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麒雲殿的寢房里,冉驤從枕頭下拿出幾枚香囊嗅聞著,那股淡香竄入鼻腔里,令他的頭痛緩和了不少,這幾天來,那種頭痛欲裂的情形似乎也不再那麼頻繁了。
不過他最惦念的,還是她那雙靈巧的手,當她按柔著他的頭部時,不僅減緩了頭疼,還很舒服。
想起百里翎,冉驤剛毅的臉部線條不由自主地柔和了幾分,唇畔還帶著一絲不自覺的笑意,但下一瞬,思及了什麼,他眉峰緊蹙。
「皇上。」葵公公走進寢殿。
「你把那些東西都送去玉遙宮了嗎?皇後怎麼說?」見到他,冉驤連忙出聲詢問。
「皇後讓奴才謝皇上恩賜。」
就這樣?她沒說別的嗎?」那些東西可是他特地進庫房挑選了好久的寶物,每一樣都價值連城。
「皇後還說,她身子不適,今晚恐無法侍寢,請皇上見諒。」
「她一定還在生我的氣!」冉驤有點懊惱。
昨天他醒來後,百里翎雖不至于完全不理他,但神情卻清冷淡漠,他問了清菊,才知是因為昨天早晨她叫他,卻被他喝斥的事——
「皇上那時說要將皇後娘娘拖下去砍了,把娘娘給嚇壞了,所以娘娘才戰戰兢兢的不敢再多言,免得觸怒皇上。」
不管他怎麼向她解釋他不是有意要凶她,她還是不諒解。昨晚也用身子不適的借口躲著他,不與他同床共寢,害他想向她坦白真實身份,也一直沒機會說。
見他面露失望,葵公公想了下道︰「若皇上想見皇後,大可前往玉遙宮,皇後不敢拒絕的。」
「我不想勉強她。」
沉吟了下,葵公公又說︰「皇上已立後,可以開始納妃了,奴才待會兒就吩咐下去,命各地召選秀女進宮。」
北焰皇朝規矩,所有男子皆必須娶了正妻才可以納妾,連皇帝也不例外。
冉驤嚴拒,「不要,朕不需要什麼秀女,不準召選任何秀女進宮。」
「皇上為何不要秀女?」葵公公難掩驚訝。
「我有皇後就夠了。」那時在秘道里,他親耳听見她想等他有了其他妃嬪後,利用她們讓自個兒被逐出宮去,他不知她計劃怎麼做,但他絕不會讓她有機會出宮的。
「可皇上後宮只有皇後一位,未免太空虛了,歷來皇上立後之後,便會開始召選秀女——」
冉驤不耐煩的打斷葵平,「我說不要其他秀女,你沒听見嗎?」
「奴才遵旨。」見皇上動了怒,他連忙躬身。「對了,皇上,韓大人求見。」
「我不見他,叫他走。」
「是。」
正當葵公公旋身要出去時,又被叫住。「葵平,你命人去叫皇後身旁那個叫清菊的侍婢來見朕。」
「是。」
「奴婢拜見皇上,不知皇上宣奴婢來,有何吩咐?」突然被傳召到麒雲殿來,清菊不免有些驚惶,雖然來之前,小姐已經囑咐過她該如何應對,但她還是害怕。
冉驤戴著面具,覷向她,「朕問你,皇後是真的身子不適嗎?」
「是真的。」
「她哪里不適?」他質問。
「呃,奴婢不敢說,」被他那雙黑灼灼的眼看得心頭發顫,清菊垂下頭,不敢看向他。
「朕命令你說,不準有任何隱瞞。」他沉聲道。
「皇後娘娘她……適逢葵水來,所以身子下適。」她一臉惶恐的回答。
葵水?冉驤愣了下,才醒悟過來她的意思,「那可有宣太醫診視?」
「回稟皇上,這種情形無須看太醫,奴婢已熬了藥給皇後娘娘喝,等葵水結束就沒事了。」
「是這樣嗎?所以她不是因為在氣惱朕,才不見朕的?」冉蠼驤的黑瞳立刻亮了起來。
「這……」清菊遲疑了下。
「你有話就直說,不要吞吞吐吐的。」
「回稟皇上,皇後娘娘自那日冒犯皇上,被皇上斥責之後,這兩日心情確實不太好。」
