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萬邦集團」旗下的「萬邦人壽」成立三十年紀念酒會,會場上冠蓋雲集,不少政商界大老全都捧場出席,看得出經營者的人脈甚廣,也更顯其意氣風發。
當「萬邦人壽」董事長易予翔摟著嬌妻萬棠馨走進會場,立刻鎂光燈四起,旗下員工更是群起鼓掌,畢竟是這位年輕有為的董事長大刀闊斧的改革,讓「萬邦人壽」從沒多少人听過的小公司,變成如今在台灣坐二望一的大公司,優渥的員工福利制度,更是培養出一群對公司向心力十足的超級保險業務。
「欽銘,你哥和你嫂子真是相配,所謂的郎才女貌,就是該像他們這樣才對!」
一直跟著易欽銘站在窗邊不顯眼處的黃晶津,原本就有一張巴掌大的美人臉,固定上護膚中心保養的肌膚更是吹彈可破,襯上一身才剛和母親飛往巴黎采買的當季名牌服飾,論外貌、比貴氣,其實還略勝萬棠馨一籌,但是只要她一開口,氣質當場便輸人家一大半。
「那麼羨慕,那就等我哥離婚,或許你有機會補位。」
易欽銘左手從服務生的盤里端起一杯紅酒,冷笑著輕飲一口。
「你怎麼那麼說嘛∼∼」她嬌嗔地跺腳,整個人不依地巴著他。「明知道人家心里只有你,還說……」
沒理會身旁那小狐狸空間在灌些什麼迷湯,易欽銘遠遠望著鎂光燈聚焦下的那對「佳偶」。
當年,兩人的婚宴連上了好幾本財經雜志封面,畢竟萬棠馨可是「萬邦集團」總裁的獨生女,身價上百億,名字總是被好事者拿來跟一堆豪門公子哥玩配對游戲,但誰也想不到,最後小公主竟然嫁給了公司員工。
呵,人家是「麻雀變鳳凰」,他哥可是「蝌蚪變神龍」,在他爸眼里更是成了易家光宗耀祖的榜樣,逢人便拿來說嘴。
直到現在他還是不懂,就算不談老爸那幾千萬資產,當年大哥也靠自己成為年薪數百萬的頂級業務,根本不用高攀萬家,讓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如果說是為了愛,那更好笑,外人不知情,但他多年來看大哥和大嫂相敬如「冰」,是一路走來,始終如一。也就只有在這種場合,兩人才會合演神仙眷侶的戲碼,唬唬那些等著看好戲的媒體。
「欽銘,我們過去和你大哥、大嫂打聲招呼嘛!」黃晶津嗲聲靠在他身旁盧個不停。
她男友明明是主人的弟弟,又是那麼帥氣、迷人的型男,應該和她一起走入聚光燈下,享受眾人欣羨的眼光,干麼一直窩在這不起眼的角落,讓光芒全被掩沒?
知道要來參加這場酒會,她可是花了一整天的時間精心打扮,全身行頭再加上頸間那串Tiffany鑽石項鏈都是當季新品,不上鏡頭亮亮相多可惜!
「不想。」他冷淡地回她一句。「我只答應我哥來捧個人場,並不打算把自己丟入那堆攝影鏡頭之下。」
易欽銘想保持低調不是沒有道理,當年大哥要迎娶豪門千金的消息一曝光,他們家簡直成了觀光勝地,就連人在國外深造的他都接到想越洋采訪的電話,而且家族成員的照片還被某家神通廣大的雜志社一一刊出,連多年未聯絡的同學都突然找上他,聊不到三句就試探靠他進入「萬邦」的可能。
好不容易等他學成歸國,大家已經淡忘他這個「配角」,讓他可以徹底擺月兌「萬邦集團」未來繼承人弟弟的包袱,靠自己在金融界闖蕩。即使大哥的確能讓他結識更多大企業老板,可是他就是不想倚靠大哥的人脈,要憑自己的能力爬上巔峰!
「可是……」
不懂他想法的美人嘟起雙唇,嘴里沒說,臉上卻寫滿了想出鋒頭的渴望。
「我不去,並沒說你也不行。」他有些厭倦听她在耳邊叨念這些沒營養的事。「他們又不是不認識你,你自己過去也行,我有點累了,先去休息室,你玩夠了再去那里找我。」
「好!」一得令,黃晶津開心得像只花蝴蝶,立刻飛往全聲最受矚目的光源。
相形之下,易欽銘反而像是畏光的吸血鬼,一路刻意避開媒體來到休息室,整個人立刻放松地沉入沙發里。
他當初到底是看上了黃晶津哪一點?
