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金不換第一次違背爹的吩咐,她再也不肯教錢滿樓武功,一看見他來,就躲得遠遠。
見她避他如蛇蠍,錢滿樓一頭霧水,模不著頭緒。
他曾讓阿木去向她問明原因,她卻怎麼也不肯吐露,這讓他莫名心煩焦躁。
這日來到大威武館,還是見不到她,他很不悅,決心找到她,當面問個清楚。
找遍整個武館,終於在一口水井前看到她的身影,他舉步正要走過去時,忽見她從懷里拿出了個荷包,掏出里頭的幾枚碎銀,一臉發愁地對著在一旁洗衣的蘇大娘說︰「爹又把這個月師弟他們所交的束修拿去賑濟那些窮苦人家,剩下的這些銀兩,恐怕不夠買米撐到月底了。蘇大娘,你看,咱們武館里還有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變賣的?」
雖然她爹收了不少弟子,但其中有些師弟家里很窮,別說每個月的束修了,還得每天靠著在武館里吃飯,才不至於挨餓。
「唉,能賣的早都賣完了,不換,你也勸勸老爺子,叫他別只顧著幫別人,忘了自個兒還有一個武館要養。」
「我勸過他,可爹那性子,改也改不了。」金不換盤算著要不要再多招幾個弟子進來學武。
「說得也是,要是他肯改,也就不是你爹了。」想起一件往事,蘇大娘笑道︰「想當初老爺子一度窮到沒錢買米好喂養你,後來有人願意買下才剛一歲多的你回去當童養媳,你爹死也不肯,他說寧願餓死,也絕不會把你賣掉換錢,所以才會把你的名兒改為不換。」
听到這里,錢滿樓已明白她是在為錢發愁,這還不簡單,他可是財神的徒弟,賜給她一些錢,對他來說易如反掌,他正要揚手施法時,這才想起此刻的自己可是下凡附身在凡人上,沒半點法術,無法變出財寶給她。
就在這時,金不換突然低叫了聲。
他抬目看去,只見兩只渾身黑漆漆的烏鴉突然撲向她。
「哪來的烏鴉,快走開!」她一手護著臉,一手揮手驅趕著。
兩只烏鴉沒被她驅離,在她頭頂上盤旋,一逮到機會便伺機撲下去啄咬她,彷佛跟她有什麼深仇大恨。
倒是一旁的蘇大娘完全沒事。
「快走開!」金不換的頭臉和手都被咬到了,她揮動著手臂想趕走這莫名其妙纏上來的烏鴉。
見狀,蘇大娘也趕緊幫她趕。
但兩只烏鴉就是繞著她打轉,遲遲不肯飛離。
蘇大娘納悶地開口,「不換,這兩只烏鴉怎麼這麼奇怪,好像是沖著你來的,你是不是拿了牠們的鳥蛋?」
「我沒有。」牠們前前後後上下煮右地繞著她飛,冷不防就撲過來咬她一口,金不換有些生氣了,瞪向牠們,威脅地道︰「你們再不走,我就要把你們抓起來烤來吃喔!」
烏鴉振翅嘎嘎嘎地叫,似在嘲笑她。
她怒了,正想找樹枝驅趕牠們,只見半空中一群烏鴉朝她飛來。她駭了一跳,拔腿趕快跑,那群烏鴉大軍追趕而至,一起朝她飛撲而去。
一大群烏鴉圍繞著她,聲勢十分驚人。
見狀,錢滿樓忙不迭月兌下外袍,跳出來用外衣裹住她的頭臉,一邊拿起石頭扔向鳥群,驅離牠們,「走開!」
烏鴉嘎嘎嘎在上空盤旋一陣,不久,便一齊飛走。
待所有烏鴉都飛離後,金不換揭開蓋住她頭臉的衣袍,看到眼前的錢滿樓,她不知該謝他還是該怨他,她已經盡量在避著他了,還是躲不了。
每次見到他,總是沒好事,就連烏鴉都莫名其妙跑來咬她。
見她一頭秀發被啄咬得有些凌亂,他伸手幫她理了理。
她愣愣地望住他。他這是在做什麼?!
