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正大,萬里晴空無白雲。
廢寺里,他百無聊賴的拿著用竹簽插成串的竹筍在火上烤,身旁的碧璃學著他的動作,只是她的表情是興奮且高興的。
「詡,還要多久才可以吃?」碧璃無比認真的轉動每根竹簽。
可他苦惱的皺著眉頭,眼楮望向茫茫無邊的天邊、湖邊,漫不經心的回答,「慢慢等吧!總會有等到的時候的。」不知道是說給碧璃听,還是說給他自己听。
「你看起來很不快樂耶!」碧璃偏著頭,仔細的打量他的臉龐。
「是呀!美美不在,我怎麼快樂得起來。」
「又是她!你開口閉口都是她,你每次來也都為了找她,你根本不把我當朋友。」碧璃不大高興的用長棍撥動燃燒的枯枝。
火一下子燒旺了起來。
「你跟她是兩回事,你是朋友,她不是。」
「那她是什麼?」
他的眼楮如夢幻般的睜大,漾著盈盈水光,「她是我的情人,我未來的妻子。」雖然她現在不承認,但是他會用他的熱誠和決心感動她的,兩人廝守的日子勢必不遠了。
「七子?那是什麼?可以吃嗎?」碧璃終於忍不住掰下一塊竹筍嘗嘗,「唔!好澀。」
「你就想到吃。」他輕敲她一個響頭,用父親對女兒的口吻嚴厲強調,「『愛人』不是用來吃的,是拿來疼,拿來愛,用生命去保護,不讓她再受一點委屈,明白嗎?」
碧璃抹抹嘴,搖搖頭,「不明白。」
「你不明白沒關系,她明白就好。」但他到底要苦苦等待到何時,她才會明白?「美美,為什麼你還不回家?」他不禁輕聲喃語。
「小子,你的美夢難圓喔!」
君子詡轉身一看,只見一個身穿紫衣的陌生男子詭笑著朝他靠近,不知道為什麼,他下意識的覺得危險,拉著碧璃警戒的往後退,「你是誰?你想要干什麼?」
「沒什麼,只是想知道你對那只狐狸是不是認真的?」男子還是靠近。
「這關你什麼事?」眼前這男子該不會是情敵吧?如果是,為了抱得美人歸,他才不會這麼簡單就認輸,立刻擺出一個螳螂擋車的姿勢,「站住,不準再靠過來。」
男子是站住了,不過卻是一臉嘲笑的打量著他,「很好,膽子不小,這樣玩起來才有趣。」突然,他迅速伸長手,朝他抓了過去。
這男子也不是人。
君子詡拉著碧璃,一邊驚險的後退,一邊大叫,「把手收回去,我們好好商量。」但那只手來勢洶洶,手指還猙獰的舞動著,根本沒有停下的跡象,眼看就要抓住他……
「住手!」一個白色的身影驀地翻飛過來,劃出一刀,狠砍在那只手上。
「美美?」他驚喜的大喊,看著她降落在他跟碧璃面前,單手握刀,漂亮的跨站在地上,以保護者的姿態擋在他們之前,「你終於還是回來我身邊了。」他好感動,雖然他知道現在感動的不是時候。
但她沒空理他,戒備的看著那收回手、微笑的看著傷口迅速愈合的男子,「我不管你是誰?來自何方?我希望你現在就離開這里。」
「如果你跟我走,我會考慮考慮。」男子偏著頭,雖然沒靠近,但一股危險的氣息卻襲向他們,使人不寒而栗。
她的憂慮迅速加深,擔心眼前這個「魔」不是她的能力所能抵御。
「我反對。」君子詡卻不怕!他大膽地挺胸而出,「她是我的女人,除非你踩著我的尸體走過,否則我不準你帶她走。」
「生命交關之際,你能堅持到何時?」男子眼里露出探索的意味,「嗯,很值得探究。」說完,他的身子突然以疾箭之勢沖了過來。
變化只在倏忽之間,胡美反應迅速的把他跟碧璃往後一推,厲聲大喝,「快點離開。」身體也在同時往前急奔,單手迅速且毫無破綻的揮舞著大刀,刀影在身前張開一面銀光閃爍的網,密密的把自己包圍,另只手張開,掌心蓄養著火焰,等待近身的須臾,用刀與火徹底地殲滅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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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詡呆呆的站在她後方,明白他無法幫上忙,因為對手不是人,施展著他無法明白的法術,他恨自己這樣的無能為力,無法幫上她任何忙,但教他離開卻又辦不到,他寧願一死,也不能看她落入莫名的男子手上。
他只能等待,等待她的獲勝,如果勝利無法降臨,那麼……他該如何?
