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陣衣物的蟋蟀聲將君明月從沉沉的睡夢中吵醒。「日哥……?」柔一柔惺忪的睡眼,嗓音中依然帶著濃濃的睡意。
「吵醒你了?再睡一會吧。」背對著他,坐在床頭穿衣的東方紅日在他身上輕拍一下。
「有要事?」經過昨夜的激烈情事,君明月渾身都痛得厲害,雖然事後上過藥,身子依然像被撕開再砌起來似的,不過,他依然忍著痛爬起來,伏在東方紅日背後,伸出手柔順地為他扣上衫上的盤鈕。
「沒什麼,只是玉翠家的長輩來了,我出去看看而已。」柔順地貼在背上的身子,配上淡淡的藥香混和體香傳入鼻尖,感覺極是舒適,東方紅日享受地-起眼。
「唔……」听見是蘇玉翠娘家的人來了,君明月只是不在意地點點頭,反而東方紅日淡淡地說。「為什麼不問?你不想知道玉翠家發生什麼事,我是用什麼理由送她走的?」
君明月心中一凜,輕糧?-!肝依郟-]力氣。」
「前幾天,司馬兄弟來見你了,是嗎?」
「不過說幾句無關緊要的閑話。」
「「棋使」和「詩使」倒是沒來,往日,他們一回來,不是都要先找你的嗎?」
一再試探,追問,令君明月蹙起彎彎寬眉尖,將頭伏在他寬厚的背上,用輕柔的聲音反問一句。「這樣不好嗎?」如果他們來了,日哥不是會不高興嗎?
東方紅日不打算放過他,反手,將他拉到身前,抱在膝上。「他們沒來見你雖然奇怪,不過更怪的卻是昨天,他們向我出的主意……細密得叫人不得不對他們另眼相看。」
看著那份縝密,精妙的計劃,連他自己都出了一身冷汗。
若依照施為,只怕不到十年,天下所謂的名門六派,都要變成人人追打的過街老鼠,棋,詩二使,雖然都是聰明剔透的人,但是其中的謀略老練之處,只怕他們想不出來。
整個「春風驕馬樓」內,有那種心計陰謀的只可能是一個人。
果然是瞞不過去。君明月長長地嘆一口氣。「日哥……如果你真的不高興,那麼以後,司馬俊,逸我也不見吧。」
天下間男人總希望枕邊人是一個蠢材──至少要比起他本身要愚蠢一點。這點君明月其實很清楚,卻總是無法忍耐,不過,以後只能夠真真正正的不听不聞了。
「傻明月,大哥可沒說過,要見什麼人是你的自由。不過,有件事我倒是很想知道……」東方紅日刻意一頓,臉上神情似笑非笑。「告訴大哥,是誰在你身上咬出那些吻痕,紅點的?」
這一問出奇不意,君明月卻是鎮定如亙,紅著臉回答。「日哥,明明是你昨夜……你忘了嗎?」
「我不是問昨夜,而是問在少林寺那一夜!」
眼簾低垂下,眸子光芒錯亂,君明月強自壓抑著嗓子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言猶未休,東方紅日右手一揚,摑了他一個耳光。「啪!」的一聲亮響,令君明月整個人呆下來,東方紅日打得不是很用力,也不是打得他很痛,不過,卻是他自少年後從未承受過的屈辱,除小時被母親責打外,從未有人敢動他一根汗毛。
「不老實的妖精。」伸出手,硬地板起他的下巴,東方紅日臉上帶笑,眼神卻深沉不已。
