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香港
「達賴喇嘛唯一傳人,西藏密宗最年輕宗教領袖來港會見信徒。」
「年僅二十歲活佛今晨突然抵港,發言人聲稱此次行程絕無任何政治、宗教因素」
「活佛下榻半島酒店頂層,由隨行武僧護衛,已拒絕警務處派出警員保護。」
「年輕活佛訪港,在街頭巷尾刮起西藏旋風。」
在報紙攤放著的大小報章爭相以西藏活佛來港的消息作為大字標題,而在大形液晶電視上播放的有關報導,亦引來不少市民駐足圍觀。
傳播媒介之所以大幅度報導西藏活佛的消息,主要是因為這些年來,世界產生的巨大異變。
幾百年來全球科技日新月異,科學家發明出各種高性能產品,令人類的生活更加舒適及先進。
不過,約二百年前,全球各地的天空開始被一股厚厚的雲霧籠罩,太陽光到達地面的照射度逐年降低。
時至今日,全球各地除了少數特別地區可以如常看見太陽的蹤影外,世上的大小城市幾乎終年不見天日,人們終日處于黑暗之中。
雖然聰明的科學家和商人,先後發明和制造出各種人工日光,天幕城市,甚至不需太陽而令動植物健康生長的方法。但是,太陽的消失依然令人心惶惶,引至全球性的倒退和混亂。
而在黑暗的孕育下,世界各地更開始出現一些有別于人類以往所認識的生物四出殺人,以血肉為生。一般人稱那些生物為妖獸或魔人,-們擁有猙獰的外貌,魔鬼的能力,-們仿佛就是人心底的噩夢。
正因為這些妖物猖獗,擁有驅魔殺妖能力的西藏密宗與梵蒂岡天主教打敗了各大小教派,成為最受人信仰的宗教,在東西方各領風蚤。
而比起行使天父之大能驅魔的天主教,修持金剛乘,使用秘法和大手印消滅妖魔的密宗,又多添了一份神秘氣息,更加能引起人探究的。
何況這次到香港來的活佛實在很特別,非常特別……奉命接待西藏活佛一行人的香港警務署長一眨不眨地看著在酒店落地玻璃窗前站著的長發男子,這麼地想。
他出神之際,背對著他的男子肩頭微微一動,用紅帶束成長辮的烏亮頭發在僧袍上輕輕晃動,在燈光底下反射出眩目的光芒,一把動听的聲音響起。「署長先生為什麼一直看著我?覺得我有什麼問題嗎?」
明明沒有回過頭來,卻知道他在注視著,男子的靈敏令警務署長吃驚,定一定神後,尷尬地說。「啊!對不起!我只是覺得……活佛大人和我印象中的西藏僧侶有很大的分別,一時失禮了。」
「印象中的?署長先生是指我的頭發吧!」背對警務署長的男子淡淡地說。「署長先生也很不喜歡我的長發嗎?」
「咳!咳!」警務署長干咳兩聲,紅著一張老臉拼命搖頭。「當然不是,活佛大人說笑了。長發……我只是覺得有點特別,絕非惡意。」
「『特別』……所指應該是與其它儈侶不同。署長先生的觀點和很多人都一樣,但是,在十年前,曾經有一個人對我說……」男子的聲音頓了一頓,再次開口時,低沉下來,彷佛正沉緬在遙遠的回憶之中。「他說,別盲目追隨,也別茫然遵從,要走自己想走的路,做自己應做的事,我生平第一件真心想做的事就是不再剃發,稱得上是立定決心的基石吧。」
警務署長不知道應該怎樣回答,只得沉默,幸好男子也沒有接著說下去,右手抵著面前的玻璃窗,全神貫注于欣賞下方璀璨的景色中。
等了一會兒,警務署長微感不耐煩地張開口想叫他,但是,立刻就被站在男子三步之外的幾名武儈凌厲的眼神所阻。
等了約十多分鐘後,才听男子再次發出聲音。「這里很不同。」
「香港是一個國際大都會,自然與西藏有分別。」自以為了解他的意思,警務署長意氣風發地回答。西藏那種鄉下地方,怎能與香港相提並論
「我指的不是香港與西藏的環境。」男子語氣平靜地糾正他的誤會。「我指的是大地的氣息——混濁,污垢,黑暗。」
他一邊說,一邊轉過頭來。
