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少女一變而成為少婦,竟有如此大的不同。
深秋的院子里一地絳英,花靈掃著落葉,回憶那段日子︰王棟教會了她品酒,帶她一起去寫生,在山巔,在海邊,在草芒間;她游玩時,她沉思時,他利用時間作速描或精致的素描,並且拍下無數的照片和幻燈片。她知道他畫了好幾大本的素描簿,不禁好生佩服。雖然他從不邀請她參觀他的工作成果。但她實在太滿足于這段自由的生活,所以一點也不介意雪釵的批評︰「太吝嗇了吧!居然連起碼的歐洲蜜月都沒有。我以後絕對不要相親結婚!」
「你預備和誰去歐洲,王梁或是賴亞航?」
「別提啦!」雪釵抱住頭。「一想到他們兩個,我就一個頭兩個大,恨不得將自己分成兩半,或多出十二個小時。」
「你再這樣下去,遲早出問題的。」
「我也沒辦法,他二人都無法使我全心全意去愛。」雪釵一分析起男人啊,比之營養師分解各類營養素猶是精道。「王梁的身價好,可惜本人不怎麼樣,認真要比,王家三兄弟反而以你老公長得最好看最有味道,其他兩個若非生在富家,絕對娶不到像我這樣的美女。賴亞航可不同了,他帥呆了,帥得教女人興奮,又不至于太過高不可攀,與我最登對了,而且看樣子也不窮,可惜啊--唉!」
「怎麼你也會嘆氣?」
「誰嘆氣了?我在思考該怎麼說才恰當。」雪釵目不轉楮將她打量起來。「花靈,以前我們一道去逛街喝茶,男生都先注意到你還是我?」
「我不記得有哪個男生曾在大街上對我發出邀請,倒是你,常有男生借故要認識你。」
花靈說的是真實情形。
「那是你害羞,從不正眼看男生,人家當然不敢冒昧親近,或許是--你不把男人放在眼里?」
「你少神經了,我才不敢小看任何一個人。」
「還是你對自己沒信心?」
「你今天怎麼搞的嘛,想改念心理學啊?」花靈很擅于將話題由她身上移走。「那個賴亞航到底怎麼樣了?」
「他把我們兩個人作了一番比喻,說︰你似玉般典雅,我如鑽石耀眼。男人第一眼會先注意到我,而且很驕傲的將我炫耀于周遭好友,好比鑽石戴在手上,手部的動作變得特別多。而你呢,被男人貼身藏在胸膛,不輕易現給人看,因為鑽石有價,玉無價。」雪釵難得露出泄氣的表情。
「你別信他亂講,胡說八道!只有大傻瓜才當著女朋友的面討論女生,他分明故意逗你玩的。」花靈拒絕相信她所不願意相信的事,當成一個笑話,听完就笑。
雪釵比她的家人了解花靈多些,知道她不是在說謊或故意矯情,心先放下了一半。不過,花靈的定性可真強,以賴亞航的品貌出言贊美她,她听過以後居然無動于衷,顯然打心眼里從未有一絲賴亞航的影子。
這觸動了雪釵長久以來就有的疑慮,對花靈的個性感到怪異,她曾經故意安排,同時邀請學校有名的學生王子和有名的丑八怪到家里來,花靈同時見到截然不同的兩位男生,她臉上的表情和對待兩位男生的態度不分軒輊,連說話的溫柔聲調都一樣,害得那位丑男差點當場向她求婚。
事後雪釵問她感想,她只說︰「我不會以貌取人。」
「哼,虛偽!」雪釵心服口不服。
「隨便你怎麼說,我只是覺得人的品性更重要。」
雪釵才不相信「外貌不重要」這等邪說,到底花靈是「眾生平等」的擁護者呢?還是「跟我不相干的人在我眼中一律相同」?雪釵很想找出答案。
「你家給人的感覺很好。」她四處看了一下。「請了哪位設計師?」
「是阿棟啦,還有他的朋友宋問和沈約也幫了很大的忙,有些家具還是阿棟親手設計的,他說自己要用的東西也只有自己最清楚它的樣子。」
「看情形你過得挺不錯,很幸福嘛!」
「是啊!」
「他對你很好吧!」
「是啊!」
如果不去苛求,花靈現在是幸福的。
