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一場大雨,女人們都說,那是牛郎、織女的眼淚。
七夕剛過……
「封……風爺——」拔高拉長的呼喚聲,吸引眾人的目光,酒樓內撞杯、劃拳的酒客們全停住動作,同時看著一個全身穿金戴銀的男子從門口用小碎步奔進來,手上比著蓮花指,噴淚的眼楮鎖住了一個人。
眾人又循著目光看過去——阿風?
羅風靠著櫃台站,只手撐臉,半眯半睡等鳳凰出來,一听那聲音,眉心整個皺起,看都沒看來人,轉身往櫃台內走——
只見這穿金戴銀的男子一眨眼間已經撲倒在羅風身邊,雙手緊緊抱住他的大腿不放。
「風爺——嗚、嗚,風爺,小的找您找得好苦啊!風爺,嗚、嗚,您怎麼可以丟下小的不辭而別呢,嗚嗚……」
死死抱住不放,任羅風怎麼甩都甩不開,冷冷臉色正有大腳一踢,把人踹開的態勢,是櫃台內門傳來聲音,打住他的動作。
「阿風,他是誰?」鳳凰低頭看那個穿著華服,脖子上掛了好幾條金鏈子,兩手戴滿金手鏈的年輕男子,從他撲倒在羅風身邊時,她已經出來了。
「……不認識!」一見這笨蛋全身金光閃閃,閃得他眼楮睜不開,他連認都不想認。
「風爺!您怎麼可以不認小的?小的是您——」一雙含淚的眼楮往上望。
羅風眯眼直瞪他。
一群酒客全往這里看,鳳凰也在看。
「從一票盜匪手中拚死救下的錢輳督啊!」
錢真多?一雙雙眼楮把他從上到下看一遍,紛紛點頭,果然是人如其名啊!
「風爺啊!過去要不是您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小的早就死于非命,曝尸荒野了!您救了小的,小的都還沒來得及報答您,您就不辭而別,您可知小的離開京城,千里迢迢四處找您,找得好苦啊!」
原來如此啊!大伙兒總算搞清楚怎麼回事,安靜無聲的酒樓內踫杯的踫杯,劃拳的劃拳,一下子又恢復熱鬧氣氛。
「……原來是你啊,記得了。起來吧。」
「阿風,既然你有客人,你留下來招呼,我自己過去。」
鳳凰城三大盛會之一,就是下月中秋夜舉行的選紅院花魁。柳巷紅院尋歡作樂酒助興,自然紅院也是酒莊的大主顧之一,在每年盛會里總要出錢出力的,今日商會就是為了此事。
羅風看看她身上的衣服,大朵白花染、紫色底的短襦,紫色羅裙,腰系白色環帶,短襦里面還有一件交襟白衫,領口比大東女子略低一點,不過已經遮起了胸前雪白,這樣去和一群酒商周旋,應該是沒什麼好擔心的。
「好,你先去,我會過去接你,要等我。還有……別喝太多。」
「曉得了。」鳳凰繞過他,走出酒樓,停在門外看那輛金光四射的豪華馬車好一會兒,有點懷疑這個「錢真多」大老遠從京城跑到這兒來,這麼長一段路,怎麼沒被搶第二次。她搖了搖頭,朝商會走去。
錢輳督耳銳地听見主子聲音里少有的關心和濃情密意,頓時吃了一驚,目光趕緊追上這女子——喝!是鳳族女子。
一張芙蓉面,面色略帶冷傲,一副能干伶俐的女老板架式,一點都不溫柔啊!這個……
「‘金’老板,樓上有廂房,要不要上去喝一杯啊?」羅風瞪著他一身「金裝」,咧起嘴角道。
錢輳督猛然回神,全身卯起來冷,立刻回過頭來,臉色有些發白,「風爺!您貴人多忘事,您以前都喊小的阿督啊!」
「是嗎……好吧,阿督,你遠道而來是客,我請你喝一杯,請吧。」
「這怎麼敢當,應該是小的請風爺您才對,風爺您請、請先走!」錢輳督差點趴下來跪,卻在主子的瞪眼下,抖著膝蓋不敢跪,嚇得牙齒直打顫。
嗚嗚,拜托爺,他只不過是個小總管,別這樣玩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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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廂房內,一桌酒菜上來,羅風泰然坐著,對面錢輳督滿頭大汗,不敢黏椅,隨時都想跳起來,等待胞堂把酒菜上齊,馬上跑去把門關了,一轉身就跪了下來!
