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整,步向仁肚子準時餓了。
穿著藍黑相同的和服式睡袍,他走到落地窗前,皺眉看著灰蒙蒙的窗外。
大風呼呼地吹沙卷葉,大雨也跟著嘩啦啦落下,台灣幾乎全面發出停班听課的消息,電視不斷傳來各地災情,看來這次台風來勢洶洶,恐怕又將造成不少損傷。
「可惡的台風——」他咬牙切齒地瞪著天空。
因為這兩個月來已經習慣每天有人將熱呼呼的早餐送到眼前,因為其余兩餐一向外食,因而忙昏了頭沒有留意冰箱——
所以,他明明是個坐擁億萬豪宅的有錢人,冰箱里竟然只剩下酒和一罐魚子醬,這種天氣想叫外送都沒人理,再一次證明金錢並非萬能。
驀地,他瞧見滂沱大雨中的馬路上,有個男孩抱著一袋東西急急走著。不知道為什麼,那幅畫面讓他想起了夏菫,心里頓時有些不安。
這種天氣走在路上,一不小心會被掉落的招牌砸死,不可能會有傻子為了遵守承諾,專程出門送早餐吧?
「應該不會……」
他心里一點也不篤定。
越想越不安心,撥打她手機又不通,更讓他心里七上八下。
「可惡!她最好別笨到在公司外頭等,不然——」
他拿起車鑰匙往外沖。
開車飛馳雨中,他越靠近總部大樓,心跳聲越是大得嚇人。
你為什麼要來?你到底是希望她在,還是不在?
他捫心自問,還沒來得及得到答案,緊閉的大樓鐵門前,一個橘紅色小點漸漸清晰,步向仁的眼也跟著睜大。
「吱——」
刺耳的剎車聲,讓倚坐在鐵門前閉眼歇息的夏菫嚇了一跳。
她睜開眼,發現坐在車內的步向仁,開心地起身想跑向車子,可是一見到他下車砰地用力關上車門,一臉要殺人的凶惡模樣,反而倒退一步。
「你這女人到底長不長腦袋?」
步向仁三兩步跑上台階,來到身穿橘紅色雨衣的她面前,見到她小心翼翼護在懷中的防水保溫袋,終于忍不住對她狂吼。
「你不看電視也該有常識,沒看見路上一片狼藉,這種天氣你還來送什麼早餐?我有付你錢嗎?你不送我會殺了你嗎?你腦袋是裝飾用的嗎?啊?」
夏菫被他吼得縮了縮肩,等他發泄完了,她也火大地開嚷。
「你這個男人到底長沒長腦袋?你不看電視也該有常識,沒看見路上一片狼藉,這種天氣你還來看我有沒有送早餐干麼?我有付你錢嗎?你不來我會殺了你嗎?你腦袋是裝飾用的嗎?啊?」
她像只驕傲的小母雞,抬頭挺胸瞪著步向仁,吼完又覺得兩人在台風天為了對方冒險出門,一見面又吵,簡直像神經病,忍不住笑了起來。
但另一波笑聲傳來,夏菫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開懷大笑的男人,傻了。
從她認識步向仁到現在,他在她面前不是擺酷不理人,就是像只噴火龍狂吼,偶爾唇角微揚就算是心情相當不錯,但除去冷笑不算,這還是他頭一次在她面前放聲大笑。
原來他也會笑,而且……他笑起來的模樣,有夠迷人的……
「對嘛,你笑起來多好看,干麼一天到晚擺臭臉,讓員工遠遠看到你就躲的躲、逃的逃,好像你是鬼,有夠夸張。」
鬼?這女人實在是……
為之氣結的他頓時笑不出來。
員工雖然怕他,知道他對于部屬犯錯從嚴論處,可是該給的紅利、福利也付得極其優渥,躲的躲、逃的逃,多是偷懶心虛,怕一旦被他逮到,不是卷鋪蓋走路就是降職減薪,那些人自找死路也關他的事?