紫薇花落盡了,她才恍惚想到自己結婚已有三月之久。原來人的韌性甚強,自然而然便適應了婚姻生活。這大半得感謝王棟,沒有讓他那些怪朋友來麻煩她,只除了宋問和沈約,而這兩個人她倒也不排斥。
沈約是琉璃工廠的小開,他對花靈表明了不欣賞,「太女人氣了一點!」他說,只淡淡和她聊過一回有關于王棟的事。
「我想你也知道你嫁了一個好丈夫。阿棟本身才氣縱橫,我們這些人中就屬他最有前途,更難得的是,他肯幫助其他窮藝術家。去年我家工廠接不到訂單,維持困難,是阿棟說服了他父親采用一系列‘孫悟空’造型的琉璃瓶裝上糖果、巧克力外銷日本,這是極大膽的嘗試,成本很高,賣價自然也高,只敢存著淺嘗即止的心理,結果卻一炮而紅,他相準了日本人對孫悟空的喜愛,解了我爸燃眉之急。」他送了一尊水晶佛像作為結婚賀禮。
沈約說王棟的好,從不當王棟的面說,並非諂媚之流,花靈對他頗有好感,而他依然故我,很少主動與她攀談。
宋問則不,他親切、健談,臉上不時帶著微笑,而且總不冷落她,主動將花靈引人他們的話題中。
「阿棟,你太太真不錯,對我們這幾個煩人的不速之客沒擺架子不說,還有吃有喝。」
他會問她慣常做什麼消遣,下次來就帶給她一蓬活潑潑、白燦燦的水仙百合。
「阿棟,帶花靈來藝廊走走啊!」
宋問主持一家「時空藝廊」,無名藝術家的作品居多,卻有一定的水準和不錯的評價,听說營運成績還令人滿意。
他們去的時候,卻為了「天堂鳥」與「天堂鳥蕉」爭辯了一番。
「叫天堂烏有什麼不對?」宋問不服。
「當然不對。」花靈柔聲靜氣的說,「天堂鳥是鳥名,天堂鳥蕉才是正確的花名,因為它的葉形酷似芭蕉、美人蕉,整個花序像極了昂首的冠鶴頭,與天堂鳥扯不上關系吧!只是一般人因循成習,錯的反成了對的。」
宋問哈哈大笑。「第一次听你開口說這麼多個字哦!應該慶祝!」將他店里裝飾的白玫瑰與艷黃天堂鳥蕉怞出十來枝扎成一束,大聲說︰「送給這里最美的女生。」
花露為自己心頭居然浮現甜蜜的感覺而不安了好一會。
「最美的女生,在哪里?」王棟故意東張西望。「我怎麼沒看到?」宋問仰頭笑眯了眼,花靈巴不得各在他們腳上踩一腳。
王棟可說是很不一樣的丈夫,單是吃飯一項便可看出端倪。新婚燕爾,花靈像所有的新嫁娘一樣刻意表現過,後來才發現他最愛吃的竟然只是一碗作料簡單的牛肉面。他有一次就表明的說︰「不要一天到晚為吃飯的問題煩心,我不挑食,也不願意你把大好光陰浪費在廚房里。
我的太太不能變成黃臉婆,想吃好的上餐廳便行了。」
蜜月期很快過去了,他重新投入自己的藝術領域中,在生活上又不需太仰賴妻子,因此,除了偶爾上公婆家或回娘家走走,她突然多出許多時間來。
花靈開始用很多時間看閑書,但不久就厭膩了;學雪釵逛一天精品店,徒然呼累。後來她去上紙黏土班,做了一個女女圭女圭,很像她自己,又做了一個男女圭女圭,很像王棟,兩個女圭女圭並坐在小小的搖椅上,最後擺進櫃子。
王棟第一天便瞧見了。看了半晌,說︰「還可以,只可惜你的本能尚未覺醒。」
她若追問,他即搖頭否認他說過那句話,去干自己的事了。
她又去學開車,有了執照後駕著伯父送她的霞紅色小轎車行動更方便了。然則她學什麼都沒長性,先後繳了五、六項學費,多數送了老師加菜。
談到插花吧,花靈很喜歡自然開放的花卉,興來也自己剪花插瓶。山茶花開時,她用窄口的長瓶插上盛開的山茶花,松枝孑然獨立于山茶花後面,含苞的白梅優雅地橫斜于山茶花之側,隨手拈來,自有風韻。所以,對于純粹只為了擺出奇特的花姿而將花葉作不自然的剪接的插花流派,她去兩次便不去了。
結果一直找不到足以讓她熱情投入的事情,花靈也要懷疑自己是否一無是處了?
