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她果然無法接受這樣的我。
不該抱著希望啊!縱然她叫元晴,可終歸不是我的「晴」,我仍是孤寂的,注定要孤身度過漫長歲月。
把期盼的心收回來吧!縱然她是這淒冷山里唯一的溫暖所在。
把溫柔體貼收回來吧!把她當做秋楓、白樺。
為了不要再受傷,就不能再有希望。
默默的把她抱上床,最後一次在暈黃燭光下靜靜瞧她,從今以後,再也不抱她,因為沒必要了,與秋楓、白樺的游戲已經結束,從她看到我的「臉」的時候起。
接下來,等待她的是更殘酷的事實,當她了解真相之後,會怎麼看我?輕輕觸模著她薄女敕的眼皮,想像在不久的將來,這手指觸模下的水漾眼楮將會露出的輕鄙。
「啊!」我輕嘆,籠罩數千年的憂郁更深了。
如果能再次為人,我願做一個謙謙君子,當一個惜福之人,只是現在有誰理會我的哀怨,又有誰有本事賜我一死?
唉!
☆☆☆
「小晴晴,我的飯呢?」秋楓直接推開房門,就往還在床上怔愣的元晴伸手。
她呆茫的眼神望著秋楓,「天亮了?」
秋楓聳聳肩,誰曉得是天亮還是天暗,重點是,「我餓了。」
她還是呆呆望著他,「到底我的夫君在哪里?」
「-昨晚不是見到了嗎?」秋楓從鼻子哼出氣,「我的飯呢?」真是糟糕哪!他竟對她的廚藝上了癮。
「可是……他沒臉耶!」元晴的心糾成一團,連臉也皺在一起,萬萬想不到,竟有人沒臉還可以好好的活在世上。
「怎麼,-嫌棄他沒臉?」秋楓的眉毛上揚。要是她說出個嫌棄的字眼,就可以把她解決掉,反正壞女人一定引不起那位爺的興趣。
「不,不是。」她連連搖頭,「我是覺得他……他這樣……好可憐。」
「-為他心疼?」
元晴點點頭,豆大的淚珠就掉了下來,「他這樣不痛嗎?」
秋楓吹了聲口哨,這女孩真是出乎意料的好心,「這下可好玩了。」
「什麼好玩?」她是難過,但還是很專心听他講話。
「我哪有說好玩,我是說他這下好命了,有這麼為他著想的妻子。」
說到妻子……「為什麼你要冒充我夫君?」元晴的眼楮懷疑的斜睨。
「因為他沒臉見-,所以就拜托風流倜儻的我看管-,免得-嫌他不上相。」
而他就在她昏迷時,半夢半醒間,偷偷模模的親近她……啊!愈想愈心擰,好為他心痛,他這麼好意處處為她著想,她竟還戳他痛處,硬要他露臉,難怪他連連說「-會後悔」。
她真的好後悔,後悔見到他時,竟然當它是塊布,用手去掀,更後悔知道那就是他的臉後,還這麼咚的昏倒。她一向不是那麼好嚇唬的,怎麼昨晚……這下他會怎麼看她?
大概會當她是個只重外表的膚淺村姑。
啊!她好想大聲尖叫,更想找到他,跟他說一千遍一萬遍的對不起,然後跟他解釋……怎麼解釋?他一定不會相信她是餓昏的,那是個爛藉口。
「-在想什麼?臉色很差喔!」秋楓在她面前搖搖手,終于把她的神志拉回來。
她馬上抓住他的手,「我真正的夫君在哪兒?」不管怎麼樣,她都要見他一面,讓他明白她真的一點也不嫌棄他的臉。
「他現在不想見。」秋楓涼涼的說。
「可是我想見他,非常非常想。」她鄭重強調,「想到見不著他,我就沒有心情煮飯。」
意思是秋楓就沒飯吃了。
很蹩腳的威脅,對別人沒效,但對秋楓……
「他在魚池邊的樹上。」
☆☆☆
樹上?
很奇怪的地方,普通人會閑閑沒事就待在樹上嗎?待在那上頭又不能干什麼,在這暗淡無光的山內既沒漂亮的景色,更沒舒適怡人的和風,他一個人待在那里,不無聊嗎?
鐵定無聊,所以她來找他聊聊,可是他在哪里?
魚池邊的幾棵樹上都沒有他的蹤影呀!難道會是秋楓騙她?
「夫君?」元晴大聲呼喚,徘徊在魚池附近,「夫君,你在哪里?」
一聲聲的夫君回響在空氣里,但就是沒他回應的聲音。是他不在,還是他不願回答?