在晃動的瀏海下,露出一張年輕的臉孔,飽滿的額頭下,是兩彎濃中見清的眉,勻稱的鼻梁旁,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楮內星光閃爍,仿佛浩瀚宇宙的中心,又似反映著星光,最純淨的生命之泉。圓潤的鼻尖下,有著豐潤的嘴唇,完美的唇線弧度微微勾起,由潔白的喉頭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溫潤清晰。
他是如來,長大的如來,已經二十歲的如來,小時候矮小的身體已經長高,手腳變得修長,肩背的線條流順圓潤。
昔日臉孔上的稚氣可愛已成為翩翩俊俏,但是,在眼波流轉間,又散發出一股與時下年輕人絕不相同,混合著高貴端嚴與天真純淨的神態。
他身上依然穿著是西藏喇嘛常穿的紅黃僧袍,寬大簡陋的款式穿在他高挑的身上卻顯得特別好看,露出在衣料外的肌膚在長年尊貴的生活環境下,豐潤水女敕得仿佛吹彈可破。
「活佛大人的話未免太武斷了!」如來沒有經過修飾的話令警務署長的臉色不受控制地黑了大半,激動地辯駁起來。「香港是眾所公認的『東方之珠』,一顆在黑夜中閃耀五光十色的美麗明珠。」
如來沒有與他爭辯,走到沙發前坐下,將背靠在柔軟的真皮沙發上,淡淡地說。「署長先生,既然已經將我們送到酒店,就不用再麻煩你了,請你與守在外面的警員們一起離去吧。」
警務署長皺起眉頭,說。「活佛大人,由警方派員保護你的事,難道你不打算重新考慮嗎?」隨著各種妖獸,魔人在全世界橫行,香港的治安亦日益敗壞,在市中心還比較好,但是,如果去到比較外區,即使以警務署長的身份,他也不敢說「安全」兩個字。
如來仰頭,揚手指著身後清一式的魁梧武僧。「他們每一個都是千挑萬選的武僧,我接受你們的保護就等于侮辱他們。」
感覺再次受到侮辱的警務署長不甘地攥著拳頭,高聲說。「香港警方的所有警員都接受過特種訓練,配備有最先進的高科技武器,這絕非你們的武僧可以……」
還未說完,其中一名武僧倏地抬起右手,以手刀向身旁的帽架輕輕一劃,竟以血肉之軀將那條有兒臂粗的黑色鐵柱削成兩半。
這種存心炫耀力量的行為令如來微微蹙眉,接著,抬起頭看向已經嚇得呆滯的警務署長。「署長先生,你現在可以放心了吧?」
「這……」警務署長呆若木雞地看著那截鐵柱,定下神後,為了維護警隊的尊嚴,他依然口硬地說。「我們的高科技武器,絕對在區區武術之上。」
「不是武術,是密宗秘法,他們每個人都有刀不入的本領,我相信只要有他們在我身邊,已經足夠保護我了,不必勞煩香港警方。」暗暗在心里佩服警務署長的口硬,如來想了想,客氣地接下去說。「當然了,其後在香港大會堂舉行的弘法大會,還要麻煩警方派員負責保安。」
「但是……」
如來不再理會他,輕輕揮手,身後的武僧已上前請警務署長離開。
「哼!」不悅地沉下臉,警務署長冷哼一聲後,轉身離開。
看著房門被用力合上,如來轉而向身後的武僧說。「我要禪定,你們也出去吧!」
「是!」八名武僧同時以響亮的聲音響應,躬身行禮,魚貫離開。
在倏然安靜下來的房間中,靠著沙發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如來伸手解下頸上的皮繩,將系于繩上的柱狀紅寶石抓在右手掌心,烏亮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著晶瑩的紅寶石。
濃密的睫毛斂下,在豐潤的臉頰落下淡淡暗影,身子靜止不動,眼中光芒閃爍,心里不知道在想著什麼,過了約半小時,才見他終于動了。
豐潤的唇瓣無聲蠕動,紅寶石冉冉浮升,在他雪白的掌心上團團轉動,柱身泛起晶瑩的紅光,光芒無所不在,將四周亦照得通紅一片,就好像正在向外面傳遞某種訊息,片刻後,紅光漸漸黯淡下來。
如來看著紅寶石發出一聲輕細的嘆息,用皮繩纏著重新帶回頸上,就好像沒發生過任何事一樣,緩緩閉上眼楮,在沙發上盤腿打坐。
在完全的寧靜中,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由窗外射入的人造日光,一下子就變成五光十色的璀璨夜燈。
