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她出不出聲都會引起麻煩。她是麻煩制造專家嗎?
仰起頭,她看著夜空閃爍的熹微星光,頓然覺得自己的存在真是多余的。如能化成白雲飄浮在大氣中,該有多好呀!
能完全置身事外地看盡人生百態,那滋味一定很棒,想著想著,腦中就浮現了那副景象。
那是一望無垠的黃澄沙漠,偶有伴隨著幾處綠洲,在遠處的稜線上可明顯地看到一隊駱駝商隊,那清脆的駝鈴正丁丁地響著……
「這是我們的地球母星在中古世紀的沙漠景象……」
「晨星,你在干什麼?」
晨星猛然回神,看見了在月光下含笑的江平。
剛剛那景象那聲音是什麼?她驚懼地自問。
「你的臉色怎麼如此難看?是身體不舒服嗎?」江平伸手欲撫她臉頰,卻被她躲開了,難道她還為剛才的事煩心?
「你在想剛才晚膳的事嗎?」他放柔了聲調。
晨星猛然抬起頭,「地球母星在什麼地方?」她突兀地問。
江平皺起眉頭,「我沒听過,你為何問這個?」問得他莫名其妙。
「我不知道。」晨星老實地回答,雙眼又不由自主地回到滿天星空。
「干嗎老看著天呢?」江平扳下她的頭,「人間的美可勝卻天上仙境呢!」他打趣著。
「是嗎?」她悵然地問,腦中又浮現一幕景象。
她,置身在叢星之間,忽地叢星變成一條條向後的直線,這直線愈聚愈多,直到凝成銀灰的光帶……
「晨星,你又在想什麼?」江平對著她耳朵吹氣。
晨星猛然轉過頭,眼中滿含懼意,「我看到好多景象,我好怕,那是我的過去嗎?」她顫不成聲。
江平見她如此楚楚可憐,再也抑制不住心動地擁她人懷,「別怕,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我會幫你的。」他輕聲保證。
是呀,他是她的夫,一生相佐的伴侶,她該告訴他一切的。
「我剛剛看到沙漠……」她當真毫不隱瞞地對他傾訴。
江平臨窗而坐,任憑夜風輕輕掠動他的衣袂,任憑一頭黑發搖曳著舞姿。
他,正陷入沉思中。
以晨星剛才所說的來看,倘若那景象確如她所見,那也太不平凡了。一般人哪有本事飄浮在半空中俯視著沙漠?哪有能力與群星共處?
想到這,他不禁想到下午的事。那只鳥竟奇跡地復活,那怪風忽現忽息的情形,這些又令他心頭的懷疑種子萌芽了。
她,會是妖怪嗎?
轉頭看向床上沉睡的人兒,他失笑地搖著頭。
太荒唐了,這世上怎麼可能會有妖怪。
何況,就算她是妖怪又如何?只要她不曾害過人就好了。況且,有些人甚至比妖怪還可怕。
但,這終究解決不了問題的。
為何晨星會看見那些不可能屬于她過去的記憶呢?
