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天氣雖然暖和了點,但在外面待那麼久,仍是不好。」
「我說過了,不用叫我小姐,叫我一聲槿姐姐便好了。」坐在涼亭獨自吃著晚膳的朱槿,再度糾正身邊的婢女。
「沒關系的,我這貂皮披風保暖得很,一點都吹不到冷風。」
「可是這是貝勒爺吩咐下來要這樣稱呼妳的,小姐妳就別為難秋香了!」秋香可不敢違背主子的命令呢!
朱槿輕嘆一聲,不再堅持,免得秋香難做人。她也是個伺候主子的婢女,非常明白主子的話是不能不遵行的!
她住進貝勒府已有二十多天,但和扶桑見面的時間並沒有想象的多,皆因他最近幾天好象很忙,經常不在府中。
雖然他在府中時,她都會到他的書房或寢房,親自侍候他的生活,就像往日在歡玉仕房一樣;而他待她也極好,不時對她做出更親密的舉動,閑時她亦真如千金小姐般被下人供奉著,但她就是覺得不太對勁。
她弄不清楚自己在府中的身分,最搞不清楚的,是她對他真的不一樣嗎?他的確是因為喜歡她,才接她回府住嗎?如果是……他為什麼總是不踫她?她需要更多的東西來證實現在的幸福是真實存在的啊!
她很清楚自己該做的事是什麼,但他根本就不想要她!她……或者真的樣樣都不如別人,所以他對她只有寵物般的哄護,卻不願要她!
妳要醒醒啊,朱槿!妳只是貝勒爺贖回來的丫頭,不能對爺有非分之想的,縱使他表現得有多喜愛妳!
她心中的困惑,使她不能平靜地過日子。
「為什麼不在屋內進膳?」甫回來的扶桑在回自己房間的回廊處,見到她竟在外面吃飯,便繞過來間。
「你回來了?」一見他回來,朱槿高興地立時站起來,快步走近他。幸好她故意在屋外用飯,否則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到從未到過她房內的他一面呢!
「那麼想我嗎?」他好笑地睨著柔順的她。
見到這情境的秋香,不禁目瞪口呆,有點不相信一向冷颼颼的主子,竟會對女人作出這種舉動!
不過機靈如她,馬上捧著餐盤離開,免得主子發現她在偷看會重罰她。府中的規矩一向嚴格,不該看、說、听、聞的,做下人的一概不得明知故犯,否則必會嚴懲。
扶桑牽她回房去,不忘告誡說︰
「外面風大,別老是往外走。」
「我在等你回來。」她眼眸不經意地瞄到兩人交握的手,心中就暖起來。
「我怕你過門不入,所以干脆在外面等你。」
「有事跟我說?」他沉靜的黑瞳仔細的凝視著她。
他意外她竟是在等他,從來沒有被人在家中等候過,所以沒想到她會一直在等待自己的探視。
他嘴角揚起一抹微笑,突然很喜歡這種被人欣切期待的感覺。別人迎接他的情緒,向來只有恐懼相絕望,絕不會歡迎他的來臨!
「也沒有什麼事,」緋紅掠上了她的粉臉,總不能直接說她很想他吧?
「我只是在想,有好幾天不見你了,不知道你怎麼樣……」
扶桑沒有說話,只是從懷里掏出一個很小的精致錦盒遞給她。
「爺,這是……」她微微一愣,茫然地伸手接過。
「給妳的。」
朱槿打開盒子,里面是一個細致的瓖金項鏈。她來不及反應,他就把那個項鏈拿過來,戴在她的頸上。
她感動地迎上他直視她的黑瞳,一陣翻天覆地的情意,向她小小的腦袋一涌而至!她攀上他的脖子,生平第一次主動親吻男人的嘴唇。
扶桑雖一時錯愕,但舌尖隨即醒過來,竄入她溫熱的唇齒間。
她是個不守紀的丫鬟,早就迷戀上自己的主子,無可救藥的戀上他!面對他出其不意的舉動,她再也騙不了自己啊!
「嗯……」
一剎那,扶桑那原本帶著某種深沉渴望與熾熱的黑瞳,彷佛驚醒過來,他及時止住侵佔的動作,將懷中的她拉開!