王棟幾乎不過問她在學什麼,她彷如乏人指引的迷途小孩,又恰似坐監二十年剛被放出來的囚犯,面對大千世界除了興奮,還有更多的不知所措。
有時她問他︰「我去做xX好不好?」
他啼笑皆非的看著她,後來便不耐煩的申斥︰「你的喜惡你不能自己決定嗎?還有,拜托你別再露出那種無助的眼神。你不再是被管得動彈不得的小女孩,我也不是你的監護人。你想做的事,只要是合情合理,說上一聲就夠了。」
花靈茫然了,誰又知曉擁有太多的自由會令人如此不安,害怕自己作下錯誤的決定。
冬日,她興起學縴毛衣的主意。那天剛好宋問來了,她一時大意又溜嘴問人,宋問倒是附和她說︰「很時髦的主意,織兩件情侶裝,你和阿棟一人一件剛好。」
「你不覺得學織毛衣太老式了一點?」
「人類在畫布上作畫有上千年的歷史,你老公不更老古董?」
「那不一樣,藝術是永恆的。」
「妻子的愛心也是永恆的。」
反觀王棟,從頭到尾不接口。
花靈真不明白,他是她的丈夫,為何比外人更吝惜給她一些建言?難道他看不出來,她一直在努力想做一個與他相匹配的好妻子啊!
他這樣子,使她感受到被漠視、被遺棄般的痛楚。她很生氣,學織背心也織不好,因為他根本不在乎,她想,即使哪一天她開著直升機從他眼前飛過去,他抬也懶得抬一下眼皮,更別提會為她的勇氣鼓掌喝采。
于是,花靈放棄了,不再去學一大堆東西討好王棟,回到以往讀書、彈電子琴的日子,閑余上街走走,成了宋問的「時空藝廊」的常客。.
「漂亮的太太又來了,歡迎!」宋問慣常在小辦公室接待她。「喝茶還是咖啡?」
以前她習慣喝咖啡,現在則對宋問泡的烏龍茶上癮。
「教我泡茶好嗎?」
「好啊,今天我們上中國茶道課。」
「上次你不是教我,藝術家的眼光不能偏狹,今天你卻犯規了,教人家茶道怎可只提出中國茶道這一節?」
「捉我小辮?口你愈來愈不尊師重道了。」
「我沒有正式拜你為師喔!」
「能者為師,你就不能給我一點面子嘛!」
「也行,除非你對中、日茶道能解析出它們同異處來。」
「考我?唉!收這種學生也算遇人不淑吧!」
花靈細聲笑了。過去的她十二分端莊,很少笑,笑亦不露齒,而今則不時有點好玩似的笑著。這絕非指宋問是只會逗女人開心的輕浮家伙,而是同他相處時,自自然然就有如沐春風般的安詳自在。
能使人感覺到舒服的人,才是真正了不起的人!--當時的她只有這個念頭。
宋問的店隔成兩部分,一方賣書,一方賣雕塑、陶瓷藝品之類,所以對各方面的知識都非常豐富。教人佩服的是他從不賣弄,或溜幾句門外漢听不懂的術語,只當成故事一樣在閑
談中說給她听。
他介紹花靈看的書,她都會找來看,逐漸地也能同他聊上幾句,如此更激起她內心的熱情,下工夫去接觸這些藝術品。雖然他嘴上不說,然而他明亮的眼眸卻已告訴她他的激賞,鼓勵她的用功。
「謝謝你,宋問,你對我真好,肯教我這麼多。」
「哪里,你問王棟,他一樣會告訴你。」
「他不會。」花靈幾乎自語的說,「我時常不了解他在想些什麼,做些什麼,他似乎也無意讓我了解。我們太早結婚,根本還談不上了解便做了夫妻,這使我惶恐,而教我不安的是他很安于現狀的樣子,為何他一點也不迷惑?」
「你們需要好好談一談,阿棟可能不曉得你心中的不滿。」
不滿嗎?花靈不知該怎樣形容自己的心理,不是不滿,也非滿意,或許這是大多數已婚男女都會有的矛盾心情吧!
