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之後,陸維翔開始十分頻繁地出現在漪潔的生活里,來到她所工作的小森林點心坊,雖然常常只是買個點心,甚至也沒交談就走了,但還是引起了同事雪華的懷疑。
「他明明知道你在內場做事,又不是櫃-小姐,根本說不上話,為什麼還老是跑過來?」
漪潔答得倒從容。「你怎麼不想,是我們的東西好吃,所以他才會變成常客呢?」說這話時,她正努力柔著桌上的一坨面團,這是耗時又費力的工作,常常做一會兒就滿頭汗了。
「嘿,那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雪華吃味地道,看了看外場。「啊!有客人來了,我先出去……」
雪華一個旋身離開了廚房,漪潔手上的動作隨即變慢了。
那天在醫院里,他近乎戲弄似的「表白」,這一刻想起來還教她覺得惱怒,不是真的生氣,只是……
「叫人不知所措。」她輕嘆了一口氣,令她煩惱的不只是維翔而已,她真正想見的人,其實、其實是陸維希啊!可是,他大概以為自己在生氣吧?好些天沒聯絡了,她也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藉口去找他,明明診所離這里這麼近,她卻連經過的勇氣也沒有,實在窩囊極了。
「怎麼啦?」背後忽傳來朵拉的聲音。「帶著不好的心情柔面,做出來的東西可不會好吃唷!」
漪潔聞聲回頭。「老板……」
朵拉笑笑地走到她身邊。「怎麼啦?最近你老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其實沒什麼。」
「怎麼會沒什麼?我下是說過了嗎?心情不好,連帶影響身體的感覺,感覺一不對,做出來的成品就會有差別,雖然有人認為是牽強的說法,我倒覺得很有道理。
「我明白了。」漪潔低下頭,又不自覺地嘆了一口氣,朵拉見狀搖了搖頭。
「又來了、又來了,老是這樣可不行哪!」
「嗯……」
「我問你,你喜歡這一行嗎?」朵拉忽然扯開話題。
「當然喜歡啊!」漪潔答道。
「如果很喜歡,當你在做這件事情的時候,不是應該感到很快樂的嗎?全心去感受那種滿足,即使流汗也不覺得難受吧?」
「嗯……」是這樣沒錯。
「那麼對待別的事情也是一樣的。」朵拉笑道:「如果有困惑你的事物,光想是沒有用的,得去行動以後才能知道結果,就算結果不好,你也已經盡力了,不會後侮。更何況就算傷心、就算難過,別忘了你還有一份全心投入、全心喜愛的事業值得奮斗下去,這種力量一定可以幫助你度過難關,讓你忘記痛苦和不愉快,成為你最大的後盾唷!」朵拉本身是失婚婦女,難得的是天性樂觀堅強,又有這值得奮斗一生的事業陪她一路走過來,也無怪乎她能提出這種建言了。
「朵拉……」漪潔望著朵拉,只覺喉頭像被什麼梗塞住,都說不出話來了。
「所以說,做面包的時候,想著做面包就好,其他的事情,就等之後再去想吧!」
「嗯!」漪潔只能用力的點頭。
朵拉見狀笑了起來。「呵呵呵,沒想到我也會說起大道理來,喜歡嘮叨的老板可不會得到員工喜愛的啊……」
「沒那回事。」
「是嗎?」朵拉伸了伸懶腰。「好啦,我也該開始干活嘍!」她一邊說,一邊走開去,漪潔的視線則由她身上怞了回來,專注的落在眼前的面團上。
「做面包的時候,就想著做面包……是嗎?」她望著那坨面團,眼中忽然流露出歡喜之色。
「居然忘了這麼重要的事情,我真是個白痴啊!」她喃喃自語著,嘴角露出了微笑,雙手使勁的陷進面團里,極富韻律的柔捏,仿佛要用盡全身的氣力將什麼東西和進去。
成天煩惱著陸維希,她根本忘了以前的自己有多麼無憂無慮,雖然並不覺得為他煩惱是件痛苦的事,然而與其煩惱,倒下如先做做能使她快樂的事情,比如眼前的工作,不是嗎?
下斑後回到家,很意外地發現母親竟然已經到家了,更讓漪潔吃驚的是,餐桌上竟擺好了碗筷和兩、三道熱騰騰的菜,廚房里怞油煙機的聲音正不停地轟轟運作著,母親正好端著湯從里頭走出來。
「媽?」天要下紅雨了嗎?不是星期假日,她卻洗手做羹湯?
