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信不信,那批葡萄酒的價格,已經沒辦法再降了。」
茉莉家族位于藍禾大道的豪宅里,坐在沙發上的莫利壽,語氣變得十分不耐煩,但他仍隱忍住快要發作的脾氣,只因今天家里來了位重要的客人。
「好了,這件事你再考慮一下,我有客人在,先不跟你多說了。」掛掉電話後,莫利壽將視線轉向客人,露出截然不同于剛才的輕松表情。「對不起,讓-久等了。」
茉莉家族的主人翁莫濤在黑道上是個傳奇人物,如果他還在世的話,今天正好是他四十五歲的生日,可惜他這輩子永遠無法再歡慶壽辰。
同樣地,莫家的女主人利紫晴也在一年多前,與莫濤同時喪命于小名為尤加利的女兒──莫利喜的婚禮上。
然而就算過了一年多,身為莫家養子的莫利壽,仍查不出任何有關凶手的消息,但現在他總算找到了在新婚夜逃走的莫家女婿──柴崎介。
來人柴崎官遙微笑,「沒關系,听說你找到了阿介,我想知道更詳細的情形……老實說,小媽一直抱怨莫家不近人情,不只阿介不曾回日本探望她,就連閑聊問安都只有兩次,幾封短短的mail,根本不能抑止她的思子心切。」
她是柴崎介同父異母的姊姊,柴崎官遙。
柴崎家與莫家的淵源有點復雜。
嚴格說起來,莫濤與柴崎夫人是一對不被祝福的戀人,他們的苦戀,全黑道皆知,不過柴崎夫人最後還是在排斥黑道的親人逼迫下,嫁給了長她二十五歲的日本政客柴崎崗,而且,是當個沒名沒份的姨太太。
如今,她的戶籍仍是獨居,而柴崎夫人只是外界給子她的尊稱,她身分證上的名字,還是高野純子。
只是,莫濤後來雖然找到了生命中另一個深愛的女人,但與柴崎夫人之間的關系始終沒有斷過,所以才會積極促成莫家與柴崎家下一代的聯姻情事。
沒想到,他們夫妻卻因為那場婚禮而喪生。
更令人錯愕的是,要結婚的男女主角,似乎都不滿意這個安排,尤其是柴崎介。
听說他在被逼婚之前,已經有個要好的女朋友,加上莫利喜在婚禮途中被人惡意追撞,導致重傷昏迷,迫使兩人無法聚守在一塊兒。
而這件意外的後續發展,一直被莫利壽低調處理,除了公布莫家夫婦的死訊之外,其它一切,他完全封鎖。
于是乎,柴崎夫人一直深信柴崎介仍守候在自己舊情人的女兒身邊,保護著她,但隨著失聯的時間越來越長,她開始覺得事有蹊蹺。
「放心吧!人,我已經找到了。」
莫利壽站起身,然後將一迭照片輕拋在柴崎官遙的面前。
「沒想到他居然一直留在台灣……你想,他會履行丈夫的義務嗎?」
看著那些不堪入目的春色照片,柴崎官遙不認為柴崎家最桀驁不馴的弟弟會輕易屈服于莫利壽的威脅。
「當然,我已經告知他,如果他再躲著茉莉家族,那麼,我會不客氣的將這些照片寄給柴崎夫人。」
柴崎官遙挑起右眉,有點驚訝的看向他。
「你怎麼會知道小媽是我弟的致命傷?」
莫利壽冷笑後站起,為了保護莫家僅存的命脈,就算是天大的秘密,也難逃他的細查暗訪。
「喂,莫利壽,如果我弟沒出現在玫瑰坊的新屋,你該不會真拿這些東西交給我小媽吧?」
「反正我父親也走了,柴崎夫人對人世間還有什麼好眷戀的?」
接收到莫利壽那雙為求目的而不顧一切的堅定眼神,她倏地感到背脊發涼,雞皮疙瘩冒全身。
她故作鎮定的又問︰「那麼,你的尤加利呢?」
當她提起莫利喜時,她明顯感覺到,莫利壽的表情突然從冷漠轉變成溫柔的笑容。
「她遠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堅強。」
堅強?她可不這麼認為。
一個昏迷不醒,甚至差點被判定為植物人的人,能有什麼了不起的堅強意志?