接著他抬起她的臉,嗓音溫悅地問︰「有沒有哪里受傷?我瞧瞧。」狹長黑眸仔細端詳她的臉,想確認她有沒有傷著。
他關切的眸光令她心跳猛不防跳快了起來,雙頰發燙,不由得慌張地別開臉,推開他。
「我沒事。」
「嗯,看起來似乎沒什麼傷。」錢滿樓慢條斯理地從懷里取出一個錢袋,笑嘻嘻遞給她,「這個給你。」既然不能用法術變出財寶給她,只好拿出白銀給她了。
手里突然被塞進一只錢袋,她愣了下,「這是做什麼?」
「里面應該有一百多兩銀子,你拿去用吧。」
她想都沒想就將錢袋還給他,「我不能拿你的錢。」
「你教我武功,這是你應得的。」他再將錢袋塞進她手里。
「你爹已經替你付過學武的束修了,這些錢我不能拿。」
「你不是沒錢買米了,就拿去用吧。」
看看他,再看看手里的錢袋,金不換心里有些掙扎,「可是……」
這時蘇大娘走過來,勸道︰「不換,既然錢少爺一番好意,你就先拿著吧,以後有錢再還錢少爺就是了。」
「這……」想到米缸已快見底,考慮片刻,金不換終於收下錢袋,「這些錢就當是我向你借的,等以後有錢我會慢慢還你。」
他壓根沒打算要她還錢,不過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安心收下這些錢,所以他也沒再同她爭什麼。
「蘇大娘,那我先去買米了。」拿著錢袋,金不換低著頭轉身離開。
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胸口擂動得好快,連呼吸都有些急促,只想趕緊從他身邊逃離,彷佛在他旁邊多待一刻,會被咬了似的。
夜深人靜,躺在床上,金不換拿著白天時錢滿樓交給她的那只錢袋,根據她的觀察,還有旁人的說法,錢滿樓真的跟以往那個蠻橫的錢滿樓不一樣了。
他不僅變得和善,在得知武館沒錢買米,居然慷慨解囊,還把整個錢袋都交給她。
他應該是真的徹底痛改前非了。令她百思不解的是,以前那個惡霸的錢滿樓不會危害到她,為何這個變好的錢滿樓竟會變成她的禍星,只要一遇到他就沒好事?
就像今天,那群烏鴉也不知為何忽然跑來咬她?
她知道他這幾天一直在找她,可是每次遇到他都沒好事,所以她只好繼續躲著他,連教師弟習武都特地選在一大清早,爹對她這幾天的行徑已經動怒了。
「你怎麼這麼糊涂,去相信那些江湖術士的胡言亂語!」今早爹還斥責她。
她反問︰「可是我遇到他總是會發生不好的事,這怎麼說?」
「那只是湊巧。」
「只要一遇見他,就會發生事情,這也未免太湊巧了。」她原本也不信,可事情一再發生,逼得她不能不信。
爹當時被她給辯得吹胡子瞪眼,好半晌才說︰「爹還是認為那些術士之言不可信,你也別太迷信了,難得滿樓這孩子肯改過向善,怎麼會是禍星呢?罷了,你這陣子不想教他,爹也不勉強你,我親自教他,等過陣子你想通了再教吧。」
爹到底還是疼她的,所以也不再強迫她。
可是她記得那日那個白眉白發老爺爺還叮囑她,要她盡快出嫁,要不然就要離開麒麟城,否則將會家破人亡。
她打小同開期哥有婚約,不過也不知他打算何時要來娶親,雖然蘇大娘說開期哥來麒麟城,應該是打算同爹談成親之事,可萬一不是呢?
大半年前,開期哥來探望她時,蘇大娘也是這麼說的,但開期哥並沒提成親一事。
兩家算是世交,開斯哥住在紅雀城,距麒麟城約兩日路程,不過她已有大半年沒見過他了。
金不換試著回想杜開期的模樣,但是飄進腦海里的卻是一張俊美無鑄的臉孔,她還記得他上次笑起來的時候,好像滿天星光落下凡塵那般璀璨炫目。
還有他那雙狹長眼瞳在看向她時,她的心會不小心跳快一下。她其實很想再看他的笑容,他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咦,她在想什麼?
