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十八歲，關騏高中畢業，順利考進Ｔ大，成了衛嘉茵、關御的學弟。
關御、衛嘉茵也成為大四生，兩人卸下系會會長、副會長的職務，至于他們之間傳了許久的曖昧關系，到這一年，仍舊沒有開花結果。
迎新舞會前一晚，大學新鮮人關騏到衛嘉茵宿舍前站崗，等到十一點多，才等到剛上完家教回來的她。
關騏站在路燈下，在心里默默算著，他有多久沒見到她了？答案是四百零七天。
其實他大可讀他真正想讀的科系，何苦選他壓根沒啥興趣的企管？答案清楚得……連他都看不起自己！因為她念的是企管系，她在學校的最後一年，他想靠她近一點。
四百零七天！他不敢相信，卻無法自欺，他每一天，都、想、她！
關騏往前走了幾步，站在宿舍入口不遠處。
衛嘉茵停妥她的小綿羊，從機車踏板上撈起背袋，往宿舍的方向走，她邊走邊低頭找背袋里的學生證和寢室鑰匙，她今年的新室友不是晚歸就是外宿，她總是那個最早回宿舍的人。
原本住宿是想學著獨立，久了，便習慣自己生活，而且自從父親的公司出了問題後，宿舍就成為她躲開父母壓力最安靜的避風港。
她找得太專心，沒注意到有人擋在她面前，一頭撞上一道結實的肉牆。
「嗚……」衛嘉茵悶痛，邊揉額頭邊道歉，「對不起……」當她抬起頭，看到眼前的人時，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小騏！」她興奮的揚聲高喊。
原本表情沉悶的關騏，此時忍不住笑開來。四百零七天，但她沒有忘記他。
「你沒忘記我，不錯。」他連聲音都含笑。
「開玩笑，我怎麼會忘記你！你好像又長高了喔？」
衛嘉茵上完家教本來覺得很累，只想趕快回宿舍洗澡睡覺，可是一見到「故人」，疲憊感頓時煙消雲散。
「不是好像，是確實長高了，去年你看到我，我一八七，現在多了三公分……你頭發也長了。」她還是留著一頭烏黑的長直發。
衛嘉茵伸手模了模自己幾乎及腰的長發，笑道︰「是啊，我懶得去剪，頭發就越來越長了。嘿，你現在是我學弟嘍，恭喜你考進Ｔ大，我听關御說，你最後兩個月很用功喔。」
他皺了皺眉，討厭「學弟」這個稱謂，正打算抗議，沒想到她又說︰「我請你吃宵夜好不好？慶祝你考上Ｔ大，雖然一定有很多人幫你慶祝過了，但我替你慶祝，意義不一樣喔！怎麼樣？」
衛嘉茵不明白，為什麼她總會不自覺想討關騏開心、想對他好，就算這麼久沒見面了，還是一樣。
「你請客，我買單，那就好。」
「哪有這種事！我請客當然是我買單啊，傻小騏。」她沒多想什麼，直接挽上他的手，轉身往相反方向走，「你這麼高大，我的小綿羊你鐵定坐不下，我們用散步的過去吧。」
關騏的表情變得復雜，瞄了一眼被她挽住的手，突然感到一陣熱熱麻麻的感覺從他的手臂向上爬升，竄進他的心窩……
就散步吧！兩個人在深夜里親昵的相偎，他想，別說是吃宵夜了，她若想邀他去天涯海角，恐怕他也傻傻的跟她走。
他們一直散步到汀州路，衛嘉茵拉著他在一間鹽酥雞攤前站定，關騏暗吃一驚，她是打算請他吃鹽酥雞嗎？
「這家很好吃喔。」衛嘉茵雙眼發亮，快手快腳地拿起夾子，才一眨眼的工夫，她已經夾了七、八樣，快堆成一座小食物山。
關騏呆望著她，眼前這個衛嘉茵，跟四百零七天前慎選食物的衛嘉茵，反差實在太大了。
「我不會很餓。」他趕在她再一次落夾前開口阻止她。
「是喔……」她咬唇，一臉惋惜，「好可惜，我很喜歡吃這家的炸芋頭和茄子，鹽酥雞很少會賣這些。」夾子停在芋頭前，她猶豫了一會兒，才挪開。
關騏看著她的表情，突然覺得有點不忍心，「其實再點一份芋頭和茄子，應該就剛剛好了。」
天知道，他最痛恨茄子，那種紫色的食物，看起來好詭異。
「真的？那我夾嘍？」衛嘉茵驚喜的仰頭看他。
他望入她的眼，像被催眠一般，謊話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夾吧，我也喜歡吃芋頭和茄子。」
可是事實上，所有紫色的食物他都討厭，若要論厭惡等級，芋頭排在紫色高麗菜後面，而討厭食物排行榜的第一名，正是紫得閃閃發亮的茄子。
衛嘉茵開開心心夾了芋頭、茄子後，把滿滿一籃的食物交給老板。