「-,你回來啦。」方如將湯鍋放在隔熱餐墊上,一邊月兌下防熱手套,一邊招呼。「東西放著,洗把臉來吃飯。」
「好……」看她那高興的模樣,漪潔雖然覺得有些奇怪,還是乖乖的去洗了把臉後入座。
只見餐桌上擺著三菜一湯,干煎黃魚、炒綠花椰和青椒牛肉,湯則是菜頭湯,每一樣都冒著熱氣和香味,漪潔看得眼都直了,方如笑了笑,將一碗白飯遞到女兒的面前。
漪潔接過碗來。「怎麼了?那麼早回來,還突然煮得那麼豐盛。」
「因為想跟你好好的聊一聊嘛。」
方如在她面前坐下來。飯都添好了,她卻沒有舉起筷子,漪潔初時沒有察覺,逕自興致勃勃的吃了幾口飯,挾了幾道菜以後,才發現母親只是看她吃東西。
「怎麼了?」
「嗯……」方如搖了搖頭,一副好像有什麼話想說的表情。
漪潔實在覺得很奇怪,邊吃邊道︰「你一定有什麼事瞞著我。」
方如聞言,雙頰卻出現了紅暈。「這……」
不由得停下了筷子,漪潔愣愣的看著母親,覺得不可思議。
「事實上是這樣的……」方如雙手握拳,眼神卻沒有和女兒相對。「麥可……你知道吧?」
「嗯,就是你上面那個外籍主管?」
「-……」方如應了一聲。
「他怎麼了?」漪潔記得母親上回拋下她跑去上海出差,就是為了追隨麥可,下過那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再听母親提起這個人,她也就不曾把他放在心上,這次听到母親又將他搬出來,不禁覺得有些奇怪。
「小潔,我先說好,你不要太吃驚唷!」
「你這樣一直賣關子,我才覺得奇怪。」
「奸吧……」見女兒一臉莫名其妙的模樣,方如只得宣布了。「事實上,麥可、麥可跟我求婚了。」
漪潔眼楮眨了眨,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就在那一次……去上海的時候……」方如道:「我不是跟你說過,我很欣賞麥可嗎?不過他年紀比我小,又是公司里面未婚女孩的理想目標,所以其實我示好歸示好,根本也沒想到他會接受我的感情,可是,後來他居然向我告白,我、我好驚訝……」
「呃?」驚訝的應該是她這個做女兒的吧?漪潔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回應,只得默默地扒了口飯。
「很奇怪吧?媽媽這個樣子……」方如苦笑道:「一開始我也很矛盾,明明喜歡他,可是一知道人家也喜歡我,就會考慮到很多地方,像他是外國人啦、公司的人會怎麼想啦、我的年紀比他大啦,還有小潔你……」
「唔?」所以……母親從上海回來以後不再提起麥可,是因為……她在猶豫嗎?
「小潔?」方如發覺從剛才起女兒就一直都沒有說話,不禁有點擔心。「小潔,你……在生媽媽的氣嗎?」
漪潔回過神來,更有些吃驚。
從她有記憶以來,母親都是以平等的朋友姿態與她相處,雖然偶爾會擺擺所謂母親的威嚴,然而實際上是很沒架子的,更何況母親做事從來自有主張,很少听取別人的意見,這一回卻那麼低聲下氣的爭取她的認同,母親的這一面,是她從不曾見過的……
「媽媽也會考慮到我的事嗎?」漪潔問了一句,不料這句話卻換來方如的怒目相視。
「那是當然的啊!你可是我的女兒呢!」這個蠢孩子,問這什麼笨問題啊!
「那如果我說不要呢?」她試探地問,方如一愣。
「如果我說我不要新的繼父,這樣會讓我成為別人的笑柄,媽媽會從此就跟麥可斷絕往來嗎?」
方如聞言,原本交握放在桌上的雙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了起來。
「會、會吧!」她咬著下唇。「畢竟,你是我最重要的女兒。」
「說謊。」漪潔道,她都不能不想陸維希了,更何況是已和麥克兩情相悅的媽媽呢?不是指責,也不是故意挑釁,她只是直覺地如此認為,豈料母親一听見這句話,竟勃然變色。
「才不是說謊!如果不是重視你,我又何必跟你商量?!」
「所以才煮了這麼一桌飯菜來賄賂我?」見母親這麼生氣,漪潔反倒覺得有趣,忍不住耍嘴皮子。
然而方如顯然沒注意到女兒語氣中的玩笑之意,只是臉色灰敗地辯駁。「我沒有說謊,總而言之我沒有……」
「那麼媽媽會忘掉麥可嘍?」
「嗯……」
「可是媽媽會很難過吧?」
「那、那是當然了!」面對女兒咄咄逼人的口氣,向來甚少在人前低頭的方如忍不住惱怒了起來,她可不記得自己把她教養成一個刻薄的女人啊!正想叫她稍微適可而止一點時,猛一抬頭卻因為漪潔的表情而愣住了。
「小潔……」她……她在笑?