君明月清楚听到自己胸口里的激烈跳動聲,那雙凌厲得彷-已經了然一切的鷹目,令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抖起來,還是咬一咬唇,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尚未說完,又是一個耳光摑過來,這次打得重了,臉頰上立時紅了一片,臉上生痛,卻也堅定了君明月的心思。「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即使已心知肚明,這件事亦絕不可以由他承認。
揚手,放下,再揚手,十多個耳光,得到的始終是同一個答案,東方紅日臉上的笑容業已沈下。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再揚手,卻已經打不下去了,君明月唇角已經流出血絲,卻依然一動不動地坐在他懷中,連側頭躲避一下也沒有,東方紅日的臉色陣紅陣白,片刻後,手終於放下去。
若要比性子倔強,他可遠遠比不上懷中人,即使再打下去,也不會問出半個字的真相。
若要另下重手,自己卻也不忍。
將他的臉抬得更高,用掌心在艷紅的臉上摩挲著,東方紅日臉上掛著冷笑。「還好是我先遇見你,要不是你都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
「日哥……」君明月剛想說什麼,紅唇已被堵住,熱著的唇像兩片美點,淡淡的鐵-味令東方紅日的喉頭乾涸地骨骨地動起來,咬著青澀的丁香吸吮美味的蜜汁,君明月只能在唇瓣磨蹭著改變角度的時候吸取空氣,被吻得渾身酥軟,整個腦子都空白一片。
當東方紅日終於松開美妙的紅唇時他已經軟綿綿地渾身無力,用指尖抹去沾在唇角上的閃亮銀絲,再將手指塞入他微張的唇內攪拌,捏玩嫣紅的舌尖,看著那張羞紅柔弱的臉孔,東方紅日臉上的神色漸漸柔和下來。
怞出被唾液沾得濕透的指頭,抹乾淨,他將君明月放到床上。「合上眼再睡一會吧,等你睡了我才出去。」
君明月垂著眼順從地枕著,臉上平靜如水,既沒有被打的憤怒,也沒有表現出差點被揭穿的慌張,而東方紅日的手就放在他的頭上邊輕輕地撫動,邊柔聲說。「別總是將自己關在房里,改天一起出去吧。下面的人都在問副樓主發生什麼事了。你再不陪大哥出去,人家以為我將你收起來呢。」
君明月微感訝異,沒有回答,只將眼簾閉得緊緊,在心中細細思索著這番說話的意思。
看著他薰紅著,依然美得叫人心跳加速的側臉,東方紅日接著說。「你很聰明!我的確猜忌你,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喜歡被別人蓋過──特別是被一個他以為應該受自己保護的人,聰明的明月,你永遠都明白我心里的想法。」
難得他如此明白,君明月的心一跳,手在被衾下抖動不已。他雖好靜,但「春風驕馬樓」是他的心血結晶,要如此放手,如何甘心?若是為了東方紅日,他願意放下,只是心頭始終蠕蠕欲動。
心中雖是這麼想,口吐出的說話卻是。「日哥,你別這樣說,其實……我只是怕……經過少林一事,我怎有顏面面對其他人?」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只有他最清楚,東方紅日的心思從不如他表現出來的簡單明.東方紅日定眼看著君明月,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天下無雙的聰明人,即使他再不願意,也無法否認是君明月造就了他,老實說,他一直介懷!
