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悅時拖著行李回到睽違一個多月的家,一進門,就感受到一股無比強大的沉重壓力。
「媽、馨兒,發生什麼事了?」
一見到母親和愛妻雙雙坐在沙發上低泣,他心一揪,隨手放下行李便趕到兩人身旁。
「悅時,你回來得正好!」幸媽媽望著小兒子的眼神如見救兵。「你加不知道以琳在美國的住址還是電話?肖龍的干媽又住在香港哪里?以琳在台灣還有沒有哪些熟識的朋友能——」
「等等,這些事去問以琳不就好了?」他不解母親干麼問他這些?
「唉,就是問不到才問你……」幸媽媽長嘆一聲,從桌上的盒裝面紙紙怞兩張拭淚、擤鼻。
「我得去餐廳幫忙了。馨兒,把事情告訴他,再幫我留心樂辰。」
成馨兒點點頭。「好。」
目送母親離開後,幸悅時立刻在妻子身旁坐下,緊張地握住她的手不放。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媽突然問我以琳的連絡方式,又要你留心大哥?大哥呢?」
「別緊張,大哥在他房里。」成馨兒淚汪汪地告訴他。「可是以琳不見了。」
「不見?她被綁架了嗎?」他一臉驚惶,馬上想起之前有醫師被綁架勒索之事。
她搖搖頭。「你出國的這段期間,以琳她瞞著我們辭去工作、把房子退租,還說要出國參加研習,連肖龍都被他干媽帶去香港,然後才來信說她再也不回台灣,我和媽剛剛一想到她的絕情,忍不住又為大哥傷心。」
「怎麼會這樣?」他不信好友竟然會做出這種事。「他們兩個人吵架了?」
「我也問過大哥,可是他說他們從來沒吵過架。」成馨兒一臉哀傷。「三天前大哥送她搭機赴美,隔天下午就接到她的掛號信,說什麼她雖然愛他卻不能嫁給他,要大哥對她死心,別再找她,枉費我們全家人都對他們母子那麼好,她竟然不告而別,真是太過分了!」
他握緊拳頭,深深皺眉。「大哥怎麼樣?」
「那天晚上回來看到信之後,他便不斷打電話查以琳的下落,發現沒有人知道如何連絡她,就沮喪地把自己關在房里到現在,連飯也不吃。」
「唉,這兩個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出國之前不是還恩恩愛愛的嗎?」他煩躁地抓抓頭發,腦中突然掠過一個可能。「難道以琳她忽然恢復記憶,發現自己除了大哥,還有一個更愛的男人?」
「我也想過這個可能,但就算這樣,她也不能說走就走。」她雖然也喜歡以琳,但更重視大哥。「難道她從未想過一個男人連續兩次遭受愛人傷害的打擊會有多重?我姊那一次已經夠傷大哥的心,他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結果卻又——」
她還沒說完便已哽咽,難過地倒入丈夫懷中。「悅時,為什麼大哥的命那麼苦,總是遇人不淑……」
他輕拍了拍她的背安撫。「別難過了,我進去看看他,你去幫我下個面,我想辦法勸大哥出來吃。」
「嗯。」
說完,他便起身來到大哥房外,敲了幾下門內都無人回應,他試著扭動門把,還好沒上鎖。
「大哥。」
坐在床邊凝望窗外的男人一動也不動,像是完全沒听見弟弟的呼喚,也像是個沒有靈魂的傀儡。
「大哥!」
幸語時走到哥哥面前,逼他正視自己。
幸樂辰一把抓住弟弟的衣襟,沉寂的眼突然有了希望。「悅時,你知不知道以琳她去了哪里?
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一定知道——」
「我什麼也不知道。」即使答案非常殘忍,但幸悅時也只能實話實說。「哥,她既然有心瞞你,又怎麼可能告訴我?」
一句話,就讓黑眸中重燃的光彩瞬間熄滅。
「哥,你別這樣。」幸悅時按住他的雙肩。「打起精神,你這樣不吃不喝地坐在房里,要怎麼找回她?」
「找回她?可能嗎?」他搖搖頭,神色有些恍惚。「悅時,她說她愛我,卻不得不離開我,求我別找她、忘了她。我相信她愛我,卻想不通她為什麼非得離開不可?為什麼到頭來每個說愛我的女人,都對我避之唯恐不及?」
幸悅時張開嘴,但是一句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
他不是符以琳,不懂她的想法,大哥的疑惑也是他的疑惑,他也想有人來告訴他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大哥長得不錯,有自己的事業,又是難得的溫柔痴情男,為什麼老是慘遭女人拋棄?這世上還有天理嗎?