姣好的容貌?34E的魔鬼上圍?媲美名模的修長美腿?
的確,她條件極優,又懂得打扮,不吝于展現自己身材上的優勢,不管帶她到哪里,都能享受周圍其它男性投射過來的嫉妒眼光。
何況她自小在國外長大,能說流利英文,國際標準舞也沒一種難得倒她,擺在身邊很亮眼,放到人群里也能立刻跟那些名媛貴婦聊起時尚潮流,無論帶她到哪一種社交場合都是「動靜皆宜」,雖然不是賢妻良母的料,卻是條件不錯的企業家夫人人選。
而且,她也接受他的游戲規則,彼此都知道對方不只自己一個對象,卻也理性地互不干涉,在他目前的女伴中,黃晶津可以說是條件最優秀的一個。
那麼,他現在是不滿意她什麼?
他換個姿勢,斜躺在沙發上,一雙長腳枕在扶手,雙眼瞪著天花板。
沒錯,他不累,來這里只是想擺月兌黃晶津。
因為知道她適合這個場合,所以才邀她作伴,可是她善于交際的模樣以往在他眼里明明是優點,為什麼夜晚卻覺得乏味,甚至連言語都有些令人無法忍受?
方才他甚至一時恍神,想象如果身邊的女伴換成了溫琬如……她會像一只誤入叢林的小白兔,有些害怕又有些興奮地緊緊跟在他身邊,而且比他還怕「見光死」,樂得跟他藏在不起眼的角落觀看眾生百相,安安靜靜的,不在乎跟他一起扮隱形人……
煩躁的心情漸漸沉靜,閉上眼,他幾乎真的能看見她柔順倚在身邊,掛著淺笑注視著他的模樣——
「外頭那麼熱鬧,你一個人窩在這里做什麼?」
一道薄斥聲嗓破壞了室內的寂靜,易欽銘認出來人的聲音,睜開眼,唇邊剛泛起的微笑也瞬間被打碎。
「做什麼?像你看到的——發呆。」他動也不動,對著天花板回答。
易長揚雙眉攢起。這個小兒子天生反骨,就是見不得他這個做爸的一天順心如意是吧?
「好,工作累是吧?」清楚小兒子吃軟不吃硬的個性,易長揚只好先忍住脾氣。「我看你已經進來休息好一會兒,也該出去陪陪女朋友吧?」
「我沒有女朋友。」易欽銘不假思索的回話。
「怎麼沒有?有個黃小姐說是你女朋友,剛剛還和我聊了一會兒,你大嫂也認識她,對方是‘富元晶電’黃總的女兒,對吧?」易長揚說得眉飛色舞,看得出他對這未來兒媳婦印象不錯。
「她說她是我女朋友?」這句話總算讓易欽銘坐起身,但臉色卻十分難看。
「怎麼,又要說只是嘗試交往看看的對象?我才想夸你眼光不錯,別又說那些五四三的,快點定下來吧!」易長揚已經听膩了兒子對所有女性友人的通稱,才不當一回事。
「我說過,三十五歲之前沒有結婚的打算。」
「你不會不知道吧?黃總那一派正在全力收購委托書,下一任‘富元晶電’董事長他幾乎是穩坐寶座,身價不凡哪!」易長揚可不死心,卯起來游說兒子。「雖然他還有個兒子,不過听說他老來得女,全家人都把這獨生女捧在手心,到時候嫁妝肯定不會少,你這個半子進公司也是早晚的事,娶了她至少能讓你少奮斗個幾十年——」
「啪、啪、啪。」
三個清脆的掌聲響起,打斷了易長揚滔滔不絕的分析。
易欽銘起身,揶揄地說︰「爸,你不去調查局做事,還真是浪費了你的天分。」
像樣一心希望他能跟隨大哥腳步,也來個「憑妻為貴」,恐怕早就請人調查過他所有的交往對象,才人初次見到黃晶津,就能把人家祖宗八代都給翻出來。
「看來你比我還了解我的朋友。」他皮笑肉不笑。「我該認為是你太關心我這個兒子,還是你快想錢想瘋了,巴不得我也干脆賣身進豪門?」
「你、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易長揚聞言不禁惱羞成怒。「我是為你好,之前我不過問,是因為你品味還不錯,挑的女人跟我們易家門當戶對。可是你最近搞上了銀行的女同事對不對?我找人查過了,她爸是個沒工作的瘸子,一家人全靠她做水電的大哥養,那種窮人家的女兒有什麼好?萬一被那種窮鬼纏住不放,你——」