「小的叩見王爺!」
「起來。」羅風斟酒,舉杯喝。
「多謝爺!」怎可讓爺自己斟酒,他起身,趕緊到一旁伺候,一張嘴下停,對爺有千言萬語想說。「爺,您離京多年,小的萬分思念,日不能食,夜不能眠,千盼萬盼才盼到您的消息。這回接您通知,小的不敢耽擱,日夜快馬加鞭,火速趕來——」
「誰教你穿成這樣?」羅風睇他一眼,完全沒把他的狗腿話給听進去。
「呃……爺吩咐小的扮成大戶。不像嗎?」
「本王令你扮大戶,不是暴發戶。」羅風搖搖頭,酒杯遞了過去。
「爺不喜歡,小的馬上去換下來。」他趕緊斟酒笑著道。事實上這一身他穿得很別扭,哪知他揣摩上意過了頭?
「罷了。京中最近可有事?太妃安否?德親王有消息嗎?……惠親王還四處跑嗎?」
「啟稟爺,京中近日平靜。太妃安康,只盼爺早日回京。五王爺自前年離京至今未有消息。六王爺已經許久未出城……去年冬日樂兒小姐跌入河中,昏迷不醒,送入惠親王府中,六王爺親自照顧。今年初春小姐醒來,整個人猶如蛻變,一身異常皮膚全好了,如今已經是個小美人兒。」
「阿督!小樂兒她——」
「爺,非但如此、樂兒小姐也已經想起那段宮中生活了。小的這次出城之前去拜訪,樂兒小姐還托小的帶話給您。」他眼含淚光,就知道王爺在意這件事,他非得親自來跟他說不可。
「她說了什麼?」羅風緊握酒杯,哽聲問道。
「小姐說,前塵往事煙灰散,她要與六王爺重新來過,請爺寬心。」
前塵往事煙灰散,重新來過。她的意思是,不提過去,不讓六皇弟知道……嗎?
「阿督,她看起來好嗎?」善良的小樂兒,寧願自己吃苦,也不忍六皇弟負疚。皇家可真是虧欠了她。他也真是羨慕六皇弟,有一個如此深愛他的女孩兒。
「爺,樂兒小姐看起來非常好。」
「……你可有仔細看?」
「爺,您請放心,小的看得非常仔細。雖然小的見六王爺對小姐惡言相向,冷言冷語,譏刺不斷,不過也見六王爺目光不離小姐,眼神比過去柔和許多,而且自從小姐搬進府中,六王爺就不太出門了。」
「他身上……還是紅袍?」
「是。」
看來樂兒……還有一段坎坷路要走。
幸虧,六皇弟今生只認定一人,如今兩人好不容易能重新走在一起,他那身紅服早晚是會月兌下的。
羅風凝視酒杯,揚起嘴角,一口干了——這杯,算是祝福他倆!
「阿督,你回去之後,代本王每日送禮至惠親王府給樂兒。記住,禮不必重,但本王要惠親王看到禮物後會翻了醋壇子,你就算被惠親王轟出大門,在府門外也要聞得到酸味四溢,明白嗎?」
明白,他更臉色發白。爺這意思是要他送一些「情意重的貼身禮」給樂兒小姐,比如胭脂、水粉,比如玉釵、項鏈,甚至肚兜……就是六王爺看得到,會氣死的禮物。
「爺……您這不是要小的去送死嗎?」他怕送不到三份禮,就被六王爺吊起來毒打了!
「你怕死嗎?」一眼冷掃。
「不怕!小的為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羅風懶得听他拍馬屁,他擱下酒杯,靜靜想了些事情。
錢輳督喉嚨一陣癢,但見爺若有所思,不敢打擾,等了好一會兒,見爺舉筷了,才趕緊問道︰「爺,您要小的扮大戶帶銀票過來,小的進城听說您在鳳家酒莊當保鏢,保護的是鳳家小姐……就是剛剛那位女老板嗎?」
羅風看他一眼。
「……小的多嘴!」
羅風起身,同時道︰「你隨本王到虎家酒莊一趟,本王要去會一會老莊主,你附耳過來。」
「是!」他趕緊湊近主子身邊,仔細聆听主子的計畫。
羅風把事情交代一遍,隨後說︰「事情辦完,你找個客棧住,過兩日你就回京去。」
「爺,您還不打算回京嗎?太妃一直盼著您啊。還有大總管每天幫您處理一堆事務,這幾年已經滿頭白發了,他才三十多歲啊!他這回特別交代小的,無論如何得把您請回京城,他說爺再不回去,他就要去跳雙月湖了!爺,承恩寺雙月湖在佛門聖地之內,乃屬名勝之地,大總管不找別的地方跳,偏偏挑上這寶湖名勝,萬一真讓他跳成了,咱們封親王府會成為眾矢之的啊!爺——」
羅風站在門前,錢輳督趕緊上前把門打開,這門一開,他也就馬上閉嘴了。
羅風只是白他一眼,一句話都沒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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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了?」他走了一趟虎家酒莊才趕過來……
不是告訴她,在此等候嗎?他看商會里面人潮才散,連虎從雲都還在此,他來得不算晚吧。
「是啊,阿風,你來遲一步,方才鳳成秀過來接走鳳凰了。」虎從雲走出商會,瞧見府內總管和阿風走在一塊兒,狐疑地挑眉。
總管過來和他低聲說了幾句,他先是一臉迷侗,隨意地點了點頭。
等總管離去,他一手搭住羅風的肩膀,呵呵笑道︰「走吧、走吧!到我酒樓去,我請你喝個不醉不歸!」
「鳳成秀……他回來了?」鳳凰就因此忘了他說過要她在此等候嗎?
