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園里的草坪上,冬奇正興高采烈的跟小胖追逐嬉戲,無憂則在一旁小心的留意,以免他跌倒受傷。
站在大樹底下的雷翼兩眼不自覺著迷於無憂母子間的互動,眼神里透著莫名的渴望,像是種憧憬。
在公園四周,數名壯漢正小心戒備。
這時,畢允風等人來到雷翼身側。「老大!」
雷翼的眼神旋即回復陰郁,「查出來沒有?」
「那幾個混混離開酒店後上了一輛箱型車離去,我帶了票兄弟跟在那輛箱型車後頭,哪里知道在進入郊區後,那輛箱型車突然爆炸,鬧事的混混全給炸死了。」畢允風回答。
「有這種事?」雷翼眉心微蹙。
一旁的倪彥培接著答腔,「老大,這分明是殺人滅口,背後肯定有人指使。」
「是不是要帶人去砸嚴長泰的場子?」耿杰輝不滿的問。
雷翼沒有說話,旁人則靜待他的指示。
對於嚴長泰的野心勃勃,雷翼一直心知肚明,只不過對方懾於奔雷盟的勢力,始終沒敢正面挑釁。如今看來,嚴長泰那老賊顯然是失去耐心了。
為了在時機成熟時殺他個措手不及,雷翼於是下令,「讓人暗地里留意泰聯幫那邊的動靜。」
雷翼話剛交代完,小胖已經跑到大樹底下,冬奇則跟在它後頭。
於是雷翼示意畢允風等人先行離開。
「爹地!」冬奇一把抱住雷翼的大腿。
雷翼彎身將兒子抱起,讓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爹地,畢叔叔他們才剛來,怎麼又要回去了?」
「他們還有工作要忙。」雷翼回道。
「那爹地也要去工作,不能陪冬奇了嗎?」冬奇的語氣里透著些許的失望。
「爹地會留下來。」雷翼承諾兒子。
「耶!好棒喔。」冬奇回頭喊母親,「媽咪,爹地說他可以繼續陪我們。」
無憂緩緩的走近,並未因兒子的宣告而特別開心。
「爹地、媽咪,我們再去那邊玩。」
雷翼於是抱著兒子要往蕩秋千的方向走。
無憂並未積極跟上,看著兒子跟雷翼間的互動,心情不由得一陣沉重。
「媽咪,快來呀!」
听到兒子的呼喚,無憂強撐起笑容,「媽咪累了,你先去。」
但冬奇轉而要求父親,「爹地,媽咪走不動了,你牽她嘛!」
兒子的話讓無憂臉上的笑容一僵,雖說她心里頭清楚雷翼不會這麼做,但出乎意料的,他竟真的回頭向她走來。
當著兒子的面,無憂無法精準的拿捏該以何種面目來面對雷翼,表情因而變得有些復雜、緊繃。
看著眼前的女人,雷翼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回頭,除了兒子以外,他根本不可能在意任何人才對,可偏偏,他的雙腿卻不由自主的走向她。
甚至,在他還沒弄懂自己的心思以前,手掌已裹住她的小手。
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雷翼握住,無憂心頭一怔。
牽起她的手,他下意識的握緊,像是要感覺她的存在。
一手抱著兒子,一手牽著無憂,這一刻,雷翼心里竟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踏實。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兒子所謂——家的感覺。
夜里,躺在雷翼懷里的無憂突然一陣惡心,從睡夢中驚醒過來,掙月兌他的懷抱,她搗著嘴下床沖進浴室。
她的大動作自然無可避免的驚動了雷翼,他坐在床上兩眼注視著浴室的方向,清楚的听到嘔吐聲傳來。
浴室里,無憂趴在馬桶邊狂嘔,直到反胃的感覺逐漸退去,整個人才虛月兌的跪坐在地板上。
原先,無憂以為自己是吃壞了肚子,但是吐了老半天,卻全是些酸液。
頓時,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上她心頭。
難道——
只見她的臉色倏地刷白,像是受到莫大的驚嚇。
不!不可能,不會的,一定不是這樣的。
無憂拒絕相信腦海里那一閃而過的念頭。
雷翼就站在無憂身後。
