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親宴後的幾日,楚家就像遺忘了這件事一樣,平和得叫人想打呵欠。午後金色的柔和陽光,從郁郁蔥蔥的蒼綠濃蔭間落下,灑在地面,成了片深淺不一的斑駁陰影,更為後院這一隅專屬于私人的角落,帶來靜謐的氣息。
微風吹拂,空氣里交織青草的清香、花朵盛開的甜香,坐在庭院旁房間里的楚寒纓,因風吹起烏黑細柔的發絲,讓本來專心做事的她,不禁瞇起一雙水盈大眼,舉起手輕輕按住自己微亂的及腰長發。
當她好不容易攏好被風吹散的發絲,再度將眼光移回時,窗外的樹枝突然一陣顫動,同時飄來一聲不耐煩的抱怨。
「唉,好無聊喔!妳怎麼都不陪我說說話啊,寒纓!」
「妳要我陪妳說什麼?」
楚寒纓頭也沒抬,專心的拿刮刀刮除畫上面的顏料。
「什麼都好啊!」楚海棠靠在粗大的樹干上,嘴里不停抱怨。「難得這種好天氣,為什麼不出去走走?而且君彥哥也不在家,妳又不陪我,老是悶在家里會生病的!」
「我不喜歡出門。」
刮顏料的聲音持續不停,楚海棠挑眉問道︰
「妳從剛剛到現在就一直重復同樣的事,到底要做什麼啊?」
「把顏料刮來用,我這次要復制的是十六世紀的畫,要用相同時代的顏料。」
楚寒纓細心的將刮下來的顏料,用特殊的分解劑融化,讓顏料回復成可以使用的狀態,這是復制贗品的基本技巧。
當初楚家之所以能擁有龐大的資產,就是靠在黑市上的古董買賣。而楚家這對姊妹生在這樣的家庭,從小耳濡目染,各自擁有各自的才能,楚寒纓能復制維妙維肖、以假亂真的贗品畫,而運動神經高超的楚海棠,則擔負起將贗品和真品對調的過程,調換之後得手的真品,再透過楚家的銷售管道,流入黑市。
只是近幾年來,楚君彥極力想擺月兌過去的污名,連帶的也結束黑市生意,讓楚寒纓、楚海棠這對姊妹無用武之地。
「啊,無聊死了啦!」
想到這,楚海棠又開始皺眉抱怨。以前的日子多好?刺激有趣,哪像現在成天關在屋子里,被迫做個千金大小姐!
「寒纓,妳倒好,關在家里照樣可以做妳喜歡做的事,可是我呢?我多久沒有找到目標下手啦?悶出悶死了。」
楚寒纓嘴邊帶著微笑。「轉成了當生意有什麼不好?做賊很開心嗎?」
「至少夠刺激!比現任悶在家里好!」楚海棠迅速問答。
「那上次讓妳參加宴會,妳又不開心……」楚寒纓漫不經心的說完,接著頓了下,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開口。「對了,不曉得……相親那件事怎麼樣了。」
「安啦!我早就在相親那天,把這件事徹底解決了。」楚海棠得意的邀功。
「徹底……解決?」楚寒纓這下總算抬起頭,不解的看著楚海棠。「妳怎麼解決的?」
「簡單啊!我直接了當的告訴那家伙,我們姊妹倆絕對不會嫁給他。」
「那麼,那位徐……徐……呃……徐什麼來著?」
「徐洛啦!姊,妳記憶力怎麼這麼差!」楚海棠抱怨。
她是絕對不會忘記那高傲男人的名字!好歹她們姊妹倆也算貌美如花,但徐洛好象根本沒長眼楮似的,想也不想就拒絕她們!
這種自尊上的創傷,對楚海棠而言可是深仇大恨。哼!要不是現在她還指望著徐洛回絕這門婚事,所以不想翻臉……沒關系,等這門婚事確定取沽後,看她怎麼整那個男人!