答案仍舊是個虛無。
閑來無事,晨星以逛江府來打發時間。
這算是她第一次仔細地打量這府邸,所以她以一種好奇又興奮的心態來發掘每一個角落。
江府,說大也是蠻大的,除了主屋外,竟包含了六個院落,除了悅乎樓是給賓客使用的之外,其中五個院落都有江家人居住,例如「木深苑」是江俊夫婦的住所,整個庭院盡是濃陰綠意;而「曉星映月」是江平和晨星居住的樓閣,除了外觀宏偉外,其內還藏有大量的書籍;另外還有屬于應瑞蓮的「瑤翠館」,江采荷的「與蓮居」及屬于江英的「曉風園」。
乍看之下,還真為這般規模嚇到,並直覺地認為,他們一定極盡豪奢,但再詳細觀察,卻又會發覺其實不然。因為原本該是雕梁畫棟的,卻是一無雕飾的原木,本該是豪麗宮燈的所在,卻只見到一盞盞普通的燈籠……由此種種來看,這府邸無法堪稱豪華,只能稱為優雅樸實的上品之所。
但這些在初識人事的晨星眼中,卻有不平凡的美麗且像有魔力般魁惑著她,讓她全身充滿一種既陌生又熟悉的興奮,在在驅動著她去發掘這些建築的每一處。
雖然她極渴盼進入每一個樓閣的內部去觀光,卻又深覺隨便去打擾人家的私生活是不對的。在內心交戰後的妥協下,她決定自制地站在外頭觀望即可。
像現在,她正站在曉風園的竹林下,仰頭觀察那不算小的竹軒。
真驚人,那竹軒竟沒有大梁作為支柱,僅靠著一枝枝瘦長的竹身連結。這樣的東西竟能拿來蓋房子?!她連連發出贊嘆之聲,對造這房子的人興起了無限仰慕。
「大嫂。」一聲叫喚自她背後傳來。
晨星轉頭看去,見到了一臉疑惑的江英站在不遠處。
「萌生,是你呀!」晨星露出燦爛的笑靨。
江英卻駭得猛吞口水,「大嫂,你在這兒干啥?」他不安地相詢。
「看房子,」她轉頭看向竹軒,「你這房子好美呀!」她真心地說。
「哪里。」江英心中的不安逐漸加深,他好怕大嫂真的對他有意思,到時……他要如何向大家交代。
「我能進去看看嗎?」晨星突然提出。
「萬萬不可。」江英直覺地驚叫,臉色驀地轉紅。
失望掩上了晨星的臉龐,「我能問你為什麼嗎?」語氣帶了絲哀怨。
听在江英耳中,卻只讓他更確定了自己的猜想,這結果令得他心兒撲通撲通地大響。
「這是不對的。」他頹喪地嘆氣。
「哪里不對?」晨星心虛地低下頭,暗自去揣測她是說錯了什麼?還是做錯了什麼?
「你是我大嫂。」江英出聲提醒,尷尬地偏轉視線。
但,听在晨星耳中卻是——你是我大嫂這件事不對。
「為什麼?你是嫌我太笨嗎?」晨星悲傷地相詢。
「不,當然不是。」江英連忙矢口否認,卻又猛然想到,要斷絕她的痴纏,最好的方法就是狠心地斬斷她的妄念,于是又急忙改口︰「但,老實說,你的確挺笨的,竟還沒瞧出我看不上你。」口氣也變得冷淡。
這幾句話對晨星來說恍如雷擊,此刻才猛然驚覺自己配不上江平。淚水涌了上來,難以克制地奔流。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要是我知道,我絕對不會……」再也說不出口了,她掩面奔出曉風園。
而江英則失魂落魄地站在原處,一雙拳頭垂在身側張了又握,握了又張。緊緊絞住的心房有著一股深沉的痛。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可惜此淑女已是人妻,已成兄之拙荊,他如果妄求,就非君子,就不配做個江家人。
轟的一聲!
豆粒般的大雨如千軍萬馬般的落下,適才萬里無雲的晴空仍是萬里無雲。
這雨,哪兒來的?奇怪?