所以,他不斷地表現出猜忌,不滿,刻意無視那顆赤果果地呈現在他面前的真心,就只是為了稍稍填補忑-的自尊,結果卻是更加痛苦,至今……他終於發覺到另一個更美妙的方法。
「明月……我愛你……比天高,比海深。」吐出低沉的愛語,看著君明月一瞬間睜圓的乍喜的眼眸,東方紅日輕輕地笑了,一種志得意滿的笑容。
在一場又一場精心-置的陰謀之中,他輸了,亦贏了。
輸,是因為他終於對自己的心意屈服,他放不開,無法放開,令君明月如願了;贏,是因為即使天下間最聰明,最詭詐的人兒亦只能為他的一句說話,一個動作而哭,而笑──在這個認知之下,曾經有過的猜忌不滿都如此無聊。
他們的外表是那麼地不同,但內在卻這麼地相似,他們都好強,驕傲,自我,所以才可以互相糾纏十多年,而現在,外表柔順溫和,卻從不肯示弱人前的明月已經示弱了。
現在,在少林寺發生的丑事只怕已經傳揚天下,君明月不惜用自己的謀略作繭自縛,背負天下人的不屑,恥笑,清清楚楚地告訴東方紅日,為了愛情,他甘心放棄一切,做他身邊的菟絲草。
「好了!我的明月,我的副樓主,好好睡一覺吧,等醒了就要去忙了,書房里的卷宗已經堆得像山一般高。」
帶笑的說話從唇瓣輕松吐出,東方紅日心中明白,他背負的是多重的情意,心中受壓的同時亦感到從未有過的幸福。
論智慧圖謀,他或者永遠比不上君明月,但是,卻能控制他的一切喜,怒,哀,樂,對一個男人來說,已經沒有任何事情比這個更加稱心滿意。
垂首,看著漸漸昏睡的君明月,東方紅日在心中喃喃自語。我愛你,明月……我愛你,從不虛假,既然這麼簡單的愛語便可將你束縛起來,大哥會毫不吝嗇地說千遍萬遍──代價是你永永遠遠都只可以在我的掌上起舞,隨我的喜怒而哭笑。
晨光穿透紗帳,再次將君明月吵起來的是一陣規律的叩門聲。
「進來吧。」
「副樓主!」應聲而進的是司馬俊,逸兩人。
「有什麼事?」君明月坐在床上問,探長手想將重重垂著的紗帳用金勾勾起。
司馬俊,司馬逸上前幫忙,並說。「昨天來不及稟報,樓主將夫人和秋……」
隨著紗帳勾起,話再也說不下去,他倆的目光都同時定著在君明月脖子與鎖骨間散落的紫紅吻痕上,呆呆怔忡。
「我都知道了。」君明月點頭,不著痕跡地將里衣的襟口拉高,又拿起放在床角的月白長衫穿上。
司馬俊,司馬逸相互對視片刻,同時跪倒地上。
「啊?」君明月訝異地低呼之際,他倆已怞出一把小刀,倒轉刀柄在君明月面前舉高。
君明月何等聰明,眸子在他倆身上溜一個圈,立刻便明白過來,勾起唇角笑道。「起來吧,那種小事我從來沒放在心上。」?螬有起來,只異口同聲地說。「只有死人才可以永遠保守秘密。」
「只不過是咬幾口,就要換兩條命嗎?你們可將我看得太過心胸狹窄了。而且,我相信你們會為我永遠保守秘密。」君明月失笑,彎身想將他倆扶起來,不過,瞬間蔓延全身的痛,又叫他打消主意。
不單止那說不出口的地方痛得厲害,肌肉,骨骼也像是移位似的,還有臉頰,只怕片刻依然有點發疼,不知道這是否壞事做得太多的代價?
若日哥總是這麼粗暴,他可受不了多少次,不過,經過昨天和今早,他的氣應該下了吧!
用掌心撫著微紅的臉頰,君明月微笑,這幾個耳光太便宜他了,以日哥的性格,既然在今早問不出什麼,就絕對不會再問第二次──只要是聰明人都不會事情追根究底,而聰明人不止他一個,日哥亦是一個深藏不露的聰明人。