發覺自己原本在想杜開期的事,想著想著卻想到了錢滿樓,金不換連忙拉回心思,努力回想著未婚夫的長相。
他有張方正臉孔,性子極好,鮮少發怒,又勤練武藝,使得一手好劍法,以前他還在大威武館習武時,便很得師弟們的崇拜。
他也見過錢滿樓幾次,對他蠻橫的作為雖然不滿,可不像她那麼沖動,一看見他做壞事就出手教訓,他總是先安撫那些遭錢滿樓欺壓的人。
她突然想起有個師弟跟她說,前幾日錢滿樓在白月樓宴請那些過往遭到他欺凌的人,還給了他們一袋錢當是賠償。
對這件事,城里百姓這幾天都津津樂道,大夥都在說,錢滿樓是真的痛改前非了。
「他應該是真心改過了,因為他變得好看了。」金不換喃喃自語。
發覺心緒又從杜開期繞回了錢滿樓身上,她甩甩頭,不再多想。橫豎開期哥過兩日就要來了,屆時就能見到他了。
跟著金海濤練完武,錢滿樓一身酸疼。現在這副身子,一點都不結實,打一趟拳下來便氣喘吁吁,他很懷疑以前的錢滿樓怎麼仗著這虛弱的身子作威作福,欺凌麒麟城百姓。
捶著酸痛的肩,他一邊走一邊下意識地尋找金不換。
看見蘇大娘拿了簍白蘿卜過來,他連忙走過去。
「蘇大娘,你知道不換在哪嗎?」
「不換替住在城外的方老爹送米去了。」方老爹妻兒都已不在,孤身一人住在城外,每隔一段時間,不換就會送些米糧過去給他,正好他昨日給了不換一袋錢,她去買了不少米回來,順道給方老爹送過去。
「那她什麼時候回來?」
蘇大娘抬頭看看天色,「約莫再半個時辰吧。」她忍不住暗示他,「錢少爺,咱們不換已訂親了。」他最近老是追著不換後頭跑,該不會是看上不換了吧?
雖然他近來已洗心革面,但有句話不是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說不準他哪日又回復惡習。
「訂親?」錢滿樓愣了下,才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說她已經許了人家?」
「沒錯。」所以,最好不要打他們不換的主意。雖然他長得比開期那孩子俊俏得多,但是開期那孩子敦厚可靠,嫁人就該嫁開期那樣的男子,才能依靠終生。
「她許給了誰?」得知金不換已訂親,莫名讓他覺得十分不快。
瞅見他不悅的神色,蘇大娘試探地問︰「錢少爺,你該不會是……喜歡上咱們不換了吧?」
「沒這回事!」錢滿樓想也沒想地一口否認,他可是將來要接掌財神之位的神仙,怎麼可能對一個凡人動心。
她松了一口氣,「那就好,咱們不換打小就跟開期訂了親,是不可能再嫁給別人的。」
「就算她能嫁,我也不可能娶她。」丟下這句話,他離開大威武館。
蘇大娘怎麼會以為他喜歡金不換?
沒錯,他這陣子確實是常來找她,不過那是因為他對她有股莫名的熟悉感,想來弄清楚,自己究竟在哪兒見過她。
不過都這麼多日,他還是沒能想起到底是在哪見過她。
按理說,她是個凡人,在他下凡以前,是不可能見過她的,可打從第一眼見到她,他就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莫名地想親近她。
但這絕不是什麼男女私情,他是神仙,是不可能妄動凡心的。
走出城門,錢滿樓才發覺自己竟然朝城外而去。
他該不會是想去找金不換吧,只因為方才蘇大娘說她到城外去了?
對自己的心思竟然全系在金不換身上,他感到詫異,不由得在一條河邊停下腳步。
眸光不經意一瞥,看見前方河畔有個人在休息,他神色一喜,想也沒想地揚聲喚道︰「不換。」
听見有人叫她,金不換抬起頭,見到是錢滿樓,她站起身,接著只听見咚的一聲落水聲,河里頓時濺起一片水花。
冷不防喝了幾口河水後,她慌張地攀住岸邊的一塊石頭,穩住身子。
錢滿樓急忙快步向前,伸手拉起她。
她全身濕透地爬上岸,時值夏末初秋,已經有些涼意,此刻全身浸了水的她不禁發抖。
方才她明明站得好好的,怎麼會莫名其妙跌進河里?
到此,她完全相信那名老爺爺所說的話了。錢滿樓真的是她的禍星,只要一遇見他,就會禍事連連。
見她全身都濕了,他月兌下外袍想讓她披上,她卻躲開他,往前走了幾步。
見她避得遠遠的,他不解地再朝她走近,「不換,你身上都濕了,這衣裳給你披著。」
她搖頭拒絕,現在只想離他愈遠愈好,一邊走一邊絞著身上不停淌水的濕衣。
錢滿樓跟在她身後,遲疑地問︰「你在生我的氣嗎?」對她每次遇到他都會出事,他也很納悶。
尤其是方才她站得離河邊似乎沒那麼近,怎麼會突然跌進河里?
金不換沉默不語,她很清楚自己掉進河里不是他推的,然而,又不能說跟他無關,可難道要她當面跟他說,他是她的禍星嗎?
