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穆紫文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即使徐捷安這麼說,她還是有些忐忑,緊跟著他的腳步走去。
來到停放遺體的地方,她看見有名穿著黑色西裝的男子,低聲在跟三名家屬交談,另有兩人則在另一邊,向負責管理該院太平間的一家同業,辦理遺體運出的事宜。
一般來說,醫院泰半都會采用招標的方式,將太平間委由殯葬業者來管理,得標者通常會比較有優勢接獲此家醫院往生者的喪禮,因此,醫院在辦理招標時,往往會有不少同業竟標。
而目前負責管理該家醫院太平間業務的,是源泰禮儀公司。
徐捷安低聲跟她解釋道︰「現在禮儀師在跟家屬討論遺體是要運回自宅,還是要直接送到殯儀館冰存。」
穆紫文點點頭表示了解,然後跟著他走進擺放遺體的房間,里面一張床上擺了一具遺體,只看了一眼,她便毛骨悚然的退出來。
父親在她一、兩歲時就過世了,長這麼大,她還沒有這麼近距離的看過死人,因此對于死亡這種事,她有一種莫名的忌諱和恐懼。
她站在外面,不敢再進去,突然間,听見有一陣腳步聲走過來,她回頭望過去,看見了三個男人朝這里走,在看清最前面的那個男人時,她秀眉頓時皺起。
真是冤家路窄,居然在這里遇到姜源生!
對方也看見了她,他臉色猙獰的走過來,張嘴便大罵,「你這個臭婊子,害恁北被關在警察局拘留二天才被放出來。恁北警告你,趕快去撤銷告訴,要不然恁北會要你好看。」
穆紫文揚眉瞪向他,「你現在是在恐嚇我嗎?」
他一臉凶神惡煞的指著她鼻子罵道︰「恁北是在給你警告,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你要是不給懲北撤銷告訴,恁北……」罵到這里,突然有人撥開了他指著她的手指。
徐捷安凜起面容,低斥道︰「姜源生,這里不是菜市場,請你放尊重一點,不要大呼小叫。」
一看到他,姜源生火氣更旺,「厚!又是你,你們這對狗男女,站在恁北的地盤上,還敢跟恁北嗆聲?」標下這家醫院太平間管理權的,正是他名下的殯葬社。
這時,一名四十幾歲的婦人上前低聲跟姜源生說了幾句話,他立刻目露凶光的瞪向徐捷安。
「原來你就是天河那個姓徐的小子,怪不得昨天我一直覺得你很面熟。」說完,他回頭交代里面正在替天河辦理遺體運出手續的一名中年男人,「阿壽,不要給他們辦手續。」
「你想公報私仇?」徐捷安頓時沉下臉。
「沒錯,怎麼樣?這里的太平間是我們標到的,我要是不放行,看你們要怎麼把遺體運出去。」接著他看向喪家的家屬,索性拉起生意來,「喂,我勸你們喪禮不要給天河辦,天河最黑心了,收費還很貴,你們把喪禮交給我們,我給你們打七折。」
听見他的話,喪家的家屬面面相覷,不明白現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而正在跟他們討論的禮儀師眉頭皺了下,望向徐捷安。
徐捷安朝他投去一個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沒想到姜源生會這麼沒品的當場跟天河搶起生意,穆紫文忍不住大怒,「姜源生,你不要太過分了,你以為這里是菜市場嗎?還當場喊價?」
「我就是要搶天河的生意怎麼樣?」姜源生挑釁的揚起下顎,走到家屬面前,「這樣啦,你們的喪禮給我做,一口價,我算你們十五萬就好。」
三名家屬彼此看了一眼,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
見他們猶豫不決,姜源生再出價,「十萬,給你們辦到好。」
見他打定主意要搶天河的客人,穆紫文再也看不下去,她正想開口,徐捷安卻輕輕按了下她的肩,安撫她的怒氣,接著才不疾不徐的開口,「姜源生,承辦喪禮應該是一件很嚴肅的事,你用這種輕率隨便的態度,不只不尊重家屬此刻的感覺,更不尊重往生者。以你們這種心態,我很懷疑你們真的能夠辦好一場莊嚴的喪禮,送往生者有尊嚴的走完人生最後一段路嗎?」
「廢話,我做這一行做了二十幾年,辦喪禮就像在吃飯一樣簡單。姓徐的,我出十萬你沒辦法跟我搶了吧?識趣的就趕快給我滾。」姜源生得意揚揚的揮手趕人。
徐捷安不受他影響,神色體諒的看向家屬,「林先生、林太太,如果你們想把喪禮交給他們承辦,我可以諒解,絕不會為難你們,你們之前所繳納的那些生前契約費用,我也會請公司全額退還給你們。」
「這……」夫妻倆跟女兒走到一旁商量了下,回來後由林先生開口,「我決定我媽媽的喪事還是交給天河承辦。」
對方的態度太草率了,而且人品似乎也很差,他不放心將母親的喪事交給對方處理,畢竟這是母親人生的最後一段路程,他希望能讓她走得有尊嚴。
「謝謝你們信任天河,我會盡快把這里的事處理好,稍候一下。」徐捷安沉穩的朝他們頷首示意,走向天河的禮儀師交代了幾句話。
見將價格壓得這麼低了,對方居然還是不領情,姜源生不禁惱羞成怒的啐道︰「媽的,這里是我的地盤,我看你要怎麼處理!」
他找了張椅子坐下,蹺著二郎腿,示意剛才跟他一塊來的兩人擋住門口,不讓天河的人將遺體運出。
「姜源生,你要不要臉呀?居然拿往生者的遺體做要脅!你連一點最起碼的職業道德和良心都沒有嗎?」穆紫文忍無可忍的怒斥。
徐捷安輕摟她的肩;「紫文,別跟他一般見識,我們先上去。」
「可是他……」見姜源生居然囂張到想扣留住遺體,穆紫文簡直快氣炸了。
「沒關系,我們先上去,我會處理好這件事。」他很自然的牽起她的手,領她朝電梯走去。
穆紫文忿忿不平的說︰「姜源生怎麼可以這麼霸道的扣住遺體?這家醫院是怎麼回事,居然縱容他這樣亂來?」
「你不用生氣,他囂張不了多久。」搭電梯來到一樓,徐捷安讓穆紫文先出去。「我上去找院長,等一下就下來,你先到車上等我。」
「我跟你一起去。如果不是因為我,也不會讓你們惹來這樣的麻煩。」事情會演變成這樣的起因是她,她覺得自己有責任陪他一起解決。
他溫煦一笑的安撫她,「傻瓜,這不是你的錯,是他的問題。別生氣了,為那種人氣壞自己不值得。你放心,我跟這里的院長很熟,事情很快就可以解決,你先到車上等我,我二十分鐘內就下來。」
听見他這麼說,她只好點頭,「好吧,那我先到車上等你,有什麼事再打電話給我。」
來到車子旁,穆紫文氣到不停地在旁邊來回踱步,她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姜源生,還讓天河因此被他刁難,他不僅沒品,簡直無恥,居然還拿往生者的遺體來做要脅!
