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他哼的對象絕非心愛的女友。
步向仁的目光定在尹景東身上,視線有著顯而易見的不悅與挑釁,像是一頭隨時準備好撲噬敵手的猛獅。
周芷寧也感受到那股敵意,立刻來到尹景東面前,擋在他和步向仁之間。
尹景東感受到她的護衛之意,內心一陣感動,他注視周芷寧的眸光,也不經意顯露出深濃情意。
目睹兩人之間的互動,知曉內情的元以倫輕輕皺眉。
事情已經正朝他當初擔心的方向發展——
不過,當務之急是先消除這劍拔弩張的氣氛。步向仁太精明,如果讓他和尹景東接觸太多,肯定會識破。
「嘖,我們天使一樣善良的夏蓳小姐,竟然會在背後說人壞話,真是讓人跌破眼鏡。」元以倫推推眼鏡、搖搖頭,一臉惋惜。「我和南鋒是多年好友,他真的不是你以為的那種人,你不應該那麼毀謗他。」
「對不起!」夏蓳心里更難受了。
「元、以、倫!」步向仁咬牙切齒地瞪他。「小蓳不過是轉述我對尹南鋒的評語,你有什麼不滿?想替你朋友抱不平之前,最好先想想是誰付你薪水?」
「你付的那點薪水,可不包括買我的天良。」
元以倫以迷死人不償命的電眼睇視自己老板,一臉與世無爭的笑容。
就是這張臉,讓他坐上亞洲時尚界第一美男子寶座,加上高明的交際手腕、總是笑容示人的高EQ,讓無數美人傾心,爭先恐後想爬上「元太太」寶座。
但如果真的以為他是個溫柔體貼、多情完美的好男人,那絕對是上了他的大當。
元以倫是只披著羊皮的狼,扮豬吃老虎是他的強項,笑里藏刀算家常便飯,但他的確是個超級公關人才,況且讓這麼難纏的人物當屬下,絕對好過當敵人!
唯一的缺點,就是偶爾要忍耐他脾氣一來以下犯上,外加用那張正義假象博取同情,連心愛的女人都跟著他窩里反,就像——
「步向仁,明明是我一時說錯話,你不可以為了護短仗勢欺人!」
步向仁就知道局勢會變成這樣。很好,現在只有他是大魔頭,其他人全是正義的代表了!
「夏小蓳,你到底還記不記得自己是誰的女朋友?」步向仁收緊手臂,將夏蓳牢牢抱住,皮笑肉不笑地說︰「我無條件挺你,你卻給我搞臨陣降敵?我看我們需要立刻好好溝通、溝通。」
夏蓳完全沒嗅到危險,傻傻拒絕。「我現在沒空跟你溝通,我要跟學姊——」
「以倫,接下來全部交由你處理,除非船要沈了,否則返回港口前不準為了任何事打擾我!」
「遵命,總裁。」這原本就是元以倫的用意,當然樂意之至。
「我好不容易才和學姊重逢,想和她多聊一些,你不可以破壞我們好朋友敘舊——」
「這樣啊?你好像也很久沒跟我爺爺『敘舊』了,你一定很想他吧?要不要我告訴他,你今晚是如何在外人面前『照顧』他的乖孫,讓他再來找你聊聊?」
步向仁說得溫柔,但不知為何,夏蓳卻一臉惶恐,不但立刻放棄抗議,還忽然變得小鳥依人,一臉諂媚傻笑裝糊涂。
「呵呵,其實來日方長,我和學姊也不是非得現在敘舊不可。」開玩笑,步爺爺可不是人,而是鬼!她才不想聊聊呢!「學姊,你把住址、電話留給元大哥,他會轉交給我,我明天就去看你。」
「呃,嗯。」夏蓳態度轉變之快,讓周芷寧看得一頭霧水。
待兩人離開後,周芷寧好奇詢問元以倫。「夏蓳和步總裁是……」
「天下無雙的絕配。」元以倫簡單明了地解釋。「沒意外的話,她不久後將是總裁夫人了。」
「原來如此。」
她總算明白夏蓳為何是那身打扮,看來麻雀變鳳凰的故事正在好友身上上演。
「步總裁看起來不好惹。」她有些替憨直傻氣的夏蓳擔心。