而他,今天不說實話,以後也不會,一對願意用死來為他守口如瓶的司馬兄弟是不會出賣他的,所以只要他永遠不親口承認,秘密就永遠都是秘密,無論日哥已經知道多少,都只是依靠猜測得到的結論,而非絕對的肯定。
東方紅日會為不肯定的結論發脾氣,卻絕對不會為不肯定的結論而與他決裂,因為──他不舍得。
想到這里,君明月不自覺地勾起唇角,指尖隔著衣衫按在胸口的吻痕上,無論日哥再不忿,心里都是放不下他的,日哥只能承認愛他,對此他很有自信。
明月,我愛你……比天高,比海深。
動听的甜言依然徘徊耳畔,臉蛋有如初凝紅荔,笑靨如花之際,一種奇異的感覺突然泛上心頭。
「什麼人?」君明月倏地朝窗外大喝一聲,司馬俊,司馬逸警覺地猛然躍起,來不及怞出兵器,一條人影已從窗口飛進,黑影一晃,迅雷不及掩耳之間將他倆點袕定身,便即向床上的君明月掠去。
君明月彎眉一蹙,雙手一翻,袖影如雲,鎮定自若地加以擋格,卻在終於看清楚來者面目時,微微吃驚。
「是你?」這一分神,脖子倏地中了一下手刀,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眼睜睜看著來者抱著君明月逃走,被點袕的司馬俊,司馬逸急得著熱鍋上的螞蟻,毫無辦法,直至房門被推開,兩人雙目同時一亮。
荒郊野外,破落的山神廟,清爽的稻草堆,還有神色不一的一男一女,就是君明月清醒後,所看見的東西。
月光從穿洞的屋頂透進來,看來他已經暈倒一段不短的時間,模著額角從稻草堆中站起來,昨夜被撕裂的腿間隱隱作痛,但是他依然平穩地站,腰肢筆挺就像一枝槍干,而與他倔強的站姿全然不相似的卻是瓖在潔白臉孔上的一雙眼神,深黑的瞳仁輕輕一盼,看著面前的流芳,君明月的眼神抑郁得叫人痛心。
「你醒了?」依然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布衣布鞋,由君明月從稻草堆上輕輕睜開眼楮的一刻,流芳的眼楮就一直追隨著他。
看著他模著額角,拂開稻草,緩緩地站起來的每個小動作,都令流芳的心怞動一小下。
「你為什麼要出現?」君明月長長地嘆一口氣。
明顯不歡迎的語氣,令流芳咬一咬唇,沉默片刻,他對站在他身後的錦衣少女,說。「阿遙,你先出去。」
阿遙仰起頭,驕傲地說。「我不出去!」
「出去。」流芳略嫌不耐地向她瞪一眼,她依然不肯出去,只跺著腳,退到廟內的另一個角落。
一直看著的君明月突然說。「她又跟著你了。」
「嗯!」流芳尷尬地點點頭,阿遙這丫頭腦子里都不知道裝著什麼,整天跟著他不肯離開。「我想過幾天就送她回華山。」
君明月搖頭,淡淡地說。「只怕不容易……」眼角不經意地向在遠處氣鼓著臉的阿遙一掃,看這丫頭的表情,就知道她芳心已動,這丫頭好強任性,流芳想就此撇下她只怕是天方夜譚。
向不遠處的少女投以會心微笑,他不再說話,只靜靜地站著,而眸子亦看著自己月白衣角上的暗繡花紋,專注得好像正在看著天下間最美麗的東西一樣。
「我找你是為了三件事。」流芳不得不先打破悶局,大大吸一口氣,說。「第一……那夜,你約我對奕的那夜,我的確做了不應該做的事,我在你臉上吻了一下。」
「我知道。」君明月沒有抬頭,臉上也沒有表情,只有心在偷笑,一個老實的傻瓜。
垂下劍眉,流芳難掩失望,為了坦承這件事,他下了多大的決心,得到的卻只是這麼一個輕怞淡寫的反應。
對他,君明月真的半點也不在意?