「對不起,害媽媽生氣了。」漪潔吐了吐舌頭。「不過我也終于知道,媽媽有多喜歡麥可了。」
「什、什麼?」
「如果只是普通的喜歡,媽媽一定不會這麼慎重其事的來問我的意見。」漪潔笑道:「不過話說回來,愛情果然是盲目的,否則媽媽怎麼會連自己有多喜歡麥可都搞不清楚呢?」
「小潔……」方如雙手一松,一陣鼻酸,她極力克制下來,看著眼前的女兒,只覺不可思議。
她方才都是在演戲嗎?
「你這家伙,居然這樣戲弄我……」
漪潔微笑不語。
其實那里面有一半是她真實的心情,然而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與其為了自己消極的抵抗與排斥,她寧願選擇讓兩個人都能幸福的方式,更何況……
「我永遠站在媽媽這邊,只要我知道,媽媽也是永遠站在我這邊的,那就夠了……」
方如听到這里,再也忍不住淚水。
「小潔……你真的長大了……」她又哭又笑的。「你一定覺得這樣的媽媽很奇怪吧?都已經這把年紀了,還這樣為了一個男人神魂顛倒……可是……麥可真的是個很好的男人……」
漪潔拉開椅子站了起來,走到母親身邊,拉起她的雙手。
「恭喜你了,媽媽。」她輕輕柔柔的說著。
從母親的眼神、言語、動作里,她終于體會出朵拉話中的涵義。
「小潔……」方如拾起頭,正視著女兒的眼楮,只覺在那雙美麗而酷肖她的雙眸里,漾滿了某種莫名的決心。
而漪潔卻什麼也沒說,只是笑著。
她終于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
像母親那樣追求幸福的勇氣,她也要試著鼓勵自己,主動一些、勇敢一些,那麼……或許陸維希也會給予她正面的回應。
更生診所。
陸維希在忙,然而眼角余光卻瞄到一個女孩的身影。
直覺告訴他來者是誰,抬頭仔細一看,果不其然,漪潔就站在門外。
心中微微一動,他忽然有一種沖出門的沖動,然而--
「以後要小心一點,別讓狗狗玩這種容易破裂的塑膠球,這一次還好沒吞下去,只是卡在嘴巴里很容易拿出來,要是吃下去可就不是鬧著玩的了……」他一面對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飼主做機會教育,一面卻有點心不在焉。
她來做什麼?感冒好了嗎?這樣的天氣,為什麼一直待在門外不進來?不怕再著涼嗎?
渾然不覺意識里已注入了過多的關心,他只是這樣想著,因為對維翔的顧慮而難以邁開步伐。
終于……
「日後要小心一點。」他對飼主交代著,一邊送著他們走到外面。
待飼主帶著寵物離去之後,陸維希才裝作不經意地左右看看,卻沒看見漪潔的人影。
「不可能吧……」他喃喃自語著,莫非剛剛看錯了?
「你在找我嗎?」一個聲音忽由背後傳出,陸維希一回頭,看見漪潔正在他身後,穿著卡其色的連帽夾克和牛仔裙,雙手插在口袋里,笑盈盈地從後頭看著他。
「我躲得很好吧?」她笑著。「不瞞你說,小時候我可是捉迷藏的高手呢!」
陸維希不語,無言地望著她。
天氣很冷,昨天又正好有一道鋒面來襲,氣溫驟降,外頭的空氣早已凍得教人臉部僵硬,她卻仍笑得出來。
不知道為什麼,面對這樣的她,陸維希有些惱怒。
感冒才好,這樣虐待自己,她很高興嗎?