「嗯,有能耐獨掌全球精品王國的男人,當然不好惹。」看出她的憂心,元以倫笑道︰「不過你放心,總裁對夏蓳是一片痴心,只有可能寵壞她,不可能傷害她,不管夏蓳如何惹惱他,保證都能全身而退。」
「那就好。」她稍微放心了。
「倒是你們兩個……好像相處得比我想像中更加融洽。」
元以倫的目光在她和尹景東之間徘徊,笑容倏地有些冷。
「一發現你不見,尹大哥立刻急著找人;察覺尹大哥受到威脅,你馬上挺身護衛,『大伯』和『弟妹』感情那麼好,真是難得。」
元以倫故意強調兩人的稱謂,淡淡的話語準確地射中周芷寧和尹景東的內心,教他們又痛又慌。
「既然已經幫你找到人,我要回會場了。」元以倫拍拍尹景東肩膀。「明晚有沒有空?我有事想和你談談。」
「嗯。」
尹景東點頭,心里多少明白元以倫已經看出他對周芷寧的曖昧情愫,只是不好在兩人面前直說。
「那麼明天我再跟你約時間。船頭風大,你們兩個也別在甲板上待太久,小心著涼。」
元以倫不再多說,轉身離開。
他們已經墜入情網——他一眼便看穿。
以尹南鋒摯友的立場,他應該立即將這件事告知尹伯父,設法將兩人分開。
從前的他甚至會使計破壞,但現在的他,並不想這麼做。
別人的三角習題,局外人還是不要插手太深比較好。
畢竟……感情這件事無法用常理和理性控制,愛神要惡意捉弄,再睿智再狡猾的人也插翅難逃。
唉,正和前妻勾勾纏的他,可是比誰都能體會個中艱辛啊!
元以倫離開後,甲板上只剩下尹景東和周芷寧,氣氛顯得無比尷尬。
「對不起。」周芷寧想到元以倫的話。「我不是故意不跟你說一聲就跑上來,是夏蓳硬拖我上甲板——」
「不用道歉,是我自己大驚小敝。我也覺得你不可能獨自上甲板,所以滿場找你,以倫發現之後,訓了我幾句,說南鋒絕不會在公眾場合露出那種擔憂的表情——」
他頓了頓,笑容有些不自在。「沒辦法,就算是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性格也不可能完全相同,無論我如何小心,還是會有一時大意的時候,真糟糕。」
「我覺得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她不喜歡看他自責。「這幾個月下來,不是都沒人發現你只是替身?」
替身?
是啊,無論他模仿得再像,終究只是弟弟的替身。
方才他失了分寸,完全以擔心妻子的情緒滿場尋人,忘了自己不過是個暫時的替代品、假老公,難怪元以倫看出不對勁。
不能繼續貪戀周芷寧對自己的體貼與溫柔,再喜歡,她終究是自己親弟弟的老婆,這是誰也無能為力改變的事實。
「或許我該用出差當理由,回美國多惡補幾個月。」他站在船邊仰望星空,幽幽地說︰「反正待在台灣,爸也不許我去看南鋒,讓別人有機會發現我的存在,公司的事也不需要我處理,我不過是個裝飾品……何況,你一個人生活也比較自在,好像百利而無一害,對吧?」
周芷寧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回答。
尹景東說的沒錯,如果他能暫時離開台灣,不只他能放松幾個月、做回自己,她也能趁這機會好好整理自己的感情,對彼此都好。
可是……
一想到會好幾個月見不到他,她已經開始想念,根本不希望他那麼做,情願受暗戀折磨,也不想受思念之苦。
只是短暫分離,她都如此難舍了,到了約定的一年之期,他飛回美國之後,或許再也不會和她有交集,到時,她會有多難過?
