怯!該死的冷少懷,混帳冷少懷!羅璟兩手抱滿了東西,東張西望了一會兒,抬頭瞪著一面灰色高牆,磨牙切齒怒罵在心里。
可恨啊!他貴為皇子,堂堂親王回到自己府邸中來,還得偷偷模模,跑到後面來爬牆,象話嗎?這象話嗎!
他把兩手的東西一件件扔進牆內,仍然惱恨得緊。
這冷少懷是個什麼東西!母妃說是從江西一個遠親來的孩子,卻讓他來當他府里的總管,還把他寵得無法無天,連他這個主子都不放在眼里,太可疑了!
咚地一聲,牆內有經過的少年被雞毛毽子打中。
少年停下來,抬頭往上看。天外又陸續飛來不明物,他閃身避開,直到牆外平靜,他確定再沒有不明物體拋擲進來,才低頭看看都丟進來什麼東西?地上有鳴聲陀螺、喜鵲紙鳶,還有女兒家喜歡的花扣彩珠發簪、鏤空瓖翠耳環,花草胸配……少年目光冷淡,顯對這些女兒家的東西不感興趣,但他又盯著看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想不透牆外人奇怪的嗜好。
他彎腰撿起一支雙花步搖發簪,輕輕搖晃,若有所思地往上看。
羅璟最後手上剩下一卷掛軸,他喜愛地撫模著,掛畫之內是經過他口干舌燥詳細描述之後,讓畫師一筆一畫描繪下來,光是這眼神部分就毀去了上百張紙,直到他看了滿意的愛妻畫像,這可扔不得。
他把掛軸塞進身後錦帶,終于忍不住開口怒斥︰「死奴才,拿著雞毛當令箭,總有一天本王要你跪著哭爹喊娘!」
他往上跳,兩手攀住牆沿,寬袖滑落,露出兩只白皙細滑的少年手臂。看似縴細的手臂倒有些力氣,很快地往上攀,撐起身體,單腳就跨上了牆。
牆內少年眼睜睜看著牆上黑色錦靴跨了上來,接著白色身影背對著他翻進牆來……看起來有些狼狽,動作倒是利落,似乎已經有多次經驗……原來如此。
「哼!別以為你守住大門,本王就奈何不了你。」羅璟雙腳安然落地,得意洋洋地拍掉兩手上的灰塵,順道揮揮白色華衣上的髒污,白皙俊俏的臉皮揚著年輕氣盛的笑容,很快地轉身低頭尋找他扔進來的東西……
一雙樸質的黑色布靴落入眼簾,靴子上頭有灰色袍擺被夕陽微風輕輕吹晃。
羅璟愣在原地,瞪凸了眼楮,沒料到會被逮個正著!再想到他方才的狼狽都落入這混帳眼里,腦袋更轟地一聲,面色赤紅!
「冷少懷!你干什麼偷偷模模站在本王面前?見了本王不用請安嗎?」他硬生生直起腰骨,兩手拳頭在後面壓得作響,高高挺著下巴怒斥。
「屬下參見王爺。」冷總管低眼垂眸,躬身行禮,看似恭敬有禮,卻更有一股不與這少年王爺一般見識的味道。
「哼!」就是他這態度,才惹得羅璟更生氣!
