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桌上,盧秀雲已經先回去,霍華在樊父的招呼下落坐。
樊父原本還擔心在語言不通的情況下,比手畫腳的也不知道客人看不看得懂,然而出乎意料的,霍華的理解力奇高,通常樊父比不了多久,他就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看得樊父忍不住對女兒稱贊起他來,「這年輕人的智商真的很不錯,我才這樣比畫幾下,他就看懂了。」
听在對霍華心存偏見的苡路耳里,格外不是滋味,她隨即駁斥道︰「這種事有什麼好厲害的,就連豬看到飯菜也知道要過來填飽肚子,何況他只是听不懂,又不是白痴。」
樊父不以為然.「你怎麼這麼說話?」
「本來就是啊!」她心里嘀咕父親根本就搞不清楚狀況。
說不動女兒的樊父依然認定,「我看啊,他應該是看得出我們是好意要招待他,所以我一比,他就懂了。」
「拜托,吃飯這種事誰比都嘛看得懂。」她覺得父親壓根是想太多。
「那你比比看,看他懂不僅?」
她雖然不想跟父親為了這種無聊事爭辯,但見父親執意,索性不耐地轉向霍華,「你啊,吃飯了!」隨手往他面前的飯菜一指。
然而,霍華卻像存心作對似的不為所動。
面子掛不住的她于是搶白,「還說智力好?根本就笨得像豬。」
「你這種態度,難怪人家看不懂。」
樊父說著當著霍華的面拿起自己的碗筷,示意他照做。
就在苡路冷眼旁觀著父親要如何自圓其說時,竟看到霍華用不是很靈活的左手拿起筷子,甚至還對樊父點頭表示謝意。
當下樊父的得意就不用多說了,她卻是看得差點要槌心肝。
將她嘔到心坎的表情看在眼里,霍華眼里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情緒。
只不過苡路的懊惱並沒有持續多久,當她注意到霍華因為左手不夠靈活,加上不習慣用筷子而無法順利吃飯時,心里可樂了。
老天爺總算是睜開眼了,難怪只讓你這種人右手骨折,原來是要你生不如死,連飯都沒辦法吃。
她惡意地看著他笨拙地用筷子,這時卻听到父親說道︰「可能是不習慣用筷子,你去幫他拿根湯匙。」
「什麼?!為什麼我要去幫他拿湯匙?」不會用筷子就讓他餓死算啦,誰叫他要厚臉皮賴著不走。
「叫你去拿就去拿。」樊父指使道,不解女兒為什麼對一個見過幾次面的同事這麼反感。
苡路不情願的站起身,還不忘瞪了霍華一眼。
這一眼卻讓她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她好像在他眼里看到一抹得意?正想看個仔細,他臉上卻已不見任何明顯的情緒。
在無從得證的情況下,她只好當是自己眼花,不情願的去拿湯匙。
一頓飯下來,只見樊父比手畫腳熱情地招呼霍華吃飯,苡路在一旁則是看得胃口全失。
只不過她沒有想到的是,飯後不久,父親居然還要她去幫那混蛋打掃客房!嘔得她差點沒腦溢血。
勉為其難將客房打掃干淨,在霍華回房後,樊父又翻出一套衣服跟長褲,要她拿去給他待會洗完澡換穿。
這時她的一顆心早要氣炸,不情願的走到客房門口,卻見到房里霍華正努力想將身上的襯衫月兌下。
因為右手打著石膏,肩膀上又吊著繃帶,盡管他已經很努力,卻依然無法如願。
這讓她心中的怨氣稍稍抒解。
霍華這時一個不經意抬頭,正好見到站在門口的她。
像是偷窺被人逮個正著,苡路下意識的閃過一抹心虛,跟著才不甚自在的解釋,「我爸說這套衣服讓你換。」她忘了他听不懂中文。
他向她點了個頭,讓她將衣服擱下。
放好衣服走到門口,她忍不住又回頭偷看了眼,只見到他繼續在跟身上的襯衫奮戰。
活該你手不方便……
心里雖然這樣嘟囔,但走不到兩步,她還是懊惱的停下來。
就在霍華終于將左手邊的衣袖月兌下時,竟看到苡路折返來到面前,臉上的表情看來極不情願。