想到這,楚海棠美麗的小臉上,綻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而楚寒纓听見妹妹把對方名字記得這麼牢,不禁覺得好笑。
這丫頭!難道楚海棠都沒注意到,她口口聲聲討厭對方,但心里卻已經把那男人牢牢的記住了嗎?
不過楚寒纓不打算提醒海棠,決定裝傻。「喔,抱歉……我都忘了。那麼那位徐洛先生怎麼回答?」
「他說他也不喜歡婚姻受人擺布。」
「就這樣?」
「對,就這樣。這不就代表我們達成共識了嗎?」
達成共識?楚寒纓憐憫的看著楚海棠,搖了搖頭。
「唉……海棠啊……」
「怎麼樣?我很聰明對不對?」
楚海棠興致勃勃的等著得到稱贊,結果卻听到楚寒纓拋來一句--
「妳根本是個小笨蛋。」
「什麼?!」楚海棠花容變色。「等一下,楚寒纓,妳把話說清楚,我哪里笨了……」
「寒纓小姐、海棠小姐……」
海棠的高分貝叫聲才剛落,遠遠就听見宋媽從走廊上邊走邊喊的聲音。楚海棠知道宋媽若瞧見她爬樹,免不了又是一頓嘮叨,索性躲進樹叢里,所以當宋媽進房時,瞧見只有楚寒纓一個人,不禁愣了下。
「寒纓小姐?只有妳在這?海棠小姐呢?」奇怪,她剛才明明听見有人大吼大叫的聲音,而楚寒纓從來不曾提高分貝說話,所以一定是楚海棠。
怎知一推門進來,卻只有楚寒纓一個人?
「嗯……她啊……」楚寒纓輕笑,不打算招出妹妹的下落。「先別管她了,宋媽,妳找我們有什麼事?」
「君彥少爺回來了,要請兩位小姐過去。」
「是嗎……我知道了,妳先回去做妳的事吧。」楚寒纓雖然疑惑楚君彥找她們有何事,但她向來喜怒不形于色,臉上看來仍是一派淡然。
「可是我還沒找到海棠小姐……」
「不要緊,我會轉告她。」
等楚寒纓打發了宋媽出房,楚海棠這才從窗外的樹枝攀了進來,身手矯健的躍跳地上,姿勢優雅,可媲美體躁選手。
楚海棠一向得意于自己矯健的身手,盡管她不夠聰明,神經又太粗,沒有女孩子的細心,不過至少還有這一項優點嘛!
「寒纓,妳猜,君彥哥找我們有什麼事啊?」
楚海棠好奇的探問,而楚寒纓則慢條斯理的收拾東西,微笑回答︰
「我想……是會讓妳生氣的事。」
楚海棠對這回答是一頭霧水。
生氣的事?什麼跟什麼啊?
結果,真如楚寒纓所預料。
當姊妹倆進了楚君彥的書房幾分鐘後,便傳出慘絕人寰、殺豬似的尖叫--
「君彥哥!你開什麼玩笑!你瘋了嗎?!」
靠在沙發椅上的楚君彥,處變不驚、神色自若的面對怒潮洶涌的楚海棠。
「我沒開玩笑,更沒有發瘋。」
楚海棠怒拍書桌,震得桌上所有物品都跳了起來,可見這掌多用力。
「我不嫁給那個徐洛,不、嫁!」
楚君彥一回來,就把她們姊妹倆找來,宣告他剛剛跟徐家訂下的親事--楚海棠,必須嫁給徐洛。
「說不也不成。徐洛已經指明了要娶妳,不是寒纓,不是別人,就是妳--楚海棠。」楚君彥凝望著楚海棠,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
「為什麼是我?」楚海棠憤怒中帶著困惑。為什麼是她?她那天還惹得徐洛不夠討厭她嗎?而且他們倆不是達成共識了?