就在燈光變換的那一刻,空氣中同時傳來微妙的轉變,如來霍然睜開眼楮,光芒熠熠的眼珠準確地看向房門。
就好像在響應他的視線囁,一陣不急不搖的叩門聲適時響起。「咯!咯!咯!」
看著那道白色的門板,如來莫名地緊張起來,深深吸一口氣,濃密的眼簾合上再睜開。「請進!」
房門應聲推開,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年輕男子走進來。
就在男子踏進房間的一刻,如來的期待落空了,閃動光采的眼楮,瞬間黯然失色。
年輕男子漸漸走近,就停在五步之外,向如來彎身鞠躬。「我叫二郎,很榮幸見到你,尊貴的活佛大人。」
听著男子充滿嘲弄的聲音,看著男人陌生的臉孔,如來濃密的眉頭蹙起來,在雪白的眉心上留下彷如吹皺一池春水的痕跡,輕輕地晃著頭。「我等的人不是你。」
「我知道!」二郎聳聳肩,說。「是總裁叫我來傳話的。」
如來忍著心中的不悅,問。「什麼話?」
「緣份未到。」二郎簡潔地覆述。
「緣份未到……」如來喃喃地重復他的話,接著,搖搖頭。「我今天一定要見到他。」
「可惜,他不想見你。」
二郎的話刺傷了如來,雪白的牙齒不自覺地咬緊,臉色微微剛白。
看出他的不悅,二郎帶點惡意地笑了笑。「尊貴的活佛大人。如果沒有其它事,我先走了。」
說完,二郎轉身打算離開,不過,足尖剛動,他就發覺有點不妥。
「活佛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如來定楮看著他。「我已經說過,我今天一定要見到他。」
「總裁不想見你,我這個做下屬的也沒辦法,而且……」即使後腰被水果刀的刀尖抵著,二郎依然從容,臉上的神情甚至有幾分得意洋洋。「連蟻也不忍心踩死一只的活佛會殺人?我可不相信。」
看著他毫不在意的輕浮樣子,如來明亮的眼楮內確實閃過幾分遲疑,片刻後,他咬一咬唇,放在膝上的雙手攥緊成拳頭,以靈力牽引著刀尖向前推進半分。
衣服被刀尖穿過的聲音,冷氣吹到肌膚上的涼意,終于令二郎微微色變,忙不迭舉起手,連聲叫道。「說笑的,說笑的!活佛大人別太認真!」「帶我去見他。」如來硬著心腸,以靈力將刀尖再送前一點。
「好!好!好!我立刻就帶你去!」二郎這次答應得又快又響亮,甚至還彎腰做了一個邀請的動作。
太過爽快的反應反而令如來有點疑惑,眼楮不由得看著二郎的臉孔神色上下打量起來。
即使被刀尖指著,但是,既然是「他」派來的人,就不應該如此軟弱。
二郎以眼角斜倪向如來。「活佛大人不相信?」
在他挑釁的眼神下,如來不發一言地站起來。無論真假,他只有選擇相信。
「帶路吧!」說話時,他微微仰起下巴,姿態自然優雅,散發出一股不同尋常的高貴氣息。
「當然!」二郎當先走出房門,如來跟隨,踏出門外,就看見本來應該守在門外的武僧橫七豎八地倒滿長長的走廊。
酒店頂層早就被他們包下來了,剛才二郎進來他的房間前,沒有武僧前來通報,如來心中已知道他一定是用了某些非常手段進入,不過,親眼看見後,始終不免有幾分意外。
「你很有本事。」如來並非嘲諷,只是坦白地說出心里的想法。
地上全無掙扎的痕跡,所有武僧都是在同時間昏迷過去的,要做到這一點,絕非易事。
「求見活佛的手續太多,過程太復雜了,我這個人就是怕麻煩,只好請他們睡一睡,活佛大人海量,應該不介意吧?」二郎邊說,邊輕浮地聳著肩頭,似乎半點也不覺得自己做的事有什麼了不起。
如來揚起眼簾,向他橫了一眼。「既然你有這樣的本領,剛才為什麼不反抗?」聲音中帶著三分好奇。
呶呶唇,二郎裝出一副又驚又怕的樣子說。「他們的力量與活佛大人又怎可以相提並論?而且……其實……」頓一頓,他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如來,神神秘秘地壓下聲音說。「其實總裁說過,如果你堅持要見他,就帶你去。車一直都在下面等著,只不過是我有點『好奇』,想藉此千載難逢的機會認識一下當世活佛而已。」
