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醉紅塵」這家妓院,非常的危險,三不五時就有客人失蹤或死傷,官府也查不出什麼原因,偶爾封查不準營業,改天卻有權貴人士出面調停讓它再度開業。
因此,「醉紅塵」仍然生意興隆,甚至成為一些年少輕狂的公子哥獵奇之地,有事沒事都要來這里冒險,看會不會缺胳膊少腿的。
大署當晚,夜風暖如溫水,吹得人心酥軟。
程瑞霖隨著黃泉,再次來到門庭若市的「醉紅塵」。
曾經見過他們的年輕鴇娘,似乎早算好了他們會出現,守在門後一看到人,立即眉開眼笑的迎過去。
「雨位來得真巧,請隨我來。」鴇娘領著兩人進了內院。
黃泉心事重重,俊美的臉龐蒙上了一層冰霜。
連日來,發生在「醉紅塵」的禍事。透露著一場殘酷的殺戮即將展開,而主導者,她相信就是碧落。
「到了,兩位進去吧。」鴇娘停在後院一間廂房門外。
程瑞霖一馬當先,入門後,卻愣住了。
房中堆滿了閑雜物品,就是沒有人影。
「碧落,你躲在哪?」黃泉踏進門,出聲問。
程瑞霖看她翻箱倒櫃的找人,當下沉不住氣的吼道︰「你傻了,他怎麼會躲在箱子里!」
黃泉瞧了瞧鎖上門後一臉笑意的鴇娘,又瞥了瞥心浮氣躁的程瑞霖,感覺有些失落。
她無法向程瑞霖解釋,自己小時候和碧落玩游戲,他總會躲在櫃子或箱子里等她去找。
她的腦海里,有太多太多過去的回憶,除了碧落,沒有人會懂。
「兩位公子。到這來。」鴇娘伸手在牆邊模了模,按到一處機關。
驀地,細微的機關聲響起,一面灰白的牆壁竟慢慢的裂開縫隙。
「有機關……」黃泉感嘆道︰「碧落進步了。藏身的方式不再那麼簡單。」
縫隙向左右兩邊擴展,最後露出了一條暗道。
「這有什麼好感慨的?」程瑞霖沒好氣的拉著她跟在鴇娘身後走進暗道里。
「你好像不太喜歡碧落?」黃泉察覺到程瑞霖自從見過碧落後。情緒就變得不太穩定。「難道是不喜歡他叫你寶寶?」
「那有什麼關系!」根本不是稱呼的問題。
「我也覺得沒關系,畢竟你小時候他還幫你把屎把尿,叫你寶寶很正常的……」
「我不想听那些!」
「唉,現在的年輕人,真不知感恩念舊。」
「呵呵,這位公子好有趣。」帶路的鴇娘被黃泉正經八百的語氣逗笑了。
黃泉隨即糾正對方過于浪蕩的態度,「姑娘家要端莊點。」
「這位公子,這世上什麼樣的人都可以端莊,就我們這些娼婦不行。」鴇娘回著黃泉的話,言談之問。已帶他們出了暗道。「否則,我們會活不下去的。我說得對不對,主子?」
走進明亮的燈光里,鴇娘笑意盈盈的朝著等候已久的人行禮。
黃泉順著她的方向望去,見到碧落一身鮮艷衣裳,腰問系著柄彎刀,似笑非笑的佇立在明亮的燈火中。
燭光璀璨,她與他目光交會。
他的眼神變得越加深邃。
他的名字在她腦海中響起,一遍遍的,碧落碧落碧落……不過分別了數日,再見面,她卻覺得隔了一世。
「碧落。」她輕喚著他的名。每回見到他,感覺都不同以往。這回,她想帶走他,不再與他分別。
如果不將他牢牢的系在身旁,她異常跳動的心。永遠都不會安寧吧?
「隨我來。」碧落的視線很快的從黃泉嚴肅的臉上離開,轉過身,推動了身後的石門。
門開啟,又是一條通道。
鴇娘靜悄悄的離開。
碧落帶著兩人在寬廣的地下密道里行走。
程瑞霖覺得越是向前行,就有一種奇怪的聲響,越是清晰的回蕩在耳邊,令他心情有些浮躁。
「你要帶我們去哪?」他忍不住開口問。
黃泉同樣側耳傾听,辨別出越來越清晰的聲響是——人負傷時的哀鳴與聲吟。
她心里一驚,在這曲折似無止境、只有燭光照耀的密道里,為什麼會有越來越多的慘叫聲?