照道理說,以無憂對雷翼的防備,別說是他人都已經來到她的身後,恐怕是他才踏進浴室,她便應已警覺到才對,但是這會,她卻對他的出現毫無所覺。
雷翼暗自將無憂的反常看在眼里。
正當無憂失神之際,一只手掌搭上她的肩膀,她嚇了一大跳整個人猛地轉過身來。
乍見雷翼,她倉皇的想掩飾自己的驚慌。
盡管心覺有異,雷翼並未表現出來。
看著一臉慘白的無憂,他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他起身到水槽倒了杯水遞給她。
注視著眼前的那杯水,無憂發現自己越來越無法掌握雷翼的心思,她戒慎的接過水杯漱口,除去嘴里惡心的異味。
之後,雷翼竟然擰了條濕毛巾為她擦臉,並且一語不發的彎身抱她走出浴室。
他此舉讓她在戒備之余,更添錯愕。
將她抱回床上,摟進懷里,雷翼腦海里揮之不去的是她的蒼白,手臂下意識的將她圈緊。
或許是雷翼的無法捉模,更或許是因為心中的憂慮,接下來的夜里無憂始終睡不安穩。
黑暗中,雷翼的雙眼並未闔上,他清楚的感覺到懷中的女人難以成眠。
為了掩人耳目,無憂刻意找了間綜合醫院求診。
當醫生親口恭喜她懷有兩個多月的身孕時,她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世界仿佛在她眼前崩解。
不!她絕對不能讓兒子的悲劇再度重演,於是,她開口要求醫生為她拿掉小孩。
這時,雷翼竟然推開診療室的門走了進來。
一旁的護士起身對雷翼道︰「先生,這里是診療室,你不能隨便進來。」
雷翼兩眼直直的注視著無憂,「我是她丈夫。」
頓時,一股低氣壓在空氣中蔓延開來。
乍見他出現,無憂的心仿佛遭人無預警的重重一擊,一口氣差點吸不上來。
無憂並不怕雷翼對自己不利,她只是覺得悲哀,為肚子里無辜的小生命。
在場的醫生跟護士听了面面相覷,顯然都深刻的感覺到,雷翼的出現所帶來的沉重壓迫感。
尤其無憂蒼白的臉色,實在無法不叫人對眼下的情況感到擔心。
旁人盡管無從得知雷翼與無憂間的實際情況,但是只要是明眼人都不難看出,女方顯然有意瞞著男方拿掉小孩。
自始至終,雷翼的視線始終不曾自無憂身上移開,他舉步走向她。
眼見一場家暴事件就要上演,醫生和護士雖然有心阻止,但是礙於雷翼渾身散發的冷冽,遲遲沒敢出面。
無憂一臉漠然的挺直腰桿,準備承受雷翼即將加諸在她身上的一切。
看著眼前的女人,雷翼的神色極其復雜。
剛才在門外,听到無憂懷孕的剎那,雷翼的心突然被一股莫名的情緒漲滿,像感動,也像憐惜。
喜怒向來不形於色的雷翼甚至有股沖動,想將她緊緊的嵌進懷里,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
但在听到她要拿掉小孩時,雷翼像是突然被人狠狠捅了一刀,遭人背叛的震怒倏地襲上心頭。
任何人只要看到雷翼現在的神情都不會懷疑,無憂即將遭受到難以承受的不幸,這點就連她自己也相當清楚。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雷翼即將爆發之際,無憂突然被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一把圈進懷里。
霎時,不光是無憂,就連一旁的醫生跟護士全看傻了眼。
因為被雷翼抱在懷里,無憂並未察覺到他眼底深沉的痛,甚至是壓根不可能出現在他身上的無助。
然而,雷翼畢竟是雷翼,他的失控只持續了短短幾秒不到。
當無憂被放開時,雷翼的臉上再度回復一貫的陰郁,憤怒的情緒已然斂去。
雷翼面無表情的將無憂安置到身旁的椅子上,然後回頭對醫生吐出一句,「孩子留下。」
雷翼神色轉變之快,讓醫生跟護士都不禁懷疑是自己看花了眼。
而這其中震撼最深的,自然非無憂莫屬,她甚至忘記要用冷漠的面具來掩飾自己的錯愕。
直到被雷翼陰郁的視線看得頭皮發麻,醫生才猛然想起自己的本份,開始叮囑一些懷孕應該注意的事項。
「嗯……如果孕婦確定要生下孩子,我們醫院方面通常會建議……」醫生的語氣听來頗為緊張。
其實這也難怪,任誰處在眼前這樣詭譎的氣氛下,恐怕都無法輕松的起來吧!