「第二,武林大會那天,我不是有心要你在眾人面前難堪的,只是……只是,師門恩重,我不能,不敢。」他可能會為那天的事而永遠內疚,卻不後悔,他可以為君明月舍去少林僧人的名位,卻不可以為了君明月令少林在天下人面前永遠抬不起頭。
「我明白。」君明月的答案依然是短短三個字。
那天的事,他並不特別在意,至少流芳曾經猶疑,對一個出身名門的老實人來說,這已經不容易了。
平淡反應,令流芳苦笑,沈默片刻,他咬一咬牙關,說。「第三,是一個問題……為什麼要這樣做?」
「這樣做?你指的是什麼?」說這話時君明月連眉頭也沒有挑一下。
攥起拳頭,將滿滿的怒氣深藏其中,流芳沉聲說。「昨夜,我在!今早,你與司馬俊,逸的說話我亦听到了,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要利用我?」
起初的內疚,漸漸的懷疑,到今早的肯定,心痛得厲害,求的只有一個解釋,一個理由。
「你覺得我利用你,嗯……我的確是利用你,不過,你可有想過,若那天你真的點下頭,可能我就會實現我的承諾,與你生生世世。」顰起彎眉,君明月對自己暗暗不滿,他的心實在太亂了,竟連有人在外面偷窺也沒有注意。
「我……」流芳的心忐忑起來,他有想過,只是絕不敢為自己的自私念頭,而犧牲其他。
「流芳,那天,我不單止在利用你,更是想令你清醒!」終於抬頭,正眼看向流芳,君明月的臉上沒有愧疚之色,只有平靜。
「如果你真的愛我,那天你就應該點頭,因為只要你的頭一點下去,我就會拋開一切隨你而去,但是你沒有。流芳,你沒有你想像中那麼愛我……我只是想告訴你這件事。」
「如果我認了,你就會和我在一起?不,你不會……」流芳搖頭,搖得那麼地用力,滿頭黑發都亂了。
勾起唇角,君明月帶笑反問。「你敢肯定我不會?流芳,若我是你,即使是殺人叛國的大罪,那天,我的頭也會點下去,因為那就是唯一的一個,可以達成願望的機會……可惜你不是我。」
嘆氣,君明月姣美的五官上泛著淡淡的疲累。「別將我看得太強悍,十多年徒勞無功地愛著同一個人,我累了!若那天你當真為我承認那個莫須有的罪名,說不定我真的會隨你而去,那樣,日哥就不會總是郁郁不快,別人亦不會再將我放在他之上,無論是他,還是我都可以重新開始。」
平靜而充滿哀怨的聲音令流芳的拳頭握得更緊,指尖都快要陷入掌心了,那天,他當真錯過了唯一的機會嗎?只是……一個建立在自私,和傷害上的機會,他可以把握嗎?
握緊得青筋凸出的雙拳,令君明月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柔和下來,但是,在口頭上卻沒有絲毫放軟。「流芳……在你怪我利用你之前,請你先想清楚在你的心里對我的愛到底有多深?其中有多少是幻想,有多少是真實。」
「不!我喜歡你,我愛你,自從在「無音寺」見到你之後,我……我滿腦子都是你的影子,我拜別師父,偷偷下山,終日在你有可能出現的地方徘徊。你怎可以說我的感情不是愛,怎可以?」流芳大叫,神情是難得的激動。
自從一見後,他朝思暮想,魂牽夢盈,這不是愛是什麼?是什麼?
「見到我後,就忘不了我,說起來當真動听無比……」君明月勾著唇,冷冷嘲笑。「那麼如果,那一天,你在「無音寺」中見到的是一個滿臉傷痕,闊臉大口的君明月,你還會不會愛上?」第一眼看見就愛上?可笑!
