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以來,今天無疑是冬奇過得最開心的一天,因為他終於可以再回幼稚園上學,而且放學時母親還親自來接他。
心情開朗之余,冬奇對雷翼雖然仍存有些許忌憚,卻又不由自主對他父親的身份感到好奇。
回到盟里,冬奇並未隨同母親上樓,他怯怯的向旁人打听父親的下落。
依著旁人的指示,冬奇在一個大房間里找到父親的蹤影,只不過他沒敢進去,便躲在門邊偷觀。
敏銳如雷翼,立刻便察覺到冬奇的存在,只見他一雙厲眼倏地射向門邊。
察覺到他的視線轉移,房間里一同商討幫務的耿杰輝等人也發現了冬奇。
知道雷翼不可能開口招呼冬奇,趕在他再度受到傷害以前,倪彥培先一步喊他,「冬奇,你有什麼事嗎?」
冬奇以聲細如蚊的音量說道︰「我要找爹地……」
他對雷翼的懼意任誰都看得出來,是以這會听到他要找雷翼,眾人都頗為訝異。
倪彥培回頭以眼神向雷翼請示,得到他的首肯,才將門口的冬奇招了進來。
冬奇略帶不安的走到雷翼身邊,因為緊張,遲遲開不了口。
為了舒緩冬奇緊張的情緒,離雷翼最近的畢允風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冬奇,你手里拿的是什麼?」
冬奇手里緊緊抓著條手帕,里面似乎包了什麼東西。
「餅乾,幼稚園分的點心。」冬奇說著轉向雷翼,一臉希冀的將手里的點心遞向他。「要給爹地的。」
雷翼的眼底飛快掠過一絲無人察覺的情感,但並未伸手去接那包餅乾。
知道冬奇是不可能從雷翼那里獲得任何的回應,畢允風於是伸手代替雷翼接下那包餅乾。
「冬奇乖,爹地跟叔叔還有工作要忙,你先把餅乾留下來,爹地待會再吃。」
冬奇藏不住心事的臉上透著些許失望。
盡管如此,冬奇還是把餅乾交給畢允風,而後神情落寞的離開。
無憂不是木頭人,對於雷翼近來收斂的態度,她是了然於心。
雖說夜晚他開始留宿她房里,但是除了抱著她同榻而眠外,並未對她有更進一步的侵犯,同時也不再處心積慮的折磨她。
另一方面,無憂長久以來對兒子的疙瘩也已不存在,母子間的生活逐漸回復常軌,一切看起來仿佛雨過天青撥雲見日。
然而她心知肚明,情況並不若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樂觀,雷翼的轉變絕對是另有所圖。
只不過在面對雷翼時,除了不變的仇視外,她並未泄漏絲毫心底的想法,目的是為了保護兒子不至再受到傷害。
不管雷翼圖的是什麼,她相信,在他的目的達到以前,兒子暫時是安全的。
確實,她的猜測並沒有錯,雷翼的收斂的確別有目的。
這些日子以來,雷翼雖然處心積慮的折磨她,但是除了生理上的煎熬外,並未能使她的意志屈服。
直到那天,雷翼從席娜的神情中領略到,對一個女人最嚴厲的懲罰,便是讓她愛上不該愛的人,唯有如此才能讓她真正生不如死。
為此,雷翼不再傷害無憂,也不再利用冬奇折磨她。
但在態度上,他並未刻意改變,仍是一貫的強勢,個性也一如往常般陰郁。
因為他清楚,對一個心中充滿仇恨的人而言,過度的示好並不能博取她的信任,反而會讓她更加起疑。
是以,他並不急躁,只是將她困在身邊,目的是要她慢慢習慣他的存在。
像這會,屋後的游泳池里,雷翼正徜徉其中,無憂則坐在池邊,面無表情的臉龐讓人猜不出她心里在想些什麼。
兩人表面上看似沒有交集,暗地里,一場漫長而磨人的角力早已俏悄展開。
屋子里,簡仲磊等人將游泳池畔的情景看在眼里,都有些模不著頭緒。
若說雷翼與無憂間的關系有了進展,可從兩人的相處看來,卻又不像是那麼回事。
偏偏,雷翼近來的收斂與轉變,他們又都看在眼里。
耿杰輝看著窗外提出疑問,「你們覺得老大跟任無憂到底是怎麼回事?」
「別問我,我也想知道是什麼情況。」畢允風也是霧里看花,一頭霧水。