診療室里因而呈現出一幅極其怪異的畫面……
準媽媽神色怔忡、準爸爸面無表情、醫生心緒不寧、護士戒懼惶恐。
尤其當醫生提及孕婦最要緊的是要放松心情時,當事人沒有反應也就算了,反而是醫生自己跟護士兩個人像踩到地雷似的,表情明顯怞動了下。
毫無疑問的,雷翼與無憂的出現,是這位醫生開業以來最膽戰心驚的一次問診。
而這股膽戰心驚,一直持續到兩人離開。
在回程的途中,無憂表面上漠然,心思卻全縈繞在雷翼稍早在醫院里的一時失態,或許該說是失控。
如果雷翼動手打她,無憂還不覺得意外,但是他沒有。
甚至,在他無預警抱住她時,無憂竟感到一股幾近絕望的無助。
這個認知讓她心頭一震,但是她旋即意識到,那是不可能的,至少對雷翼這樣一個冷酷無情的惡魔來說根本不可能。
但是如果真是這樣,他的失控又是為了什麼?難道就只為了在外人面前作戲?
不,不是這樣的,他根本就沒必要,也下需要這樣做。無憂旋即否決了這個假設。
更何況無憂心里頭清楚,像雷翼這樣一個心思詭譎難測的男人,是決計不可能將自己的脆弱曝露在別人面前。
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他一時失控?
對於這樣一個謎樣的難題,恐怕只有求證雷翼本人才能了解。
打從醫院出來至今,雷翼始終不曾再正眼瞧過無憂,甚至是任何人,他所有的注意力全困在自己身上。
事實上,就是雷翼也很意外,自己居然沒對無憂動手。
當時的情況,對任何一個認識雷翼的人來說,肯定都是件根本不可能,甚至是不可思議的事。
然而,它卻真真實實的發生了。
雷翼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回事,居然會對一個他處心積慮想要折磨的女人,衍生出連他自己也無法捉模的情緒反應。
一個想要扼殺他孩子的女人,照道理說就是將她千刀萬剛也不為過,可偏偏,他卻在最後一刻沖動的抱住她。
到底,對無憂是恨、是憐,是宣泄、是渴望,連雷翼自己也分辨不清。
正當矛盾心煩之際,雷翼的視線驚鴻一瞥掃過車窗外的一幕,隨即不假思索月兌口而出,「停車!」
不等無憂弄明白是怎麼回事,車于已經按照雷翼的指示在一家店門口停了下來。
此時她才注意到,眼前竟是一家孕婦服飾店。
繼稍早醫院里的驚愕之後,她臉上的冷漠再次遭逢挑戰,她直覺望向雷翼。
也不知道是對自己感到意外,還是對無憂的矛盾,雷翼並未看她,像是刻意避開她的視線。
他面無表情的摟著無憂走進服飾店,盡管態度看似強勢,摟著她的手臂卻不失小心翼翼。
一見有客人上門,女店員隨即熱絡的迎上前來,只不過一看清楚無憂苗條的身材,表情因而頓了下。
無憂一眼便看出店員的顧慮,對方顯然因為自己的身材而無法確定,擔心貿然推銷萬一搞錯對象會造成尷尬。
換做是無憂恐怕也是如此,畢竟鮮少有人會在懷孕初期就上門添購孕婦裝。
只有雷翼,他對眼前的情況全然毫無所悉。
「她懷孕了。」短短的四個字,雷翼道出了來意。
孕婦的身份一經確定,女店員隨即展開她那三寸不爛之舌,天花亂墜的向無憂推銷起來。
撇開一旁的雷翼不管,眼前的情況確實讓無憂感到有些可笑。
天曉得她才懷孕兩個多月,真要她現在就穿孕婦裝,那豈不是等於把蚊帳給穿在身上?
女店員說著又特地挑出幾件高價位的孕婦裝,不斷強調它們的材質有多麼透氣跟柔軟,孕婦穿起來有多麼舒適等等。
听在無憂耳里壓根就不當一回事。
本來嘛,穿衣服講究的是柔軟舒適沒錯,但是一套叫價六、七千塊的孕婦裝?