「阿棟這陣子又開始忙了,他是工作量很大的畫家哦!」
為什麼王棟的朋友總說他好不說他壞?花靈不懂男人的友情。
下午,雪釵約她去茶樓,竟帶賴亞航一道,使她興致大減。她不討厭賴亞航,只是他看她的眼神很奇怪,不,那不是男人愛慕女人的眼神,倒有幾分似偵探的眼楮,不斷在研究這位當事人有無說謊一樣。
私底下她明白告訴雪釵︰「我覺得賴亞航怪怪的,拜托下次別再帶他來陪我們喝茶。」
「沒辦法啊,他說你長得很像他的親人。」
「你很清楚,我們沒有法國親戚。」
「有一個也不錯嘛,去法國玩方便多了。」
「雪釵,你又來了,不听明白人家話里的重點,只管揀好的听。」
「這正是我聰明的地方,所以我比你快樂。」
這倒是,雪釵永遠有法子使自己快樂,即使周旋于數位男友之間,嘴里時時嚷嚷︰「煩死啦!煩死啦!」時間一到,她又化好妝開心地赴約去了。
花靈永遠學不會她的灑月兌。
王棟一周兩次由父親的公司回來,洗過澡後,立刻展開和煦親切的笑容抱住她。
「洗去一身的市儈味,舒服多了。」
「不喜歡就別去嘛!」
「我們要生活啊,何況我寧願付出腦力獲得代價,也不要靠父母資助。」
「我也去上班好了。」
「不行。你不適合朝九晚五的工作,那會磨掉你的性靈。」
「適不適合總要做過以後才知道。」
「花靈,你不用為錢擔心,我的財產全公開在你面前,還不夠我們生活嗎?」
「你怎麼賺的?光靠賣畫能月入十數萬元?」
「現在當然還不可能,我的名氣還不夠響亮。」王棟帶著揶揄的口氣說。
「那你告訴我嘛!」
「以後再告訴你。」他緊倚著花靈,嘴唇幾乎貼在花靈的耳朵,說︰「想不想當你老公的模特兒?」
「哪一種的?」
「當然是月兌光衣服那種的,不然有何看頭!」
花靈沒瞧見他眼里滿是惡作劇的笑意,立刻掙月兌他,站起身走開。
「怎麼樣呢?」
她哪里還說得出話來,不單是王棟的要求,更氣人的是他跟來家里的模特兒,莫非也果裎相見?這想法對她的刺激太深了。
「你答不答應,總要給我一個答案吧!」
「你……你……惡心死了!」
「惡心?這是藝術耶!」他一臉恐怖的說,「我的太太居然說藝術惡心!」
「我指的不是藝術,是……那件事……」
「哪件事?」他假笑著。「噢!是模特兒果身這件事,你吃醋了!」
「我沒有。」
「你沒有才怪!我還是放棄好了,免得晚上沒飯吃。」
花靈氣嘟嘟的,切菜時血染玷板,王棟又心疼又好笑︰「你放輕松生活好不好?連我是不是在開玩笑你都分不清楚,真是的!」
花靈眼中早蓄滿了淚水。
「我知道要改變自己不是短時間內做得到,只希望你不要以為我會強迫你去做討厭的事,我沒有那麼霸道。」王棟幫她貼上膠布。「今晚換我來做飯。」
「你會嗎?」
「應該會吧!‘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古人說的。」
「我吃過豬肉,沒看過豬走路。」
「改天帶你去看。」
「你說真的假的?」
「假的。」他哈哈大笑指著她︰「你又上當了!」
花靈也笑了。真的,她很願意自己在丈夫面前也能同他一樣輕松灑月兌,但總有些事發生影響她的心情,只因她跟他是夫妻,不是朋友,在乎的自然也就多了。
一天夜里,她睡到一半發覺王棟一直沒回房,下樓找他,結果正巧撞見他和頭發很長的張小榕從地下室結伴上來,兩人之間所流露出的默契與彼此認同的氣氛,正是她與王棟之間所缺乏的。
王棟讓那女孩在客房過夜,告訴花靈她是新來的模特兒,K大的學生。
就這樣?沒有進一步的解釋?