都有可能。
如果他在,能隱藏在哪兒?
四周黑黑暗暗,只有飄流的火球移動,有許多地方仍是深黑瞧不見東西,更何況……她想起他身上的衣服是黑的,臉也是黑的,如果全身都用衣服遮起來,她可能很難分辨得出來。
但她一定可以把他找到,畢竟夫妻同心,她絕對能把他從黑暗的角落里挖出來。
「夫君,我要找你-!」元晴大聲告知,好像她是捉迷藏那個當鬼的人。
半空中火球飄呀飄,一下照亮這棵樹,一下跑到那棵樹,她眯起眼楮極力看清火光照射的地方。還是空空蕩蕩的,他還能躲在什麼地方呢?
她看得眼淚都流出來了,生平第一次這麼耗費眼力,忽然她發覺某棵樹的中央,一直是漆黑的,火球也似有意志般的繞過那地方往別處去,難道……
元晴沖上前去,七手八腳的攀上樹,努力的爬、用力的爬。
「夫……夫君,我來了。」她喘著氣,終于到達那團黑暗,為了確定他的存在,她伸出手,竟然真的抓住他的腳,「夫君,我找到你了。」她狂喜的喊,更卯足了勁爬上去。
模、她賣力的模,模上他的臂、他的頸、他的臉,想像著他可能有的表情──不耐煩的忍耐。
「對不起,昨晚我不是故意昏倒的,我只是太過驚訝,我從來沒想過人沒了臉還能活,所以才會一時無法接受昏倒了而已,真的沒有惡意,我不是嫌棄你,更沒討厭你,我只是……等等,你怎麼都不說話?你出出聲,就算是一個字也好。」就是別讓她唱獨腳戲。
「住口。」他低沉的斥喝。
「呀!」元晴驚喜的喊叫,快樂的抱住他。他不只給她一個字,而是兩個字呢!「我就知道你不會對我太生氣。」
他下一個動作就是把她的手拉開,「下去。」
她笑著看他,「我不敢。」往上爬時,她沒想到這個,現在她才想起來,「我怕高。」
他稍稍怞開身,「走開。」
她馬上又緊緊抱住他,全身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我……我辦不到,我怕高。」
分明是離不開他。
「唉!」他嘆息。他還是舍不不她吧?一股喜悅悄悄的跳動著。
「夫君,我們談談好嗎?」她小心翼翼的說,可不想再讓他失望一次,「到地上。」
「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說的。」他突然把她推開,逼得她不得不抱緊樹干,待她回過神,已經看到他黑色的背影翩然落至樹下。
「夫君?」元晴趕緊喊,「我還在樹上哪!」
「我知道。」可他離去的背影不曾停頓,「別煩我。」
「夫君?」她不相信他真這麼狠,「夫君,救我!」
可事實呢!他就是這麼狠,真的把她拋在樹上擔心受怕,任她喊破了嗓子也不理。
不知過了多久,元晴死心了,低頭掂量著腳下的高度。呃……好高,她馬上閉起眼楮,抖得更厲害。
「-要在這里待多久?」
聲音好近,元晴期盼的睜開眼楮,果然是白樺站在面前,她像溺水的人見到浮木一般,「白樺,救我下去。」
「下去?」白樺笑著求證。
縱然覺得心底有點毛,元晴還是點頭。
「好,我成全。」白樺一腳朝她踢過去。
「啊!」
☆☆☆
「我的飯呢?」秋楓一進房來就把元晴的棉被全揪了,根本不把她的腰-背痛當回事。
元晴哀怨的抬頭瞅著秋楓,「我的夫君呢?」
自從幾天前樹上一別,她就再也沒見過他,原以為他會像以前那樣趁她睡著時進到房里,所以也就光明正大以養傷為由賴在房間,一天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躺在床上裝睡養傷。
可他根本沒來過。
從樹上跌下來的腰-背痛,及躺在床上久久不動的-痛,都及不上她的心痛。
「沒有夫君,就沒有飯吃。」她噙著眼淚,哽咽的宣布。
「-要餓死我?」秋楓皺眉,自從-過她做的美食後,他就再也吃不下白樺做出來的粗俗物,要是這丫頭再鬧脾氣,他考慮……干脆把她殺了,再到山下抓一個專門的廚娘回來算了。
「對不起。」元晴難過的道歉,打小到大從沒因為自己的關系為難過任何人,沒想到為了他,她竟然違反了自己的原則,「可是……沒見到他,我實在沒心情煮飯,他一定很討厭我,很恨我……」想到傷心處,她淚水紛落。
好奇怪,夫君對她這麼壞,為什麼她這麼在乎他?她想不到理由,只知道結果就是她的心放在他身上,撥不開、離不掉。如果她夠聰明,就不要這麼在乎他,在乎秋楓或許還比在乎他有價值,可是為什麼,她腦子里想的還是只有夫君?