他是沒奢望過在夏菫心目中的形象會有多好,可是把他跟鬼相提並論——
「我是鬼,那你呢?」他真是越想越光火。「你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比H1N1更恐怖的白痴病毒?你光講話就能殺死人類的腦細胞,多跟你相處幾次,心智就會跟著退化,你簡直就是你爸媽為了征服地球開發出來的終極武器!」
夏菫被他數落得瞠目結舌。
嘖,他罵起人來還真是又溜又順,而且每次的形容都不會重復,這次她又從笨蛋高升到征服地球的終極武器啦?
「喔。」
但是和他對扛久了,她的嘴上功夫也練得不錯,夏菫志得意滿地笑著。
「所以你也被我傳染了白痴病毒?你已經是腦細胞被我殺光光的白痴,心智還退化?唉,可憐喲,姐姐秀秀——」
夏菫開玩笑地伸手輕拍他臉頰,沒想到步向仁突然捉住她的手,使力一拖,她便撞進他懷里。
「你——」
夏菫一抬頭,才要抗議,小嘴便被他覆上。
如火熱燙的長舌采入她還來不及緊閉的齒關,長驅直入,狂肆地勾引她。
吵著吵著,就笑了……
吵著吵著,就吻了……
他跟她,到底是怎麼了……
夏菫來不及思考太多,他的吻開得太急太猛,像想怞光她所有意識,又像是要放把火燃燒彼此,讓她無力地任他抱住自己。
其實來這里的一路上她也在想,為什麼她要走著一遭?
為什麼一想到他可能餓著肚子,在公司等著和她一起吃早餐,下一秒,她已經換好衣服出門了?
為什麼看見他真的出現,她會那麼開心?
為什麼明明大雨不斷打在兩人身上,明明狂風越吹越大,她卻漸漸听不見風雨聲,只听得見自己急猛的心跳?
為什麼……她一點也不想推開他?相較于她的迷惘,步向仁的思緒卻是越來越清明。
不只是心動,他喜歡上懷里的笨女人,毋庸置疑。
要不是現在風大雨大,要不是人在戶外,他恐怕停不下這個吻,忍不住立刻要了她。
他已經被這女人制約了。
習慣看到她,習慣和她共進早餐,習慣和她斗嘴抬杠,
這些成了他幾乎每天必做的事,所以今天時間一到他就肚子餓,一餓就想到她,一想到她就開始擔心她會做蠢事,一想到她會做蠢事就迫不及待地趕來。
所以一見到她真的在這里就開心,一發現她把自己搞得像只可憐小狗就心疼又生氣,一見她笑也莫名其妙地跟著笑,一听她說自己是鬼就老大不爽,一被她輕柔踫觸就忍不住想抱她、吻她——
可惡!這女人竟然這麼輕而易舉就將他手到擒來!
「哈啾!」
纏綿的熱吻,最後在夏菫的噴嚏中結束。
步向仁望著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紅彤彤臉蛋,發覺自己竟然不嫌髒,也不氣她殺風景,只擔心她塊感冒了……
嘖,愛就愛了吧!
「快上車。」
步向仁幫她戴好雨衣帽子,快步進車內發動引擎,可等了半天就是不見她上車,他往車子左右一看,夏菫竟然不見了!
「你不上車,站在那里發什麼呆?」
他急得下車找人,才發現她大小姐竟然呆呆站在車尾,被強風暴雨吹打得左搖右晃,無厘頭的行徑讓他又忍不住大吼。
「後車廂還沒開啊!」夏菫顯然還沒從熱吻中完全回神,「你不是說要防狗仔偷拍,我只能坐後車廂?」
步向仁一愣,繼而繃著一張臉,快步上前把她一把塞進副駕駛座,然後——
「哈——」
一上車,他再也忍不住大笑。
上回叫她進後車廂只是存心惡整,她竟然當真,至今不疑有他,還想乖乖照做?
能讓他一天之內失控狂笑兩次的女人,全宇宙或許再也找不到第二個。
難得的是,他還非常喜歡這女人。
這朵花,他決定摘下,從此據為己有。
身在步家以檜木打造的按摩浴池內,應該舒服得昏昏欲睡,但夏菫火氣太旺,越泡越有精神。
「你以為我會住在能讓狗仔任意偷拍的地方?那天我是故意整你,沒想到你還真听話……」
想起步向仁在車上說的話,夏菫真是有氣又糗!