他刻意昂高下巴睨視他,可恨他長得比他高,又一副冷淡不苟言笑,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態度,結果他「與生俱來」的威嚴氣勢,這會兒反而成了沒禮貌的小孩瞪大人的一出鬧劇,真真氣煞他也!等著瞧吧,他才十五歲,這冷少懷比他大兩歲,眼前他比較矮是理所當然的,想他的父皇、皇兄們各個都高頭大馬,就不用懷疑過兩年他會比冷少懷高的事實!他突然瞥見冷少懷手里拿著他在街集上買來的發簪,火大地一手搶下,高聲命令道︰「還不把本王的東西都撿起來!」
冷總管依言順從,蹲下來拾起地上的物品。
羅璟孩童心性,看他態度服從,沒有二話,馬上忘了他平時的「晚娘面孔」,嘴角勾起,撫模著手上的發簪。
「王爺買這些女子之物做何用?」冷總管拾起物品,若有所思地問他。
羅璟挑眉看了他一眼,雖然立刻想起他是母妃派來的眼線,不過他這個人心胸寬大,大人不記小人過……他此時正想找個人炫耀他的「豐收」,每次都只說給小六听,那小六總是重復著同樣的奉承話,也不會換些新詞兒,實在太不過癮,這冷少懷問得是時候。其實冷少懷這家伙只要不把母妃的信物搬出來,好好當他的總管,偶爾巴結巴結他,他這個親王是很隨和的。
「嘻嘻,這些都是給我心愛的宛兒買的。」他蹲下來湊近冷少懷,笑得一臉少年情竇初開的羞澀。買給宋宛兒?他倒不曉得「死人」用得上這些東西……他看羅璟蹲在他身邊,臉上掛著羞赧的笑容,他冷淡地看著,沒任何表情。
羅璟從身後掏出掛軸攤開來,臉上是驕傲又得意,完全只是想獻寶。
「你瞧,我特地找人給我的宛兒繪了一幅畫像。想想我的宛兒今年芳華十七了,倘若她還在世,正是嬌花初綻的年紀。你瞧瞧,我的宛兒多美啊!」他說得情緒高張,口沬橫飛。
冷少懷輕抹一把臉,盯著畫中女子看。
畫里女子穿著一襲嬌女敕粉紅春服,一張桃子臉兒,兩條明顯的雙眼皮,大大圓圓的眼楮,眼神柔如春水,鼻挺小巧,鼻頭圓潤,豐潤的雙頰微染紅暈,雙靨掛梨窩,粉女敕唇兒彎彎朝他笑。
畫中人兒果然是柔得出水的大美人兒,冷少懷特別看到她一頭黑亮長發垂肩,頭上插著一支雙花金步搖,正是他方才拿在手上那支發簪。看來他為這張畫費不少心神……
「……她是長這樣嗎?!」細長鳳眼眨了兩下,面龐帶冷,雙靨淺白,薄唇抿成一直線,長發只用一條黑色發帶高高綰起,一身樸素總管的打扮。
原來十七歲的宋宛兒該是生得這副模樣啊。
「哼,你那是什麼口氣?你懷疑本王的記性嗎?」羅璟听出他口氣里的質疑,立刻冷哼不悅。
冷少懷直望著畫中佳人,冷淡直言︰「屬下只是听說,當年城外狩獵,王爺不听勸阻四處亂跑,當時王爺身形瘦小,在草叢之中鑽動時被獵人誤為獵物,一支箭朝王爺射來,宋宛兒驚見,將王爺推倒,卻不幸中箭,而王爺也嚇昏了過去。以常理而言,在如此驚慌急迫的情況下,王爺應該連宋宛兒是圓是扁都分不清才對。宋宛兒後來中箭昏迷,送回府中急救,傷重不宜見客。不久王爺伴隨聖駕回京,兩人從此永隔……屬下只是不解,王爺究竟在何時記下宋宛兒容貌?」
羅璟眯起了眼,眼里噴出怒火,面色漲紅,急言斥道︰「你懂什麼?我與宛兒雖然只有一面之緣,但本王一雙銳眼過目不忘!我的宛兒可是本王的救命恩人,是本王的心肝兒寶貝,本王早已把她的容顏深深烙印在心坎兒里,每日每夜呵護著她在本王心里成長!我與宛兒雖然相隔陰陽,卻是夫妻情深,心有靈犀,你懂不懂?懂不懂啊!」
這個魯鈍愚蠢的冷少懷,是不懂得「人人皆有夢」嗎?讓他看這幅畫是看得起他,他不懂得贊嘆也就罷,平時寡言寡語,今日卻那麼多廢話!一點都不懂得欣賞他夢想中的宛兒的美,這個「不識貨」的家伙,比小六還不如!