「朕已經同她解釋過,朕不是有意要凶她,她還要氣朕多久?」他不悅了。
「皇上雖然向皇後娘娘解釋了,可皇後娘娘一直無法釋懷,深深憂慮著唯恐哪日不慎再觸怒皇上,會被皇上賜罪。」清菊膽顫心驚的邊說邊留意他的神情。
听到她的話,冉驤煩躁的站起身,「那你說,她要怎樣才肯相信朕絕對不會傷害她?」
被他冷不防的這麼一問,清菊結結巴巴,「奴、奴婢也不知。」
「你是她的貼身侍婢,你怎麼會不知道?」他怒詰。
「奴婢是真的不知道皇後的心思,請皇上恕罪。」她嚇得雙腿發腿,差點跪了下去。
冉驤不悅的斥道︰「真是沒用!你還杵在這兒做什麼?還不回去問清楚,再來回覆朕。」
「是,奴婢告退。」清菊臉色發白的趕緊離開麒雲殿。
她離開後,冉驥取下面具,從懷里取出香囊,低頭看著,不滿的低喃,「你真是太小家子氣了,居然為了一句話就氣我這麼久。」
「皇上,你一個人在自言自語些什麼啊?」
听見這道透著慵懶的嗓音,冉驤收起香囊,抬眸向不請自來的鎮遠王冉驥。
慌慌張張跟著進來的殿外侍衛,戰戰兢兢的說︰「啟稟皇上,屬下攔不住鎮遠王。」
他沒有追究,揮手讓侍衛退下,「皇叔,你突然進宮有什麼事?」
冉驥找了個位置坐下,這才慢條斯理的開口道︰「沒事就不能進宮來看皇上嗎?」
「沒事你根本懶得進宮。」冉驤橫去一眼。這個皇叔有多懶散,他很清楚。
「呵,皇上倒是挺了解我的,看來這麼多年,我果然沒白疼皇上。」說得一臉欣慰。
「你哪時疼過我了?」他怎麼都沒有感覺到。
「咦,皇上,你不知道嗎?所有皇佷中,我最疼的一直都是皇上啊,所以當年韓杰聯合大臣們請皇兄嚴懲皇上時,本王可是在皇兄面前力保皇上,勸他將你貶到北漠反省反省就好。」
听見他的話,冉驤頓時目光一凜,「原來我被貶到北漠是你向父皇勸說的!」
「可不是!」仿佛沒察覺他的怒氣,冉驥邀功又道︰「要不然當初你重傷五皇子,皇上本來是要將你重打一百大板之後貶為庶民,永遠不準再踏進宮中,是我向皇上這麼建議,你才沒有被打爛,還保留了皇子的身份,這會兒才有命能當上皇帝。」
冉驤咬牙切齒,「我一點兒也不想當皇帝,這個皇位你想要的話給你,我才不希罕。」要不是父皇的子嗣只剩下他一個,他壓根不想當這個皇帝。
「我絕對沒有覬覦皇位之意,皇上不要試探我了。」冉驥鄭重的澄清,眼里卻透著一絲戲謔。
「誰在試探你啊,皇叔,我不想當皇帝了,你是我的皇叔,也是皇家的血脈,我傳位給你,也合乎法統。」
而且若是交出皇位,他正好可以名正言順的帶著百里翎出宮,她不喜歡待在宮里,等出宮後,他們就可以四處游玩了……愈想,愈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冉驤走到皇叔面前,臉色發亮的說︰「皇叔,就這麼決定了,我即刻就傳位給你。」
「萬萬不可!」見他似乎當真,冉驥嚇得連忙搖手,表情難得出現一絲嚴肅。
「為何不可?」
「那些大臣不會樂見我當皇帝的。」
「皇叔可是我父皇的弟弟,誰敢反對?」
「我無法為皇室留下血脈,不適合當皇帝,此事皇上千萬不要再提。」他只好男色不好,可是滿朝文武皆知。
「沒關系,等我和翎兒生了孩子,過繼一個給皇叔,這樣皇室就有血脈了。」
冉驤根本不覺得這是什麼大問題。
「不成、不成。」這回真被嚇到了,冉驤看起來似乎不是在試探他,而是真的有意要傳位給他。