「別急,這不是到了。」碧落伸手觸動隱密處的機關。
在他戲謔的嗓音里,眼前的景象一變。
牆壁慢慢的朝左右打開,仿佛是一扇開啟的門。門里左右各有一排牢房。
「這究竟是什麼地方?」程瑞霖驚呼。牆壁像門一樣打開後,里面竟藏著牢房。
他戒慎的盯著碧落。
「你們看不出來?」碧落神情優閑的在周圍牆上點亮火把。
霎時間,火光大盛,照亮了牢房內為數可觀的人,他們猶如驚弓之鳥似的,望向碧落,哀鳴與聲吟漸漸轉變成求饒和咒罵。
「這是我花了三年時問,特意建造的地牢。」碧落揚起嘴角。向黃泉和程瑞霖伸出手,「小黃,寶寶。過來。」
「不要叫我小黃!」黃泉不悅的質問︰「你關這些人做什麼?」
「他們都是仇人。」碧落打開一間豐房,從里面抓起一個渾身是傷的中年漢子,拖到程瑞霖面前。「寶寶,這個交給你了。」
「做什麼?」
碧落笑著怞出腰問的彎刀。遞給程瑞霖。「隨便你要將他大卸八塊還是掏心挖肺的,我都贊成。」
程瑞霖聞言愕然。碧落在說什麼?他憑什麼輕賤對待一條人命?
黃泉頭疼了。她不該帶程瑞霖一起來的,她有些後悔,這次來見碧落實在是過于莽撞的行為。
「碧落,你不要胡來!」她拉開程瑞霖,拍掉碧落手里的彎刀。「別讓寶寶做這種事!」
她倒是很維護寶寶……碧落心里有些疙瘩。若無其事的挑了挑眉。黃泉瞪了他一眼,激起了他陰暗的情緒。
他不喜歡,非常不喜歡她以守護者的姿態,去維護他以外的人。
「為人子應該做的事,無非是孝順父母。可惜寶寶做不到了。現在。最起碼的為母報仇,手刀殺母仇人,你也要阻止寶寶?」
程瑞霖聞言,焦急的追問︰「你說我娘怎麼了?」
「小黃沒跟你說?」
程瑞霖立刻看向黃泉。黃泉為難的蹙起眉。
「我娘……死了嗎?」
黃泉啞然,瞪著碧落,似在責怪他。
「你還舍不得讓寶寶長大?他早晚該知道的,你能隱瞞多久?」碧落冷哼,極度討厭她保護程瑞霖的心態。
在他必須獨自戰斗,傷痕累累,沒人幫他恬傷口的時候,眼前的兩人卻互相依偎,彼此照顧。
這麼多年,他的孤獨,他們的團結,如此鮮明的對比,拉開了三個人的差距。碧落嫉妒了,孤獨的感受益發強烈,令他覺得刺骨般的疼。
「你不該把我們帶來這里,更不該把仇人帶到寶寶面前,教他去憎恨。」黃泉一副不認同他的模樣。
她的話令碧落護意加深。他陰陽怪氣的笑著,翠起手中彎刀,沒有猶豫的插人不斷哀求的中年漢子的胸口。
黃泉呆住了,眼看著那人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碧落毫不手軟的怞出刀子,血花四溢。
程瑞霖震驚無比。
一條生命在剎那間消逝。
碧落面色如常。輕佻道︰「寶寶狠不下心,我來動手也無妨。」
「你怎麼可以……」程瑞霖怒視他,「那可是一條人命!」
「你珍惜這個人的性命勝過你母親?」碧落微微眯起眼。
「我憑什麼相信你的話?你說我娘死了就一定死了嗎?你說這個人殺了我娘有什麼證據?」
「只怕你根本不想管你娘是死是活了。」碧落的語調輕柔了幾分。黃泉察覺出他動怒的前兆,趕緊把程瑞霖護在身後,哪知道她的舉動讓碧落更加不滿。
「我再說一遍,這里的人,還有我名單上的目標,都是我們的仇家。他們殺害了我們最重要的人,奪走了我們的棲身之所,他們必須死。你們是否願意和我一起動手制裁這些人?」
「我……不相信你!」程瑞霖的回答帶著敵意。「我的事,不需要你插手。也不願意和你聯手,假如我娘真的死于非命,我會自己去討上回公道!」
「你呢,小黃?」碧落像是早就預料到程瑞霖的答案,不等他說完,目光已移向黃泉。
「不要叫我小黃。」黃泉低頭,看著倒在一邊的尸體。听著周圍驚慌失措的叫喊聲,她的心情沉重得幾乎要承受不住。
以前的碧落不是這麼殘酷的,她沒辦法接受如此無情的他。
「你……太過分了。」她沒有力量正視咄咄逼人的碧落。
「我過分?」碧落低沉的嗓音有些沙啞。「你以為死是最痛苦的事?」
他的黃泉是那麼幸運,不曾經歷過丑惡的磨難,當他與恩人受盡求死不能的折磨。死亡甚至成了最美好的解月兌,那時候,黃泉在做什麼?