「嗯……他說妳……」楚君彥尷尬的咳了一聲。「很有趣。然後……他喜歡有趣的女孩子。」
徐洛的確是這樣說的沒錯。當楚君彥為了得知相親的答案,而前去拜訪徐家時,等待他的,是徐洛、和極力促成這次聯姻的一位徐家長輩。
盡管徐楚兩家聯姻,必定可以為兩家帶來極大的利益,然而若不是徐家不論家世或背景,都非常雄厚,加上徐洛本人風評極好,人英俊、聰明又有魄力,不少女人都想嫁給他,想必可以為妹妹帶來幸福,所以他才會答應這樁聯姻……
但楚君彥雖然想促成這次聯姻,然而成功的可能性並不大。因為一開始就是徐家長輩一頭熱,他的兩位妹妹意興闌珊不說,就連這位徐洛,楚君彥都不覺得他是會听從別人意見的人。
徐洛看來霸氣極重,眉宇間盡是領導者的氣勢,這樣的人,怎麼會甘心被人所擺布呢?
徐家長輩打從楚君彥一進門,就滔滔不絕的闡述兩家有多相配,好不容易逮著他說話的空檔,楚君彥轉向徐洛。
「徐總,你的意思如何呢?」
徐洛始終坐在沙發上,懶洋洋的不發一語,直到楚君彥開了口,他把玩著手巾酒杯,挑眉沉思。
「徐洛!」一旁徐洛的叔公耐不住性子喊了他一聲,意思就是要他快點決定。
徐洛冷漠的眼神,隨意掃過這位多事叔公,並且成功讓他閉上嘴。
而在幾秒的沉默之後,徐洛抿唇微笑,抬起深邃、漆黑的雙眼看著楚君彥。
「我贊同這個婚事。」
這個回答,瞬間讓一旁的徐家長輩松了口氣,但楚君彥則微瞇雙眼。
「那麼……徐總,你是要和……」
「楚海棠。她是穿紅色衣服的那位,是吧?」想到那個紅色的身影,徐洛唇邊有著一抹淡淡笑意。
他已經可以想象,當楚海棠得知這個消息時,暴跳如雷的模樣了。想必那張可愛的小臉,會因為閃耀著憤怒的火花,更顯得嬌艷無比。
真是有趣……
「沒錯,穿紅衣的是楚海棠。」
楚君彥不著痕跡的暗嘆口氣,海棠費盡心思要讓徐洛討厭她,誰知弄巧成拙,反而更引人注意,甚至讓徐洛牢牢的記住她。
站在為楚家好的立場上,楚君彥不可能拒絕徐洛。畢竟兩家聯姻,百利而無一害啊!
楚君彥離開前,問了徐洛最後一句話。
「我可以問你……你為什麼選擇海棠嗎?」
徐洛挑眉看著他,接著咧嘴一笑。
「因為她是個有趣的女孩。」
有趣是好听的說法,其實他真正想說的是,楚海棠這個人,很易怒、很暴躁,但似乎也很單純。這樣的人,其實相處起來最容易,因為可以隨時預測到她的下一步行動。光是想象楚海棠逗起來會是怎樣的光景,徐洛就樂不可支了。
唉,這麼新奇的玩具自己送上門來,徐洛哪有不要的道理?
反正都是要娶一個對家族有利的妻子,那干脆挑一個最不會讓他無聊的吧!
徐洛的想法極為惡劣,可他就是這樣一個自我中心的人。盡管他還不是很了解她,但相信了解的過程絕對不會枯燥無聊。
「我明白了。」
楚君彥微微點頭,離開了徐家,並且在回到楚家俊,告知楚寒纓和楚海棠這個消息。
「有趣?我哪里有趣?他娶老婆是看對方有不有趣的嗎?」
楚海棠听到這個理由,暴跳如雷,如葡萄般的雙眼圓瞪,看起來不但毫無殺氣,反而可愛極了。
楚寒纓看著憤怒的楚海棠,覺得就像看見一只被人逗著玩的小貓咪似的,不禁輕笑。
「其實……是滿有趣的啊……」
楚寒纓的低喃被楚海棠隱約听見,後者暴怒的轉向她,咬牙切齒的說︰
「姊姊,妳說什麼?」
「沒有。」楚寒纓收斂神色,裝作什麼都沒說的樣子。
楚君彥清清喉嚨,說道︰「總之,海棠,妳和徐洛的這門婚事已經確定了。」
「我不要!你現在就去取消!」楚海棠委屈的瞪著楚君彥。
「不可能,以前妳任性我也都隨妳,但這次不僅是我們個人的事,而是關系到我們楚家在商場上的發展,我不可能由妳!」
楚君彥說得冷漠且斬釘截鐵,楚海棠眼眶一紅,緊咬著下唇,君彥哥不是一向最疼她的嗎?為什麼現在要逼著她嫁人?