「老大會不會是愛上了任無憂?」倪彥培提出假設。
簡仲磊嗤笑,「你看他們之間像那回事嗎?」
倪彥培望了游泳池的方向一眼後,自己否認了這個假設,「當我沒說。」
「不過說真的,任無憂的個性跟老大還真有幾分相像。」畢允風說出感想,認為他們兩人一個陰郁,一個冷然,倒也不相上下。
「跟在老大身邊這麼多年,膽敢公然向老大挑釁的,她算是第一個。」簡仲磊的語氣里不無對無憂的欽佩。
「應該也會是唯一一個。」倪彥培補充,「如果老大真愛上她,倒也不是太令人意外。」
「要真能這樣,那是再好不過。」畢允風不敢太樂觀。
「老大跟她要是能有結果,冬奇的日子也會好過些。」
提起冬奇,四人臉上全不免流露出憐憫與同情。
跟所有同年齡的小孩一樣,除了母親的疼愛外,冬奇也希望能得到父親的注意。
所以,即便得不到父親的回應,冬奇仍是不由自主的想親近雷翼。
每天,他總會拿著從幼稚園帶回來的點心,怯生生的去找雷翼示好,如果雷翼外出,他也會將點心預留到他回來。
雖然,表面上雷翼對兒子的示好始終無動於哀。
可奇怪的是,今天雷翼並未外出,冬奇差不多放學回來了,卻遲遲不見他出現。
眾人盡管感到好奇,但是雷翼沒開口,誰也不敢多嘴。
直到雷翼起身離開,耿杰輝才讓人去找負責接送冬奇的那名手下,確認是否已經平安把人接了回來。
站在兒子房門前,雷翼自己也頗意外會走到這兒來,盡管如此,他還是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房間里,冬奇小小的身軀縮成一團,正窩在床邊的角落啜泣。
听到腳步聲,冬奇連忙抬頭望向門口,詫異的發現來人竟是雷翼。「爹地?」
雷翼一眼便發現兒子卷起的褲管底下,有多處擦傷的痕跡。
酷似自己的臉龐上淌滿淚痕、瑟縮的身軀帶著多處擦傷,剎那間,孩提時的自己仿佛再度重現雷翼眼前。
這一刻,他首次正視起冬奇,以及兩人間的血緣天性。
「怎麼回事?」雷翼的語調沒變,卻多了未曾有過的溫度。
冬奇怯怯的沒敢開口。
雷翼走近兒子,兩眼注視著他膝蓋的擦傷。「說話!」
在父親銳利的視線下,冬奇緩緩道出同學譏笑他沒有爸爸,以及他因為反駁而受到欺負的經過。
他的敘述無疑勾起雷翼孩提時所經歷的種種,眼神不自覺流露出壓抑在內心深處的情感。
沒有任何的言語,他伸出手抹去兒子臉上的淚痕。
「爹地……」冬奇怔愣的望著雷翼。
「哭是弱者的行為,受到欺負就要反抗。」雷翼正色的教導他。
年紀還小的冬奇听得一知半解,「媽咪說不可以跟小朋友打架。」
因為牢記母親的話,為了不讓母親擔心難過,冬奇才會躲在房里偷偷哭泣。
雷翼嗤之以鼻,「還是你寧可挨打?」
冬奇臉一皺,顯然不喜歡這個提議。
雷翼一把抱起他,讓兩人的視線平視,「是我的兒子,就得學會保護自己。」
冬奇認真的看著父親。
雷翼不禁放軟語調,「做得到嗎?」
得到父親的鼓勵,冬奇熱切的點頭,「冬奇會學著保護自己。」
雷翼笑了,不帶絲毫的冷酷與陰郁,而是純然為人父的驕傲。
近來,只要是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來,雷翼對冬奇態度上的明顯轉變。
雖然他並不像一般的父親對兒子百般寵溺,但是任誰都感覺得出來,冬奇在他心中的份量跟地位。
偶爾,他甚至會放下幫務,騰出時間陪兒子。
沒有人知道是什麼原因改變了他,眾人只是在私底下做各種的臆測。
一開始,無憂對於雷翼的轉變是憂心仲忡的,擔心兒子又將再度受到傷害,但是漸漸的,她發現,雷翼是真心接納冬奇,並無其他不良的企圖。
這讓她在安心之余,心里亦不免升起另一股隱憂,因為如此一來,雷翼勢必不可能放棄兒子。
她不在乎自己,事實上,除了跟兒子相處的時間以外,絕大多數時候她就如同沒有感覺的活死人。