她後悔死了,當初真不該听信張家珍的話跑去采訪他,結果惹得一身腥,也拖累了徐捷安的公司。
就在她焦慮的等待時,不到二十分鐘的時間,徐捷安果真出來了。
「怎麼樣?」看見他,她連忙上前問。
「沒問題了,等一下就能把遺體運出來,我們先過去吧。」
她不放心的又問︰「欽,以後那混蛋會不會再這樣刁難你們?」因為她的關系,姜源生也把徐捷安一並記上了,若是以後他們再來這家醫院接體,很可能會再發生同樣的事。
「他沒有機會了,院長已經決定要跟他解除管理契約。」說話時,徐捷安眼中掠過一絲冷意。
天河幾年前推出了生前契約,這幾年客戶一直維持穩定的成長,所以並不需要派人駐守在醫院等著搶生意。
也因此,他們並沒有加入各大醫院舉辦的竟標,不是天河標不到,而是不需要。
「他被解約了?為什麼?」她詫異的問。
「他違反當初跟院方簽訂的契約,惡意刁難同業,院方決定要收回他的管理權。」
這家醫院的院長是他父親生前的好友,曾經有意要將太平間的管理委由天河來負責,是他推掉了才會讓姜源生有機會得到。
若非姜源生傷了紫文在先,又對逝者不敬在後,把他惹火了,令他決定出手,不然他也不會斷他的財路。
听他這麼說,從剛才一直緊繃著臉的穆紫文,終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個笑容。
「那就好,看他以後還敢不敢這麼囂張。」
看見她的笑容,徐捷安下意識的抬手,輕觸了下她臉上綻開的笑顏。
她霎時怔住,睜著烏亮的眼看著他,剛才那一瞬間仿佛觸電般,她胸口顫動了下。
而他只是鎮定的縮回手,若無其事的說︰「我們走吧。」
「噢。」她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剛才……他干麼模她的臉呀?
來到喪家,安設好靈堂,再備妥一切需要的物品後,已經下午了。由于徐捷安下午要主持一場會議,便先帶穆紫文回到他天河的辦公室。
「紫文,我等一下要開會,我讓秘書先為你介紹幾種不同宗教信仰的喪禮儀式,讓你有個基本的了解,等我開完會,我們再去吃飯。對了,你訂了哪家的餐廳7.」
「餐廳?」
見她露出茫然的眼神,他眉峰微蹙,「你不會忘了吧?你昨天說要請我吃飯。」
在他的注視下,她連忙用力搖頭,「沒忘、沒忘,我記得。餐廳的事等你出來我再告訴你,你快去開會吧。」其實他不提她還真的忘了,等徐捷安一離開,穆紫文趕緊掏出手機打電話。
「娜姐,是我紫文啦。嘿呀,最近有點忙,所以比較少過去。是這樣啦,晚上我要帶一個朋友過去吃飯,你能不能幫我留兩個位置……好,謝謝娜姐。」’
搞定。
她滿意的收起手機,抬頭打量起他的辦公室。
整間辦公室的設計簡約穩重,采用咖啡色系,就像他今天的表現一樣,沉穩圓融。
今天跟著他參與接遺體與安設靈堂的過程,她才發現他工作時的態度是那麼認真嚴肅,處理事情是那麼穩重明快,昨天和今天的徐捷安,跟她以前所認識的簡直判若兩人。
也許是她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他,平常她看到的,只是他的其中一面,而這兩天,因為姜源生的事,讓她有機會見識到他的另一面。
她低頭看了下自己的手,忽然想起他好幾次莫名握住她的手,他這是不自覺的舉動,還是……別有心意?
還有,他剛才干麼模她的臉,還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看她?害她一瞬間心髒跳了好大一下,好像發生了地震。
辦公室的門突然被人推開,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
「穆小姐,你好,我是總經理秘書,敞姓莊。總經理要我來為你介紹一些喪禮的流程和細節,請你跟我到視听室。」莊依芸臉上帶著淺淺的微笑,笑意卻沒有到達眼底,眸中反而透著一絲幾不可察的敵意。
當徐捷安的秘書兩年多,她從沒有見過他對哪個女人殷勤過,可方才他帶穆紫文回公司時,臉上那抹愉快的笑容,是她未曾看過的。
而身為他的秘書,他主持會議,她通常必須在一旁做記錄,但是他卻叫她來為穆紫文介紹喪禮流程,還交代她要解說得仔細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