯駁,笑容仍是掛在臉上。
華箏不願與他爭論這種無意義的話題,只是將草漿匯集到芋葉上頭,然後旋身站起,冷淡的遞給了他,等待他將草漿完全服下。
關震順勢接過她精心制作的草藥後,听話的服下,並且一滴不剩,然後趕緊拿起一旁的葫蘆飲水,沖淡那刺鼻的草味。
他皺著眉頭拭去嘴角的藥漬,同時也將葫蘆遞給了她。「今兒個的藥雖然苦得讓人難以下咽,不過為了不辜負你的一番用心,我仍是乖乖的將它全部服下,瞧,一滴不剩。」
她接過他遞來的葫蘆後,沒多說什麼,一如往常的將葫蘆收好,對于他閑聊的內容絲毫不感興趣。
關震看著她不為所動的容顏,感到相當惋惜,那麼美的面容應該掛著燦爛的笑容,而不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雖然她那冷冽的雙眼絲毫不減她的美麗,不過若是能配上一張笑容,相信那將會是最璀璨的光芒。
「要是你肯為我笑一下,這藥或許就會甜多了。」他無時無刻不忘捕捉她的任何表情。
華箏根本不想理會他那一張油腔滑調的嘴巴,面對他的甜言蜜語更是完全當作耳邊風,充耳不聞。
關震在面對她的淡然時,不但沒有任何挫折感,反而激發他想深入她內心深處的挑戰欲,萌生欲將那冰冷的美眸化為一潭秋水的渴望。
他知道自己絕對可以征服眼前趾高氣揚的女人,只是需要一點時間罷了。
「華箏,你為什麼要行竊?」這一直是他的疑問,只是沒機會問。
華箏側著臉沉靜的看著他,原本她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不過在思考了一會兒之後,簡單明了的答道︰「為錢。」
關震聞言,忍不住笑了起來,「看來咱們終于有相同之處了,我也是為錢。」華箏冷漠的睇視他一眼,隨即別開臉去,不改她一向沉默寡言的個性。
關震老早就習慣她那冷若冰霜的表情,所以也不以為意,仍是繼續長舌的發問︰「不過掙錢的方式多得是,為何獨獨選擇行竊這條路呢?」
華箏媚眼微挑,有股傲慢的氣勢,「因為「刺激」。」
關震有些訝異,他原以為她的回答會與他一樣,擁有一個特別的目的與不得已的苦衷;想不到她的理由只單單為了「刺激」兩字,這樣的答案令他感到有點諷刺。
他淡淡的微笑著,低垂的黑眸中潛藏著一絲無奈,「你若果真是如此心態,那咱們的目的可就不同了。」
華箏注意到他無奈的眼神,感覺他的最後一句話似乎有著語重心長的意味兒,心底不由得萌生許多疑問,不過她也沒追問,因為她知道他一定會自己道出原因。
果然如她所猜測,他沉默的垂眸只保持片刻,隨即抬頭與她美眸互視,黑如子夜的雙瞳流露出不可輕忽的認真。
「我偷東西全是為了關雲,為了爭取一筆可觀的錢財,幫她醫治每下愈況的身體。」他似笑非笑的迎視她的雙眼,嘴角勾勒出嘲諷的笑意,「這听來是不是比你單純為了刺激而選擇行竊還要偉大許多呢?」
在他那雙充斥著熱血與抱負的黑瞳注視下,華箏感覺自己好像赤果果的站在他面前,正在接受他嘲笑的指責,而她原本的倨傲態度也在這一瞬間,變成佯裝鎮定的保護色。
與他相較之下,她的行動力反而成了任性與幼稚的表現,就像一個為了尋求塊感而濫用一身好功夫的人,想藉竊盜的行為笑傲江湖。
她從沒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做過任何成熟的考慮,只是一味的依照自我的喜好而選擇,所以向來一意孤行,習慣以自己的觀點評判江湖的一切,腦子里也只容得下自己所限定的對與錯。
如今她赫然恍悟,自己不全然是一名為正義而化身的竊賊,說穿了她不過是假掙錢之名,尋求樂趣之實罷了。
華箏偷偷看著不曾一刻安靜的他,在這個時候不發一語的低頭沉思,讓人模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在這段日子的相處中,她發現關震是個多變的人,表面上吊兒郎當,實質底下卻擁有一顆比女人還要細膩的心,總是不斷給予她無形的力量,潛移默化的改變她看待事物的觀點,他是一個不容小覷的人物。
關震驀地回過神來,抬起頭時正好對上她錯綜復雜的目光。
他只是揚起招牌的笑容,悠然的站起身子,拍拍婰部的灰塵,輕松笑道︰「走吧,該出發了,別忘了咱們可得趁天黑之前走出這片林子。」
華箏見他恢復以前的模樣,立刻收回自己優柔的心情,她深深的吸了口氣,隨後站起身子,繼續往目的地前進,冷淡的表情依舊不變,唯一改變的,大概只有她永無不願正視的情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