「一個不會動的半死人,值得你那麼拚命嗎?」
「當然。就算她不能動,柴崎介仍應該守候在她身邊。」
「莫利壽,你真的不認為……他們應該分開嗎?」
他冷眼掃向她,「如果這句話由-小媽提出,我絕對不會緊咬著他不放。」
「你的意思是……」她突然有點胃痙攣的不適感。
「柴崎介想了斷這一切,就得請柴崎夫人親口告訴我。」
「你……」
言盡于此,柴崎官遙的心瞬息涼了大半。
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小媽要是知道寵愛的兒子棄昔日愛人安排的新婚妻子于不顧,那她不堪一擊的心髒,肯定無法承受殘酷事實而病發的一命嗚呼。
這也是大伙兒都還瞞著她柴崎介並未出現茉莉家族的原因。
只是,一向以孝順聞名的柴崎介,真能甘心入茉莉家族?
還有,他真能忘記與他相戀三年的超完美昔日戀人,白端羽嗎?
「已經分手了?難怪……難怪……」
柴崎官遙連說了兩句難怪,而且是越講越小聲。
怪不得柴崎介會如此作踐自己,原來那位完美的百分百戀人,已經先棄他于不顧。
「什麼時候的事?」
「半年前的某個夜里。」
吃著意大利面,柴崎介的眼眶發黑,想必連日來應該都不成好眠。
「你去看過尤加利了沒?」
他沒有反應。
他壓根不想理會莫利喜,所以連道義上的探望,一次也沒有。
突地,他停止卷意大利面條的動作,抬起頭望向柴崎官遙。
「-認為我有錯嗎?」
她楞了一下。
他有錯嗎?
認真說起來,他也沒錯。
他和莫利喜根本連面都沒見過一次,就被小媽派人從東京押回台灣,說是要結婚,更何況她後來變成那樣……當初,自己也被這個喜訊給嚇了一跳。
「不管你有沒有錯,莫利壽那家伙握有你和別的女人溫存的證據,我不認為他是開玩笑的。」
索性將叉子放下,柴崎介推開餐盤,然後托著下巴望向窗外,食物對他來說,已經索然無味了。
「阿介,干麼還留著小山羊胡,干脆剃掉算了。」
柴崎官遙想扯開話題,搞些輕松氣氛,可他卻一臉充耳不聞的模樣,逼得她只好拿起雜志,一口接一口的將意大利面塞進嘴里。
這時候還是別自討沒趣的好。
然而,柴崎介並未如她所想的一般繼續發呆,因外頭正有一幅景象,吸引他的目光。
有個女人留著卷卷的長發,坐在噴水池的磨石岸邊,輕晃著修長的雙腿。而令人疑惑的是,她的身旁燃了根煙,從頭到尾,她都沒想要拿起來怞,且她的模樣也不像會怞煙。
她只是坐在那里,任由香煙燃燒,安靜的倘在暖陽下。
她看起來很清秀,一雙水澈般的黑眼珠明亮動人,就在柴崎介還在細細研究她的長相時,她手上突然多了一把槍。
天呀,她想干麼?!
柴崎介雙手激動的按著桌面,專心一致的未眨動眼睫毛。
「干麼?白端羽突然出現在外頭嗎?要不然你干麼看得那麼入神?」
簡短的幾句話說完,柴崎官遙學他看向窗外,不過從她的角度,她沒看見什麼奇景。
「你不要正經事不做,老看些年輕美眉,別忘了你可是有婦之夫。」
柴崎官遙才數落他幾句,沒想到這家伙突然跳起來,沒命的往外沖。
她被他突然奮起的樣子給嚇了一跳,連忙將視線往外頭一探,難不成這個惹事精又想用逃跑來解決事情?
另一方面,在噴水池邊──
拿著槍瞄準自己眉心的女人,被柴崎介突然冒出來的身影給嚇了一跳。
看著那把被他硬搶過去而不小心掉在地上的槍,她還真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她看著他撿起那把槍,緩緩地走到她跟前時,她忍不住想要回自己的東西。
「還我。」
「-還這麼年輕,居然想不開。」
這個留著山羊胡的家伙到底在說什麼?神經病。
瞧他一臉頹廢的痞子樣,一看就知道沒什麼好人緣。他才想不開咧!