「她——是不是和香芸一樣,另外有了更愛的男人?」幸樂辰像在詢問弟弟,又像自言自語。
「她是不是恢復記憶,想起了肖龍的父親是誰,所以帶著肖龍去找那個男人了?」
「我也不知道。」他沮喪地聳聳肩,其實心里也這麼猜測。
「事隔多年,或許那個男人早就另外娶妻生子,不認他們母子,到時他們就有可能再回到我身邊吧?」幸樂辰苦澀一笑。「我這麼想是不是很邪惡?當年的我明明能誠心祝福香芸,可是現在的我卻辦不到。」
他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大哥這回是一點保留也沒有,徹底深陷其中,所以他才更擔心。
「大哥!」
成馨兒突然不敲門就闖進來,眼眶紅紅的,瞼上卻滿是笑意。
「肖龍打電話找你,快接!」
看著她遞過來的電話,幸樂辰呆了幾秒才連忙接過來。
「肖龍?」
「爹地」!
一听見干兒子的聲音,他立刻紅了眼眶。
「肖龍,你現在在哪里?媽咪呢?媽咪有沒有跟你在一起?」他急著探听兩人下落。
「媽咪和干媽出去了,所以我偷偷打電話給你。」電話那端傳來小男孩小心翼翼又委屈的聲音。「爹地,你和媽咪吵架了嗎?為什麼媽咪說我們再也不回台灣,你也不能做我爹地?還是我哪里不乖,所以你不要我當你兒子了?」
「不是、當然不是!」他急忙否認。「爹地當然要你,肖龍乖,先告訴爹地你干媽家的住址和電話,爹地馬上去接你們回來!」
「真的?」
「當然是真的。」他想起了另一件事。「所以在爹地到之前,你不可以告訴媽咪有打過電話給我,一定要想辦法留住媽咪,不可以讓她帶你到其它地萬,不然你就永遠見不到爹地了,知道嗎?」
「嗯,我一定、一定不會讓媽咪帶我離開。」小男孩用力保證。「媽咪看著你的照片偷偷哭,被我看見了,她一定也很想你,所以爹地你要快點來,叫媽咪別哭了。」
他听了心中滿是不舍。既然如此,又何必非離開他不可?
「好,爹地明天一早就到,地址呢?」
他拿來紙筆抄下地址和電話,一結束通話,又馬上打去航空公司訂最早一班飛往香港的機位。
「查到他們下落了?」看見幸樂辰點頭,成馨兒總算安心了點。「好在肖龍還知道舍不得那麼疼他的干爹。」
「大哥,我明天陪你一起去?」幸悅時打算用綁的也要把他們母子倆綁回來。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
幸樂辰搖搖頭,打開衣櫃,開始收拾簡單行李。
感情的事他不要旁人插手。
他對以琳絕不死心,明天,他說什麼也要把他們母子帶回台灣!
***
隔天一早,幸樂辰便直接殺來洪家。
「爹地!」
符肖龍七早八早就趁著大人們還在睡,偷溜下來等人,一見到幸樂辰的身影步入大廳,不等豪宅警衛攔人盤問身分,小男孩就飛撲上去,牢牢抱緊最思念的干爹。
「肖龍,爹地好想你——」
幸樂辰愛憐地抱緊這貼心的小家伙,心里滿滿的是失而復得的感動,決心不放棄挽回這段感情。
「爹地,我也好想你喔∼∼」符肖龍一臉興奮。「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接我和媽咪!」
「當然,爹地不是答應你了?」但他還有更掛心的事。「媽咪呢?」
「媽咪在樓上,我帶你去找她。」
「嗯。」
知道她就在樓上,幸樂辰惶惶不安的心終于暫時安定了下來。
還好以琳千算萬算就是漏算了兒子「思父情深」,非但將他們母子的住址泄漏給他,還算準時間下樓親自帶人越過豪宅的重重門禁,不只絕頂聰明,更不枉費他這些日子來疼他入心。
「啊,我忘了帶鑰匙。」站在銅雕大門前,肖龍才想起這件事,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
「沒關系,我們按門鈴。」
幸樂辰相信看在肖龍的分上,以琳不至于不開門,但他按下門鈴的當下仍是緊張不已。
門內,一早醒來就找不到兒子的符以琳和洪允珍,正慌亂地拿起電話要詢問樓下警衛有沒有看見兒子的蹤影,一听到電鈴聲,符以琳以跑百米的速度飛奔過去開門。