不過想像而已,她也感到心痛。
不止心痛,連身體都傳來陣陣痛楚——
想像中的疼痛倏地成真,周芷寧痛苦地按著腰部,一陣猛過一陣的刺痛讓她冷汗直冒,喘不過氣。
尹景東听見她不尋常的抽氣聲,調回視線,就見她臉色蒼白,疼得跪了下來。
「芷寧!」他立刻跟著蹲下,一顆心糾結成團。「你怎麼了?哪里不舒服?」
「我不知道……」她按著左腰,緊蹙雙眉。「這里突然好痛……」
看她痛得眼眶含淚,他立刻將她一把抱起。
「別怕,郵輪上應該有船醫,我現在就去找以倫,讓他去請醫生。」
「不可以。」周芷寧痛得靠在他懷中,仍不忘阻止焦急的他。「他說過,你這個人一著急就變回本性,這樣抱著我太引人注目,萬一被人識破你就糟了!把我放在這里,你一個人進去——」
「識破就識破,對我來說沒有任何事比你更重要!何況在這種情況下,哪個做丈夫的會把老婆一個人扔在甲板上——」
完了。
意識到自己說出了什麼,尹景東的腦袋轟地一片渾沌,臉上迅即發燙。
周芷寧蒼白的臉頰悄悄透出了一抹紅。
她還是痛,可心卻像沾了蜜,甜得醉人。
因為情況緊急,所以他說出的必定是真心話。
他說,沒有任何事比她更重要、當她是老婆一樣在乎……
為了他剛剛說的那段話,再疼,她也甘之如飴。
「呃,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我是南鋒的話——」
「那就別扔下我。」
周芷寧打斷他的話,不想听他急就章編出的藉口。
「……嗯。」
尹景東的身體和腦子同時停頓了下。
不是他的錯覺,芷寧將臉埋進他懷中時,的確隔著襯衫在他胸前印上一吻。
那吻,在他心上烙了印,教他既驚喜、又悲傷……
「不要出差回美國好不好?」
听見她悶悶的、帶著哭腔的虛弱懇求,他心如刀割,無法自已地低頭吻上她的發頂。
「嗯,我不出差、不回美國了。」
「也絕對不可以扔下我。」
「嗯,我絕對不會扔下你。」
「要一直陪在我身邊。」
「嗯,一直陪在你身邊。」
「抱緊我,再走慢一點……」
這一刻,他徹底明白,原來一直痛苦壓抑感情的不只是自己,她也一樣為情所苦。
「……嗯。」
尹景東胸口前的襯衫濕了一片,溫溫熱熱的,讓他再也無法顧慮分際,將周芷寧牢牢抱緊。
這一刻,無須言語,兩人已明白對方的心意。
歡喜和悲傷同時在心底蔓延。即使兩情相悅,也是見不得光的禁忌之戀。
雖然未來的路依然無解,此時的尹景東和周芷寧卻深刻明白,有些事一旦開始,便無法制止、無法停下,愛是越壓抑,越讓它像失速的雲霄飛車,失控出軌。
這份愛,已如星火燎原。
因為周芷寧的突發狀況,郵輪急駛回港,尹景東也陪她坐上等在港口的救護車,前往醫院。
做完X光、超音波等等檢驗後,周芷寧已被折騰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不想讓她待在吵雜與紛亂的急診室,尹景東立即申請VIP病房,在床邊絞盡腦汁說著笑話逗她開心,始終牢牢緊握她的手,一秒也不放。
周芷寧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她只記得劇痛漸漸減緩時,窗外天空好像也露出魚肚白。她大膽地將尹景東的手拉過來枕在自己頰邊,貪戀著那股暖度,安心地閉上眼,之後的一切,她全部不記得了。
當她再度睜開眼,窗外陽光燦爛,尹景東依然坐在床沿,手仍借她枕著,姿勢和她睡著前一模一樣。
「還痛嗎?」
一見她清醒,尹景東立刻擔憂地問。
「嗯。」
她才輕應一聲,就瞧見他起身要去找醫生,趕忙接著說︰「不過只剩一點點,好多了。」
「真的?」尹景東揚眉,懷疑她只是想讓他放心。
「真的。我最怕痛,受不了絕對不會忍耐不說。」周芷寧心疼地看著他眼下的陰影。「你一直守著我,都沒睡?」
他點點頭,開玩笑地說︰「要是用這種坐姿睡著,你搞不好會被我壓扁。」
「我沒那麼脆弱。」話剛說完,她又難掩忐忑地問︰「檢查報告出來了嗎?我得了什麼病?嚴重嗎?」
尹景東以笑容安慰她。「放心,不是什麼大病,只是腎髒里有一顆小結石,引起腎髒發炎,你才會覺得疼痛。」
「要開刀嗎?」
她白了臉,彷佛已經看到自己躺上手術台的恐怖景象。
「不用。」他看得出她真的很害怕。「醫生說了,因為結石還很小,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機率會自然排出,目前先采取保守療法和密切觀察,再不然也只需要以體外震波碎石術碎石,不必開刀。」
「你沒騙我?」
這下,換她懷疑他是安慰她了。
「騙你的是小狽。」
他這麼一說,周芷寧總算笑了。
「那我什麼時候能出院?」
「等你點滴吊完就能出院,不過下禮拜還得回診。」
她看了一眼點滴袋。「看來還要待上幾小時。」
「對了,你二哥來看過你,半個小時前剛走。」
「你通知我家人?」
他搖頭說︰「他剛好打電話來找你,所以我老實告訴他你送急診,你二哥說不必再通知其他人,所以你娘家那邊只有他過來。」
「那就好,一點小病用不著小題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