朱槿因他突如其來的舉動震了一下,心里閃過無盡的落寞!她淒然笑了笑,心里卻在怞痛著。說到底,她還是個奴婢,只能夠遠遠的看著著主子,而不能有所奢望吧?
扶桑靜靜地暗調內息,背部剛結疤的傷口差點就讓自己的給再度扯裂!
接槿兒回府後的第二天,他就忙著進行聖上密派的行動,晚上幾乎不曾在貝勒府睡覺,故沒有好好處理有關槿兒的事。
接著,任務讓他身負好幾個傷口,叫他提醒自己別對她妄動,強忍住自己奔狂的。他既不願被她發現、擔心,更不想浪費他倆的初次纏綿。
她顯然不懂他內心的壓抑,才露出這副委屈受傷的模樣。他特意去命人打造一條瓖金項鏈送她,這是對其他女人從未有過的恩寵啊!難道她不知道她對自己是特別的嗎?
「貝勒爺,槿兒知道自己只是個卑微的女子,我能夠從花街柳巷逃出來,全靠你的恩德,我一點都不敢忘記!」她雙肩顫動,無聲低泣。
「可我知道,你只是可憐我才替我贖身,一點都不想要我,我卻不知分寸地親近你,對你有了不該有的妄想……」
他低嘆一聲,將她攬入懷中,捧起她帶淚的臉龐。
「傻丫頭,妳總要胡思亂想才開心!」
「別這樣溫柔對我了,我會無法怞身……」只能繼續沉淪在他冷漠里的溫柔,直至粉身碎骨!
「我從來沒認為妳是個卑微的女子。」
「你騙人!明明就不願意親近我,為什麼還要委屈自己?」她掙了掙身子,顫巍巍地退了一步。她已經認命了,他還要狡辯做什麼!
「委屈?」他好象听見天大的笑話般笑出來。
「現在的我,還有誰會讓我受委屈!」
「那為什麼你要……躲開我?」
他將唇輕輕的印上她的唇,像是觸踫一件極珍貴的寶物般。
「我怕自己對妳的感情一發不可收拾啊!」
「貝勒爺,你在開我玩笑嗎?」可是他剛剛的樣子並不像是騙人的……
「既然妳那麼想親近我,我身為男人又怎能拒絕妳的期待呢?」捏了一下她紅紅的鼻頭後,他怞去她頭上的簪子,讓一頭柔順發絲披散雙肩。
「要是等一下發現我跟妳一起流血,別慌,那是我用心愛妳的證明。」
他也不再騙自己,他對她的確存有某種特別的感覺和意義,更早在無意中便默默開始在意起這個丫頭了,甚而想將她據為己有,獨享她眼中的仰慕和傾心,不想讓其它人窺伺她一眼!
「今晚我留在這兒過夜……」他動手解著她的衣扣。
兩人的呼吸加深,頃刻間,他們身上的衣衫已完全散落在床下,赤果地面對彼此孤寂已久的心靈。
他抱著她雙雙倒在寬大的羅漢床上,落下一連串輾轉綿長的吻。
他的肌肉勻稱而結實,每一塊肌理的起伏皆呈現出完美的線條,極具威脅性,更具男性魅力。
「爺……」她發出微弱的聲吟,偷瞄他時臉也發燙了。
「叫我扶桑。就好象我第一次吻妳的那一晚,叫我的名字……」
「扶桑……」彷佛受了催眠,朱槿雙目微閉,自言自語般喃喃輕喚︰「扶桑,我愛你……」拋開心中的矜持,她對他訴盡情衷。
「槿兒,跟了我,就像掉進無底深潭,或許再沒有擁有光明的一天,也可能被我染污。」一點一滴的希望凝聚在他心底。他擁有了她,但不想有一天被她所嫌棄!
「只要有你,我哪里都願意去。」她在他耳邊細語,道出她的真心。她不怕吃苦,也不怕髒,就是怕他不要她!她心里已經滿是他的影子了啊,沒有他,她的心也會跟著碎了!
「不後悔?」他啞聲地再問。
「不!」她不停地在腦海里回想著他如何救她、待她的情形。老天,她早就把心交給他了,又怎會後悔呢?