不知道她意欲如何的他只是看著她,下一秒卻听到她當著自己的面大發牢蚤,「怎麼會有你這麼厚臉皮的人?人家不歡迎還硬要留下來。」
雖說早知道眼前的女人厭惡他,卻也沒有料到,她特地折回就為了跟他說這個。
而更令他詫異的,是她居然伸手過來要幫他月兌襯衫,嘴里繼續嘮叨著,「我到底是招誰惹誰了,為什麼要幫這個討厭鬼月兌衣服?」
將她的言行舉止看在眼里,霍華這才明白她臉上的不情願所為何來。
尤其她說話的語氣,與其說是在氣惱他,還不如說是在氣惱她自己。
明明心里厭惡著某個人,見到對方落難,卻又無法狠下心腸視而不見。
這個認知讓他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也不知道是不情願還是不自在,苡路為他月兌襯衫的情況並不是很順利,尤其是要在不移動繃帶的前提下把襯衫月兌掉。
可她的笨拙竟讓打從下午心情就一直處于陰郁狀態的霍華終于有了笑意。
苡路听到聲音抬起頭來,見到他嘴邊的笑,不爽的皺起眉,「笑屁啊!你行的話你自己來啊!」
明白她是因為面子掛不住,他也很受教的收斂起嘴邊的笑意,她這才滿意的不再瞪他。
不過看了眼霍華的襯衫以及脖子上的繃帶,她決定先把繃帶解開再幫他換衣服。
「喂!我要先把你脖子上的繃帶解開。」
她自顧自的說完,也不管他有沒有弄懂,踮起腳尖就要幫他解開繞在脖子上的繃帶。
看著她傾身過來幫自己解繃帶,霍華不得不承認,當初因為一時的情緒遷怒于她並不公平。
尤其眼下她明明就厭惡自己,卻還是狠不下心來不管他,相形之下,自己真的是太缺乏風度。
就在他冥想的同時,他的視線不經意觸及她耳後,像是看到什麼東西,他正想再看個仔細,她卻在這時解開繃帶回頭過來。
「好了——」視線跟他對個正著。
頓時,她不禁眯起眼來,懷疑他剛才究竟在看什麼。
盡管看出她的懷疑,但礙于眼下的情況,他卻是無法開口解釋。
最後,苡路就帶著對霍華人格的懷疑離開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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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駛中的火車上,苡路依然沒能說服自己,為什麼要跟這個討厭的家伙一起上台北。
為了逼自己忽視霍華的存在,她從上火車開始就一直將視線定格在車窗外,雖說成效不彰就是了。
而就在兩人坐上火車後不久,她的身旁突然冒出一句,「你可以回來工作。」
她倏地回過頭,瞪視著他不敢確定是不是自己听錯。
明白她的疑慮,他又重復了遍剛才說過的話。
這下她再也掩不住驚訝,「你會說中文?!」
他看著她沒有否認。
她最直覺想到的是,「那你干麼要騙人?」
他卻不這麼認為,「我從來沒有否認過。」
「怎麼沒——」話剛出口,她想起他確實不曾否認過,「可是你也沒說你會啊!」
她的氣急敗壞卻得到他簡單的一句,「你問過我?」
「我……」被這麼一堵,她無話可說。
霍華不覺輕揚嘴角,顯然認為應付她是份輕松的差事。
不甘被看輕的苡路想了下又擠出一句,「那你可以說啊!」干麼要裝啞巴。
的確,他是可以說,原也沒有想過要隱瞞。
一開始沒有說,純粹是因為沒有機會,後來則是因為見到「她」,才改變主意,因為他要對「她」隱瞞自己的身分。
不過他不需要解釋,因為苡路的心思已經轉移到其它方面,她想起自己這兩天說過的每一句話。
以為他听不懂中文,從醫院開始,她就一直當著他的面說了許多難听話,還不只一次罵他是豬……
這樣一想,她不禁微感困窘。
霍華看了多少也猜到她在想什麼,畢竟她的心事全寫在臉上。
「怎麼,想起什麼了?」他明知故問。
她先是心虛,下意識的避開他的目光,跟著才又想起,如果不是他太過分,自己怎麼會說出那些難听的話?