「皇叔就不要再推辭了,論年紀、論見識,皇叔比我更有資格繼承皇位,我這就立刻擬旨,傳位給皇叔,來人,替朕傳召——」
「等一下。」冉驥急忙出聲叫住他,一臉沉重的開口,「事到如今,我就跟皇上明說了吧,我沒有資格繼承皇位。」
「你是我的皇叔,怎麼會沒有資格繼承皇位?」冉驤狐疑。
他刻意壓低音量,附在皇上耳邊說︰「事情是這樣的,我名義上雖是你皇叔,但實際上我並非皇家子嗣,我其實是母妃從外頭偷偷抱進宮里養的,身上流的不是皇家的血脈。」
「什麼?有這種事,我怎麼沒听說過?」一臉詫異。
「這種事極為機密,豈能到處亂說,若非你今日說出想禪位這種話,我也不會說出來。如今皇室子孫凋零,只剩你一個,這皇釩位是非你莫屬,你可千萬不要再說出不想當皇帝這種話來。」
「皇叔,你說的都是真的嗎?」冉驤還是有所懷疑。嬪妃從宮外私抱嬰孩,冒充自己所生,這可是欺君大罪。
冉驥長嘆一聲,平目的嘻皮笑臉全看不見了。「這事茲事體大,我能欺騙皇上嗎?」他接著解釋,「當年我母妃一再流產,遲遲無法生子,才會買通太醫,佯裝受孕,卻私下從宮外抱回剛出生的我,當作自己所生。這事若讓先皇得知,可是殺頭重罪,因此我母妃一直嚴守著這個秘密,直到她離世前才告訴我。」
「今日若非皇上突然說出要禪位這種話,我一定會把這個秘密帶進棺材里,永遠不讓任何人知情。」
听他說得合情合理,冉驥也不得不信。歷代後宮妃嬪之間明爭暗斗十分激烈,絲毫不亞于男人之間的戰爭,為了爭寵,不少妃嬪甚至會暗中害死其他人的孩子,因此皇叔的母妃會私下抱養宮外的孩子混充自己所生,想來也就不是為奇了。
「不過皇叔,你告訴我這個秘密,不怕我削去你的爵位嗎?」
「皇上方才硬要傳位給我,逼得我不得不說,若皇上因此要降罪于我,我也認了。」冉驥又恢復了一貫的慵懶神情。
他方才說所有皇佷里最疼的就是他,這句話可不假,冉驤脾氣雖然暴躁,心性卻是所有皇子中最好的,從沒想過算計任何人,所以他壓根不怕他會降罪。
見他的表情完全不害怕,冉驤露出陰戾一笑,「皇叔,我不但不會削你爵位,為了獎勵你的誠實,我還要替你加官晉爵。皇叔,你回去等著接旨吧。」
冉驥嘴角微微一怞,「皇上,加官晉爵就免了吧。」
「不行,一定要。」他還要封一個能忙死他的宮位給他,讓他沒辦法再過得這麼逍遙自在。
「早知道我就不進宮替胡東延帶話了。」冉驥咕噥哀嘆。
听見好友的名字,冉驤問道︰「東延有什麼話要皇叔帶給我?」
「他多次上表,說有重要的事要進京面聖,可是遲遲沒有下文,因此才特地托我進宮來問問,皇上為何不見他。」
「東延曾上書說要見我?這件事我怎麼完全不知道。」他難掩訝異。
冉驥思忖,「會不會是有人攔住了他的摺子,沒有上報給皇上?」
眉峰一擰,他出聲喊道︰「來人,傳葵平。」
不久,葵公公進來,躬身分別向兩人行禮,而後問︰「皇上召見奴才,不知有何吩咐?」
「東延上書給朕,要求進京面聖,這件事為何你都沒向朕稟報?」那些摺子一向都是由葵平審閱,這事他不可能不知。
「胡將軍有上書嗎?奴才沒見過他的摺子,請皇上息怒,奴才這就去查,許是下面的人漏了他的摺子。」他惶恐答覆。
「你立刻去查清楚,查出是誰漏了他的摺子,給朕嚴懲!還有,傳朕旨意,即刻召東延進京。」
「奴才遵旨。」葵平領命退下。
葵公公離開後,冉驥瞬向他,「你該不會把摺子都交由葵平看吧?」