「是好奇,還是故意?我令你覺得討厭嗎?」如來用平靜的聲音說著,看向二郎,星光交錯的眼楮在一瞬間清澈得彷如明鏡,只是短時間的眼神相交令二郎覺得自己的心已經被完全看透,即使明知道這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他依然渾身一震,邊戒備地後退一步,邊說。「我為什麼要討厭你?活佛言重了!」
沒有揭穿他心虛的言行舉止,如來不再置喙,默默地將眼光放遠,畢竟,他關心的並非眼前,而是……稍後的未來。
加長形的黑色房車馳過綠草如茵,在一棟五層高的白色建築物前停下來,坐上磁浮電梯一直升到大廈中層,弧形的金屬門一開,突然,「砰!」的一聲響起,七彩的紙條、紙層卻倏忽在眼前迸散。
如來受驚地後退半步,從令人眼花繚亂的彩紙隙縫間看過去,在電梯門前佇立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合身的白色西裝,挑染金色飛揚的微卷短發,英俊的臉龐,總是勾起的嘴角,甚至眼角的幾道笑紋,即使閉上眼楮如來也可以清楚地描繪出來。
世界在變,萬物在變,人心也在變,只有他,仿佛永恆不變。
看著眼前熟悉的臉孔,遙遠的思念得到實現,無法言喻的感動浮上心頭,充滿著毛孔的每一。
「歡迎!我的小如來!」
就連溫和沉厚的聲音也和以前一模一樣,沒有半分改變。
如來只覺心中莫名地酸痛起來,眼眶倏忽發熱,熱淚一下子盈滿眼眶,他將眼楮瞪得大大的,就怕稍有眨動眼淚會不听話地滑下來。
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可以說哭就哭。在心中對自己說著,如來努力地掩飾自己的情感波動,幸好,北冥浩天似乎沒有留意到他的異樣,依舊笑容燦爛地捉著他的手將他拉近。
「我的小如來,已經長得和師兄差不多高了,手腳修長,臉蛋兒尖了,眼楮卻還是圓圓的,樣子長得真好看!」看著北冥浩天在他身邊繞著圈子興奮地不住上下比劃的樣子,如來突然覺得憤憤不平起來。
無法壓抑的負面感情,令他不受控制地掙月兌北冥浩天的手,仰起下巴,裝出一副傲慢的樣子,負手佇立。
北冥浩天毫不動氣,還是笑著,再次牽起他的手,說。「已經是晚飯時間,來!過來!我準備了很多食物,全都是你愛吃的。」
說完,也不等如來表態已拉著他向飯廳走去,如來咬著唇,想將他的手丟開,但又覺得北冥浩天的掌心溫暖得令他舍不得放開,想來想去,始終無法下定決心,只得半推半就地隨著北冥浩天向飯廳走去。
西式長條餐桌上鋪著水藍台布,精致的水晶餐盆上放著色彩鮮艷的素菜,北冥浩天親手為如來拉好椅子,鋪好餐巾才坐到椅子的另一頭去。
「為我們的再見,干杯!」
盛著紅酒與橙汁的杯子隔空相踫,北冥浩天俊臉上的笑容燦爛得好像艷陽,令如來覺得非常刺眼,垂下頭以拿起刀叉的動作加以掩飾。
北冥浩天放下酒杯,用銀叉舀了幾口色拉,再抬頭看向如來,卻見他完全沒有動手的意思,便放柔聲音問。「為什麼不吃?不喜歡?」
明亮的眼楮定定看著手上餐刀反映出的鋒銳銀光,如來絞緊十指,問。「你為什麼不來接我?」
「就只是這樣?」北冥浩天恍然大悟地拍一拍自己的前額,笑著解釋。「如來,我……」
「我不要听解釋!」他尚未說完,如來已經激動地打斷他的話,濃眉挑起,本來緩和溫潤的聲音不受控制地高昂起來。「你答應過我,但是,這些年來無論我怎樣呼喚,你連一次也沒有響應我!」可笑的是即使明知道機會渺茫,他也總是拿著那顆紅寶石,像個傻子一樣念念有詞。
北冥浩天勾起唇角笑道。「我的小如來,我記得當日的承諾是『當你長大』後。」