既然不對在先的人是他,自己干麼要感到心虛?
想明白後,她又恢復理直氣壯,「就算我說了難听的話,也是因為你不講道理的關系。」
他意外的並沒有反駁。
「我犯了什麼錯?憑什麼無緣無故辭掉我?」
如果是以前,霍華絕對不可能容忍有人對他大小聲,但是這兩天苡路的作為讓他可以勉強包容。
「所以我現在把工作還給你。」
見他說得理所當然,仿佛她的生死全憑他一句話,叫她又氣不過,「你以為你現在把工作還給我,我就一定要接受嗎?」
「還是你要拒絕?」
「我——」就要月兌口說當然要拒絕的她想起自己還沒找到工作,于是很沒骨氣的改口,「起碼要換成正職……」
氣虛的語調讓霍華發噱,她則困窘地在心里對自己懊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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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里,葉玲珊听說苡路又回來上班的消息後,立刻興匆匆的跑來找她。
「苡路,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會突然又回來上班了?」
面對好友的詫異,苡路完全可以了解,但也早知道會這樣,才沒在第一時間告訴好友,因為她還沒想清楚該如何解釋。
「听說你現在是正式職員了,到底是怎麼回事?」葉玲珊的疑問也是其它同事的疑問。
關于這個問題,她不是不能回答,可是一想到據實回答後所可能引起的震撼……
意外救了大老板,還對他說了許多難听的話,甚至留他在老家住了兩天……這些事要說出來不引起輿論嘩然才怪。
何況自己只是基層小職員,要是被認定是那種靠關系走後門的人,以後恐怕很難在同事問存活下去。
更別提要是讓那個陰晴不定的家伙知道了,搞不好還會以為她打著他的旗幟在公司里招搖撞騙,到時他一個翻臉不認人,說不定又會炒自己魷魚。
畢竟殷鑒不遠,像那種會為了一套西裝炒別人魷魚的家伙,想也知道沒什麼品。
種種顧慮讓苡路決定保留事實,「我也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不單是葉玲珊,旁邊幾個拉長耳朵的同事也有相同的疑問。
「好像是他們發現炒錯人了。」她含糊帶過。
「炒錯人?」
「所以才會升我做正式職員補償。」
葉玲珊跟幾個同事听了雖然都覺得奇怪,但也想不出有什麼大問題。
也對,苡路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約聘人員,公司有什麼理由突然炒她魷魚。
「這樣說起來你算是因禍得福。」
因禍得福?也是啦!
認真說起來,自己確實不吃虧,當著那家伙的面罵了許多難听的話,還毀了他一套名貴西裝,結果丟掉的工作現在又找回來了。
反倒是那家伙西裝毀了還平白挨了許多罵,現在又被老天爺懲罰右手骨折,也算是替自己出了口怨氣。
「還好啦!」她在心里竊笑。
幾個同事听完,確定沒有驚人內幕才先後向苡路道喜。
等同事散去,葉玲珊低聲對她說道︰「所以說你之前是誤會了嘛!人家好歹是個副總裁,怎麼可能為了一套西裝跟你計較?」
她的話听得苡路嘴角微扯,「或許吧!」只能訕笑以對。
「不過說真的,你還真是幸運.」
「幸運?」她不解好友這話的意思。
「到目前為止,公司里除了少數高層主管,根本就沒有人見過那個副總裁,結果你卻見過兩次,還都是近距離的接觸。」
由于霍華都是從專屬電梯出入,公司里的確沒有幾個人目睹過他的廬山真面目。
不過這話听在苡路耳里卻覺得諷刺,「拜托,這算什麼狗屁幸運?」根本是倒了八輩子楣。
要是見到人就算是幸運,那後頭兩天的同居,豈不是要樂得飛上天?