翌晨,她醒來時張小榕已在廚房用她的杯子泡咖啡喝,見了她也不打招呼,她不曉得學藝術的女生是否都像張小榕這樣隨便,總之她心里不舒服極了。
我討厭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家里多出一個女人!
我討厭客人不像客人,亂用我的東西!
花靈沒有辦法這樣向王棟咆哮,冷著臉過了好幾天。
「花靈,你--」他向她求歡,她冷冷的沒有反應。
「對不起,我不舒服。」
「今天是哪里不舒服了?」王棟正視她空茫的眼神。「其實你是心情不好才正確,到底是誰得罪了你,你說啊!你已經有好幾天對我愛理不理了,結果你一個理由也沒給我,就冷著一張臉。我最怕你這樣子!」
「我沒有。我不說。」
「那我們今晚就耗到底,反正我也睡不著。」
花靈瞪著他。「你的手在干什麼?」
「替你按摩,使你情緒轉好。」
「我很好,用不著你毛手毛腳。你去找你的老相好!」
「什麼話?」他臉色一變。
「人話。」
王棟冒火的跳下床,坐在單人椅上生悶氣,可是他一抬眼就瞧見妻子委屈的面孔,真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地了?
「我們必須好好談一談,花靈,我受不了你跟我冷戰。」
「誰冷戰了?心情不好也不行嗎?」
「為什麼心情不好?總有理由吧!」
「沒有。」
「你這樣子,誰都沒辦法跟你溝通。」王棟很不快。「你為何不能痛痛快快吐出胸中的話?如果是對我不滿,就大聲說出來,跟我吵一架都好,你偏不,築起一道玻璃牆,教我看得見卻又模不著,使我心焦,讓我煩惱。你究竟怎麼回事,沒有勇氣嗎?還是沉默慣了,畏縮慣了?我很可怕?很殘暴?所以你有話不敢說?」
一連串的問句均得不到回應,花靈似一尊洋女圭女圭坐在床中央。
王棟坐過來,抬起她下巴,催促道︰「說啊!把你心中的話說出來!沉默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我不是你的伯父,我不會傷害你……」
「沒有人能傷害我,你走開!」似被拔了須的貓,花靈惱怒起來。「沒有人能夠傷害我,沒有。」
王棟瞬間捉住要害,往下深掘︰「你太自大了!其實你內心比誰都清楚,隨便一個人都可以傷害你。只因你太在乎自己的出身來歷,有人稍微一提及,你便忙不迭的在自己四周築起玻璃牆,久而久之養成習慣,誰都無法跟你溝通了,連我這個丈夫都只有懊惱的分。可是,花靈,你這樣便贏了嗎?不!