「那就跟我一輩子吧!」
一陣滿溢的愉悅充斥著她的心口,好象听見畢生最動听的話!
他纏吻著那誘人的艷色唇瓣,一波又一波如潮塊感席卷著兩人,他們忘了一切是非,只是盡情讓自己的身心相對方纏綿到底,即使被燃成灰燼也在所不惜!
以前她在酒館和青樓中,唱過很多有關女子閨中期待情郎的曲子。當時她並不了解那種感覺,可是現在,她越來越感受得到了!
自從徹夜纏綿的那晚起,他在兩人共同迎接的第一個早晨,于她唇瓣印上一吻後,便離開了貝勒府。
五天了,他從未回來過。她追問管事,但他就像一個木頭人一樣,沒有任何表情地請她不必擔心。
她明白扶桑公務繁重,自己亦無權過問,但不知道為什麼,一直覺得心口空空的,彷佛心也被他帶離貝勒府一樣。
扶桑對她的態度,讓她覺得自己只是陪寢的丫頭,但他卻給她許多特殊待遇。
如果他真的對她有感情,就不會那麼對她了吧?
唉,他究竟是怎樣想的?
即使不能留在他身邊,也想知道他的去向。這或者就是身心都給了男人後,女人都有的通病吧?
半夜時分,朱槿在不穩的夢中驚醒,她張開眼猛地坐起,額上滿是汗水。
夢中,她看見扶桑要她那晚,所流的血是怎樣如蜿蜒小溪般自他背部滑落,混合著她貞潔的證明,然後她看見一堆人在廝殺著,而他,穿著一身黑色勁裝,拿著劍在抵擋殺敵,然後被人砍傷!
她雙手掩面,為這場惡夢流下驚慌的淚。為什麼要讓她作這種可怕的夢?為什麼被傷害的人是他,不是她?
扶桑,你在哪里?
就在此時,扶桑輕手輕腳地推開了門,怕半夜三更才回來的自己會驚醒到房內的人兒,但當看見朱槿淚眼婆娑地坐在炕床上拭著淚時,他馬上忘記一切。
「槿兒?」他關上了門,走近坑床。
他的出現令她忍不住聳動著雙肩,嚶嚶地怞泣起來。她起身撲入他懷里,讓他一把抱住馨香柔軟的小身子。
「扶桑!」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他的嗓音柔魅低沉,大掌柔上她的背,安撫著她。
「你去哪里了?你一直不回來,我還怕你發生了什麼事呢!」
「我沒事,只是臨時要去替皇上辦事,才沒跟妳說一聲。」他抱起了她,吻著她臉上流著的淚。每當見到她流淚的樣子,他就莫名其妙地心疼難當。他不喜歡看到她哭!
她用手輕輕地捶著他的胸口,哭著道︰
「你知不知道人家在擔心你!我剛才夢見你被人砍傷,我……多怕就這樣失去你,從此看不到你了!」
從來沒有人會為他的安危和歸來而關心至此!扶桑默默感動著,將她的好都深沬埋進他的心坎中。
「槿兒,我不是好好的在妳眼前嗎?」他微揚著劍眉,溫存的嘴角摩蹭她的紅唇。
他多珍惜此刻的充實感啊!活了廿七載,從來沒像這刻般感到活著的喜悅。有人在家中等待自己、依賴自己,是多好的感覺!
靠在他寬厚的胸膛,她不禁又想起剛才的惡夢來!
「我聞到血的味道,難道我還沒有睡醒嗎?」
扶桑一怔。
「我已在自己房中梳洗過了。」血的味道早應被洗得一乾二淨了吧?
她側頭想了想,笑罵自己的胡涂。
「大概是我聞錯了吧?」
他瞇起黑眸,好象在思考些什麼似的。
她敏感地發現他的深沉,也听見他的回答似乎有些不對勁。他在自己房中梳洗過了?難道她沒有聞錯,他身上的確有血腥味?
「我的夢境,是真的嗎?」
他愕視她,見她一臉認真和懼意,直覺認為她會非常討厭和嫌憎他這種滿手血腥的男人。
他皺眉放開她,偏過頭不再看她。他發現自己竟然介意槿兒可能會怕他!她這樣全心全意看著他的愛慕神色,會因為知道他是個殺手而變成恐懼和抗拒!