心煩意亂的江英垂著頭站在雨中,絲毫不覺有異,對這適時而來的雨水感到歡迎,因為這冷冷的雨在幫助他澆熄心中不斷涌起的妄念。
晨星奔跑著,全然沒察覺天氣已變,也沒發覺有好些人從她身邊奔過。
傷心,讓她只想找一個地方好好哭一場。
等到她停下來時,已在「曉星映月」的前頭,但她不想進去,不想這麼快就要面對江平。眼珠子一轉,她的目光定在旁邊的一株大梧桐樹上。
不再多想,她撩起裙擺,努力地應用手腳往上爬。
這現象著實怪異得很,明明是艷陽普照,藍空無雲的好天氣,竟莫名其妙地下起大雨,還連著下了一個時辰。
江平與父親站在書房外的屋檐下,兩人皆憂心忡忡地目睹著眼前的奇跡。
「這令我想起諸葛先生的一句話,」江俊黯然地嘆氣,「天將丕變,有兆;將逢亂世,有妖孽。」
江平陡然震了一下,這妖孽,竟令他想起了晨星。怎麼可能,太荒唐了,他搖頭甩去這謬思。
「爹,你太過慮。當今聖上英明,怎可能再有亂世?」
「倘若他真的英明,劉基又豈會留下那些頗富寓意的文章?」其中尤以靈丘丈人這一篇最為有名,文中以「園有廬,廬有守」暗示朱元璋當為民興利,以「去其蛛蟊蚍蜉,彌其土蜂蠅豹」來暗示當為民除害,但不知是不識詩畫的朱元璋不懂還是故意不予理會,數十年下來,情況只有更糟。
「倘若他是昏君,現在早該大亂了。」出于忠心,江平出聲道。
江俊笑了笑,「他昔日的戰友,如今剩下多少?殺的殺,貶的貶,其心……路人皆知。」他嗤道。
「他是個皇帝,」江平的聲音弱了下來,「他必須保護大明江山。」
「那為何不效法唐太宗,反而師法秦始皇。」江俊聲音里有著悲痛。他多希望聖上能放開心胸接納賢德,大張肚量去接受功諫,但一次次的冤案,一樁樁的文字獄,在在令他心寒,「如果我不只是個學政,那該多好。」他低嘆月光不由得投注在兒子臉上。
「你是個文淵閣大學士,能直接上朝議政,就該為黎民百姓多做些事,造福天下。哪像我,一個區區的學政,能管的也只有書院和書。」
「爹,你怎能這麼說?就因你是個堂堂的學政,弟子滿天下,才能造就出將來卓越的人才。」江平立刻反口安慰,熟悉的壓力又再度重重的襲來。面對父親如此重大的期望,他怎忍心告訴他,他想要引退歸野,自放山水。
「你該回去了。」江俊笑了笑,「不管你是生了什麼病告假回鄉,如今也當痊愈了。」
「爹。」江平跪了下來,帶著一臉惶急,「恕孩子不能不孝,孩兒想侍奉爹娘,不想丟下爹娘到遙遠的京城。」
「傻孩子,」江俊欣慰地扶起他,「我跟你娘並不孤單呀!別忘了,我還有英兒和采荷呀!」
這就是他最痛恨的一點,弟弟和妹妹取代了他在家中的位置。
「爹,難道你忍心拒絕孩兒的一片孝心?」他臉露哀求,「再說,晨星尚且懵懂,如此貿然將她送進京城,我怕她會受不了。」不得已,只好搬出晨星來擋一下。
「這……」江俊猶豫了。
「爹,再緩一個月好嗎?一個月後,我一定啟程回京。」他保證,暗地卻想——到那時候得再想辦法拖延。
「好吧!」江俊勉強地點頭,「但,你得寫信向你胡伯父說明一下,他似乎頗殷切地希望你回朝呢!」
「孩兒遵命。」江平臉露笑容,自覺美好的未來正展開呢!
他萬萬料想不到,他爹的好友胡伯父,也就是當今宰相胡惟庸之所以催他回朝,是為了拉攏他參與謀反。
風暴,正在醞釀之中,悄悄地,一步步逼向江府。
江平跑遍了整個府邸,都找不到晨星。焦急的他,在雨罷後又踅回「曉星映月」再找,並盼望他之前漏了些地方沒找,而晨星正在那些地方。
但失望又再度攫住了他。
他沮喪地步出「曉星映月」,思忖著接下來該往哪里去?並猜想她應該還在江府內。
咚!
他警覺地看去,意外地看到樓旁的梧桐樹下躺有一件物體。
他走過去撿起,竟是晨星的繡鞋。急忙仰頭往頂上一瞧,觸目驚心的一幕呀!
一雙皎白的玉腿垂吊在枝杠間,其中一只腳的繡鞋不見了,兩邊玉臂橫在枝椏問,只要她動一下,難保不會掉下來。這一想,更令江平心驚膽跳。
他不免怨晨星怎麼這麼會躲,不但躲得這麼高,還躲得這麼危險。
「晨星。」他低聲叫喚,深怕太大聲會驚動了她,害她墜下。
但連叫了四五聲之後,上頭卻沒一絲動靜。難道她在上頭睡著了?