你永遠是個輸家,你遇事只知逃避.你是懦弱的、易碎的……」
「你亂講--」
「我亂講嗎?好,你敢大聲說出心事?你不敢吧!」
「你太過分了!」
「看吧!你不敢!」
她被逼出了眼淚。
「你這可恨的人,從來都不尊重我,隨隨便便就帶女人回來,我不管她們是什麼模特兒。沒有知會一聲,家里突然蹦出一個女人來,太差勁了!現在,你又揭我瘡疤,看我痛苦你高興了吧!你高興了吧!」
花靈情緒失控,伏被大哭。
「你這不是說出來了!」王棟輕撫她背。「我不知道你會在意那些女人,沒事先向你介紹是我疏忽,你可以早點告訴我的。」
「你不要踫我,走開。」她討厭自己一副可憐相。
「我也在學習做一位丈夫,有些時候需要你來指點我,你不開口,我就以為你不介意,照單身時的習慣做了。」
花靈哭了一會便克制自己,感覺王棟也躺下來,一手擁住她。
「答應我,花靈,以後有心事直接說出來,好嗎?」他輕輕淡淡的說,「人生沒有你想像中的沉重悲慘,你心靈的包袱唯有靠你的雙手拿掉它,誰也幫不了你。至于我的觀點,今天我可以明明白白說出來,我不在乎你的過去,當然更不會介意你有什麼樣的父母,那跟我們沒有關系。」
花靈轉過身來,眼楮紅紅的。
「你可以不在乎,因為我的過去如一張白紙,至于我的父母,你見都沒見過,更無從在乎起。」
「你又何時見過他們?」
「我……」
「看吧!你所有對父母的印象。全是別人灌輸給你的,而你的伯父母,說實在的,難得听他們說兩句別人的好話,你如何能信?」
花靈苦笑一下。「算了,反正我一向當他們是死了。」
「這樣倒也干脆,可是,你心里一直有個疙瘩吧?」
「說沒有是騙人的。我怕人家提起我父母,如果他們已不在人世,人家會敬重我一位孤女潔身自愛,可是他們卻失蹤不明,而且原因曖昧,知情的,對我只剩下同情,一個被父母拋棄的小孩!」
「你想太多了!」
「你無法了解我的心情,你的父母沒有不要你,一走二十年沒有只字片語寄回來,我知道他們沒有死,還活在地球上的某一角落,這更教我難以快活。」
「你如何知道他們還活著?也許早無聲無息的死了。」
「不,一定還活著。」花靈平靜的說。「每當有親戚們在同情我.並且慶幸我父母那種不負責任和游戲人間的態度不曾遺傳下來,我心中就有著莫名的強烈預感,他們還活著,沒有花!」
「你怨你的父母嗎?」王棟輕問。
「我不知道。他們終究不曾在我成長過程中留點什麼,沒有他們實際存在的感覺.似乎‘父母’這名詞是我杜撰出來的一樣。」
王棟輕柔的撫摩她的臉。
「可憐的小花朵!」
「我才不可憐。」
「你討厭別人同情你?」
「非常討厭。」花靈今晚很坦誠。「天底下再沒有比‘同情’這兩個字更傷人自尊心了,我非常討厭。」
「怎麼說?」
「‘同情’別人的私心下,往往是慶幸自己比他幸運。比方說,有人出車禍,血流滿地,旁觀者油然而生出同情之念,再一想,‘噢,幸好不是我。’如果是愛心、慈悲心,則會有‘同等身受’的感覺,沒有同情的時間,只有立即伸出援手的實際行動。所以,我認為‘同情心’是虛假的,光用嘴巴說的愛,一忽兒便消失無蹤,我非常討厭。」
「愛心是實際的表現、實際的行動,你的觀念很正確。」
王棟手臂一緊,將她貼身摟住,笑得很賊︰「光用嘴說不行,你也必須身體力行才好。」吻住她欲張開的嘴。
噢,她上當了!
不過,這次的小風波總算平靜下來。
數日後,她又出現在「時空藝廊」,宋問發現自己居然很期盼她的到來。
「上次預約的水彩畫欣賞課程,還算不算?」
「人來了就算。」
宋問是極佳的老師,听完他靜物水彩的表現法,花靈突然問起模特兒的事,不免有幾分忸怩。宋問有點明白又有點不明白,想了想,說道︰「搞藝術的女生常常鬧窮,因本身思想前衛,當畫家的模特兒成了打工的來源之一,而王棟是不大會拒絕這類可憐的同行。」
「可憐嗎?我倒覺得她囂張得以為自己成了主人啦!」
「你指的是誰?」
花靈不好意思讓家丑外揚。
「沒事,已經過去了。」
大概過去了,王棟答應日後需要模特兒一定讓她知道。
這事給了她不少啟示,就像她平素自覺不太了解王棟,甚至有不知從何了解起的困擾,相對的,她之于王棟又具有何種意義呢?
她真的想得很累了!
季節次序更替著,她仍在尋找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