她和寶寶,平安健康的活著。
他的傷痛,黃泉和程瑞霖根本不懂。
他們與他,早就不是同一個天地的人了。
「看來,你和寶寶一樣。早已無視我們這些失散的舊識。」碧落冷笑,體內殘存的溫情開始結冰,情緒逐漸狂亂。
「不是那樣!」黃泉大聲辯解,「你不能要求我和寶寶看到你抓來的人就陪你殘害他們。你至少給我們一個理由!」
她重視平靜安寧的生活,但只要碧落有足夠的理由。她願意犧牲她重視的一切幫助他。只要他是對的!
「你沒听清楚嗎?他們害了我們最重要的人,這就是他們該死的理由!」
「這里有多少人?」黃泉放眼望去,粗略的計算,「至少二三十人,再加上你名單上的王公貴族,怎麼會有這麼多人牽扯其中?不可能每一個都動手殺了寶寶的娘親啊!」
「沒動手不代表沒有罪。」碧落臉龐覆上濃濃的陰影。
「碧落,你從小就喜歡遷怒別人……」黃泉長聲嘆息。「詳細的情況,你若不說清楚,我不能隨便听你的擺布。」只憑一句話就要她殺人放火,她做不到,甚至也不能忍受他如此極端。
她認識的碧落,是一個有點惡劣但不惡毒,有點懶惰卻充滿生氣的男孩兒,不該是眼前這個陰郁妖邪,滿是殺氣與血腥味的男人。
「你還是和以往一樣,愛說廢話,不做正事。」碧落無所謂的聳了聳肩。「沒用的人,我也不需要。」
黃泉像受到傷害似的,面色微微扭曲,「碧落……」
听她發出近乎哀鳴的呼喚。碧落胸口一緊,強忍著不看她。沒什麼可說的了,他所選擇的道路,她若不認同,他又何必維持彼此的羈絆?
他與黃泉早在當初分別時,就注定了要分道揚鐮,他早已做好了背棄光明與希望的準備。
「你們走,往後別再見了。」他平淡的說。
黃泉听出他語氣的堅決,一顆心被兩股力量撕扯似的,難受得無法忍耐。
「走吧。」程瑞霖拉了拉她的衣裳。「我娘的情況。我們自己調查。」
「不。」黃泉凝視碧落,心里有了一個決定。「寶寶,你先走。」
她打算留下來做什麼?程瑞霖驚疑不定的叫道︰「你傻了?跟這個隨便殺人的家伙在一起只會惹麻煩啊!」
「即使他是麻煩,我也不能拋下他不管。」黃泉平靜道,眼神里有著義不容辭的決心。「寶寶,你先離開。」
她推著程瑞霖往外走,乘機在他掌心里畫了一個暗號,示意他去召集一群可靠的人手前來幫忙。
「程瑞霖愣了愣。忍下脾氣,轉身而去。即使心有不甘。他也曉得大局為重,不能放任碧落繼續胡來,牽連黃泉受罪。
「我不介意你也離開。」碧落似笑非笑的看著黃泉,其實他很滿意她留下。不管她的目的是什麼,至少她沒有掉頭就走,舍下他一個。
一絲絲少有的喜悅涌上他胸臆間,即使片刻之後,她仍得離開他的生命,但這時她的停留,還是帶給他如獲寶物的滿足。
她擰了擰眉,「你變得越來越任性不講理了。」
碧落揚起一抹邪笑,她的評價對他來說不痛不癢。「怎麼,你打算念經感化我嗎?」
「不,你已經成功的讓我知道,口頭上的規勸是沒用的。」她正色道。以往除了尋回失散的同伴們。她沒有什麼強烈的想要實現的願望。但現在讓碧落恢復理智,成為她至死不渝的堅持!
