鑼鼓喧天,整個靈石鎮動了起來。
在冷家堡全力趕辦下,將「錢能通鬼神」這句話發揮到淋灕盡致,終于,冷霄和風雪柳舉行了一場風光熱鬧的婚禮。
靈石鎮上稍微叫得出名號的人全涌進堡內觀禮,再不濟也可以在堡外吃免費的流水席,不吃白不吃,家家扶老攜幼來吃一頓,順便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第一,這婚禮來得突然,事先全無風聲傳出;第二,成親的對象教眾人傻眼,不是冷陽和風梅姿嗎?冷霄堡主是早該成家了沒錯,但對象怎麼會是傳聞中克死父母的風雪柳?本來謠言止于智者,但一思及風雪柳有可能克夫克子,那還是寧可信其有,絕不讓自己的兒子娶她進門,可一旦被人娶了去,不免等著看好戲,瞧冷霄幾時被克死?第三,比起姿顏姝麗,以美貌揚名的風梅姿,風雪柳听說是個丑八怪,冷霄到底看上她哪一點?
器宇軒昂,睥睨群輪的冷霄,即使令許多人怕得發抖,但因為其雄厚的財勢,仍舊是很多父母眼中的乘龍快婿,一朝被人搶去,不免怏怏不快,對新娘子的好運又羨慕又嫉妒,只差沒機會直接問她,使了什麼狐媚功夫?
是的,不論識與不識,都說風雪柳時來運轉,鴻福齊天,只除了風雪柳自己。
端坐在喜床上的新娘子,到這一刻仍不敢相信自己拜過堂、成了親,而對象還是那個比大娘還壞脾氣的冷霄。
為什麼會是她?她也好想知道答案。
當冷霄說要娶她,「通知」她兩人即將成親的喜訊時,她臉上可是一點笑容也沒有,仿佛只要盡到通知的義務即可。
「為什麼?」傻呆了的雪柳,只說得出這一句。
「不需要為什麼,我說成親就成親!」冷霄哼一聲,「-就當作風家欠冷家的,乖乖等著拜堂就好了。」
從那之後,她就沒再見到冷霄了。她以為他在說笑,心里只想等傷勢稍好就要趕緊離開;直到今天,牛媽領著幾名婢女來為她打扮,為她穿上大紅的嫁衣,往她臉上抹胭脂,她才恍然大悟這一切都是真的,心里害怕極了,神色激動的捉住牛媽的手,差點哭出來。
「我不要成親啊!我以為他在說笑……」
「來不及了,柳兒,堡主他從來說一不二。」牛媽長嘆道。
她也向冷霄反映這事太突然,有心娶柳兒至少也得等她傷好,如今她身心俱疲又一身的傷……
誰知冷霄沒等她發表完高見,只冷冷的說︰「我說要成親,又沒說要洞房。」
牛媽目瞪口呆,反而說不下去了。
雪柳急道︰「他怎麼可以強迫我成親呢?我才不敢嫁給那麼可怕的人。」
牛媽悠悠道︰「那-敢走到大廳去,當著數百名賓客的面前向堡主『拒婚』嗎?」
果然,雪柳面色如土,怕得瑟瑟發抖,可以想象她若真敢那麼做,冷霄會毫不猶豫的當場擰斷她的脖子。
事到如今,天性樂觀的牛媽努力往好處想,還不斷安慰雪柳道︰「嫁給堡主,-就是冷家堡的當家夫人,這一生享福是享定了!-別怕堡主呵,等他成了-丈夫,-會發現他也有軟心腸的一面,我相信他會疼-的。試著想想嫁給堡主的好處,最起碼他會保護-不再被打,-不用再回去風家被大娘虐待……」
說了半天,雪柳總算心神不寧的被推出去拜堂了。
感受不到待嫁新娘的雀躍與嬌羞,以及對未來的殷殷期盼;她有的只是茫然、恐慌與畏怯,意識到自己要嫁給一個多麼偉大的人物,自卑于己身的渺小如塵土。
沒有人敢鬧洞房,因為冷霄面色如常,一點也不像愛傻笑的新郎,所以沒人敢自討沒趣,這也省了加重風雪柳的不安。
夜幕低垂,新郎總算進了洞房,挑起蓋頭紅巾,直直落入他炯然眼眸中的是一雙含淚忍泣的水瞳,一雙小手絞來絞去,真擔心會被她自己絞斷。
房內一片靜默,他伸指抹去終于滑落的淚水。第一次為女人擦眼淚,奇異的觸感令他在一瞬間感到心頭蕩漾,忍不住暗地握住了拳。
「-怕我?」
「我……我們不該成親……」她顫著聲音,听起來又嬌弱又可憐。
「做我的妻子,有這麼可怕嗎?」他想到私奔的程瑤姬,目光一冷。
「你一定會後悔的,很快你就會後悔娶我,到時候……要怎麼辦?」雪柳「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壓抑了一整天的負面情緒終于爆發出來。
大娘說過不讓她嫁人,而她居然趁大娘不在時成親,日後大娘肯定不會放過她,一旦冷霄後悔而休了她,她返回風家只有死路一條。
「我發誓我不會後悔,-別哭了行不行?」冷霄居然感到手足無措,只想安慰她。
可是她仿佛听不見他的保證,一直哭一直哭,他只好在她耳邊厲聲低語,「-再哭,我剝光-衣服!」
看到她嚇得止住哭聲,才滿意地放柔眉心。
「成親是我的主意,自然沒有後悔的余地,-大可放心。從今天起,-就是我的夫人,只要-規規矩矩的,我自然會善待。」
他坐在一旁看著她,感覺有種說不出的怪,名分上已是夫妻的兩人,卻在討論後不後悔成親這等怪事,正常人不早該登床圓房了嗎?