羅璟隨即起身把掛軸卷起。
冷少懷也把地上東西撿齊起身,這時才說道︰「王爺,張老夫子學識淵博,精通六藝,足跡遍布天下,見多識廣,桃李滿門。若非貴妃娘娘親自登門請托,他老人家本已退隱,不再收學生。今日是張老夫子初次來授課,王爺卻叫賈小六冒充王爺坐書房,欺騙夫子,如此行為過于荒唐。」
「咦?我是叫小六跟夫子說,本王今日有要事,請夫子先回。小六竟然冒充我嗎?這小子可真求學若渴啊!」羅璟狡黠雙眼閃亮亮,唇角笑著無辜,短短幾語帶過,把責任全推給他的貼身隨從,隨即揚起寬袖褊了褊俊俏面龐,在春日夕陽里高喊道︰「哎,熱死我了,熱死我了!你把東西拿到『宛芳園』去,本王要先回房休息了!」
他大跨一步想溜,卻被冷少懷勾住腰帶,冷淡平板的聲音繼續在身後響起︰「王爺一不該逃課,二不該單獨出府,三不該攀牆。王爺乃千金貴體,倘若有萬一,屬下如何向貴妃交代?王爺!」
「少唆!」前一句貴妃、後一句娘娘!羅璟轉身揮開了他的手,終于忍不住破口吼道︰「冷少懷,我早就懷疑你跟我母親的關系了!」父皇已經是白發蒼顏老人,而這冷少懷一雙丹鳳眼,薄唇紅潤,面皮白淨,一身俊骨,恐怕母妃晚節不終,早已給父皇戴了綠頭巾!「你們兩人常固定見面,不要以為本王都不知道!你說,你是不是我母妃偷養的面首?」
難得冷少懷那雙鳳眼瞪大了,怔怔望著他,簡直難以置信他嘴里竟能吐出如此不堪污穢的話來。他瞪他看了許久,一張冷臉沉了下來。
「冷少懷!你該死!」
砰砰砰!
「你們出去守著,沒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許靠近。」
「……是,總管。」兩名侍衛低頭領命,兩人頭都垂得很低,恨不得有塊布把臉遮起來。兩人一轉身,更拔腿就跑,就怕主子把自己的面孔記牢,來個秋後算帳。
「你們這些混帳,狗奴才!冷少懷,你膽敢把本王關起來,還不快開門!」眼見庭廊里只剩下冷少懷,沒有人能幫他搬救兵了,羅璟氣得狠狠往門上踹了一腳。
可恨門外橫著大門閂,這根橫木就跟冷少懷那死性子一樣硬,就算他把腳踹跛了,那根大門閂也不見裂痕。
該死的冷少懷一點都不念及他貴為親王的身分,竟敢叫人把他抓了丟進來,又把他給關了!
賈小六呢?這小六死哪兒去了!