「肖——」
門一開,她瞧見站在門前對她微笑的兒子,一顆懸在半空的心正要放下,忽然發現兒子身後還有個身形修長的男人——
不可能……雖然樂辰也有一件相同的軍綠長褲,雖然那件襯衫很像我送給他的那件……
她的視線由下而上,心跳越來越亂,直到看清那張化成灰也難忘的面容,那雙依然滿是愛戀的黑眸牢牢鎖住她,她倒怞了口氣、身形一晃,心髒也跟著重重一縮,下意識地倒退一步——
「以琳!」
幸樂辰以為她想退入門內,將他隔在門外,心一慌,立刻沖上前將她一把抱入懷中。
那聲痛苦又不安的呼喚,讓符以琳從震驚中回過神,但也因為感覺到他渾身散發的沉重悲傷,心里也跟著難受,以為早已哭干的淚水又潸然落下……
「你是誰?快放開她不然——」
「干媽,他是我爹地啦!」
肖龍的話讓洪允珍連忙捂住自己差點尖叫求救的嘴。一大早就見到干兒子突然帶著陌生男子闖入家中,老公又出差了,洪允珍嚇了一大跳,知道對方就是好友原本論及婚嫁的情人,這才安心。
「肖龍,關門。」
「喔。」
看著干兒子已經听話地關上大門,那一對「連體嬰」還緊抱不放,洪允珍聊勝于無地伸手遮住身旁的女兒雙眼,輕咳一聲,提醒好友。
符以琳听見了,但幸樂辰發覺她嘗試掙月兌,反而將她抱得更緊,只怕一松手她就會消失。
「喂,你是想勒死她嗎?」
聞言,他稍微松開了些,不過還是把人圈在臂彎內,以策安全。
眼看他是不打算放人了,洪允珍只能無奈地嘆口氣。
「放心,有肖龍這個「小內奸」幫你,她想逃也逃不了,你先帶她過來坐下再說。」
幸樂辰考慮了下才照做,可是看他們的手牢牢牽著,卻各自僵坐在沙發上不發一語,洪允珍看了就難受,體貼地自動消失。
「你們兩個好好談談,我帶肖龍和小瑩出去逛逛,晚一點再幫你們買午餐回來。」
符以琳白著臉,點點頭,算是同意。
肖龍本來舍不得離開好不容易才踫面的干爹,但是看干媽朝他猛眨眼,也識趣地不開口,依依不舍地跟著干媽母女先行離開。
「你這幾天有沒有吃飯?」閑雜人等一離開,幸樂辰馬上解下背上的隨身行李,取出一個飯團遞給她。「來的路上買的,要不要趁熱先吃?」
收下那個溫熱飯團,符以琳一抬頭,眼淚就落下。
這些天,她設想過無數次和他重逢的可能,猜想他會責備她的第一句話,想他一定會數落她狠心絕情、忘恩負義,可是怎麼也想不到他開口說的第一句,竟是關心她有沒有餓到自己。
「你呢?有沒有好好吃飯?」
「有。」
「我不喜歡人家騙我。」
「沒有。」
「笨蛋!」
「嗯。」
「干麼不罵我?」
「舍不得。」
輕輕的三個字,讓她的心好痛,淚也掉得更凶。
「我都舍得讓你傷心了,干麼舍不得對我凶?」
她也不曉得是氣自己還是氣他,只知道不能再讓他舍不下自己,這次一定要讓他徹底死心才是對他好。
她決心當壞人,可是又得壞得不傷他自尊,好難……
「就算你追來香港,我也不會跟你走,我——我想想還是喜歡一個人生活,不想做任何人的妻子,不想被婚姻束縛一輩子,所以我不要跟你結婚,你不要勸我回心轉意了。」這是她一時之間所能想到的最好理由。
「好,好不勸你,你不想結婚,我們就不結婚。」
沒想到他那麼好說話,她反而愣住。
「不結婚,也不用一輩子在一起。」他坐到她身邊,深情凝視她。「但是,除非親眼見你披上白紗、另嫁他人,否則我不會死心,也放不下你。所以在你愛上別人之前,請你留在我身邊,讓我照顧你們母子,就算只能在你身邊多待一天也好,就這樣,其它的我不奢求。」
她討厭看到他如此卑微地乞求愛的模樣,那讓她覺得自己對他,比當年逃婚的成香芸更殘忍。
「你有很好的條件,也有不少女人愛慕,為什麼要這樣低聲下氣地求我?」
她不要他這樣,她不想他在她面前如此卑微,也舍不得看他委曲求全「你剛剛沒听清楚嗎?我為了自由而拋下你遠走高飛,像我這麼自私自利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你這樣對我,我不值得,真的!」