唯一能喚起她知覺的是冬奇,在這樣龍蛇雜處的環境里成長,她無法下為兒子的將來感到憂心。
然而,將冬奇心滿意足的快樂神情看在眼里,無憂只能暗自在心里掛心。
這些年來,為了自己的仇恨,她虧待了他許多,如今好不容易,兒子每天過得開開心心,她說什麼也不忍再剝奪他的快樂。
正當她想得出神,冬奇興匆匆的跑進房里,「媽咪!」
回過神的無憂慈愛的攬過兒子,「放學啦?」
「嗯,爹地說要帶我們一塊出去吃飯,媽咪快點去換衣服。」
無憂一怔,「出去吃飯?」
「就像小威的爹地媽咪一樣,他們都會帶小威一起出去吃飯。」以前冬奇听了總是羨慕不已,如今他的願望終於實現了。
看著兒子一臉興奮,無憂知道,雷翼這麼做是為了兒子。
不等她開口,沉穩的腳步聲從外頭傳來。
瞥見雷翼出現,她並不覺得意外,只是一臉漠然。
盡管心中對他的憎恨未減,但是為了兒子,她選擇用冷漠來包裝自己憎恨的靈魂。
鬼詭的是,在冬奇面前,雷翼一貫的陰郁跟冷酷也同樣收斂。
不需要任何的協議,兩人不約而同為了兒子作戲。
一開始雷翼的收斂是為了讓無憂愛上他,但現在卻是為了冬奇。
而無憂也從原先顧忌兒子受到傷害,演變成為了讓兒子開心而配合演出。
雷翼來到她面前,「去換件衣服,我們要一塊出去吃飯。」
表面上,雷翼像個體貼的丈夫,只有無憂听出他語氣里不容拒絕的強硬。
盡管如此,她還是照做了,不是因為屈服,而是不忍心讓兒子失望。
當雷翼一家三口抵達餐廳時,該店的經理已經在門口恭迎大駕。
從餐廳經理的態度,以及對雷翼的稱謂,無憂很快便了解到,這間餐廳也是奔雷盟旗下的產業之一。
不過無憂壓根不在乎,她只是將注意力專注在兒子身上,旁人對她而言就跟空氣無異。
席間,雷翼跟無憂除了在兒子面前維持表面的和諧之外,兩人之間幾乎談不上任何的交集跟互動。
直到焦淳俊的出現,平靜的表象才起了變化。
焦淳俊從餐廳洗手問出來,正要回自己的座位,不經意瞥見無憂,當下便朝她走了過來。
「我說是誰呢,居然在這里給我遇上了。」焦淳俊面泛紅潮,顯然喝了些酒。
餐廳經理見狀,隨即就想過來趕人,但被雷翼以眼神制止。
雷翼不動聲色的冷眼旁觀。
正在幫兒子剝蝦殼的無憂怞空看了來人一眼,見是焦淳俊又視若無睹的低頭繼續手上的動作。
她此舉無疑給了焦淳俊一陣難堪,他口氣有些氣郁,「任無憂!你……」
將剝好的蝦子喂進兒子嘴里,無憂並不理會焦淳俊。
反而是冬奇出聲了,「媽咪,叔叔在喊你耶!」
「冬奇乖,專心吃飯。」她的態度完全就把焦淳俊當成隱形人看待。
冬奇盡管不明白,還是依著母親的話做。
焦淳俊正要發怒時,听到冬奇對無憂的稱謂,神色頓時轉為輕蔑。
「什麼嘛,在公司里裝得一副冰清玉潔,原來也不過是蚤貨一個,早讓男人給上過了。」
無憂眼底飛快掠過一絲羞辱,雷翼注意到了。
或許是察覺到焦淳俊的惡意,冬奇不安的喊著雷翼,「爹地……」
雷翼只是對兒子投以安撫的眼神。
將無憂的無動於衷以及雷翼的不動聲色看在眼里,不明就里的焦淳俊以為兩人是同個鼻孔出氣,沒把他放在眼里。
「怎麼?才離開公司沒多久,立刻就跟別的男人勾搭上啦?」焦淳俊輕視的瞥了雷翼一眼,「我還當你挑男人的眼光多高呢,也不過就是這種德行。」
由於雷翼始終悶不吭聲,焦淳俊乃把他當成是只病貓。
無憂像是充耳不聞,逕自又為兒子切了塊牛排。
「媽咪,冬奇吃不下了。」
於是她放下刀叉,抓過濕紙巾為兒子擦嘴。
由頭至尾,雷翼只是將她的沉著看在眼里。
相形之下,焦淳俊的行為舉止反而顯得可笑,顏面也有些掛不住。
旁人的竊竊私語更讓他惱羞成怒,「像你這種女人,你真以為我堂堂焦氏企業的小開會看上你?告訴你,我下過是想玩你啊!像你這種貨色,充其量也只配勾搭這種上不了台面的男人。」
冬奇突然離開座位,動手去推焦淳俊。「不許你說我媽咪、爹地的壞話。」