「少-唆,我叫你把東西還我,你就還我,在那邊廢話什麼東西?」
听到她不屑的口吻時,柴崎介的眉頭緊蹙了一下。
「我是好心……」
「小馬!」
沒想到女孩才吆喝,有個留著小平頭的男子已經來到他們面前,還拿了另一把槍給她。
她接過槍,二話不說的就對準柴崎介的額頭。
在他以為她因惱羞成怒而想殺他的同時,一條水柱冷不防地噴了出來。
「水槍不在噴水池前裝水,請問要去哪裝?年紀輕輕做這種事也犯法了嗎?」
突然之間,柴崎介覺得自己是個超級大白痴。
可是就算如此,她也不必將槍對準自己的眉心,害他誤會啊!
「小馬。」她又吆喝了一聲。
原本已離去的小馬立刻走向柴崎介,並且一把將他推開。
「你做什麼?這里是公共場合……」
「小姐叫你走開,你沒听到嗎?」
「講就講,干麼動手動腳?」
柴崎介這輩子都不曾這麼窩囊過,所以離去前,忍不住多瞧了那個女人一眼。
他憋了一肚子氣,走進餐廳時,柴崎官遙那副笑到人仰馬翻的樣子,更是把他的自尊心踐踏到毫無保留。
氣呼呼的他用力入座,生氣的用叉子卷了面條塞進嘴巴。
沒想到他的氣都還沒消呢,剛才那個跋扈又無禮的鬈發女突然站在透明玻璃窗前,對準他的臉,用水槍噴了幾道水柱,還故作聳肩樣,一番嘲笑後才離去。
那舉動無疑是種污辱。
這下子,柴崎介氣得連面都吞不下去了。
用力的捉起賬單,他心想,如果全天下的女人都這麼惹人厭的話,那麼,他何不順眾人之意,去照顧昏迷不醒的妻子,省得成日與其它女人結怨!
「這個動作還要做多久啊?」
「做到-很熟練為止。」
「啊……可是,人家不想再做了嘛!」
「好啦,別不耐煩了,看看哥給-帶來了什麼?」
玫瑰坊的新屋里,有著溫馨的和樂氣氛。
看著逐漸復原的莫利喜,莫利壽肩上的擔頭總算可以放松些。
拿起水槍扣扳機的動作,是復健師交代要做的,經常在屋里練習很煩,所以那天她才會興起偷溜去公園閑逛的念頭,沒想到才出門就遇到一個烏龍胡子男。
想起來,那個留著胡子的男人也真蠢,他大概以為她要自殺吧!
世風日下,有副好心腸又兼具勇氣的人,真的不多了,沒想到她幸運的遇到一個。
想到他氣呼呼的樣子,她不覺頑皮的笑了出來。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這個偷笑的表情,剛好被莫利壽逮個正著。
「小馬說-前幾天在外面整了個男人,是不是真的?」
多嘴的小馬。
她最討厭嘴巴藏不住話的人了。
「小心點,-逐漸復原的事,我不想讓其它人知道。」
「有什麼關系嘛,反正別人也不曉得我是誰,又會對我怎麼樣?」
莫利喜嬌嗔的咯笑,聰穎的她有著天使般的明眸皓齒,黑亮的眼珠子讓她看起來沒有威脅性。
而小妮子在性格上傳承了母親的大小姐派頭,撒嬌時總會皺起鼻子,弄出小小的紋路,模樣很可愛,然而即使樣子清純,但豐滿的飽唇讓她看起來仍有小女人的性感。
「告訴-,過不了多久,-老公就會接手照顧-,家族的事變得有點復雜,沒人幫我照顧-,我可放心不下。」
一听到老公這兩個字,莫利喜快樂的漂亮小臉,立刻染成皺緊的懊惱表情。
「我才沒有老公。」
「怎麼了?-不喜歡他嗎?」
莫利壽攬緊她的臂膀,很了解她心情般的安撫著她的不安。
「我不需要其它人,更何況是一個不負責任的落跑新郎。」
「不可以,-非但需要親密愛人二十四小時陪在身邊,對方還要是個強悍的高手。在哥還沒找出是誰破壞-的婚禮前,我需要有人成天看著。」
「那小馬也可以呀!」
莫利喜不認為小馬有什麼不好。
在那段奇跡似蘇醒的日子里,小馬是最常待在她身邊讓她使喚的人。
「再說,我喜歡他乖乖听話的個性。」
「沒錯,但他不能陪著-一起睡。」
歪理。
爸媽都不在了,哪還有什麼人會沒事殺進她房里,存心謀害?