「我知道你值得,為了顧全我的自尊,你一直在編最好的理由讓我死心,不是嗎?」
他發現了?他的說法和表情讓她莫名心虛。
「我沒有。」反正她否認到底。
幸樂辰也不跟她爭辯,反正從她掉下第一滴淚的那一到,就已經戳破她自己的謊言。
她深愛他,無庸置疑。
「告訴我一個你非得離開的真正理由,否則我會追你到天涯海角。」他握住她的手,堅毅的眼神透露出無比執著。「也許我無法二十四小時盯著你,你還是有機會逃開,可是如果你那麼做,我不能保證自己會發生什麼事。」
她聞言不禁一顫。「你那麼說是什麼意思?你答應過我絕對不做傻事,不能言而無信。」
他眉尾輕揚。「你不也答應過會陪我一生一世?」
他堵得她無話可說。她不認為他真的會做傻事,他是那麼重視家庭的男人,不可能因為失去她就想不開,可是……
她能賭嗎?她敢賭嗎?萬一那不是威脅,那——
「別嚇我。」她知道自己賭不起。「我離開是為你好,不要怨我,也不要做傻事,算我求你,什麼都別再問,回去吧!」
他搖搖頭。「我堅持要知道理由,而且不管理由是什麼,要走我們一起走。」
他的頑固讓她沒轍。「你會後悔的!」
「絕不。」
因為他的堅持,符以琳再三考慮之後,也只有將事實告訴他。
「肖龍的父親——是悅時。」
果然,她的話讓他呆若木雞。
「怎麼可能?你在開玩笑?」他的笑比哭還難看。
「我也希望自己是在開玩笑,可惜DNA比對結果吻合,而且……」
她把自己和好友重逢後得知的點點滴滴,和自己從猜測、推理、驗證,到決定不告而別的心事,原原本本地和盤托出。
「就算肖龍真的是悅時的孩子,那又如何?」
事實雖然令人震驚,但不過三秒,他便恢復冷靜,心里也有了答案。
「只要我們不說,這件事沒有人會知道,何況無論肖龍的親生父親是誰,我都不在乎,我認定他是我兒子,而你是我唯一想娶的女人,我愛你,這一點不會因為任何事改變。」
「可是我怕自己會改變。」她越是感動于他的痴心,越是不知所措。「萬一我一旦恢復記憶,還愛著悅時呢?萬一我發現自己只是把你當成他的替代品怎麼辦?」
「我無所謂。」
他不假思索地月兌口而出,憐愛地輕撫她的臉龐。
「不管孩子的爸到底是誰,我都無所謂,你恢復記憶時最愛的男人不是我也沒關系,因為那無損我對你的愛,只會讓我為了成為你的最愛,而更努力去愛你,我對自己有信心。就算我是替代品也沒關系,好過承受永遠失去你的心痛。」
「可是我不能那麼對你。」拉下那令人依戀的大掌,她不得不在自己心軟前起身送客。「你走吧,我相信你會遇上比我更值得的對象,我給不起的幸福,她一定可以給——」
忽然,她被他緊緊抱入懷中。
他痛苦地在她耳畔傾訴。「沒有別人了,我已經認定了你,能給我幸福的只有你,你說過我是你的白開水,是你生命不可或缺的,不是嗎?對我來說,你也是一樣重要,所以別走,留在我身邊。」
「我也舍不得跟你分開,可是你忍心看我一輩子心懷愧疚地面對你和你的家人嗎?」
說完,符以琳沒听見他的回應,卻感覺被他抱得更緊,只听見他痛苦、沉重的呼吸。
當一滴溫熱的淚落在她的臉頰上,宛如熱油灼燙了她的心,讓她心痛不已,也瞬間瓦解她的決心。
「好,我回台灣……我跟你回台灣。」她緊緊地回抱他,再也舍不得說出永不見面的話。「可是在我恢復記憶,弄清楚當年的事,確定自己的心意之前,我沒辦法假裝若無其事地面對你的家人,也不可能跟你結婚。當然,也許我一輩子都記不起來,所以你也不必等我,如果遇上更好的對象就——」
「別說了!」他抬頭,凝視她的黑眸涌上水霧。「一輩子不結婚也沒關系,只要你們母子留在我身邊,我願意以肖龍干爹的身分守護你們一生。」
「別妄想說服我死心,對你,我絕不放手!」
感動于他不顧一切的堅決,她無話可說,也不再試圖將他推離自己的生命。
將來如何,她不敢去想,只知道這一生,兩人是注定糾纏不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