當時她可是完全相信,乖乖爬進後車廂,一想到關上車門後他的得意嘴臉……
「惡劣的家伙!」她氣得握拳往水面一陣亂打。
可是……那個听說從不對任何人低頭的家伙,竟然向她道歉。
「那件事我跟你道歉,以後駕駛座旁是你的專屬座位,你又不是長得見不得人,要是有狗仔想拍,就大大方方讓他們拍,誰敢亂寫你的事,我就要他從此消失在媒體!」
想起步向仁說這段話的狂妄口氣——呃,說實話,還真是又酷又帥。
夏菫捧著自己微微發燙的臉蛋,眼神有些迷蒙。
她當然知道自己長得還可以,絕對不會見不得人,可是步向仁要她大方讓狗仔拍,這是什麼意思?和她傳出緋聞也無所謂嗎?
還有……駕駛座是她的專屬位子?意思是除了她,不準其他人坐他身旁嗎?
為什麼這句話听起來,會讓她莫名其妙心跳加快?
「有人!」敲門聲嚇得她差點滑入浴池。
「廢話,我看著你進去的,還用你說嗎?」步向仁靠在門邊,嘴角噙著笑意。
「我知道你這輩子還沒泡過那麼高級的浴池,不過你已經進去快一小時了,奉勸你最好快點出來,免得昏倒,到時我還得冒著長針眼的風險進去救你。」
長針眼……
「不識貨!我身材那麼好,看到算賺到,還嫌會長針眼……」
夏菫只敢小聲嘀咕,才不敢大聲嚷嚷,急忙起身擦干身體,套上步向仁拿給她換穿的衣物。
「不是說你家有三套衛浴設備?干麼還催——」
夏菫踏出門外,瞧見步向仁的剎那,牢蚤忽然全忘光了。
他穿著純白的V領亞麻衫,半露小麥色結實胸膛,筆直長腿套了件合身長褲,加上那頭吹得半干的亂發,和臉上隱約可見的淡淡笑意,十足的型男味道,和平時打扮嚴謹,神情淡漠的他簡直是判若兩人。
「很帥?"步向仁從她眼中看見閃亮的小星星。
夏菫點了點頭,想止住卻已經來不及,臉色立刻飛紅。
「還,還好啦!」她頭一撇,聊勝于無地補上一句。
步向仁唇角微勾,也不跟她爭辯,拉起她的手往臥室走。
「我自己會走啦!」
夏菫從大敞的房門看見那張KingSize大床,再瞧見自己被他包覆在大掌中的小手,心跳驟然狂濺。
「等一下!」她連忙停步。「步向仁,我肚子餓了。」
「嗯,我也很餓。」他按住自己肚子,被她一說更餓了。「所以你走快一點,別拖拖拉拉。」
咦?
「我的餓跟你的餓不一樣啦!」
眼看就要被拉進房里了,夏菫干脆一只手巴著門框不放。
步向仁回頭,不明所以地看著她的可笑姿勢。
「你又在發什麼瘋啦?再餓也要先把頭發吹干再說。」
他松手,看她立刻像壁虎巴緊門框的模樣,真是又好氣有好笑。
「你抱著門框是覺得它很好吃嗎?」他縱容地由著她。「啃得下去就請用,別客氣。」
「吹頭發?」夏菫像是沒听見他的揶揄。「你拉我進房里只是要吹頭發?」
「不然呢?」
他隨手拿起擱在櫃上的吹風機,腦子里突然掠過一句話——
「我的餓跟你的餓不一樣啦!」
「你該不會以為我說的「餓」,是想拉你上床吧?」他有些不悅,難道自己看來像個急色鬼?