就見兩人接近,她揮出銳刀,而男子仿似不動,卻又能輕易的移身閃過,她再次揮刀砍去,男子霎時分裂成數百數千個分身圍著她團團轉,並且各個發出尖銳的笑聲,「小狐狸,你猜哪個是我?」
她分辨不出,唯一能做的是揮刀全部都砍。不過是幾秒的時間,卻仿佛恆久,她冷汗淋灕,心跳幾乎靜止,不是為她自己,而是為了他和娘還在危險的領域里,於是她厲聲再次吶喊,「快走!」邊說邊釋放出手中蓄積的火焰,一下子將四周五尺內的空間熱烈的焚燒起來。
男子在火中依然噙著冷笑,火焰根本沒燒到他分毫,甚至還伸手攫住她的手腕,「小狐狸,你的火太冷了。」他勾住她的下巴,強迫她仰視著他。
四周焰火不得不滅,在漆黑的焦土上,男子惡意的把她摟進懷里。
「放開她。」君子詡大喊,怒氣騰騰的指著男子的鼻端,「你以強欺弱,算什麼君子?」
「我本非君子,我是天底下最卑鄙無恥的惡魔呀!哈哈!」男子狂妄的大笑。
她的心霎時墜入絕望深淵。要自這惡魔手上月兌身怕是難了,她一人落難不要緊,反正她本就想虛度此生,但重要的是他,還有她的娘。
於是,她緩緩的轉向君子詡。「你走吧!我留下來。」
「什麼?」君子詡不敢相信的大叫,「我不,除非你跟我走!」他上前扳開那男子的手,卻怎麼也扳不動。
「哦!小狐狸,這男的似乎對你很真心呢!竟然沒連滾帶爬的逃。」男子手指一彈,君子詡就像被重重推了一把似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後踉蹌。
男子的話就像把重槌狠捶向她的心。沒想到他對她竟是真心的,難道是老天爺到了最後憐憫她,給了她最渴望的愛情嗎?
可……現在卻又要硬生生的奪走,她是該喜,還是該悲?
罷了,無論是真是假,她都已經沒有選擇了。
君子詡狼狽的爬起來,再次沖了過去,「放開我的女人!」
這次出手的是她,她的手指向君子詡的額頭,定住他的身子,「不要再靠過來了。」
「美美,你這是在干什麼?我要救你呀!」
「你救不了,也毋需救。」她的小臉綻放一朵淒慘的笑容,伸手向他一指,他的手掌上立即浮現一團白光,「這是你的記憶,還給你。」
那團白光突然往他飛去,在他還來不及反應之際,已然從他的額頭沒入,腦袋頓時一陣轟轟作響,然後他看到他們第一次相見,她帶著鬼面惡意的現形;在街上,她用磚頭惡意的把他關在小小的空間里;也瞧見她在廢墟的高枝上孤獨吹奏著蒼涼的笛;而她的娘叫她胡美,視他這個剛認識的朋友比她這個女兒更甚……最後,她的眼楮化作兩團火紅,淒冷的嘲弄他︰「你永遠也猜不到。」
他愕然的眼眸望上她絕望的雙眸,不自禁的低喃道︰「為什麼?」
原來他們不曾是夫妻!從一開始,她便幾番惡整他,就是要他遠離她,是他犯賤的苦苦糾纏,無論失憶前後,他做的都是同樣一件事。是他痴、是他傻、是他單方面的為她瘋狂,可……為什麼要奪他記憶又還他記憶?
他寧願不知道往事,寧願活在幻想著那段空白的日子里,他們便會過得異常幸福美滿。
「因為我要走了,因為我想你最後會答應我的要求,送我娘到五台山。」她的聲音微微顫抖,全身如針刺般的疼痛。
「我不準你走,不管你對我做了什麼,我就是不要你走!」只有他知道她的孤獨、她的寂寞、她強裝振作的固執。她是善良的,為了保護他跟她娘,所以她要他走,所以他惡聲的朝那男子吼,「惡魔,放開我的妻子!」
「我若是不放呢?」男子輕佻的撫著她的下巴。
這動作讓君子詡看了眼紅,卻又懊惱身子不能動,「我……我……我答應你所有條件,只要你放開她。」
「即使我要你的命?」
「不!」她尖聲叫嚷,卻讓男子掐住了聲音,像是要把她的脖子掐斷一樣。
他心一慌,「好,我答應你。」
淚水滑下她震驚的眼眸,怨恨自己從前為何排拒他於千里之外,為何恐懼他心意的真偽,為何不把握時光與他甜蜜的相處……她恨她的害怕,更恨自己的愚昧。
「很好,那就拿起地上的長劍自刎。」
話才說完,君子詡面前的地上便莫名的插著一把長劍,那劍長約一尺八,劍身灰暗,不反射任何光亮,也沒映出任何影子,像是把周道所有光芒都吸了進去般。
那是把死劍,像是從死亡之國深處來的。
「不。」她掙開男子的手,尖聲叫嚷,「回去,我不希罕你,你懂了沒有?我討厭你,我很你,我是心甘情願的要跟他一起走!」
「如何?你是要命,還是要這個小狐狸?」男子一臉冷酷。
「我要狐狸。」君子詡還是斬釘截鐵地說,柔情的眸子看著她,「美美,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不坦白嗎?」
「我沒說謊。」她討厭他這麼了解她,發熱的眼眶差點滴出淚來,不過她卻強忍著不讓它落下。
「你有。」他很清楚。
「很好,那你就死吧!」男子冷峻的說道。
君子詡的手緩緩伸向長劍,隨著距離的拉進,她胸腔里的痛楚就多增添一分,她恨自己無力救他,她恨這個箝制她身子的男人!