「是啊!听說一進城就來此等鳳小姐了。這小子可真神,大概把一整年商會召開的日子都記牢了。」
鳳成秀嗎……
「阿風,幾次邀你都沒空,今日有那小子在,鳳小姐就不需要你了,我待會兒替你派人到鳳府去報個信,你可不能再推辭了!」
羅風瞥他一眼。這可真是說者無心,听者有意啊……鳳成秀在,鳳凰就不需要他……了嗎?——哼!
「好啊!虎兄,在下正好也有事與你相商。咱們就邊談邊喝吧,不醉不歸!」
「哈哈哈!爽快,我就喜歡你這個性!不如今晚呢,你也別回去了,我帶你去東江畔繞繞,去年花魁落在東江尾的‘花喬院’,那花大美人兒啊……」
虎從雲搭著他的肩膀,邊走邊叨叨不休地說起了東江畔那條滿街紅院,去年的花魁生得嬌媚誘人,體態婀娜多姿,縴縴十指琵琶曲,條條扣人心弦,「花喬院」不入枉為男人——
任他說得口沬橫飛,天花亂墜,羅風頭不住地點,臉上笑容不斷,卻是雙手抱胸,拳頭緊握,眼色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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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飄起細雨來,酒樓已打烊,街道冷清,虎從雲差了馬車在外頭,兩人準備前往東江畔去樂逍遙。
「阿風!」
不料,才踏出虎霸酒樓門口,傘才撐開,都還未來得及跳上馬車,就被人給喊住了。
兩人拾目望去——
細雨飄,濕暗街道走來兩人,男子體格壯碩,一身黑色衣袍,手持一把傘,幾乎都遮在女子身上。
這女子就是方才出聲的人……
「咦……鳳小姐,好雅興,兩人出來雨中散步啊?」虎從雲望著傘下「一對」,笑著道︰「難得阿風得空,我正準備帶他去瞧瞧咱們鳳凰城去年花魁呢!」
鳳凰面色一變,瞪著羅風問道︰「……你要去嗎?」
羅風不曾去看她身邊男子一眼,他把傘撐開,深邃炯目直視于她,眼神之中有著只有她懂的語言。
鳳凰看著他一會兒,默默走到他的傘下來。
「小姐……」黑衣男子一僵,一把傘趨前又止步,面露驚訝,仿佛受到極大震撼。
鳳凰望了羅風一眼,看見他眼底滿意,寬了緊抿的嘴角,該是已能釋懷她下午不小心把他「遺忘」在商會的事,她心下一寬,在他身邊轉過身來。
「成秀,我跟你介紹,他是外公請來的保鏢,他叫羅風。阿風,他是鳳成秀,我們在鄰縣有一家酒樓,這兩年一直虧損,外公派成秀去打理,他這趟是送帳本回來給外公看。」
「鳳兄大名,過去常听鳳凰提起,在下倒是一點也不陌生,久仰了。」羅風把鳳凰肩膀往傘下推,一只手就這樣擱在鳳凰肩上。
虎從雲挑眉來回睇視,只見鳳成秀臉色鐵青,一把傘骨緊握得快折斷,發現他的目光,才壓低了傘面,對羅風抱手道︰「不敢。」
他老覺得鳳成秀這人城府深,除了看得出來他對鳳凰痴心一片,他總讓人感覺四周晦暗,呼吸不順暢,這也是他不想跟這個人深交的原因。
他跟這個人向來話不投機半句多,不像他見羅風如故友,初見就對他深具好感,這回把酒言歡,他更發現羅風學識淵博,談吐風生,酒過三巡,言行更見涵養,高貴之氣自然流露,可見其出身不凡,如今屈居一個小小護衛之職,依他所見嘛……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阿風,花喬院不去了嗎?」虎從雲眼神復雜又帶遺戚地望著傘下兩人,卻也很快地釋懷露出笑容來。他這話自然是故意說給鳳凰听,唯恐天下不亂的語氣。