「你想和我動手嗎?」碧落眼神微變。黃泉的挑戰並沒有令他反感,反而讓他有點期待。
這時候少了程瑞霖的存在,她眼中只有他,帶給他奇異的塊感。
「我不會讓你隨便殺掉這些人,在查清楚他們的底細之前,我絕不會允許你態、意妄為,做出違背仁義道德之事!」黃泉話音一落,即刻怞出隱藏的暗器,向磐落擲去。
他並不意外,飛快的抓起地上的尸體當盾牌擋下她的暗器。
「你打算廢了我?」挨了她不留情的一記攻擊,他邪氣的笑著,眼里燃起幽幽火光。
「只要你肯乖乖跟我走,交代事情原由,我可以手下留情。」以黃泉對他的了解,很肯定他絕對不懂得「乖」是什麼。
兩人一邊對話,一邊交手,彎刀與暗器的撞擊聲中,發現對方的身手在自己的預期之上。
其實黃泉並不吃驚,碧落的身手越好,代表他這些年受到的磨難下越多……
「走神了?」他的冷笑伴隨一記凌歷的手刀,劈中她的脖頸。
黃泉吃痛的悶哼,一陣暈眩感席卷全身,陡然失去力最的身體,緩緩的落人男人的臂膀里。
「碧落……」她強打起精神,勸著扶抱住她的男人。「別再做壞事。」
「這怎麼能怪我,你忘了世上壞人太多?」他將她按在牆壁上,一手扯下自己的腰帶,捆緊她的雙手。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你若繼續傷天害理,我相信為你死去的人並不會高興。」忍住暈眩,黃泉倚著牆試圖站穩身子。
「小黃,再說這些廢話就太虛偽了。」
「你說話非要帶刺嗎?」她听得很不舒服,無奈受制于人,想教訓他那張嘴卻無能為力。
「你和我們分開,遇上了好的造化,口子過得安穩自在,甚至有人讓你習武經商,當個假男人,過著逍遙太平的口子。這樣的生活,是你在‘醉紅塵」待一輩子都求不來的。當初收養我們的人死于非命,在這妓院發生的慘事倒是成全了如今的你……這些年來,你有多麼慶幸?」
「不要含血噴人!」黃泉听得渾身發顫,氣憤道︰「我從未慶幸過‘醉紅塵’的毀滅,如果不是寶寶的娘收養我們,我們早就死了!」
這些年來,每次想起他們,她有的只有遺憾。遺憾不能與他們同生共死!
「原來你還記得。」
他輕蔑的語氣,再度刺傷了她的心。
「我們需要談一談,碧落。」
「可以。」他拿起插在牆壁上的一支火把。
黃泉見狀,心生不祥的感覺。
下一瞬,只見他將火把丟到一邊的牢房里。
木制的牢房,即刻燃燒起來。
「不——」黃泉凝聚了殘余的力氣,撞向他。
碧落輕易的控制住她躁動的身子,任由火勢蔓延到鋪在牢里地上的稻草。
「激動什麼?我又沒讓你當壞人。你不願意陪我報仇,我也不勉強,只要你乖乖看著就好,這樣夠不夠體貼?」
「胡作非為與報仇是不一樣的,你不要拿來當借口!」黃泉焦急的望著四處蔓延的火勢,但在碧落的箝制下,無力阻止的她只能大盧吼道︰「快把火滅了!」
碧落冷冷的笑著,拖著極力反抗的她。一步步離開。
「別這麼做!」她喊得聲音都沙啞了。
「殺了該死的人有什麼錯?」他用驚人的力道封鎖住她的掙扎。「你不肯動手,還不許我為恩人報仇?」
「碧落……我不想你弄髒自己的手。」被帶出地牢的黃泉,在黑暗的密道里,依然頻頻回顧,看著遠處的火焰,心急如焚。
「我早就不干淨了。」他貼近她耳邊低語。
黃泉渾身輕顫,還想再勸他,然而他手一揮,毫不留情的劈暈了她。
在墮入昏迷的剎那,她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早已離去的程瑞霖身上,希望他能帶人解救地豐里的人,別讓碧落的手沾滿血腥。
她是多麼的希望他能夠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不再背負仇恨的枷鎖,與她如同往昔那般安定的牛活在一個屋檐之下,不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