「可是……君彥哥……」楚寒纓欲言又止,難道非得這樣不可?可是楚君彥一旦決定的事情,從來不容她們倆多嘴……
望著楚君彥冷漠的俊美臉孔,楚海棠抬起通紅的雙眼回瞪他。
--她絕不認輸!
「沒關系,你硬要這麼做的話,我也有我的辦法!」
辦法?什麼辦法?楚君彥擰起了眉,不過楚海棠門一摔,就出了書房,楚寒纓無可奈何的看了他一眼,接著追了出去。
「海棠,妳要做什麼?」見楚海棠換上出外的衣服,楚寒纓擔憂的問。
「我直接去找徐洛談判!」楚海棠套上薄外套,臉上一副從容就義的表情。
「找徐洛談判?」楚寒纓驚訝的望著她。
「對!郡家伙居然敢耍我!」
楚海棠匆匆準備好後,也不顧楚寒纓在背後的呼喚,便直接要楚家的司機送她到徐府去。
到了徐府,她才向門房報上自己的名字,沒多久,徐家的大門就為她打開,彷佛早就知道她會來訪一樣。
「您是海棠小姐是嗎?少爺正在等您呢……啊,請等等,讓我來帶路……」
「不用了!我自己去!」沒等佣人說完話,楚海棠繞過她,自己尋找徐洛的所在處。
徐洛這人,居然連她會來找他的這件事都預測到了?!
楚海棠覺得自己好象被徐洛玩弄在指掌之間一樣!
當楚海棠氣沖沖的憑印象往徐家客廳走去,一推開門,看見安坐在沙發上的男子,她的怒氣瞬間如狂潮般泄出--
「徐洛!你這個卑鄙的家伙,明明答應我要取消婚約,居然又出爾反爾……」
沙發上的徐洛閑適的抬起頭,對楚海棠的怒火彷佛根本听不見似的,他自顧自的欣賞穿著牛仔褲、讓雙腿曲線更為修長美麗的楚海棠,眼里閃過一抹贊賞神色。
「海棠,妳即使穿著再輕便簡單的衣服,也依舊遮掩不住妳的美麗哪……」
徐洛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讓楚海棠瞬間尷尬的羞紅臉。
這家伙在胡說什麼啊?惡心巴拉的!他的嘴巴是浸過糖水嗎?
「你少轉移話題!我穿什麼不重要……」話說到一半,楚海棠發覺徐洛的眼光依舊在她的周身徘徊,讓她的臉頰更紅得有如火燒。
徐洛的眼神不僅僅是贊賞而已,還帶著侵略性,毫無掩飾的、露骨的凝望她。
他英俊的臉上帶著淺笑,有幾分張狂,卻更添魅力。
「你、你不要亂看!」楚海棠嬌斥,心慌意亂的避開徐洛的眼楮。
「看自己的未婚妻,怎麼能叫亂看?難道去看別的女人比較好?」徐洛滿懷笑意的打量她害羞的模樣,嗯,很可愛。
「等等,我才不是你的未婚妻!」楚海棠想起自己的來意,大聲反駁。
「妳沒辦法拒絕的哦?」
徐洛慢條斯理的放下手中的書,微笑的看著她,笑容里卻有無法忽視的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