「那些摺子我看了就頭痛。」頭痛令他無法專注的細看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看得稍微久一點,便會頭昏眼花,後來索性都不看了。
當年他被貶出宮,沒人願意隨侍他到天寒地凍的北漠,只有葵平自願跟著他,六年中,葵平將他服侍得無微不至,做事細心又謹慎,因此登基後,他很放心把摺子全都交給他處理。
「葵平是個太監,朝中之事他能懂得多少?」冉驥不以為然,他沒想到冉驥竟會懶散到這種程度。
「皇叔不要小看葵平,他雖然是個太監,但文采不錯,不輸那些文人,跟在我身邊多年,他處事井井有條,又頗有見地,而且朝中不是還有左丞相顧微津!」未了,他反問︰「況且,不讓葵平看,莫非……皇叔打算要替我看?」
因為五皇兄的事,他對右丞相韓杰仍存有芥蒂,因此在他心里,韓杰的地位,自是遠不及顧微津。
「別,我最怕那些繁瑣的事了。」冉驥立刻拒絕,想起一事,他揚笑問︰「對了,皇後還好嗎?」
「她很好。」
「皇後賢明又有才華,想必很得皇上的歡心吧。」這百里翎可是他特意為冉驤挑的,以冉驤的性子,一定會喜歡她。
當年百里翎滿周歲時,他曾帶著年僅五歲的冉驥到百里府祝賀,冉驤這小子一見到她,便喜歡得不得了,還把她抱在懷里說,以後長大要娶她當妃子。
不過百里翎長大後,卻被指為五皇子的太子妃,只是沒想到五皇子沒有這個福氣娶她為妻,反倒讓冉驤撿了這個便宜,但這件事,冉驤只怕早已不記得了。
「皇叔……」遲疑了下,他試探性的問︰「若是你不小心錯罵了一個人,結果那人生氣,不理你了,你會怎麼做?」
「自然是想辦法哄哄他。」冉驥敏銳的嗅出什麼,「皇上為何突然這麼問?莫非皇上罵了皇後?」
「沒那回事,我只是隨口問問。」他一口否認,沉吟了下,忍不住再問︰「那你都是怎麼哄女人的?」他不擅長哄人,活到二十二歲也不曾哄過人,不知該怎麼做。
瞟他一眼,戲謔的笑道︰「我只哄男人。」
冉驤一愣,這才想起皇叔只好男色。
冉驥不禁失笑,「其實這哄男人與哄女人都是一樣的,只要投其所好就好,她喜歡什麼,你就做什麼,有些女人喜歡听甜言蜜語,你就說給她听,有些女人喜歡珠寶首飾。你就送給她。」
珠寶首飾他送了,但甜言蜜語……
看他若有所思,冉驥玩味的問︰「這樣皇上明白了嗎?可需要我傳授幾句?」
「不用了。」
***
即使冉驤拒絕,冉驥還是自顧自地硬教了他幾句好听話。
站在玉遙宮前,冉驤思量著冉驥教他的那幾句話,哪一句比較適合——
「寶貝兒,你可是我的心頭肉,我怎麼舍得罵你。」
「你是我的心肝兒,我疼你都來不及,怎麼舍得讓你難受,別生氣了,氣壞身子我可是會心疼的。」
「來,你模模我的心,這兒只裝著你一個,再也沒有別人,你惱,我的心也跟著揪在一起,你若還氣,就打我出氣好了。」
冉驥思來想去,這些肉麻的話他一句也說不出來,接著又想到,皇叔這些話,八成全都是用來哄他那些男寵的,他不羞,他听著都替他覺得難為情了,若是他真講這些話拿來哄百里翎,只會褻瀆了她。
「啊,皇上,您怎麼來了?」清菊剛踏出玉遙宮,就見到皇上站在宮門前,她一驚,趕緊福了個身。
見是百里翎的貼身侍婢,冉驤問︰「方才朕命你問的事,你問過皇後了嗎?」
「奴婢正要去向皇上稟告此事。」
「皇後怎麼說?」
「皇後娘娘請皇上到寢宮一見。」