她仰頭瞪視著男子,「如果他死了,無論要付出什麼代價,我都會為他復仇。」
「我相信你會,再這樣下去,只是更顯出你們的情深義重,無趣!」男子皺起眉,地上的長劍倏忽滅了蹤影,「小狐狸,我們玩點有趣的吧?哈哈哈!」聲音未及消失,男子與她已然消失了蹤影。
「美美!」君子詡驚駭的大叫,但是藍空底下早已看不見他們的蹤影。「你這個臭惡魔,說話不算話,真是卑鄙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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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灰暗冰冷的地方,四周充斥著死寂的空氣,沒有日陽、沒有月光,到處都是影子在走動,唯一會發光、會有溫暖的,只有牆壁上和桌上的火燭。
而時間在這里無法捉模。
自從她被抓進這里,已經不曉得過了幾個日月,她想問,但得到的答案永遠是「我也不清楚」。
眼楮望向距離她三尺外、同她一起坐在椅子上的女子。那女子一臉木然,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發呆,她的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臉上卻沒有一個做娘的會有的幸福笑容,倒像是在悲嘆。
記得那男子抓她回來的那時,就直接把她丟到這女子面前,轉而用種寵溺的口氣說︰「如隻,爹給你帶個玩物回來,給你解解悶。」
如隻看看她,那臉龐比她更是蒼白冰冷,「我不喜歡妖物。」
「那你喜歡什麼?都快當娘了,干嘛這麼愁眉苦臉?小心把我的孫子生丑了,那多不優雅呀!」男子想要模模如隻的肚子。
如隻手一揮,側身躲開。「不準踫。」
男子模模鼻子,「好吧!不踫就不踫,懷孕的女人最大。」然後轉而看向胡美,「既然我女兒不喜歡你,我該拿你怎麼辦?」
「殺了我吧!」殺了她,讓她免於思念之苦;殺了她,免於讓她再受孤單寂寞。
「不準殺。」如隻冰冷的聲音再度響起,「讓她幫我起火。」
因此,胡美成了幫如隻起火取暖的奴隸,但如隻總像是無視她的存在一般,任由她來去走動,或坐或臥,但她卻怎麼也走不出去這個晦暗的房間。而如隻只有在火將盡的時候,才會冷冷的出口說︰「加火。」其餘時間,連出聲都懶了。
而且,這房間似乎與世隔絕,除了那個男子,她從來沒見過其他人,所以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身陷何處,而他們又是何人?
還有他……不知他現在過得好嗎?思念隨著時間成倍數的成長,她想知道他的近況,沒有她的他是否會太過悲傷?還有娘,少了她的照顧,她過得好嗎?是否回到族人的身邊了?
千百個的問題在心頭旋繞,她真的好想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而唯一有可能幫助她的,只有眼前的如隻。
下定決心,她走了過去,「撲通」一聲,在如隻面前跪下。
如隻卻是一動也不動,仿佛無覺無視。
「大小姐,請你告訴我這里是哪里好不好?」她低聲下氣的請求,「大小姐,求求你幫幫我,告訴我這到底是哪里?你跟你父親又是誰?」
她一句句的請求,但如隻還是動也不動,眼神依然呆滯。
她乾脆磕起頭來,「大小姐,我求你大發慈悲,幫幫我吧!」她一下又一下地磕著,直到額頭滲出了血絲。
「知與不知都是徒勞。」
她驚喜的抬頭,終於看到如隻望向她,但眼里卻滿是鄙夷和不屑,「在這里沒有希望,誰都逃不了。」
「不試試怎麼知道。」
「試?」如隻冷哼一聲,又望向不知名的遠方,「你試吧!這里是魔界,而那個男人就是魔界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