葉玲珊卻不以為然,「誤會不是都已經解開了,你還在記仇呀!」
拜托!她根本就沒有冤枉他。
「反正你別把他想得太善良。」
「我看是你把人家想得太壞。」
將好友的執迷不悟看在眼里,苡路只能在心里大聲駁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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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董事長室里,苡路錯愕地看著霍華,懷疑自己所听到的。
稍早之前她接到電話,說是頂樓的燈管壞了要她上來修理,心里直覺怎麼可能,她上回可是才剛全部換過。
盡管感到疑惑,她仍是沒敢怠慢,立刻就扛著梯子上樓來。
只是到了頂樓卻被指示進董事長室,里頭等著她的不是別人,就是那手殘的家伙。
較之苡路的錯愕,霍華顯然不認為自己的說詞有何不妥,只听他再次重申,「還不快點過來,我趕時間!」
如果說她原本還存有懷疑,這會也能百分之百的確定,自己真的沒有听錯。
這該死的王八蛋!匆匆忙忙把她叫上來,居然就只是為了要叫她幫他換衣服?虧她還扛了梯子上來。
原來,霍華決定既然來到台灣,便要趁這機會順勢拓展企業的觸角,于是約了一家大企業討論合作事宜。
看著沙發上擱著的襯衫和西裝外套,苡路直覺的拒絕,「你可以找別人啊!」
堂堂副總裁難道還找不到人伺候他嗎?更何況自己又不是他的佣人。
的確,正如同她心里所想的,霍華是可以找其它人來做這件事,但是他向來不喜歡旁人插手他的事情。
要不是那天她不由分說的逕自動手幫他,這會兒他或許也不會想到要叫她來做這件事。
「還不快點,在做什麼?」
面對他的催促,苡路盡管心里嘀咕,還是擱下梯子往沙發這頭走來。
也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她這回直接繞到他背後才說︰「我先把繃帶解開。」
霍華點點頭,沒多說什麼。
替他解開繃帶的時候,苡路忍不住在心想,有錢人就是毛病多,出門還得另外再換套衣服,像她一套衣服還不就從頭到尾穿一整天。
雖然心里不甚情願,但在替他解開繃帶後,她還是小心地避免傷到他打了石膏曠的右手。
接著,她繞到正面替他解開扣子,再謹慎地幫他把身上的衣服換下來,最後把沙發上的襯衫和西裝外套拿來替他穿上。
由于骨折的地方靠近臂膀,所以在穿月兌外套袖子時,難免會因為右手微微向後而拉扯到傷處。
留意到他蹙眉,苡路忍不住聯想到,自己已經盡可能小心,還是免不了牽動到他的痛處,他自己一個人換衣服時恐怕要更吃力吧?
這樣一想,她直覺月兌口,「你在飯店的時候,都是自己換衣服?」
他回她一句,「不然呢?」
「不會很困難嗎?」這句問得有些廢話。
「多花點時間還是做得到。」
他只是單純的在闡述事實,但听在她耳里卻感到些許罪惡感,于是動作更加輕柔地為他換好衣服。
霍華遞來一條領帶,她遲疑了下並沒有伸手去接。
「……我不會打領帶。」
他看了她一眼,顯然沒有料到這點,但也沒為難她。
苡路看著他將領帶勉強套到脖子上,再慢慢將兩邊衣領翻起來,最後才開始困難地打起來。
一連串的動作看來雖然都只是小事,卻加深了她心里的罪惡感。
「對不起。」
突然听到她道歉的霍華抬起臉來。
只見她臉上寫滿歉意,「我不是故意要詛咒你,我沒有想到你會真的出事。」
他不覺挑眉,為她所謂的詛咒。
「如果知道你會真的出車禍,就算那時被你撞到,我也不會詛咒你。」
他這才明白她說的詛咒是怎麼回事,只不過他懷疑這世上的詛咒要真這麼靈驗,人類老早就滅絕了。
見她一臉歉然,他隨口接道︰「既然知道錯了,下次要你換衣服的時候就干脆點。」
「什麼?」
「替我把領帶拉緊。」他轉移她的注意力道。
果然,苡路滿心的歉疚立時被推翻。這可惡的家伙!虧自己居然還對他感到內疚?
她倏地抓住他的領帶用力一勒,當場讓他咳出一聲。
「抱歉,好像太用力了。」她這才佯裝無辜的松手。霍華雖然為此皺眉,倒也沒有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