「夠了!你憑什麼說人家是窮鬼?」他越听火氣越大,累積在心中的不滿瞬間爆發。「是,我們家現在是有錢了,不過那是因為當年你‘嫁’進豪門,哥又娶進豪門,不是靠你雙手賺你!不顧尊嚴、纏住有錢人的窮鬼是你自己!反正你克死兩個老婆,不差再多幾個,干脆再找個有錢的寡婦結婚,畢竟這種事你也不是沒做過——」
怒火攻心的易長揚高舉右手,就要狠狠甩下巴掌,卻突然被緊緊扣住。
「是誰——」
易長揚氣急敗壞地回頭看看是誰多管閑事,可一瞧見身後那張冰冷俊顏,囂張的氣勢立刻化為烏有。
「是你啊,予翔。」他縮回手,變臉似地沖著大兒子擠出一抹討好的笑。「你怎麼也來休息室了?不管外頭那些貴客好嗎?」
「我岳父想見你。」易予翔沒回復父親的問題,只淡淡說了一句。
「親家公找我啊?好,我這就過去,你們兄弟好好聊聊。」
像是領到了特赦令,易長揚說完立刻離開休息室。畢竟他現在在外頭走路有風,可是全靠這寶貝兒子,半點都不能得罪哪!
「這麼孬的男人,為什麼偏偏是我們老爸?」易欽銘坐回沙發,臉上寫滿不屑。
「人沒有選擇父母的自由。」望著弟弟,易予翔淡漠的表情轉為溫柔。「不過,要共度一生的伴侶,你有絕對的選擇權,不管爸說什麼你都不用理會,照你想做的去做,我支持你。」
「不用你說我也會那麼做,他是腦袋壞了才以為能左右我。」
「你不也是腦袋壞了才會被他激怒?」
說完,兩兄弟對望一眼,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哥。」
「嗯?」
「呃,我……」易欽銘沉吟片刻,考慮清楚才繼續說︰「我只是想告訴你,不要只顧慮別人,多為自己想一點。如果日子過得不開心,想拋棄一切重新開始也沒關系,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挺你,要我養你也沒問題。」
易予翔不解地皺眉,細細咀嚼完話中的涵義,不禁感動。果然只有親兄弟看得出他笑容後的落寞。
「別擔心,我跟你嫂嫂最近是有點問題,但沒你想的那麼嚴重。」
「真的?」
「真的,不然我就哭給你看了。」
「會跟我說笑,看來是真的還好。」
卸下了應酬的面具,兩兄弟天南地北地瞎聊,把外頭那群達官貴人都忘了。
「欽銘——」
黃晶津沒敲門便闖進了休息室,一見到易予翔也在場,立刻停下要撲進情人懷中的腳步,尷尬地露齒一笑。
又一個不速之客。
易欽銘心里嘀咕一句,不太愉快被人打擾了兄弟倆的談心時間。
「哥,我想先回去了。」他站起身。「改天我們再單獨聚聚。」
「嗯,開車小心。」知道弟弟不喜歡和他一起出席公眾場合,易予翔也不勉強。
「欽銘,你的家人對我都好親切,尤其是伯父,他人好風趣,而且好像滿喜歡我的,一直叫我有空去你家玩——」
離開了休息室,易欽銘和黃晶津直接進停車場開車離開。他才正想開口問她自我介紹是他女友的事,她倒是自己先說了起來。
「我爸喜歡有錢的女人,越有錢他越喜歡。」他實話實說。
「噯,你也真是的,哪有人這麼說自己爸爸的?不知情的人听了,還以為連你這個做兒子的也是為了錢才來追我呢!」
說歸說,她倒是不擔心這男人是為了錢才接近她。
比起那些只會甜言蜜語哄她、把她捧在手心的笨男人,易欽銘若即若離的態度,更能引發她的征服欲,如果他愛錢,要她拿錢來砸昏他,讓他點頭跟她進禮堂也不是不行。
可惜,她很清楚這男人對自己太有自信,根本不在乎她是誰的女兒、有多少身價,和她在一起,純粹只是因為她玩得起他的愛情游戲。想抓住這樣的男人,除了繼續加強她的色誘之術,當然也得試試籠絡人心,巴結、巴結他家人。