等待的時間，關騏看到不遠處有間飲料店，便吩咐道︰「我要喝飲料，你去買，我要綠茶，不加糖、冰塊多一點。」
「喔，好。」衛嘉茵不疑有他，非常听話的快步去幫他買飲料。
關騏見她離開，便轉頭跟老板結帳，付完錢，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這堆東西看來大半又要進他肚子里了，他真的沒有很餓，尤其想到那見鬼的芋頭和茄子，他連最後一絲胃口都沒了。
沒多久，衛嘉茵買來兩杯飲料，老板也正好遞上鹽酥雞，衛嘉茵伸手要拿，卻被關騏搶先了一步。
「多少錢？」衛嘉茵連忙問老板。
「你男朋友付了啦。」
原本臉色和芋頭、茄子一樣發紫的關騏，一听見老板的話，心情馬上High了起來。
衛嘉茵轉頭瞪他，發現他毫不在意，還露出很皮的笑，她微怒質問︰「不是說好我請客嗎？」
她沒急著否認老板的話，反而比較在意他偷偷付錢的事，關騏一想到這兒，更是加倍的開心。
「沒錯啊，你請客，我付錢，走了。」關騏拉起她的手，往學校的方向走回去。
沒神經的衛嘉茵完全沒意識到她的手被關騏緊緊牽住，反而追問︰「多少錢？」
「什麼多少錢？」關騏干脆裝傻。
「鹽酥雞啊。」
「付完就忘了。」他有那麼笨嗎？哪可能告訴她！
「怎麼可能！」
衛嘉茵嘟著嘴，氣得想跺腳，可是她的行為在關騏眼里，就像個小孩。
「你請我喝飲料，我請你吃鹽酥雞，很公平，好了，別再講錢的事，很煩，這些東西，你要去哪里吃？」
「回學校隨便找個地方坐著吃嘍。」衛嘉茵說。
關騏點點頭，兩人沉默的走了一段路，遲鈍的衛嘉茵這才忽然覺得手暖暖熱熱的，低頭一看，才發現被他的大掌握住。
「呃……」她不好意思的動了動手，想把手抽回來，沒想到他卻握得更緊。
「你怎麼十一點多才回宿舍？跟誰約會？」關騏知道她想把手抽回去，就更不想放開了，還故意找了個新話題，轉移她的注意力。
「我有家教，明天學生要小考，所以上得比較晚。」
關騏睞她一眼，隱約看到她的黑眼圈。
「我听我哥說了。」大考結束後，他才听老哥說，她的父親衛勁才經營印刷電路板上市公司，這些年不景氣，印刷電路板技術門檻低、利潤也不多，前年公司下市，今年四月關廠了。
老哥說，其實衛家跟關家也算是世交，衛嘉茵的父親約莫十年前，也風光過好一陣子，如今關廠，還背了幾千萬的債務。
父親借了三千萬讓衛家周轉，是看在衛嘉茵跟老哥「狀似」在交往的情分上，他懂老爸的心情，因為關家男人的命運，注定掌握在某個女人手上，老爸八成是認為三千萬挺一個媳婦，算便宜的了。
上星期，他清清楚楚問過老哥，他究竟愛不愛衛嘉茵，老哥只是淡淡地說，他的命運，不在她手上。
要不是很肯定老哥不愛衛嘉茵，他今天也不會出現。
「說什麼？」衛嘉茵連上了三個多小時的家教，腦袋已經開始有點渾沌了。
「你父親的公司收了。」
「其實早就該收了，如果早兩年收，不會欠這麼多錢。」衛嘉茵扯開一抹笑，但笑容卻帶著疲累，「男人就是太愛面子。」
「你看起來很累。」關騏關心的說。
「今天上了三個半小時的家教，是有一點累，不過很值得，一個小時五百，一個晚上就賺了一千七百五。」
兩人邊走邊聊，很快就回到學校，她笑著拖他坐到有路燈照射的草地上。
「快快快！我餓了。」她端坐好，笑著催促。
關騏這時才松開她的手，撕開兩大包鹽酥雞的紙袋，拿竹簽叉起最大塊的芋頭，送到她嘴邊，她順從的一口咬下芋頭，滿足的吃著。
把嘴里的芋頭吞下肚，衛嘉茵突然開口，「你覺不覺得很奇怪，我們一年多沒見面了，又只見過一次，可是我卻覺得好像跟你很熟耶。而且你跟我一樣喜歡吃芋頭、茄子，不曉得為什麼，我認識的人，都不喜歡吃茄子，關御也不愛吃。」
關騏被她的「感言」搞得心緒不上不下的，一方面很高興她覺得他們很熟，一方面又很痛苦，因為必須假裝喜歡吃他最討厭的茄子……
他拿另一支竹簽，勉強挑起一塊看起來最小的茄子，飛快扔進嘴里，隨便嚼了兩下就往肚里吞，他怕要是不趕快吞進去，恐怕下一秒就會把那該死的茄子吐出來！
他們關家的人，都很討厭茄子。
「我哥說你最近兼了很多家教。」
「沒辦法，我家欠錢。」衛嘉茵笑著說，語氣倒是透露了些許無奈。
「你得幫忙還錢？」
「連我媽都出去工作了，我怎麼可以不幫忙？我媽從來沒有工作過，以前家里有佣人，現在她卻得當別人家的幫佣，她心里一定很不好受……」說著說著，她的眼眶不禁微微發紅，鼻子有點塞，她連忙大口氣吸，以免自己哭出來。