「禎貴妃乃王爺親生之母,王爺竟口出惡言詆毀名節,本該抓你到娘娘面前跪地懺悔,念及此事若讓娘娘知情,恐娘娘傷心,罰你空月復在此跪地面壁思過一夜,明日一早我會過來開門。希望王爺能靜心思過。」
「跪什麼?本王身嬌肉貴,膝下黃金,你不過是狗奴才敢叫本王跪!你休想!快開門!」
「屬下奉貴妃之命,王爺年少輕狂,性情不定,貴妃深居後宮,母子聚少離多,對王爺難以管教,成日憂心掛懷,特令屬下持翠玉令牌代母命之職。見此令牌如貴妃親臨,王爺若有不甘,可向貴妃說去。在此之前,王爺若不肯跪地思過,那就關上三日吧!」他手握冰涼玉牌,冷面冷情冷語,冷淡看著他,心思不透。
「冷少懷,你敢!你若讓本王餓了、瘦了、掉了毫發,你就等著本王告御狀,看我父皇不把你千刀萬剛,凌遲至死!別以為你有我母妃撐腰,本王就奈何不了你,你等著受死吧!」眼看冷少懷當真冷血無情要丟下他離開,羅璟可急了。
這不講情面的混帳曾經把他關了兩天,只給他湯水喝,事後他一狀告上後宮去,卻只听聞母妃淡淡一聲嘆息,轉頭吩咐冷少懷,要多顧著他身體,必要時,把太醫叫到一旁,隨時看顧,別出了意外才好!該死的!這冷少懷言出必行,這回當真要關他個三天三夜,他可受不了。
「死奴才!你給本王站住!你這個骯髒齷齪的奴才,下流沒品的東西,你諂媚貴妃,橫行無忌,厚顏無恥,你小心有報應!」他看見走出庭院的腳步終于肯停下來,一襲灰色袍服轉過身來,扯開的嗓子才打住。
「王爺,你還準備繼續叫嗎?」
「本王就是要罵你這個狗奴才,怎樣?你有本事放下令牌給本王開門,跟本王單打獨斗!不要每次都只會躲在女人家的背後仗勢欺人!我說冷少懷,你是不是男人啊!」
冷少懷抬頭看看這座別苑。雖然宋宛兒已死,羅璟還是為她蓋了這座宛芳園,把她的牌位供奉在此……
「王爺是不滿在此地思過嗎?」夕陽余暉照紅了一張玉面,卻見他臉上情緒不興,內心更波紋不動。
羅璟張大嘴巴,本來還想破口大罵這個以下犯上的狗奴才,卻看那一雙教人咬牙切齒的冰冷鳳眼透過雕花門縫投來陰狠邪惡的威脅,看得他嘴巴一抖再抖,內心一絞再絞,不停掙扎,一陣惱恨之後,終究還是忍住,磨牙切齒吞下一肚子來不及送給他的骯髒話。
「冷少懷,等本王出去,定要你好看!」再怎麼吞忍,總要搖一句狠話以保他親王的尊嚴。
本來嘛,被一個狗奴才關禁,還被他罰跪,已經夠淒慘了,一個人跪在書房,面對一屋子難聞的紙味,更是乏味,所以他後來跟冷少懷「商量」,以後若要關,至少是把他關到宛芳園來,讓他和心愛的宛兒為伴,他的怨念起碼不會那麼強。
「嗚嗚嗚……宛兒,你死得太早了!你瞧瞧一個小小總管都能爬到本王頭上來,把本王欺負得好慘啊!宛兒,你在天有靈,看清楚是誰欺陵你相公,半夜記得去找他……好宛兒,你溫柔善良,定不曉得怎麼做,為夫教你,你千萬要擺出一副凶狠模樣,狠狠的瞪死他,好幫為夫出口氣啊!」
冷少懷眼看門內王爺一轉身就跪在宋宛兒牌位前哭天喊地,看得他忍不住眯起眼,內心琢磨了起來。
王爺的確是軟下雙腿「跪地」了,但他這是「跪宛兒」,而且他這叫「哭」,壓根不是「跪地思過」王爺這一招強要保住面子的「跪法」,他是認還是不認呢?
「宛兒!嗚嗚……為夫好想你。」
罷了,有跪就好,明日一早過來開門。
「嗚嗚嗚……心愛的宛兒啊!為夫真慘哪,你切記要報仇啊!」
……明午過後再來開門!