等不到無憂的回應,焦淳俊剛好拿冬奇出氣,「怪了,老子都不開口了,你這小雜種出什麼鋒頭?」
雷翼眼底閃過一抹陰霾。
焦淳俊說著順勢將冬奇往旁邊一推。
一名上菜的侍者正巧在這時經過,跟冬奇撞個正著,手里的熱湯當場被打翻。
雷翼臉色乍變,隨即從座位上彈起。
同一時間,無憂整個人撲向兒子,用身體去擋那一-而下的熱湯,就這樣,打翻的熱湯整個灑向無憂的背部。
一時之間,餐廳里只听到驚叫與怞氣聲。
雷翼因為眼前這一幕,亦為之震懾。
接下來的場面是混亂的,焦淳俊被一票不知打哪冒出來的壯漢給強行架走,被母親護在懷里的冬奇更是嚇壞了,而無憂在確認兒子毫發無傷後痛暈了過去……
夜已深,雷翼坐靠在床頭,看著一旁仍在昏迷中的無憂,臉上的神情復雜而難解。
無憂赤果著身子趴睡在床上,背部燙傷已經敷過藥,下半身覆著條絲被。
雷翼無意識的伸出手掌觸模她的肌膚,腦海里盤旋著稍早在餐廳她奮不顧身為兒子擋下熱湯的那幕。
孤兒的身世讓雷翼從小便嘗盡人世冷暖,一顆心也因而變得麻木不仁,直到最近,兒子的出現才為他冷酷的心重新點燃溫度。
而今晚,無憂奮下顧身護衛兒子的情景,更是讓他麻木的心弦為之一震。
打從他有意識以來,所見所聞盡是人性的自私與無情,一點一滴的仇恨在他心中累積,終至使他變得殘酷而冷血。
即便是現在,坐擁權勢與無數的財富,他的內心依然為經年累月積壓的仇恨所煎熬,致使他必須藉由折磨別人來抒解心中的積怨。
為此,當雷翼發現無憂那毫不掩飾的恨意時,他便無所不用其極的折磨她,為心中積壓多時的仇恨尋找解月兌的出口。
然而,無憂今晚義無反顧的舉動卻震撼了雷翼,讓他首次對人性的自私與無情產生質疑。
「痛……好痛……」昏睡中的無憂逸出虛弱的呢喃。
察覺到她蘇醒的瞬間,他眼底的質疑隨即斂去,眼神回復一貫的嚴厲,擱在她身上的手掌卻未收回。
迷蒙間,無憂仿佛看到一抹黑影在眼前晃動,她必須集中注意力才能辨識對方的身份。
認出眼前的人是雷翼,她神色一凜,盡管背部疼痛不已,卻也不忘對他的仇恨。
看在雷翼眼里,心頭一冷。
是啊!眼前的這個女人恨他。
的確,她是該恨,全世界的人都該恨他。雷翼的眼神轉為晦暗。
無憂的憎恨並未持續,因為想起兒子,她必須要確定他安然無恙。
盡管背部有如烈火灼燒般痛楚,她仍咬緊牙關試著撐起身子,要親自到冬奇房里去察看。
不帶一絲的憐憫,雷翼只是加重手掌的力道,將她的肩膀往下壓,讓她無法起身。
身體的痛楚加上他的有心阻攔,她終究無法如願。
「你……」慘白著張臉,無憂的額頭淌著冷汗。
雷翼只是冷冷的睨著她,對她的痛楚視若無睹。
半晌,他側身去端擱在台燈底下的水杯,旁邊另外還放著顆止痛藥。
他只是端起水杯,並未去拿那顆止痛藥。
沒有任何的言語,他將水杯遞到她面前。
無憂伸手就想掃開那杯水,但是他卻不容她拒絕,兩人的視線隔著水杯對峙著。
最後,雷翼一語不發的收回手臂,喝了口水逕自低頭去喂她。
無憂盡管不肯就範,下巴卻被他箝住而無法-開。
強行喂她喝下水後,雷翼再度將水杯推到她面前,「喝!」
意思再明顯不過,如果無憂不肯合作,雷翼便會自己動手。
心有不甘之余,她勉強的接過水杯,直到她就著吸管把水喝完,雷翼才滿意的取走杯子。
無憂雖然掛心兒子,但是她知道,雷翼並不打算讓她下床。
昏黃的燈光下,他的神情顯得高深莫測。
由於身體的痛楚,她根本就沒有多余的心力跟他對峙,為了擺月兌他,索性強迫自己入睡。
但是很快的,無憂發現自己根本擺月兌不了他,燙傷的背部像火在灼燒般刺痛的讓她無法入睡。
像是了解她所受的折騰,他好整以暇的看著她輾轉難眠。
好一會,見她受夠了,雷翼才伸手去取台燈下的那顆止痛藥讓她吞下去。
雷翼將她攬進懷里,讓她趴睡在他身上,逕自閉目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