江平連忙卷起袖子,抬起腳來往上爬。由于這是他第一次爬樹,所以,盡管他很努力卻難免顯得笨拙。終于,他爬到與晨星齊高的地方,抬眼望去,果然見到晨星緊閉雙眼熟睡著。
他該叫醒她嗎?可是如果突然把她叫醒,她是極有可能掉下去的,但他也不能任由她就這樣睡在樹上呀!
還是把她叫醒好了,但為免她掉下去,他得牢牢抓緊她才行。
于是,他往前爬,小心翼翼地想要靠她近些。
但他引起的震動卻喚醒了沉睡中的晨星。
只見她掀動著雙眼,疑惑地看著頂上枝葉蔽天的景象。這兒是哪里?她有些糊涂了。
「晨星。」江平輕聲叫喚,連忙用手抓住她的玉腿。
「啊!」晨星驚聲尖叫,一腳踢了過去,卻沒踢到意料中的目標,反而身體失去了平衡直往下墜,「啊……救命呀!」她尖叫。
「晨星!」江平急喊,迅速伸出的手只徒勞地抓到空氣,驚懼而圓睜的雙眼只能目睹愛妻墜落。
「救命……」晨星放開嗓子尖叫,心涼地緊閉雙眸,什麼都不敢看。
江平又目睹到一樁奇景︰他的嬌妻竟停在半空中,然後徐徐地掉落,像緩緩飄落的枯葉,也像輕盈飄舞而降的柳絮。這情形是奇異得不尋常。
終于,他看到她安全、毫發無傷地降落到地面。眨眨眼,抖去滿腦子的不可置信,他快手快腳地往下攀爬。
雙腳踏到柔軟的地面後,他立刻奔到晨星的身邊。
驚魂未定的晨星仍緊閉著雙眼,絲毫未察覺她已安然無恙地躺在清芬的草地上。
「晨星晨星,你睜開眼楮呀!」江平一把將她攬在懷中,並頻頻呼喚著她。
感受到他的體溫,听到他熟悉的語調,晨星感到心安,于是她睜開雙眼,滿心愉悅地接受出現在眼前的江平。
忽地,江英冷酷的申明刺進了她的意識。身體一僵,她退離了江平的懷抱。
「晨星?」江平不解地看著她。
「對了,我不是從樹上摔下來嗎?」她刻意夸張地宣示著自己的驚疑。
江平一愣︰「你不記得了嗎?」
「記得呀!」她抬頭看著樹,「我從樹上掉下來了,可是……我怎麼會沒事?這樹不是挺高的嗎?」怎麼沒摔出傷來?她凝神檢查著自己。
這答案……江平還想從她口中得知呢!
「你記得你是怎麼從樹上掉到地上的嗎?」江平靠近她,嚴肅地問。
「怎麼掉?」晨星疑惑地來來回回打量樹上和草地,「掉下來還分很多種掉法嗎?」
「這……」江平語塞,不知是不是該將適才所見源源本本地說出來,不過看她這樣子,確實像是不知剛剛所發生的奇象。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江俊的那句話竟不由自主地浮現在腦海——天將丕變,有兆;將逢亂世,有妖孽。
不會的,他嚴肅地看著眼前的嬌妻。是的,如此一位可愛善良的女孩,怎麼可能是妖孽。
是巧合,剛剛的一切都是巧合,一定是剛剛他腦昏眼花了。
「你沒有掉下來,你是做夢了。」他突兀地沖口而出,這欲蓋彌彰的說辭似乎有違他剛剛暗自下的決定。
「是嗎?」晨星偏著頭,「那我怎麼會在這里?我記得我應該在樹上的呀!」
「是我把你抱下來的。」江平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
「真的?」晨星訝然,「你是怎麼辦到的?好厲害喔!」她仰慕地看著他。
江平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不說這些了,」口氣轉為凶厲,「你沒事爬到樹上做什麼?你不知道那樣很危險嗎?」
所有的委屈涌了上來,她淚眼汪汪地睨著他,「不知道,反正我什麼都不知道,誰叫我是一個笨蛋。」接著她撲倒在草地上嚎陶大哭。
江平心疼地扶起她,「你才不是個笨蛋,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他口是心非地哄道,看她這種女子形態,使他更加確信她絕對不是什麼妖孽。
「你說謊,你說謊……」晨星推開他。
轟!劈雷一聲響起。
丁丁冬冬,豆珠般的暴雨又接著猛下。
江平警覺地朝上一望,烈日當空,藍天無雲的好天氣,竟又下雨了。
濕著身子的江平低下頭看向晨星,見她仍兀自哭著,似乎對天氣的驟變毫無所察,再定楮一看,她的衣服、發鬢竟是干的。
是樹幫她遮了雨嗎?可她腳邊的綠草卻是濕了的。
妖孽?