冷少懷兩手緊握在一身灰袍之後,冷眉深鎖,面孔緊繃,跨步離開宛芳園。
圓月當空,銀光水泄春風處處飄香,春寒滲透骨髓,他拉緊了身上的披風,讓月光引路,走進園子里。
庭廊上,傳來打呼聲,他听而未聞,視而未見睡在廊道上,睡相不雅,一腳跨在大門上的賈小六,兩手抬下橫在門上的大門閂,推門走進屋里。咚地一聲,一條長腿掉了下來,掛在門坎上,打呼聲不斷。屋內漆黑,兩扇門開,水亮的月光拉長一條影兒照進屋內。
來人步伐無聲,走進廳堂,靜靜看著本來安放宋宛兒牌位的地方。桌案上不見牌位,後方牆上多了一幅畫,就是羅璟請人繪來那幅十七歲的宋宛兒。
他留意到,供桌上整齊地擺放著紙鳶、發飾、胸配、陀螺、耳環等等物品。
他站在桌前,看著這些東西,月光照不到的臉上一片陰暗。他凝思許久,才把目光轉移,落在地上。
本該是被罰跪的王爺,如今蜷縮著身子,兩手交抱,大搖大擺倒睡在地。
他忽然發現王爺懷里似乎抱著東西?
他走近蹲下查看,頓時表情一僵,鳳眼掠過驚訝,神色一瞬間顯得復雜!
沒想到他連睡著都抱著宋宛兒的牌位!
……因為是救命恩人嗎?還是欣賞宋宛兒的過人膽識,所以要求皇上賜婚,滿足他共結連理的……
但是人死了……人都死了……還執著不放……
復雜的神色盯著他好一會兒,逐漸恢復清冷,轉身欲走,向前兩步卻又遲疑回頭。
地上冰冷,他身無遮物,倘若著涼,結果又是給他添麻煩,實在不能不管。
他四處看了一下,找不到一件御寒物,只好兩手解上披風。正欲披在他身上,卻看他懷抱宋宛兒牌位,這件披風一蓋下,好像蓋了兩人……他一頓,扯眉揮去腦袋里一瞬間竄出的不干不淨,彎身披上……
盯著他懷里的牌位,內心起伏,兩手怎麼也無法放下披風。
他終究還是把牌位從他懷里拿出來。
「宛兒……宛兒,別離開我……」
他把披風蓋下,看羅璟一面低喃,一面抱著披風,滿足地彎了嘴角繼續睡。
他把牌位放回供桌上,轉身離開廳堂,卻听身後傳來他曖昧的夢囈……
「宛兒……好宛兒,你真香……好香啊……來,來親一個……」
走到門口的背影僵硬,一點都不想回頭去看,腦袋里卻主動浮出他抱著他的披風,嗅著披風上的味道猛親的畫面!他兩手緊握,遲疑一陣,才忍下回頭怞走披風,任他冷死的沖動,在月光的窺視下步出廳堂,匆匆離開。
隔日一早,羅璟醒來,發現屋門已開,身上多了件不知是誰的披風。
他把披風丟到一旁,趕緊溜去廚房覓食。
等他吃飽喝足,回房梳洗更衣,賈小六告訴他,貴妃一早派人過來,不久冷少懷就跟著出門,肯定是去見貴妃了。
他怕冷少懷又在母親面前搬弄是非,也惱他和母親過于親近,深怕在宮內傳出難听的耳語,他趕緊進宮去找父皇,決定這次要把他總管的地位連根拔除!