不知該說什麼,她只好埋頭往前走。
錢滿樓垂目思忖須臾,抬目朝空中投去幾眼。
片刻後,他朝一片林子走過去,朝半空出聲喊道︰「師尊,師尊。」
林子里除了他的聲音,沒有人回答他。
「師尊,金不換的事是不是你做的?」他質問。
四周依然一片安靜。
「你快出來,金不換的事是不是你做的?」他揚聲再問。
須臾,一株樹後,一名五十幾歲的男子拉著褲頭哆嗦地走出來,「不是我,我不知道什麼金不換。」
陡然看見有人,他月兌口叫道︰「師尊。」下一瞬,他便發覺認錯人了。「你是誰?」
見眼前的俊美男子冷沉著一張臉喝問,男人緊張得結巴回答,「我、我叫黃阿牛。」
看他一眼,錢滿樓揮揮手讓他離開,「你走吧。」
「可我,我屎還沒拉完,我、我可以繼續去拉嗎?」男人雙手拉著褲頭,一臉為難。
「去去去。」他心煩地轉身走出林子。
師尊送他下凡來歷劫,是不可能會來凡間見他的,也許是他多心了,金不換的事不可能跟師尊有關,何況師尊也沒道理那麼做。
不過,金不換每次見到他都出事,難道真的只是巧合?
錢滿樓離開林子不久,半空中浮現一道人影,他有著長長的白眉,白發,一派仙風道骨,手里拿著一柄翡翠玉如意,看著錢滿樓離去的方向輕斥。
「笨徒弟,為師這是在幫你,你知不知道!」
錢夫人走進兒子寢房,示意下人將剛熬好的參湯遞給兒子。
「滿樓,來喝點參湯補補身子。」
「先擱著吧。」錢滿樓隨口道。
瞅見兒子意興闌珊,錢夫人心疼地問︰「怎麼了,心情不好嗎?是不是有人惹你不高興?你跟娘說,是誰惹你心煩了,娘替你做主。」對這個兒子,她一向捧在掌心呵疼,寵得不得了,才會把以前的他縱容得無法無天、為所欲為。
「沒人惹我心煩,娘不用躁心。」他溫聲回道。
錢夫人在他身邊坐下,「滿樓呀,娘想,你今年也二十有三了,娘幫你找門親事好不好?」
「不好。」他一口回絕。
「為什麼?」以前兒子像匹野馬,不願意成親,也沒哪家姑娘想嫁給他,但打從他性情大變後,這會兒有不少媒婆上門,想為他撮合婚事。
「我還不想成親。」說到成親,他忍不住想到金不換已訂親的事,心情無端地又煩躁起來。
「那怎麼成!你這個年紀,不少人都已娶妻生子,你怎麼還不想娶呢?是不是沒有瞧順眼的姑娘?你跟娘說,你喜歡哪種姑娘,娘讓媒婆好幫你留意留意。」
他被問得心煩地站起來。他是來歷劫不是來成親的,但這種話又如何能說?只好隨便找個理由。
「那些姑娘我沒有一個喜歡的。」
她驚疑不定地望住兒子,「難道你是……」
「是什麼?」見她一臉震驚,錢滿樓不解地問。
「斷袖之癖,只喜歡男子?!」錢夫人接著驚呼,「天哪,那我們錢家豈不是要斷後了?滿樓,就算你只喜歡男子,也要娶房妻子,替咱們錢家留下香火啊!」
他無奈地澄清,「我沒有斷袖之癖。」
「可是你方才說,那些姑娘你沒有一個喜歡的。」
這時錢常在走進寢房,「夫人哪,兒子這麼說的意思是,他還沒有遇到中意的姑娘,你想到哪兒去了?」他剛來到兒子寢房外,不巧听見了他們方才的談話,嚇出了一身冷汗,幸好兒子親口說了他沒有斷袖之癖,不然可要嚇壞他了。
「是這樣呀,那就好,那就好,沒喜歡的慢慢看,總會遇到你中意的,要不,我讓媒婆找些姑娘來,一個個讓你挑?」
「不用了。」想了想,錢滿樓再問︰「對了,娘,你說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
瞟了眼丈夫,錢夫人回憶著初嫁為人妻時的心情,「喜歡一個人是會不由自主地常常惦念著他、牽掛著他,幾日沒見到就會思念得緊,恨不得能飛到他身邊,日夜陪著他。」
「若是他不理你呢?」他又問。
錢夫人想起偶爾跟丈夫吵嘴的時候,「那便會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睡不好,吃不下,坐立難安。」
「滿樓,你問這些做什麼?」錢常在狐疑地問,莫非兒子已經有意中人了?
「沒什麼,我只是想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覺,這樣以後遇到中意的姑娘我才明白。」他輕描淡寫地說。
心下卻暗暗吃驚,她說的這些話怎麼與他對金不換的感覺這麼相符!
不!他絕不可能對一個凡間女子動了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