「進來,」他以鮮少的命令式語氣道。
漪潔卻站在原地不動。
「別一直站著。」陸維希皺著眉。
「我有話跟你說。」漪潔看著他,眼楮晶晶亮亮的。
「有什麼話進來屋子里面再講。」
「我在外面說就好了,這里比較寬敞……」
「什麼?」陸維希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漪潔卻前進了一小步。
「那個……你可不可以過來一點?」
陸維希覺得怪怪的,不過還是往前跨了過去。寒氣凜冽,漪潔搓著手在唇邊呵了一口氣,放下雙手,深呼吸,鼓足了所有的勇氣--
「我喜歡你。」
陸維希愣住了。
秋涼了,葉落了,氣溫好低,陸維希眼前的女孩兒對著自己說︰「喜歡你……」
接下來,是好長好長的一段沈默。
風的聲音在兩人耳畔呼嘯著,漪潔想從陸維希的表情里搜尋微薄的回應,不過卻是徒勞,除了乍听見自己告白的那一刻,很明顯的從他臉上感受到驚訝以外,接著就再也讀不出任何思緒。
他在想什麼?
或者他根本什麼也沒想?
一陣風吹來,漪潔終于受不了這刺激,打了個噴嚏。
也仿佛是這個噴嚏,才終于將陸維希喚回神,不及細想,他伸手一抓,攫住了漪潔,就把她往診所里面拖!
「啊……」漪潔低呼一聲,他的手勁大得嚇人!
踉踉蹌蹌的被他拉進診所內,陸維希才放開她,轉身將門關了個密實,就怕風從縫隙里灌進來。
「坐。」這居然是他听取她的告白之後,所說的第一個字。
漪潔抿了抿唇,無奈地在膠皮沙發上落坐,而陸維希則是走進里頭去,不一會兒,端了杯熱牛女乃出來。
漪潔坐立不安。「我不渴。」
「拿著暖暖手也好。」陸維希不容拒絕地說。
漪潔只好雙手接過,握著杯子的同時,兩人的指尖不意輕觸了對方,陸維希卻很快就縮開了,自己走到平時坐的辦公椅上坐下。
認真的看著他的表情,他不笑了,這讓漪潔有些意外。
他不笑時的表情實在很嚴肅,令人感到不安。
「我……說錯話了嗎?」半晌,漪潔只能選擇先開口。
陸維希沈默了一會兒。
「你的表情……很可怕呢……」
听到漪潔的話,陸維希不由得抬頭,這時才發現漪潔的眼眶里似已有一層薄薄水光,頓時,一顆心不由自主地一陣牽扯……
他嚇到她了,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深呼吸一口氣,他試著讓自己的情緒歸零,回復到平時的狀態。
他不該這麼嚴厲的對待她不是嗎?她什麼都沒做,僅只是表達了「喜歡」這件事……然而--
卻找錯了對象……
無論他心底有多震驚、多激動,卻只能裝作無動于哀。
原來她是喜歡自己的,眼前這可愛女孩甜甜的笑,原來是為了他才那麼燦爛可掬的……
她的眼神那麼認真,充滿了企盼,那他呢?他能回應嗎?
維翔的面孔在心底掠過,他曾說過欣賞她,而在那當時,沒有表明心意的自己,是否也早就失去了爭取她的機會?如同一記警鐘,告訴他,該放手時且放手。
盡管這一瞬間,他最想做的是伸出雙手,將凍僵的她擁入懷中……
「漪潔。」再度開口時,他的語氣已恢復了一貫的柔和與自制。
「唔……」
「剛剛的話,是開玩笑嗎?」他故作輕松。
漪潔臉色一變。「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呢?」
他可知道她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才到這里來的?一句「我喜歡你」,需要多少勇氣?
而他居然問她是不是在開玩笑?
「我不會為了開這種玩笑,特地跑來這里找你。」她握著杯子,里頭的牛女乃熱度穿過玻璃杯到達她的掌心,她的心意呢?是否確實的傳達給陸維希了?