他把冷少懷的「惡形惡狀」加油添醋說了一遍,說他巴結諂媚母親,在母親面前說他的是非,卻背著母親,在親王府邸里做了主人,把他這個正牌主子關起來,還想把他給活活餓死,幸虧他機伶逃了出來。
可憐他被關了三天三夜,睡在冰冷地上,滴水未進,差點去見了他心愛的宛兒。他求父皇一定要嚴辦冷少懷,最好把他吊起來毒打一頓,發配邊疆去,永遠不許再回來。
他說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煞有介事,皇帝卻听得滿臉狐疑,看他兒一身清爽,唇紅齒白,眼清目明,臉皮光滑,全身上下找不到一絲被虐待過的痕跡。
不過他這七子雖然驕縱了點,卻是軟心腸,若非冷少懷當真做了什麼事惹怒他,他斷然不會要求嚴辦他。
既然他說是貴妃給了冷少懷作威作福的天大權勢,皇帝直接宣了禎貴妃來問話。
貴妃得令,正巧冷少懷在場,她為避免皇帝問起話來,她一問三不知,令冷少懷把事情交代詳細。
冷少懷本不欲說,但沒想到羅璟一狀告上皇帝。他既無情,就不能怪他無義,他把昨日經過說了出來。
禎貴妃聞言好氣又好笑,卻暗暗內心忐忑,深怕自己當真生了一個「不知輕重」的孩子。
到了皇帝面前,她先听皇上說明,究竟這兒子安了什麼罪名給冷少懷,听完之後,心里才松一口氣。她就知道,她這兒子雖然愛玩愛鬧,還分得出輕重是非來,不敢隨口在皇上面前說自己「不貞」。只是她實在覺得好笑,便當笑話說給了皇帝听,順便把自己兒子不求上進,只知玩樂,才遭冷總管責罰一事說明白。
皇帝听完,瞬間拉下臉來,二話不說叫人把七皇子拖出去打了幾大板,傳來冷總管把人給領回去。
七皇子這一頓被打得錯愕莫名,無辜又傷心,從此不再「告御狀」。
「哎喲!痛死我了,痛死我了啊!」
羅璟光著,趴在床上哀叫不停,聲音大得傳出屋外。一群僕人听見主子淒慘叫聲,都暗暗心驚,想這皇帝竟如此狠心,連自己的孩子都出手如此之重。
冷少懷站在床邊,目光盯著太醫用藥。他鳳眼炯炯有神,看太醫調藥,太醫所用有治創傷、消炎,還有一味舒緩鎮定的草藥。他聞著一股撲鼻而來的清涼草藥味,兩手緊握在身側。張太醫調好了藥,忽然想起什麼,起身道︰「冷總管,老夫這兩日手腕小扭傷,怕動作不順弄疼了王爺,敷藥之事可否請你代勞?」
「張太醫!你手傷了就多帶個太醫過來啊,干什麼要他代勞?我這傷都是拜他所賜,你叫他幫我敷藥,你是跟我有仇嗎?」羅璟緊抱著枕頭,不知是痛或是氣,他俊臉冒汗,青筋直暴,緊咬牙根。
「不、不……王爺……」張太醫是啞巴吃黃蓮,有口難言,他不能說,他這「手傷」是「奉命」的。他望一眼冷總管,本欲向他求救,只因他是禎貴妃相當看重的青年,但看他年紀實在很輕,也不過就比七王爺虛長一點,而且這七王爺還相當討厭他,他若開口萬一成反效果,更惹怒了七王爺可怎麼辦?