「對了,這個星期天你有沒有空?」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我爸听說了我們的事,想見見你。」
「我跟你是得見對方父母的關系嗎?」他冷漠地回慶,繼續專心開車,看也不看她一眼。
她忍住大小姐脾氣,好言相勸。「我們在一起也快一年了,和我爸媽吃個便飯應該無所謂吧?我不也跟你來參加你大哥的——」
「一開始我們就說好了吧?絕不勉強對方參與任何私人聚會。還有——」他總算轉頭看她一眼,眸光卻冷冽如冰。「我跟你不是男女朋友的關系,請你牢記這一點,別再隨便自我介紹是我女友。」
「你說,男女朋友會做的事,我跟你哪一件沒做過?我們本來就是在交往,為什麼不能說?」她輕拋媚眼,小手也撫上他的大腿。「欽銘,相信我,你找不到比我更適合你、更愛你的女人,別再三心二意,就決定跟我在一起,好嗎?」
他們交往至今不曾說愛,因為彼此一樣驕傲,誰也不想當先示弱的那個。
這麼一個嬌嬌女肯向他低頭求愛,他應該多少感到自豪,也該有些感動,可是不曉得為什麼,他只覺得負擔。
或許是因為他心里有數,黃晶津中意的不過是他的外在,倘若他不是才貌出眾人、前途似錦,還有個哥哥叫做易予翔,她所謂的「愛」,大概當場馬上煙消雲散。
「答應去見我父母,嗯?」黃晶津將他的沉默當作考慮,更加放軟身段,不死心地繼續游說。
「別再說了。」他撥開腿上那只妄動的小手。「晶津,交往的條件一開始我就跟你說得清清楚楚,不要挑戰我的耐性。目前我依然沒有結婚的打算,也不想跟任何人維持麻煩的固定關系,包括你。」
深覺自尊受損的她,臉快氣成了豬肝色。「你以為我就非你不可嗎?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追我?」
「我從來沒那麼以為,也知道你的交往對象不只我一個,如果你覺得不滿意,我們隨時可以分手,回到普通朋友的關系。」
「你——」
氣歸氣,黃晶津也不想跟他就此分手,只好按捺住想呼他一巴掌、下車走人的脾氣,忍著不跟他吵。
哼,反正來日方長,他身邊又沒有比她優秀的對象,對她動心不過是遲早的事,等到了那時候,看她怎麼治他!
就這樣,直到抵達黃家前,兩人再也沒交談過一句。
原本黃晶津還有些期待他會在她下車前喊住她,就算不道歉,至少也給個纏綿的晚安吻當作兩人的下台階,沒想到他自始至終一語不發,而且她車門一關,車子立刻駛離,一點也不留戀,氣得她差點沒把鞋跟給跺斷。
當然,易欽銘完全沒見到她的氣惱模樣。
他一手掌控方向盤、一手略顯煩躁地扯開領帶。和父親爭吵,又被黃晶津那麼一鬧,他的心情糟透了。
也許他今天根本不應該帶黃晶津參加酒會,如果跟他來的是溫琬如,他不會煩悶到躲進休息室,也不會讓父親有機會和他單獨相處、說些有的沒的,更不用听黃晶津跟他嘮叨那些正式交往的蠢話。
溫琬如……那個像水一般柔順的女人,總是在他不想受打擾,又希望有人作伴時,像靜謐的月光一樣待在他身邊,懂得怎麼讓他覺得自在、安心。
的確,從家世背景到美貌、身材,她不如他的其它對象,卻是至今唯一能讓他卸下防備的女人,對她的感覺,也的確是有些不同。
不過,他沒打算讓溫琬如知道這一點。
過往的經驗告訴他,女人稍稍得寵就會得意忘形,自以為能就此押著向來我行我素的他走進結婚禮堂,善解人意的解語花,立刻成了血蛭。
母親痴愛父親一輩子,卻被財迷心竅的父親欺騙而假離婚,另娶年輕多金的有錢寡婦,落得抑郁而終,他——絕不會傻得把心交給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