「下回吧!」羅風也不讓他失望,豪爽應對,不過擱在鳳凰肩膀上那只手卻是緊緊按住,以防孔雀「暴動」,冷不防卻被繡鞋狠狠踩了一腳,笑容僵在臉上。
「我等你,哈哈哈!」
兩人的「打情罵俏」全入了眼,真是愈看愈有趣——
「那……小姐,我先回去了。」
咦,差點忘了這里還有一人。虎從雲轉眼一看,這鳳成秀說要回去了,卻是站著不動,深黑目光鎖著鳳凰。這會兒稀奇了,那張向來不露神色的臉上居然擺上了渴望被挽留的期待,就站在那兒傻等著。
沒想到……
「嗯,成秀,謝謝你。」
「……我應當做的。」
鳳成秀臉色變,全身僵硬,黯然離去。
虎從雲立刻憋住了笑,悶到胸膛發顫。鳳凰這一聲謝,听得出來很衷心,充滿溫暖,帶有深意,可惜卻不是鳳成秀想要的。
唉,只要沒瞎的都看得出來傘下這已經是「一對」了,羅風今日找他是為了鳳凰,鳳凰此時出來不也是為了找羅風嗎?
這鳳成秀眼沒瞎,是心不死……
「虎兄,今日多謝了,告辭。」
「……慢走。」他一怔,一瞬間覺得應該提醒羅風小心鳳成秀這個人,但鳳凰在一旁……話說回來,這羅風居然能夠讓他家里那只老狐狸甘心臣服,即使沒他提醒,鳳成秀這小人物,他也必能輕松應付,應該是沒事的。
虎從雲看著兩人一雙走入暗夜街道細雨中,說來他的心情挺復雜,他對鳳凰的確有情意,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強求不得,他也早放棄了;只是如今他連與鳳凰小酌一杯的機會也都沒了——唉,朋友之妻不可戲,他還不想失去羅風這個朋友,罷了。
今日,他自己上花喬院買醉吧!
綿綿細雨,馬車往東江畔而去,鳳凰看著馬車拐過街角,瞥身旁的羅風一眼,心里悶著怒氣。
「我沒來,你真的跟他去會花魁?」
「見識見識,有何不可?」涼涼的語句方落,她就要沖出傘外,羅風早有準備,一把勾住她的縴腰,單用一只手臂就把她提了起來,橫抱在腰際。
「啊!……死老百姓,放開我!」一瞬間腦充血,視線接觸地面在走,整個人搖搖晃晃很可怕,驚恐他一只手撐不住把她摔落了,嚇得她雙手亂抓,最後環住了他的腰,死死抓著他背後的衣服。「羅風!」
「我不是說在商會等我去接嗎?為何跟別人走了?」他沒把她當人看地抓抱著,沒有往鳳府走回去,卻是往酒樓方向走。
鳳凰抬頭望他一眼。以為他氣消了,原來還在生氣……
「我跟成秀先走,是有正事要談。你呢?你就因此跑去跟虎從雲喝酒,還想——放我下來!」想到她沒來找他,他這會兒已經雙手美人抱,她就心痛又失望,沒想到他是這種人!
「你跟他談什麼事?」他走得很快,不理會她的叫囂。
「死老百姓,你快點把放我下來!」
羅風沒再理她,一路抓抱著她,直到酒樓門口,才把她放下來。
鳳凰站了一會兒才穩住身子,冷冷地瞪他一眼,轉身就要走,卻被他拖進酒樓里。
「咦……阿風,小姐,你們……」掌櫃正要關門,卻見兩人這時候來,這下也不知道這門是不是要關了。
「掌櫃,你關門吧,我跟鳳凰今天不回去了。」羅風一臉曖昧笑容,一手捂住鳳凰的嘴巴,一手環抱她的腰,「卿卿我我」,完全豁出去了。反正白布已被染黑,隨掌櫃怎麼想了。
只見掌櫃掩著嘴角笑,那眼里更見亂七八糟的「顏色」,笑得比他還瀅穢,連連點頭道︰「我會把門關好的,你們請便、請便,呵呵呵……」
鳳凰臉漲紅,口不能言,就被羅風拖進了後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