「太醫,這藥需要敷幾日?」冷少懷兩手折起袖口,接過調和好的藥膏。
「呃……視王爺情況而定,直到紅腫消退,不再疼痛為止。」
「冷少懷,你退下,本王不要你敷藥!小六,小六,你死哪兒去了!」
「好,多謝太醫,有勞了。李副總管,送太醫出府。」冷少懷喚進守在門外的李忠。
「是。張太醫,請。」
張太醫一愣,眼見十五歲的七王爺怒罵不斷,年紀很輕的冷總管卻不把天大的皇威放在眼里,穩重持冷地往床沿坐下,漆黑目光檢視王爺光果的,細看傷勢……
「張太醫,請。」李忠約三十多歲,高頭大馬,肌肉發達,看起來像是練過武的人,一雙眼楮往上吊,一副橫眉豎目的凶惡模樣,讓他時時臉上都努力地端著親切無害的笑容,避免嚇到人。
「李忠!你把冷少懷給我轟出府去,本王立刻升你當大總管!哎喲,痛死我了!」羅璟本欲起身,但才一翻身就扯痛了傷口。
「屬下無能。」李忠瞪大眼楮,臉上誠惶誠恐,對王爺深深鞠躬,以表忠心,轉身卻是听從冷總管吩咐做事,「張太醫,請。」
張太醫瞠大了眼。原來這晉親王府,當真是「冷總管」在「當家做主」,七王爺所言不虛,這幾大板子被打得冤枉了……呃,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听……明哲保身哪告辭、告辭。
「王爺,下官告辭。」快、快,快走、快走,他什麼也沒看到,沒听到,更不知道。
「張太醫,你這老渾球!冷少懷,本王不要你,隨便找個人進來替本王上藥,你滾出去!」
張太醫捂緊了耳朵,當作什麼也沒听到,匆忙跟隨李忠出去。
冷少懷手捧藥碗,調棒攪和幾下,把藥膏敷上他的傷處。
「氣死我了!哎喲!痛死我了、痛死我了啊!」他兩手緊抓枕頭,氣得七竅生煙。經過這一次杖責,更加沒人听他的話,沒人把他這個王爺放在眼里了,氣死人了!
「死小六跑哪兒去了?」
「小六為王爺貼身隨從,王爺輕率行事,他不知勸諫還幫忙掩飾,如今也在受罰中。」
「混帳!關他什麼事?他誰啊,本王的事他管得著嗎他!」
「正因他人小卑微,無權自主,今日才得跟隨王爺受過。王爺一言一行,牽動!」
「夠了、夠了!本王不想听你廢話!」羅璟不耐煩地打斷了他,情緒一陣煩躁,忍不住又哀叫︰「痛死了,痛死我了啊!」
看他喊痛,喊得痛入骨髓,冷少懷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換成別人,二十個大板打下來輕則皮開肉綻,重則一命歸西。但你是王爺,誰敢當真打你,這幾板子不過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做做樣子,看王爺傷勢也只是打紅了皮肉而已,有這麼痛嗎?」
「混帳!你懂什麼?本王何等身分,何等身分啊!我曾幾何時受過如此屈辱!」他、他心痛啊豈止心痛,他尊嚴受損,從此以後沒臉見人了!這比起被打得火燒似的痛要來得嚴重多了!
冷少懷臉上全無表情,內心更無憐惜之意,手持調棒幫他上藥。
羅璟側臉趴在枕頭上,忽然安靜下來,不動也無聲。
冷少懷望他一眼,沒有理會。身為皇子,位高權重,一呼百諾,本該謹言慎行,他卻少年驕縱,仗勢凌人,言行輕率,不听勸戒,若不讓他受些教訓,糾正行為,日後恐怕會有更多人因他而受苦!
「那一箭……刺穿了她,穿透血骨,一定很痛、很痛吧……我這皮肉之苦,都疼如火燒了,何況貫穿內腑之痛……太醫說她不曾喊痛,一定是昏迷不醒的緣故……這也好,希望她生時不曾體會真正的椎心刺骨之痛,否則……我會更難受的。」羅璟突然出聲低喃、聲音哽咽,滿含歉疚。
冷少懷停下動作,望他一眼。他臉埋枕頭,肩膀顫動……在哭?
……宛兒已死四年,沒想到他還能想著宛兒之痛。他移開目光,繼續為他上藥,動作輕緩許多。
房內無聲,過了片刻思忖,他才開口︰「王爺,少懷進來王府做事,功利無求,只想忠于職守,此心可表。當日進府,總管一職曾簽七年書契,待七年期滿,少懷自會離開。」
他把藥敷好,貼上紗布,這時目光才避開他光果的婰部,兩手遲疑一陣,才為他拉上褲子。
見他沒有動靜,他以為他已經听進了他的話,日後該能與他好好相處!
「宛兒……嗚嗚,宛兒……」結果,羅璟根本沒在听他說話,心只想著為他死去的宛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