又不是瓖鑽的,白痴才會浪費這種錢。
可偏偏,雷翼非但听進去,還信了,並且一口氣買了四套。
听到雷翼的決定,無憂直覺就想開口制止,但旋即想起自己對他的怨恨,到口的話又吞了回去。
當下,女店員可樂壞了,只差沒把眼前的財神爺捧上天。
像是為了突顯殷勤的服務態度,雷翼跟無憂臨走前,女店員還不忘提醒他們,為了孕婦的安危著想,最好改穿有防滑設計的平底鞋。
將女店員的殷勤看在眼里,無憂只覺得她的馬屁這回全拍到馬腿上了,天曉得身旁的男人連她的死活都不在乎了,哪里還在意她的安危。
但是很快的,無憂發現自己非但錯估了雷翼,而且還錯的離譜,因為雷翼真的帶她去了鞋店。
坐在轎車後座,腳上穿著新買的平底鞋,無憂的疑慮更深了,她不明白雷翼到底有什麼目的。
以往,無憂盡管無法猜透雷翼的心思,但至少能清楚的辨認出他眼中的無情與冷酷。
但是這幾天在面對雷翼時,無憂發現自己卻連這點起碼的能力也喪失了,她甚至感覺不到他的惡意。
無憂不明白自己的直覺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如果說雷翼因為兒子的緣故,連帶改變對她的態度,那卻又萬萬不可能。
因為無憂比誰都清楚,在雷翼的世界里,愛屋及烏甚至是母憑子貴這種事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心里的疑竇讓無憂的視線不由自主瞥向雷翼。
一旁的雷翼看似面無表情,內心卻是異常的矛盾與掙扎。
不僅是對無憂,對自己雷翼更感迷惘。
原先無憂以為回到奔雷盟,雷翼起碼會對她意圖拿掉小孩一事有所表示,然而他卻只字未提。
反而是冬奇傍晚一放學,便興奮的跑進偏廳詢問她,「媽咪、媽咪,你真的要生小寶寶了嗎?」
無憂一怔,訝異雷翼會特地向兒子提起這事。
冬奇一臉期待的爬到母親腿上,「爹地說我要當哥哥了,是真的嗎?」
無憂盡管對雷翼的行徑感到費解,但是眼下看著兒子,還是不由自主露出慈愛的笑容。
「冬奇喜歡當哥哥嗎?」
「喜歡。」冬奇答得飛快。
將兒子欣喜的神情看在眼里,無憂不由得對自己企圖拿掉小孩一事感到些許自責。
「媽咪,你肚子里的小寶寶是弟弟還是妹妹啊?」冬奇說著低頭看了母親的肚子一眼。
無憂抱著他問︰「冬奇喜歡弟弟還是妹妹?」
冬奇毫不考慮,「妹妹。」
「為什麼呢?」
「因為妹妹比較可愛。」
兒子的童言童語多少沖淡了她眉宇間的憂愁。
當雷翼進到偏廳,看到兒子窩在無憂懷里撒嬌的模樣,眼神不自覺放柔。
瞥了她的肚子一眼,他逕自上前將兒子抱離她懷里。
雷翼此舉讓無憂一怔。
倒是冬奇並未意識到任何的不自然,他反身抱住父親的頸項,「爹地!」
雷翼抱著他坐到另一張沙發上。
「爹地,你喜歡弟弟還是妹妹?」冬奇無預警的提問。
無憂才回過神,听到兒子的問題不覺頓了下。
雷翼直覺看了她一眼,想也沒想便月兌口而出,「妹妹。」
不意他會回答,無憂有些愕然。
冬奇提醒著母親,「媽咪,該你問爹地了。」
突然被點名的無憂一愣,不明白兒子的意思。
「媽咪,你還沒問爹地為什麼呢!」冬奇再次催促著。
她不甚自在的望向雷翼,竟發現他也正在看她。
明知雷翼不會回應,當著兒子的面,她還是生硬的開口,「為什麼?」
看著眼前的女人,雷翼感到一股沒由來的煩躁。跟著,出乎無憂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比較可愛。」雷翼看似面無表情,但語氣里卻同樣透著生硬。
一時之間,她竟不知該做何反應。反而是冬奇驚叫出聲,「媽咪,爹地的回答跟我一樣耶!」
無憂反應慢了半拍,表情不甚自然。「是、是嗎?」
將她怔愣的憨樣看在眼里,雷翼心中的躁郁不覺一掃而空。
有那麼剎那,無憂像是看到雷翼嘴角勾勒出一抹淡不可辨的笑容。
無憂直覺認定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因為那是決計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