「她要見我?」雖然戴著面具,但他的欣喜,仍透過嗓音毫不掩飾的表露出來。
清菊悄悄瞥了他一眼,恭敬回道︰「是。皇上可要進去?」
「那還用說。」他快步走進玉遙宮。
百里翎有些意外他來得這麼快,連忙上前行禮。「臣妾見過皇上。」
「以後見到我不要這麼多禮了。」他扶起她,關心的問︰「听說你身子不適,可有好點?」
「好些了,多謝皇上關心。」
「清菊說你要見我。」他牽著她到軟榻上坐下。
「臣妾因身子不適,這兩日無法侍寢,想親自向皇上請罪。」她語聲柔婉。
見她不像昨日那樣冷淡,冉驥面具下的臉也跟著揚起笑意,「沒關系,只要你不再生我的氣就好了。」
聞言,她垂下螓首,語氣幽幽,「臣妾哪敢生皇上的氣,皇上是一國之君,就算要賜死臣妾,臣妾也不敢有所怨言。」
她低柔的嗓音透出一絲幽怨,就像一根細細的針,刺進他耳里,他頓時明白,她根本還沒有釋懷,不禁惱道︰「你說,你要我怎麼做,才肯相信我絕對不會傷害你?」他不要她怕他、不要她惱他,更不要她疏離他。
百里翎直視著他那雙黑亮的眼,輕嘆一聲,「皇上連真面目都不願意讓臣妾看見,要臣妾如何相信皇上的話呢?」
聞言,冉驤的心猛然一窒,「我……不是不願意讓你看見我的真面目,我這麼做是有不得已的原因。」
「那……臣妾能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這……」他猶豫了。
見狀,百里翎淡淡一笑,笑容有些淒楚,「看來皇上並不相信臣妾,就當臣妾沒問吧。」
冉驤看得心疼,情急之下,想也不想便月兌口而出,「我可以取下面具,但你看見我的臉後,不準生氣。」
「只有皇上能生臣妾的氣,臣妾是萬萬不敢生皇上的氣。」她乖順溫柔道。
听她這麼說,冉驥深吸一口氣,慢慢摘下臉上的面具,露出一張英挺飛揚的俊顏,他炯亮的黑瞳緊張的注視著她的反應。
看著他那張深邃俊朗的容顏,百里翎怔了怔,即使早已得知他就是皇上,但親眼看見他拿下面具,她的胸口還是忍不住震了震,片刻,她徐徐出聲,「原來你是皇上?」
她曾經暗自揣測過他不敢以真面目見她的原因,但這一刻,她終于真正明白為什麼了——就如他方才所言,他是擔心她惱他隱瞞他就是皇上的事,所以才會戴著面具。
他如此看重她,讓她對待會兒要說的事,更多了幾分把握。
看她眉頭緊蹙,冉驥有些不安,提醒道︰「你方才親口答應過你不會生氣的,而且,也不是只有我騙了你,你也騙了我,所以這件事,我們算是扯平了。」
聞言,百里翎垂眸抿唇不語。
冉驥這下更急了,「你說了你不生氣的。」
「臣妾沒有生氣。」
「那你為什麼不說話?」
「臣妾是怕皇上治臣妾欺君之罪。」恭敬的嗓音里透著一絲敬畏。
「我不會治你罪。」
「謝皇上。」她淡淡的朝他福了個身。
冉驥被她冷淡疏離的神情惹怒了,「不要這樣跟我說話,你自己也瞞騙了我,我也沒生你的氣。」
睇他一眼,她輕聲道︰「臣妾不是因為這件事生皇上的氣,而是有件事放在心上,不知該不該說。」
「你只管說。」
她故意假裝有些遲疑,支支吾吾,「臣妾……不敢說。」
他個性急躁,受不了她這樣吞吞吐吐,命令她,「朕要你說,你快說。」
「臣妾有個心願。」她抬眸望向他,瑩瑩的水眸里滿足期盼。
憶起曾在秘道里听她說過想離開皇宮的事,冉驥臉色陡變,怒道︰「若你是想出宮,我絕對不會答應!」
百里翎微愕,不知他為何會這麼說,「臣妾沒有要出宮。」在得知他就是皇上後,她便不曾再有過想要離開的念頭了。