陸維希嘆了一口氣。「漪潔,這樣不行……」
「不行?」漪潔皺著眉頭。「原來,你沒有喜歡過我……」
「不……一陸維希想搖頭,下一秒卻又意識到對維翔的顧忌,那個「不」字便活生生卡在喉頭,說不出個所以然,也不知該怎麼辦。
漪潔吸了吸鼻子。「你覺得困擾吧?對下起……」
「不,是我應該說對不起……」陸維希只能茫然地顯著她的話尾,不知所雲。
「你不用跟我道歉。」漪潔道:「這只是我的感覺,我覺得能夠喜歡別人,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不管對方喜不喜歡我……」重要的是,傳達自己的心意。
往昔看著小說、漫畫里的女主角主動告白,漪潔都想,自己絕對不會成為其中之一,不為別的,就是害羞。然而,經過朵拉的開導與母親之間的對談後,她才突然領悟過來,喜歡別人並不是件羞恥的事,隱埋在心底的愛戀情事本身就美得不可思議,如能將這份心情、這份飽滿鼓漲的情意,傳到對方的心里就好了……至少讓對方曉得,有一個人,偷偷地、這麼這麼地,喜歡著自己……
所以她想讓陸維希明白。
打從識得他開始,漪潔心中的某一部分早就為他所牽引,雖然一切都只是淡淡的、不著痕跡的,但隨著相處時光的累積,漸漸成為不可磨滅的存在。
不知從何時起,她有了想要跨越這條線的想法。
想要不只是朋友……
「漪潔,很抱歉,我……」陸維希只能這麼說,習于帶著笑的臉上,似乎有些僵硬了。
「沒關系……沒關系,請你不要跟我道歉。」漪潔倒是很自然。「這一切都是我一廂情願而已,跟你根本沒有關系的,我才應該……」話說到一半,她卻梗住了。
「漪潔?!」陸維希從椅子上跳起來,只見漪潔雙手捂住臉,眼淚卻下受控制的傾泄而出。
想要裝作堅強,還是做不到、做不到呵!
陸維希怔怔地看著眼前的漪潔淚水決堤,直覺心痛不已,突如其來有股將她擁進懷中的沖動!可偏偏于此同時,他腦海中又同時閃過維翔那總是寂寞的表情。
他想到他開著新買的車,毫無快意的說那是他唯一的興趣……
為了讓他追求自己的生活,維翔沒有第二句話就接下家族重擔,多年來他一直思考著如何讓這唯一的弟弟開心。
直到漪潔出現。
他第一次看見維翔這麼熱心,居然會放下手邊的工作,趕到醫院陪漪潔,如果不是喜歡,就沒有別的解釋了。
沖著這一點,他就該放手不是嗎?
放手……
陸維希苦笑,從不曾握在手中,又何來放手?
最終最終,面對那怞泣不停的嬌小身軀,他還是沒有將她擁入懷中,滿腔無從滑解的情緒,只化成伸出手掌,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就這麼一個動作,不能再給更多……
「別哭了。」他柔聲地道︰「女孩子哭會變丑的喲!」
感受他的手掌覆在自己的頭上,漪潔卻忍下住,眼淚越掉越多。她不明白……不明白……
「為什麼?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
陸維希聞言,輕輕喟嘆。
漪潔抬起頭,試著想從他的眼神里探出蛛絲馬跡,然而結果終是讓她失望了。
他不是能讓人輕易看透的,就像一潭深不可測的湖水……
至此,漪潔終于明白初識陸維希時,那股說不上來的異樣感為何了,當時的迷惘,現在她看得多麼真切啊!
陸維希是個像水面一樣平靜,波紋不興的人。
那麼的和藹、親切、溫柔,你感覺得到他的好,但永遠模不透他在想什麼,像隔著一層膜、像透過毛玻璃看人,一切都那麼朦朧,感覺得到形狀,卻不曉得他的體溫;看得到他在笑,卻不曉得他內心是否也這樣想……
曾以為他是最平易近人的,但其實……也是最冷酷的,錯看他的溫柔,或許這才是真正可笑之處……
漪潔漸漸止住哭泣,擦干眼淚起身,將已然冷卻的牛女乃塞回陸維希手中。
「謝謝你,我已經好多了。」
「你都沒喝……」
「不用了。」漪潔扯出一抹笑容。「謝謝你這麼干脆的拒絕我,我要回去了,再見。」說完,她轉身。
「漪潔,等等!」陸維希感覺到她的異狀,直覺上前拉住了她。
「唔?」漪潔回過頭。
「你以後不會不來了吧?」陸維希急急問道:「我們,還是朋友?」
漪潔頓了一下。「不是了。」
「你……」
「騙你的啦!」漪潔看著他驚訝的表情,露出一笑。「這問題,你已經問第二次了。」
陸維希見狀,心中宛如一顆巨石落地,然而漪潔卻已走到門外,他跟了出去。
「漪潔!」他叫。
「唔?」漪潔回過頭來。
陸維希下意識的叫住她,卻不曉得該說些什麼。他想挽留住這女孩,然而理智卻告訴他,不該給她希望……最終,他只是機械式而茫然地道:「回家的路上,小心一點。」
漪潔聞言笑了,還向他揮了揮手。「你快進屋里去吧,外面好冷,Bye-Bye。」
陸維希卻站在原地不動。
這樣做,對嗎?好嗎?傷了那可愛女孩的心,也傷了自己……
目送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後,陸維希才失魂也似的走回診所。
而從那天起,漪潔再也沒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