「我已經長大了!」如來憤然叫嚷,連手上的刀叉都扔掉了,雪白的雙手緊緊地攥成拳頭。「小時候也罷了,就連我來到香港,就在你的腳邊,你也不想見我!」
可愛極了!如來氣得紅透的圓潤臉蛋在北冥浩天眼中就像顆熟透的隻果,他恨不得湊近去狠狠咬上一口,不過,在如來閃著怒火的眼神注視下,他選擇裝出一副正經又帶著幾分無奈的神情。「你的確是來到我的腳邊了,但是,你是真心想見我嗎?就只是想見我?」
點燃兩簇小火焰的眼楮忽然心虛地閃爍起來,如來咬著唇,沒有回答。
搖搖頭,北冥浩天臉上露出一抹早知如此的表情,接著,溫和地說。「如來,我知道你來香港不只為見我一面,而是有其它目的。我希望我們的見面可以單純一點,所以,我才不想見你。」
說話時,北冥浩天深邃的眼楮內同時泛起滿滿柔情,在他看穿一切的注視下,如來雪白的臉蛋因為羞愧而微微發紅,自己剛才表現得太過無理取鬧了。
吸一口氣,感覺冷靜下來後,如來斂下眼簾。「其實,我今次來香港是因為師尊的法旨。」
揮一揮手,北冥浩天阻止他再說下去。「如果是不可以說出來的事,你可以不說。」
「不!沒什麼不可以說出來的。」他的體貼令如來更加內疚,拿起叉子撥弄著餐盆中的色拉,開始解釋起來。「近百年來魔氣籠罩世界,源流廣闊,無跡可尋,不過,約十年前開始,大量的魔氣明顯地涌入香港,師尊認為香港很可能就是魔氣的源頭。」
北冥浩天從容地聳聳肩。「是嗎?我倒不覺得。在我眼中的香港是一顆美麗的東方明珠。」
「師兄,不要說笑了。」如來不認同地蹙起眉心。「由我離開機艙的一刻,濃濃的魔氣就已經沉重得令我連呼吸都覺得痛苦。你不會感受不到吧?」
抬頭仰看,透過飯廳旁邊的落地玻璃窗看出外面確是燈光璀璨,橙的,紅的,黃的,綠的,各色交錯,美得炫目,香港「東方之珠」的盛名的確不虛。
近百年的不見天日令香港的商人更積極進取,將昔日已經冠絕一方的夜燈制造得更加明亮,美麗,不過,一切在如來眼中只不過是鏡花水月,只一眼,他就看出在璀糜啃後的黑暗。
今早,當飛機到達香港機場時是十時,不過,當他離開機艙,抬頭望向天空時,天空卻是陰霾一片。
一層又一層的厚重魔氣將天空遮蔽得密密麻麻,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是親眼目睹與照片拍攝所得的景象,根本無法相比。
而當踏入人工天幕的範圍內,更加濃烈的魔氣籠罩四周,每走前一步,如來都感到渾身在-喊抗拒。
香港的魔氣到底有多濃厚,北冥浩天根本毫不在意,由始至終,他的耳朵只听見一件事。「如來,你覺得不舒服?」
「嗯。」如來剛點頭,就見在餐桌另一端的北冥浩天急忙起身,他忙不迭說。「不要緊!我只是有一點不適……其實,這幾年西藏也開始被魔氣所入侵,但是,與這里相比,程度上實在是相差太遠了。」
細細觀察如來的臉色後,北冥浩天重新坐下,不在意地聳聳肩頭。「或者是我已經習慣香港的空氣,感覺麻木了。」
「師尊命我前來香港,就是要找出魔氣的源頭,之後加以消滅。」
真是個無聊的話題!北冥浩天以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聲音在喉嚨里自言自語,邊用餐刀將面前的一片西紅柿切成十數小粒,邊將眼楮向上微微一抬。「已經有頭緒?」
如來輕聲說。「可能是天魔。」接著,起眼,茫然地搖晃著頭。「當然了,這只是猜測,未經確認。」
細碎的瀏海隨之晃動,在光潔的額上落下美麗的影子,北冥浩天一邊以欣賞的眼光凝視,一邊帶笑地說。「天魔?就是那一只遠古的妖魔,傳說中與天帝並生的妖魔?啊!多麼可怕的東西!我的小如來,你覺得自己有能力將他找出來,並且消滅?」
「我……」听出他話中的質疑,如來的臉頰微微暈紅,一瞬間覺得自己的確是太過自以為是了,但很快他就回過神來,暗暗責備自己︰如來,你在想什麼?你平日絕非如此缺乏自信的人!怎麼師兄只隨便說一句話就令你動搖了?