「你沒有要出宮!」聞言,他絞擰的眉心頓時舒展開來,「那你方才說的心願是什麼?」
「說出來,皇上可能會生氣……」
冉驥放下心中的大石,此刻心情極好,展顏笑道︰「只要你沒有要出宮,我絕不會生氣,你盡管說,不管你有什麼心願,我都會為你辦到。」他在討好她。
「皇上說的可是真的?」她花了這麼多心思,等的就是他這句話。
他黑灼的眼眸,直瞅著她看,用力點頭。「當然,君無戲言,你快說。」
深睇著他,百里翎緩緩啟口,「臣妾……希望皇上能去上早朝。」
沒料到她的心願竟會是這個,冉驤有些錯愕,片刻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跟你說過我討厭那些大臣,不想看見他們。」
「若皇上真的那麼不想看見他們,不如在朝堂上隔一道布簾,這樣皇上就看不見他們了。」她早就想到他會這麼說,便連應對之法都替他想好了。
「太早了,我爬不起來。」
「臣妾會叫醒皇上。」
他說一句,她就堵一句,一副非要他上早朝不可的模樣,冉驤煩躁的站起身。
「我說不上早朝就是不上,除了這個,你要求的其他事,我都可以答應。」
見他在鬧脾氣,百里翎故意低聲裝委屈,「皇上方才親口說過君無戲言的,原來都只是在騙臣妾。」
「我沒有騙你!只有這件事我沒辦法答應,你說其他事,我一定辦得到。」
她輕擰眉心,小臉滿是失望,靜默著沒有再出聲。
冉驤有些不安的看著她,「你為什麼不說話?」
「臣妾不知該說什麼。」她低垂著螓首,神態又轉為恭敬。
見百里翎神色冷淡,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他怒道︰「我不想上朝,你為什麼非要逼我去不可?」
「請皇上息怒,臣妾不敢逼迫皇上做不想做的事。」她暗自在心中嘆了口氣,看來這件事沒有她想像的那麼容易,也許還要再多費一些工夫才能說服他。
他的黑瞳緊盯著她,問道︰「那你為什麼要生氣?」
「臣妾沒有生氣,臣妾只是身子有些不適,請皇上容許臣妾先行告退。」她心知此時再待下去,他也不會改變心意,還不如讓他一個人冷靜一下。
「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宣太醫來看看?」冉驥緊張的問。
「不用了,臣妾歇息一會兒就好了,臣妾告退。」
福了身,她旋身朝寢殿走去,清菊也快手快腳的連忙跟了上去。
她離開後,冉驥憤怒的用力揮手,將擺在幾上的花瓶和器物全都掃落。
可惡!明知他討厭看見那些大臣,她還要他上朝,分明是故意為難他!
還沒走遠的百里翎和清菊听見殿上傳來一陣物品碎裂的聲音,她黛眉微蹙,清菊則一臉擔憂的問︰「皇後,皇上似乎動怒了,萬一皇上怪罪下來,該怎麼辦?」
「不會有事的。」她神色篤定道。若他要怪罪,方才就降罪了,不會在她離開後才拿那些東西出氣。
「可是……」
「相信我,沒事的。」為了怕她生氣,寧願委屈自己戴上面具,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會傷害她。
但她也希望他能明白她的苦心,她不想讓他變成一個被萬世唾罵的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