「呵,怎麼可能嘛!吹頭發、吹頭發——插座呢?」
都看他變臉色了,夏菫沒笨到不打自招,佯裝若無其事地從他手上拿過吹風機,四處找插座。
看夏菫穿著他的和式浴袍,光著腳丫在自己不曾讓任何人進入的臥室自在游走,步向仁發覺自己並沒有絲毫被人侵犯私領域的不悅,仿佛這女人天生是屬于這里,屬于他。
「啊!」
夏菫驚叫一聲,因為步向仁忽然將她攔腰抱上床。
「連個插座都找不到,真是笨。」他從她手中拿走吹風機。
「插座搞得像藝術品,誰找得到?」夏菫看他把插座往牆面上的彩繪浮雕一插,才驚覺內有玄機。
步向仁沒搭話,逕自幫她吹頭發。
「我自己來就好了。」夏菫有些受寵若驚。
「坐好。」步向仁按住蠢動的她。「不是我看不起你,這支吹風機有多段功能,等你搞懂不如我來比較快。」
「喔。」
一听說躁作復雜,夏菫也不想嘗試了,她可是出了名的機器白痴,萬一搞壞不賠錢說不過去,要賠錢嘛……
經過元大哥「提醒」她那張沙發的價值之後,她萬分感恩步向仁只開罵,沒要她賠錢,萬一她不小心又毀了什麼價值連城的東西,氣得他翻舊賬索賠,恐怕把自己當給他都不夠。
這麼想想,步向仁對她……其實也沒那麼壞嘛!
夏菫偷瞄正專心幫她吹頭發的男人,他動作輕柔,手指撥弄她的發絲像是小心呵護著多珍貴的東西,舒服得讓她想打瞌睡,溫柔得讓她心頭好暖和。
說真的,他不開口罵人的時候,渾身便散發一股貴族氣質,就算有人說他是某國的王子她也會相信。
唉,如果不是小時候的際遇讓他個性變得暴戾孤僻,這麼外型出眾,身價非凡的男人,一定會被無數美女包圍,搞不好早早就娶妻生子,哪會一個人孤孤單單……
步向仁捕捉到她偷瞄他的眼光,想她多少還是對自己有些心動,心情大好。
「夏菫,你有男朋友嗎?」
「沒有。」
她像只貓,舒服地眯著眼,有問必答。
「你答應老頭要照顧我一輩子,真的會做到?」
「當然,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言出必行。本來以為你什麼都有,不需要我照顧。可是我現在知道你真的有需要我的地方,我當然要履行承諾,何況我發過重誓的。」
「比起誓言,你更怕老頭陰魂不散跟著你。」步向仁對她怕鬼的弱點可是了若指掌。
夏菫不好意思地承認。依約來照顧步向仁的這段期間,步爺爺再也沒出現過,也算是她「善有善報」吧?
「不過,每天送早餐給我就算照顧?叫外送也做得到,你不覺得自己照顧得有點敷衍?」
「我還有陪你吃啊!」夏菫不服氣地提醒他。「最好早餐店能做到每天都專心服務你一個人,還風雨無阻,順便陪你吃完早餐才離開,我每天準時送到的不只是早餐,還有我的愛心和關懷,你沒感受到嗎?」
看著那直往自己胸口猛戳的縴指,步向仁不覺得她膽大妄為,卻享受這種只允許她放肆的親昵。
「嗯,好像有感受到一點。」
不過一句話就哄得她心滿意足笑眯眯,步向仁覺得她好單純,和她相處不必用心機算計,可以想什麼說什麼,有她相伴,就連吵嘴都成了生活樂趣。
他什麼都不缺,獨缺一個真心待他,又能讓他信任的伴侶,終結他的孤獨。
等待多年,如此切合他心意的女人終于出現,還要再觀察、再猶豫,等到哪天被和他一樣「品味特殊」的男人發現這麼一個寶貝,將人拐走,到時候才後悔莫及嗎?
不,他想要的,向來都是先下手為強!
「夏菫。」
「嗯?」
「你發誓會一輩子照顧我、陪著我、把所有的愛和關懷都給我?」他開始挖坑。
「嗯,我發誓。」她早就承諾過步爺爺啦!
「絕不後悔?」
「當然。」她可不想讓步爺爺再來床前飄。
「好。」
步向仁關掉吹風機,伸手扣住她下巴,得意地宣布——
「我們結婚吧!」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