她又不是茉莉家族里最重要的人物。
「可是我比較喜歡小馬。」
她才說完,一旁的小馬立刻露出潔白的牙齒,附和了句,「我也是。」
瞬間,莫利壽瞟來惡狠的一眼讓他立即住嘴,然後驚嚇地大退一步。
「-別忘了,他可是爸特別選的人,-應該歡喜接受才是。」
听到這句話時,她再也無法排斥那家伙。
因為父親生前最疼愛的人就是她,而他也是她在這世上,最最鐘愛的一個男人。
「可是小馬說,那家伙濫情到不行。」
莫利喜的話一月兌口,莫利壽那嚴厲的表情,已經把小馬逼退到大廳。
「听哥的話,柴崎介雖然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但-可別忘了,老爸也曾要咱們替他保守因酒醉亂性的那件糗事。」
提起往事,莫利喜忍不住笑了出口。
是呀,那件事,成了他們父子三人之間的終極秘密,可惜人事已非,這會兒再提起,它彷佛不算個秘密了。
「乖,哥估算他這幾天應該會到,所以-先別亂跑,小馬還是會在房里走動,需要什麼,都得有他陪,想吃東西或買東西,就告訴佣人一聲。」
「知道了。」
莫利壽知道這位刁鑽的大小姐只是在口頭上敷衍他,不過,他認為年輕人的感情本來就不夠穩定,等柴崎介來了之後,感情可以再慢慢培養。
「好了,哥還有點事要忙,小馬陪著-,應該可以吧!」
「當然沒問題,哥……明天我可以回藍禾大道的家吃飯嗎?」
從莫利壽那一臉抱歉的臉色看來,她算是白問了。
要回藍禾大道的家,恐怕還要再過一陣子。
「算了,當我沒問。你快走吧,省得惹我生氣。」
沒錯,連他都不怕的小妞,真的沒人敢惹她。
而等到哥哥被她趕走之後,一種孤獨感立刻無情的襲上她的心頭。
自從父母離去後,她一直有這種害怕的感覺。
走到陽台邊,看著哥哥特意在花園替她栽種的綠色玫瑰,她不自覺的走下樓,而看到小馬正在講電話,沒人跟前跟後看住她,任她來去自如時,她突然不想再被綁在這里。
待在房子里不能出門的日子,長達一年多,現在的她不再昏迷不醒,怎麼可能繼續被關在房子里。
再說,誰規定一定要征得哥哥的同意才能外出?
想于此,她立刻擅自作主的從後門溜了出去。
此刻她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回藍禾大道的家里,就算是看一眼也好。
她沖到馬路邊想攔下出租車時,一輛重機因她的突然沖出而緊急煞車,幸好煞車好,還有騎士的心髒夠強。
騎士都還沒來得及開口罵人,她已搶先一步說︰「送我到藍禾大道。」
什麼?!
這位小妞到底有沒有搞錯?
她以為這世上有「計程機車」這玩意兒嗎?
「快點。你這什麼爛車子,最快能跑幾公里?有沒有重機駕照?對了,載客前,總得先拿頂安全帽來保護一下客人的頭吧!」
本來已經下定決心回去照顧昏迷不醒的妻子的柴崎介,看到這跋扈的女人後,更是堅定了回去當個乖老公的心意。
因為這世上的女人,真的都太凶悍了。
只是,等他卸下安全帽,準備跟這個理直氣壯的女人好好溝通時,莫利喜卻趁他下車的片刻,跳上了他的重機,搶劫般的將他的重機騎走!
頓時,柴崎介有點傻眼,甚至搞不清楚現在究竟是什麼狀況,在幾秒後,他身後奔來兩條人影。
「你怎麼會在這里?!」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吧!」
看到莫利壽出現時,柴崎介心里突然毛毛的,而在看見小馬的臉時,他整個人驚愕不已。
怪不得剛才在某個瞬間覺得那女人挺眼熟的。
「你是……茉莉家族的哪號人物?」
小馬沒回答,他對莫利壽的直視感到害怕。
柴崎介做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假想,對著莫利壽問道︰「該不會……他緊跟的那位小流氓,就是……我以為昏迷多時的莫利喜吧?」
莫利壽不曉得妹妹為什麼又多出一個小流氓的外號,不過他可以十分肯定──茉莉家族的尤加利,大病初愈後的冒險犯難精神,更加難以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