「晨星,別哭了。」他猛然大喝。
晨星嚇了一跳,猛然轉頭看他,就在這時,雨停了。晨星看到的是一身是水的江平。
「你怎麼了?」晨星好奇地趨身向前,「你是怎麼弄的,怎麼能平空讓自己濕成這樣?」好奇的成分還多過了關心。
一切都是巧合,都是巧合,他抬眼望向晴空,拼命地說服自己。但那葉梢上的露水似在嘲諷他不願面對現實般的反映著烈日耀閃的點點金光。
「以後別亂哭。」他嚴肅地吩咐。
這一來,悲意又涌上了晨星的心頭,「告訴我,你是不是嫌棄我當你的妻子?」
「誰說的?」江平抓住她的手腕,威勢洶洶地逼問,「是誰說我嫌棄你的?」
晨星搖頭,「不是嫌棄我,是我配不上你。」她哽咽,有些意外地听到幾聲悶雷,大概要下雨了吧?她想。
「那麼是誰說你配不上我的?」江平咄咄逼人地質問。
晨星拼命搖頭,「我不會告訴你的。」她可不想害他們兄弟失和。
「是不是瑞蓮和采荷!」他直覺地猜。
「不,不是她們。」她竭力否認。
「傻瓜。」江平改握住她的肩膀,「你該相信的是我,而不是她們。」
「但,真的不是她們呀!」
「不管是不是她們,你懷疑我就是不對,你一定得相信我。」他鄭重宣布。
晨星凝視著他好一會兒,才不安地相詢︰「我真的配得上你?」
江平堅定地點頭︰「絕對配得上。」
晨星緩緩露出了笑靨︰「我相信你。」
這句話引得江平一陣愁苦,她相信他,但他卻沒把握信任她。
輕嘆口氣,他愛憐地撫過她柔細的臉龐。
在眼角余光中,他竟瞥到屋前那幾株寒梅竟盛開著白花。
猛一驚,他再仔細瞧去,沒錯,是梅花。天,這比六月飛雪還稀奇。
「你怎麼了?」晨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啊!好美。」她驚嘆。
美?也未免美得太妖異了。
江干瞪著她,腦中又浮現了那一句——將逢亂世,有妖孽。
為了變成能夠匹配江平的妻子,晨星從書房中拿了些書展讀。
但書中那些文字艱澀得很,不但與生活用的語法不同,還難解其文意,實在令人煩悶。
也因此,她才會帶著書到池塘邊散心。
但,一股迷惘攫住了她,她失神地坐在池畔的石上陷人沉思。
仔細地回想自她「醒來」的一切種種,首次覺得這個世界對她太陌生了。如果她是項晨星,那就應該對所有的事物感到熟悉,即使她遠嫁到江府,至少不會對「禮」有如此奇怪的詮釋,她不禁想起第一次拜見爹娘時,她所行的那些「怪禮」。
再說,項晨星是個才女,對這種不知所雲的書一定熟悉得很,即使不會馬上看懂,但至少不會像她似在看鬼畫符般的一無所知。
還有,最可疑的是偶爾浮現在腦中的畫面,那些畫面是如此地違反常理,絕對不可能屬于她——項晨星的過去。
莫非,那病真的如此厲害?