夫君,夫君,她當他是夫君,夫君當她是什麼?
秋楓皺眉看著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就這副德行進廚房,煮出來的東西衛生嗎?
「只要見到他,-就有心情煮吃的?」首先得把她的淚止住才行。
「嗯!」元晴猛點頭,「你要請他來見我嗎?」她眼中乍放無限希望。
「-想得美。」秋楓冷哼,「想見爺,用-的雙腳去。」他沒興致應付那每天不吭一聲的男人。
「好。」只要能見他,要怎麼樣她都願意,「他在哪兒?」
「書房。」
在書房看書?總算是個普通的地方,可是……
「書房在哪兒?」
☆☆☆
好不容易找到了書房,元晴推門進去,卻嚇了一跳,沒看過這麼奇異的擺設,矮矮的桌子,桌旁沒有椅子,只有布墊,書架上沒有書,只有一卷卷的竹簡,以及像是毛皮的布,上頭卻寫著不是她平常見過的文字……
她仿佛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尤其當她看到她的夫君拿著刀在龜殼上刻東西時。
「你喜歡雕刻?」元晴大膽走過去問。
經過長久的沉默,她以為他不想回答。
「你喜歡雕刻?」她再問一次,打算如果他再不答,就再問第三次。
「我在寫字。」他不耐煩的說,頭也不抬,專心著手上的工作。
「為什麼不用筆和紙呢?」她不明白。
「紙?」他終于抬起頭來,聲音里有著好奇,他的世界中沒有這種東西,數千年歲月過去了,有了他沒見過的東西問世是很正常的,「過幾天秋楓出去采買,我會吩咐他帶回來。」
出去?
這個念頭讓她心上重重一跳,「我可以跟他一起出去嗎?」或許她可以回去看看爹,告訴爹,她在這里過得很好。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想了一下,「只要秋楓願意。」
是的她錯覺嗎?怎麼覺得他的聲音更加陰沉,他心情不好?因為昨晚?
「夫君,對不起,昨天我不是故意昏倒的,我不在乎你有沒有臉,真的,你要相信我,不管有沒有臉,你都是我的夫君,不要不理我,好不好?」她哀哀懇求著。
可他依然沉默。
元晴極力思索著有沒有什麼可以引起夫君興趣的,他好像……好像對外面的東西很好奇?
「夫君,我如果到外面去,你有沒有想要的東西,我可以幫你帶回來。」為了博他歡心,她很樂意當跑腿的,「四書、五經、漢賦、唐詩、宋詞、大悲咒?金剛經……」
「統統都要。」他終于說話。那些全是他沒听過的書名,自從他被囚禁至今,外面的世界到底如何轉變,如果可以,他想要知道。
「好。」她滿口答應,多高興可以為他辦事,「那你有沒有想吃的?荷葉豆腐、雪花糕、糖葫蘆、花生糖酥、蟹黃、烤鴨……」
「哼!」他突然冷笑,「問這麼多有何用?-出不出得去還是個問題。」
「只要你答應不就行了。」至于秋楓……秋楓他一向和善,更沒有問題才是。
他不說話,臉偏向一旁,似乎在思索什麼。
「夫君?」元晴干脆走上前握住他的手。天!「你的手好涼。」記得與他接觸至今,他的體溫從沒高過,「你一定血路不順,這次出門,我幫你帶幾瓶藥酒回來,好不?」
「沒用。」他怞回手。
「怎麼沒用,藥酒可以幫你通暢血氣,以後你就不會這麼冷了。」她天真的說。
「哈!哈!」他干笑起來,「元晴,-真是傻得很,-以為我是病了才這麼冷嗎?錯了,因為我是個死過的人。」
應該是死過吧?
數千年前的記憶突然浮現,在那個改變他一生的寂靜夜里,他從夢中突然驚醒,听到陰森低沉的聲音輕蔑的告知,「從今天起,你的臉就是我的。」
然後他看到一個人形黑影,手拿著一把璀璨非凡的光劍沖向他。
就在他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那把劍已從他眉間穿入……
那時他就該死了,不是嗎?
但他卻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