想到這里,他再次端起密宗領袖的架子,一臉堅定地說。「只要密宗在世一日,無論什麼妖魔都不可以在世上作惡!」
親眼看著他臉上的羞紅退去,烏亮的眼楮內泛起動人的自信與驕傲,北冥浩天覺得有點失望。
我的小如來,果然是長大了……因為不解世事而生的自信,還有隨著高高在上的地位而出現的驕傲,北冥浩天在心中微微嘆氣,臉上卻不動聲色,伸手拿起酒杯,淡淡地問。「很偉大的志向,但是與我有何關系?」
冷淡的語氣令如來有點遲疑,沉默片刻後,才說。「師兄,我想請你……」
他剛開口,已被北冥浩天揚手打斷。「不行!如來,不可以。」
對于自己的心思被看透這件事,如來並不意外,看著北冥浩天冷靜地說。「如果我命令你?」
「憑什麼?」勾起眼角斜睨酒杯,鮮紅透明的紅酒反映出北冥浩天的俊臉上隱隱掛著的嘲弄神色。
壓下心里的緊張,如來一字一字地說。「就憑密宗之主的身份。」
「我拒絕!如來,我已經不再是密宗中人了,十年前,達賴將我逐出布達拉宮的事,你應該很清楚,而且……」沉厚的聲音一頓後,北冥浩天俯前,深邃的眼楮看進如來烏亮的瞳仁內,用近乎冷酷的語調說。「沒有人可以命令我,包括你,如來。」
全無余地的拒絕令如來備感受傷,圓潤的臉蛋瞬間刷白,雙手在餐桌下不停顫抖。
憑什麼?的確……十年過去了,他憑什麼以為北冥浩天依然是以前那個會在任何時候對他伸出援手的師兄?
突如其來的脆弱籠罩著他,雪白的喉頭上下蠕動幾次後,發出不受控制的叫喊。「我當然不可以!因為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十年前,你突然就走了,連理由也沒有,只留下一顆爛石頭給我!」
累積多時的委屈怨懟洶涌而出,如來渾身都在簌簌發抖,聲音低啞無力。「你丟下我……」
扭曲的唇顫抖抖地訴說心底的傷痛,濃密的眼睫煽動不休,眼楮水光盈盈,一瞬間,北冥浩天以為他會像孩提時一樣哭泣起來。
但是,沒有。
手緊緊攥成拳頭,如來故意地將指甲陷入掌心中,痛楚終于令雙手不再發抖,令他重掌情緒的主控權,感覺一切再次受到控制後,如來用力推開面前的餐盤。
「不吃了!我要回酒店去!」說完後,如來便仰起頭,毫不留戀地向外走去,北冥浩天捧著頭,用指月復柔搓糾結的眉心,沉思一會兒後,追上去,捉著他的手臂。「已經很晚了,留下來過夜吧。」
潔白的牙齒緊咬著唇,如來倔強地別過頭不去看他,北冥浩天無奈地嘆口氣,柔著聲音再次開口說。「香港的夜晚治安不好,讓你一個人回去我會不放心的,明天才走吧。」
如來一聲不吭,兩人就在電梯口僵持著,北冥浩天等得快要死心時,才見如來的頭終于點了一下。
北冥浩天這才笑了,松開手,向守在旁邊的二郎招手,要他帶他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