關騏沉默半晌，她堅強的模樣讓他有些心疼。
「那我也去上家教，賺的錢都給你。」
「別開玩笑啦。」衛嘉茵被他的話逗笑了。
「我是認真的，反正我不缺錢，又有很多時間，嗯，就這樣決定了。你有郵局提款卡吧？有帶在身上嗎？」
「有啊，要做什麼？」這小子說要幫她賺錢，又要她的提款卡，到底是在打什麼鬼主意？
「拿出來給我，快點。」關騏的語氣略顯不耐。
不過這次衛嘉茵可沒打算乖乖听話，她輕哼一聲，繼續吃她的鹽酥雞。
見她不動，關騏一伸手，直接要撈她的背包，怎知她眼明手快，搶先一步把背包抱在胸前。
「讓我動手搶就不好看了，你最好乖乖听話，快拿出來。」關騏惡聲惡氣的警告。
衛嘉茵也不知哪根筋不對勁，莫名害怕這樣的關騏，總覺得如果不听他的話，後果會不堪設想。
明明他比她小三歲，是個弟弟……一個比她高很多的弟弟，為什麼她老是要听從他的命令，真是奇怪。
衛嘉茵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乖乖把提款卡拿給他，關騏笑著接下，背下她的帳號，便馬上把卡片還給她。
「你到底為什麼要看我的提款卡？」衛嘉茵一面將卡片收進包包里，一面不解的問道。
「看你的帳號，等我賺到家教費，就直接存到你戶頭。」關騏輕松的說著，挑著鹽酥雞，盡量避開他討厭的芋頭、茄子。
「小騏，你不必……」對我這麼好，但她沒機會把話說完，就被他打斷。
「衛嘉茵，你不怕胖嗎？晚上吃這麼油膩的東西。」關騏又再一次成功的轉移她的注意力。這時他才發現，她其實挺好哄、挺單純的。
「怕啊，怎麼可能不怕！所以就算我很喜歡吃，一年也頂多吃個兩、三次。」衛嘉茵望著鹽酥雞，嘆了一大口氣，「你不懂，女人最怕身材一旦變形，男人就不要她了。」
「很簡單啊，你就找個就算身材變形，也一樣很愛你的男人。」關騏表面上開玩笑的說，但心里想的卻是，要是他，不管她變成什麼樣，他都愛……
「不可能，我沒機會了。」她突然有些感傷，因為她的對象，從今以後就只能是關御。
「什麼叫做你沒機會了？」關騏不悅的皺起濃眉。
「我已經有喜歡的對象，沒機會找別人了。」衛嘉茵笑笑，垂下眼，默默用竹簽叉起鹽酥雞。她沒說出口的心情，太過沉重。反正，關騏應該也知道三千萬的事……
自從父親破產後，她的生活徹底改變，連原本單純喜歡一個人，也變得不再單純。父親欠下鉅款，關伯伯借了三千萬給父親，明說將來可能是親家，不必急著還。
三千萬美其名是借，但實際上呢，她卻覺得那筆錢定下了她的終身。
沒錯，她一直都很喜歡關御，不過是在父親破產之前……那三千萬的借款，讓原本單純的喜歡，變成無形的壓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現在的她已經失去要不要繼續喜歡關御的選擇權，從今而後，她只能喜歡關御，不能改變對象。
當然，她還是很喜歡關御，只是人真的很奇怪，一旦失去選擇權，一旦感覺到不自由，就會莫名產生一種抗拒的念頭。
所以她現在深切的感覺到自己被那三千萬束縛住，她的喜歡，已經一點都不自由了，連原本不在乎她跟誰交往的母親，也開始對她千叮嚀萬囑咐，要她抓緊關御的心。
她的話，讓關騏一時說不出話來，臉部肌肉頓時繃緊。他知道她喜歡的對象是誰，他一直都知道！
兩個人各自懷著心事，不發一語，衛嘉茵察覺到氣氛好像悶了些，于是調整語氣，輕快地問︰「你怎麼會想來找我？」
「明天有迎新舞會。」
「嗯。」
「我想找你當我的舞伴。」
「咦？」衛嘉茵有點訝異，「不必找舞伴啊，迎新舞會可以認識新朋友，我相信一定有……」
「我不想跟不認識的人牽手跳舞。明天晚上七點，我過來接你，如果我接不到人，我就不參加迎新了，反正我本來就不想去。」
「我明天有家教耶……」她有點為難，但也搞不懂自己為什麼要忍受一個「小弟弟」的威脅。
「你可以請假，以後我會幫你賺回來。」關騏說，「快點吃完，你該回去休息了，你有黑眼圈。」
衛嘉茵看看手表，吃驚地發現居然已經十二點多了，「哇，好晚了！」她趕緊把鹽酥雞往嘴里塞，又把迎新舞會的事拋到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