這一問,直叫流芳啞口無言。
看著他青年俊朗的臉孔,君明月搖頭,輕聲說。「忘了你的錯覺吧!你還年輕,而且淳厚溫文,你會遇上更好的。」
「你真的……不會愛我?」流芳听著自己的聲音只覺從未如此艱澀。
「流芳,你很好,你淳厚,大道,有俠義之心,有仁者之風……」攏起柔長的青絲,看著絲線從指頭間滑落,君明月皎潔的臉孔上滿滿柔情。
絕美的誘惑令流芳不由自主地踏前,卻在他的手快要踫上君明月的一刻,柔和深情的表情倏忽丕變,月白的袖影一揚,眼神如箭,指尖如劍,直指流芳咽喉。
「可惜,我早已遇到他……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再好再好的,對我已沒有任何意義。」
決絕銳氣,-漫四周,流芳凜然止步。「這樣……用陰謀計算來的愛情,你相信會持續一生一世?」
「天下間最清楚他的只有我,他心高氣傲,容不得屈人之下,他自覺處處不及我,對我無法自己地嫉妒,討厭,就連我的真心亦不甘接受。不過……在心底深處他始終是愛我的,要不然,他早與我決裂,刺殺暗算,何者不可用?但是,他沒有這麼做,只是苦苦忍耐,就是因為他心里,我始終-有一個席位,亦因如此,他才更加氣憤,對我更加怨懟……因為他愛的是小時候依賴他的君明月,他愛的是毫無心機的君明月……他覺得是我,這個狡詐的君明月殺死了他心中的所愛。」
君明月苦笑,若眼前的不是流芳,他絕不會說出這一番話來解釋。
「只有當他覺得已經勝過我之際,才有可能接受我,承認他愛我。可惜,我君明月亦是個驕傲矜持的人,多年來,我明知他心中郁結,卻苦於無法示弱,我倆就像千絲萬縷的絲線,一是揮起剪刀毅然分開,二是繼續糾纏,永遠痛苦。若非你的出現拉動了這一堆亂線,只怕我與他之間至今依然是一個死局。」
「犧牲你的名聲,你的自尊,值得嗎?」
君明月沒有回答,只是微笑,一抹傾倒眾生的笑容。
就是這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痴兒……痴兒!」流芳連聲叫道,只感痛心疾首。
或者君明月說得對,他的愛情不算是真正的愛情,因為他不可以,亦無法為心愛的人如此犧牲。
「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君明月放聲大笑,笑聲放誕。「你笑我是痴,我卻視為甜,他為終於支配我而高興,我又何-不為得到他而快活?」
在笑聲中,長長的青絲隨笑散開,月白的衣擺翻飛,頰勝花紅,眉頭更彎,眸子更黑,唇更朱紅如血,君明月的狂放亦是絕美,不單止令流芳呆滯,就連遠遠一直看著他倆的阿遙亦呆了。
與此同時,山神廟外響起如雷的馬蹄聲,熟悉的感覺令君明月的臉色倏然柔和深情,毅然轉身,推開破落的門板。
「流芳,回去做你清心寡欲的和尚,又或者仗劍江湖的俠士吧!窮此一生,都別再想起我一絲一毫,你是朗朗的春日;是溫潤的樸玉,不應該和我這滿身污濁的俗人混在一起。」
臨別前,難掩真心,希望你一生活在正直光明之中,我的弟弟!
回首,向流芳投以最後一眼,君明月向外面,在馬上等著他的人跑去。
黑夜,只有月華映照,但是,在他眼中,鮮衣怒馬的東方紅日,卻光耀得有如天上的紅日。
他是天上的月亮,一生追逐太陽,雖然在日夜交錯之間,錯失過千萬次,卻終於可以緊緊相依。
「日哥!」
「明月!」
原野,夜風,將濃濃愛意傳開,從山神廟內看著外面緊緊相擁的兩人,再看看渾身發抖的流芳,阿遙悄悄走前,卻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
流芳在她眼中是如此地偉大,如此地美好,但是,在君明月不擇手段的愛面前,在東方紅日甘心背莫須有罪名的愛面前,他的愛又顯得那麼地渺小。
到底是他太正常,還是他們太痴狂?
這個問題的答案,阿遙知道自己可能一生都不會知道,她同情流芳,亦為他不平──他是那麼善良,那麼無辜,但是,心中又不自禁-慕那個狡詐陰險的君明月與狂暴深沉的東方紅日。
人一生不過百載,若能如他倆般,轟烈自私地愛上一回,卻也不枉。
「算了吧……」從後環抱流芳顫抖的雙肩,她只能說這麼一句話。
流芳沒有回答,發紅的星目只管看著外面的君明月,當君明月撲向東方紅日的一刻,美得出塵月兌俗的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幸福笑容。
他一直一眨不眨地看著,直至一滴冰涼的淚水沿著臉頰滴到手背,垂首,看著透明的水痕,流芳知道,他的愛情已經結束──由一滴眼淚開始,亦由一滴眼淚結束——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