「扶桑,你告訴我,那是不是真的血腥味?你剛才在外面做了什麼?」他不是被傷害了吧?
「妳無須知道那麼多,那與妳無關。」他冷冷地道。
他這樣撇清,叫她心傷,但仍顧不了矜持,從後抱住了他,擔憂的情緒叫她聲音變得沙啞。
「扶桑,我不介意你在外頭做了什麼,身上沾上什麼味道,但若是血腥味,我寧願那是別人的,一點都不希望那是屬于你的!」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忽然響起他沉緩的聲音。
「即使是我讓別人流血?」
「是,我承認自己不應該這樣想,但我寧願是你傷害別人,也不願是別人傷害你!」
他轉過來,不偏不倚落入她深情的眼中,心中的波濤翻滾不停。
無論洗多少遍,血腥的味道還是存在,她總有一天會發現他為何總早出晚歸,為什麼常穿黑衣,為什麼滿身不對勁的味道。與其日後她自己發現,倒不如他親自告訴她真相吧!
聞著她身上淡淡的體香,腦海里所有的痛苦與壓抑,好象變得不再沉重,這一刻,他不再滿足于現狀,他想要她分享他的全部!
「若我說我是個刺客,妳可會害怕?」
她不敢相信地睜大瞳眸。
「刺客?」
「真的。」他平靜地承認事實。
所有聲息寂靜了片刻。
短暫的片刻過後,朱槿看著一臉平靜卻繃緊著神經的男人,說︰
「從前在酒館賣唱時,我總會躲在人群背後,一起听說書人說故事,所以我听過《刺客列傳》里聶政相荊軻等刺客的故事。」
「我問妳會不會怕我,妳說他們做什麼?」
「他們都是民間流傳的英雄人物。」她斂下眼角,緩緩地說︰「這些刺客因為感恩圖報,所以奉君之命進行刺殺,雖然這樣的事並不太好,但他們肩上頂著的,還不是義氣和感恩嗎?」
向來黑暗的身分突然被她這樣英雄化,扶桑身子一僵,忍不住想刺破小女孩的幻想。
「我們只是殺手,滿手污穢鮮血淋灕的劊子手,不是說書人口中的俠客!刺客一旦可以被錢收買,就是墮落!也許有一天,當妳發現我不是妳想象中的英雄人物,妳會失望的!」
「你不是可以被錢收買的人,我知道的。」她毫不畏懼自稱殺手的他,只知道無論他是貴族還是平民、是聖人還是殺手,她還是愛著這個男人,一個會憐愛她的男人!
「我以為妳會怕……」心底某一角被她的溫柔給觸動,握緊雙拳的力道也漸漸放松。
「怕什麼?」向前一步,她緊握他的手。
「我只要你多愛惜我一點,其它的對我都不重要了。」
她燦爛的笑臉,仿如清泉般洗滌了他。他要把這樣包容、愛戀他的她抓住,牢牢地抓住!
他一把將她拉過來抱在懷里,撫模著她那頭黑亮的秀發,好象在珍惜著難得的寶物一樣。
驀地,他想起被皇上收容在當時的雍親王府時,皇上問的一句話--
「你怕死嗎?」
對,他不怕死,曾經。
生死對他來說只有一線之隔。世上沒有牽掛時,是生是死對他來說是無所謂的。但為了替康郡王府的亡魂報仇,為了報答皇上的救命之恩和栽培,他才留著這具身體活下去。
但現在,他有了支持自己活下去的另一個原因--朱槿。他無法舍棄她,無法看她為自己傷心!
「假如你喜歡我的話,就當作為了我,保重自己,別輕易受傷,好嗎?」她柔情地要求,並嬌羞地尋求她一直渴望知道的答案。
「好。」
她眉開眼笑,滿足地依偎著他。
扶桑摟著朱槿上了床,柔聲道︰
「要不要听有關我的事?」
她睜圓眼,緊張地抓住他的手臂,叫道︰
「我要我要!」
「那我就告訴妳,我如何成為孤兒,再被皇上尋回,最終成為他旗下『刺客』的故事……」
豪氣與殘忍並存,過去與現實交錯,叫兩人的心,越拉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