不但讓她遺忘了過往,還讓她有了幻覺。
如此認真地思索,讓她忽略了周遭的一切,甚至讓她漏听身後逐漸接近的腳步聲。
「去死吧!」應瑞蓮的聲音森冷地響起,接著猛力一推。
「啊!」驚呼的晨星應聲落人水中。
「大嫂。」踫巧經過的江英在拱橋上驚叫,立刻不假思索地躍入池中,往她游去。
四周的水不斷地向她擠壓,壓得她的胸好痛,她舞動著手腳想要躍向水面,卻反而更下沉。眼前的烈日逐漸被綠波掩住了,就連綠波也快轉成黑暗。她快死了嗎?她緊閉雙眼,心里好不甘。
但這種無助的感覺卻好熟悉,循著這感覺,她費神地去尋找那記憶。逐漸的,眼前被一片黑暗所籠罩,是她死了?還是她更往下沉?抑或是這里是她的回憶?
啊!她正被一股力量拉扯著,那力量好大,她抗拒不了。
好痛,她的身體好像快被撕裂開般。
不,不要,她要活著,她不要死。
「杜若薇莎,救我們出去,你能的,你有那個力量的。」在那陣嘈雜的沙沙聲中,浮現了一名男子懇求的聲音。
是誰?
啊!在那黑暗中有一個三角形的物體,那物體之中竟然好像有四個人。
「杜若薇莎,救救我們,你是羅德博士的心血,你一定可以救我們出去的。」
杜若薇莎是誰?她又能有什麼力量?
「你就是杜若薇莎,你是個精神戰士,忘了嗎?」那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殘酷地叫囂著。
不,她不是杜若薇莎,她是項晨星,是個普通的地球人。
「不,你不是地球人,你根本不是人。」
不,她是項晨星,是江平的妻子,是個人。
「我不是杜若薇莎,我不是。」她尖叫,在水里叫出她的憤怒與不平。
應瑞蓮寒著臉站在池邊,靜靜地等待她的罪刑宣判。
無論江英救上來的是不是死的項晨星,她終究還是不可能再待在江府。但縱使被驅趕出府,她也要目睹那小白痴死亡,她絕對無法容忍江平跟個白痴在一起過日子。
噗!
是江英冒出頭到水面換氣。
「如何?有看到她嗎?」應瑞蓮急切地問。
江英沒好氣地瞪她︰「良心發現嗎?放心,以後有的是你的罪受。」待要再潛進水下。
水面竟咕嚕咕嚕地冒起水泡,像沸騰的熱水般,愈演愈劇。
「怎麼了?」應瑞蓮驚懼地問,深怕這是上天要懲罰她的罪責。
「老天!」江英驚呼,迅速游了開去,並試圖上岸。至于大嫂,反正在如此的情況下也沒辦法再潛進水里找她了。
接著突然轟的一聲,池塘的水往上直沖,像噴泉般的高聳數尺,並迅速耗竭著塘中的水向外噴。
這樣的奇跡驚駭到塘邊的人,也迅速地招來好奇的府中人圍觀。
江平更是力排眾人到達弟弟身邊。
「萌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不安地問,心中有明顯的不祥預感。
這奇跡,該不會又是晨星弄的吧?
江英慚愧地低下頭,「大……大嫂……她……她在池子里。」
「什麼?」江平驚呼,轉過身就要往池子里跳。
「不要,危險哪!」應瑞蓮拉住他急叫。
「放手。」江平大力打掉她的手,縱身跳入池中。
原本這池水有兩尺多高,如今卻只達江平的腰身。
只見他白著臉在混濁的水中急急模索,就在水深快及膝時,他的腳踫到了晨星的身體。
他連忙將她撈起,探了探昏迷不醒的晨星鼻息——幸好,還有氣。
他匆匆地抱著她跨上岸,大聲地叫人去傳大夫,自己則帶著她往「曉星映月」大步走去。
身後,那水柱因池水的枯竭而消失了,接著卻傳來眾人的驚呼聲。
「天,好大的一只烏龜。」
「它不知道活了多少年?說不定已經成怪了?」
「不是怪,是神。」
「對呀!它救了少夫人……」
江平對這些蚤動毫無所知,盈滿心里的只有一個念頭——救活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