雪柳一直沒開口,他以為她听進他的話了,然後他看到她的嘴唇在蠕動。
他耳力真好,听清楚她在喃喃自語。
「大娘不會原諒我的……我回去會被打斷兩腿……說不定還會死掉……」
他看見了她的恐懼,堅定地重申道︰「讓我把話說清楚,柳兒,在我的保護下沒有人能傷害-,包括-大娘,-現在是我的妻子,誰敢打-一下,我先拆散她的骨頭!」他對她擁有一種與生俱來的保護欲。
她猛然抬起頭來,一絲亮光在眼中閃過,隨即又隱沒,低喃道︰「你不了解大娘,她說過不讓我嫁人,若是知道我嫁進冷家堡,一定會氣瘋的。」
「那很好,我就是要她氣瘋、氣昏、氣死。」冷霄絲毫不掩飾的承認道︰「她對外放話,說姓冷的娶不到風家的女兒,我偏偏娶給她看!」
心頭突然涌起深濃的酸澀感,原來這就是他娶她的原因?
雪柳扯了一下唇角,明知道自己是不配的,听到這樣的話只有更自卑的份。
「你真傻,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我不明白-的意思。」
「大娘說我克死了我爹娘,以後也會克夫克子,我想……你還是放我回去好了。」
他發出刺耳的嗤笑。「那種邪惡壞女人所編造出來的謠言,-居然信以為真?我娘因為生冷陽而難產,難道是冷陽克死我娘?我爹去世時,我十八歲,冷陽十三歲,均未及弱冠,也是我們克死我爹嗎?還有,我的未婚妻尚未進門便暴病身亡,也要算到我頭上嗎?哼!我可沒興趣自己折磨自己,生死由命,沒理由教別人負責,只有心懷叵測的人,才會編造算命之言來危言聳听。」
「你真的不在乎?」她不安的看了他一眼。
「我不在乎。」他反問道︰「-不怕像我的未婚妻一樣被我克死?」
她搖搖頭。「我已經沒什麼好失去的了。你……你很在乎你的未婚妻嗎?」她囁嚅的說,似乎為自己輕率的問話而抱歉。
「她已經死了。」他加重「死」字。是的,在他心中她已經死了。
雪柳胸口突然覺得不適,隱約感到他依然在乎那個無緣的女人。
如果他的未婚妻沒死,卓越出眾、財霸一方的他壓根兒不會娶她……為何她覺得心酸呢?
老天也真會開玩笑,大娘擺明了要她來送死,冷霄卻將計就計娶了她,反將大娘一軍。
她風雪柳到底算什麼呢?
她低頭掩住迷惘的眸光。
唯一確定的是,大娘不會就這麼算了。
「萬一大娘回來後不承認這件婚事,你會把我送回去嗎?」她又像驚弓之鳥了。
「-以為,我會眼睜睜的看-又回去過那種慘無人道的日子嗎?」冷霄惡狠狠地瞪著新娘。
他一而再的做出保證,她總是不相信,真是不懂得給丈夫面子!
丈夫?他微怔。他已經以她的丈夫自居了嗎?
接收到冷霄所投射過來的噴火眼神,她不禁微微瑟縮,她突然覺得,他沒有比大娘和藹可親到哪里去,一樣強勢、霸道,不容人反對。
嗚嗚嗚∼∼她想嫁的是像爹爹那種好脾氣的男人,而冷霄不是火山爆發就是像狂風暴雨掃過一般,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她真容易受驚!冷霄忍住一聲嘆息。
「-放一百二十個心,就算-大娘回來,也無法反對婚事-爹的叔叔,也就是-的叔公,我請他出來為-主婚,雙方立下婚書,-大娘總不敢鬧到同族的長輩那里去吧!」老謀深算的冷霄,早已預想好每一步。
她感激的笑了笑。「你跟大娘賭氣而娶我,真是太傻了。你應該娶一個財勢相當的名門千金,或是人見人愛的大美人,像大小姐那樣的美人就配得上任何一位權貴公子。你娶了我,人人都要笑你吃了大虧。」
「我的眼光和一般俗人不同,我所希望的美人,也不是風梅姿那種膚淺的女人能比擬。」他的眼神變得深沉,帶著難解的光芒緊緊鎖住雪柳的目光。「-這樣和我對看就對了,我討厭-老是低垂著腦袋-一點都不丑,相信我,雖然我也不確定-能美到何種程度,但我深信-有如蒙塵的珍珠,只需要一段時間的休養生息,自會綻放出屬于-的光芒。」
「我怕你終將會失望。」她明白自己即使養好了身體,也欠缺風梅姿那種光艷照人的美,那才配得上「堡主夫人」的稱謂。
「既然木已成舟,-我注定是夫妻,何不往好的方面去期待?」冷霄沒有她的悲觀,還欣慰道︰「我在-最丑最慘的時候娶-為妻,往後只會『漸入佳境』,看-明天比今天更好看了一點,我突然充滿了期待。」
雪柳看到他溫柔的眸光著實愣住了。
這是他的真心話嗎?
冷霄突然問道︰「-的傷勢有沒有好一點?」
她點點頭。其實仍然痛得要命,尤其今天一整天都不能休息,只是她忍耐慣了。
「夜深了,-也累了一天,睡吧!」眼見她又開始怕了起來,他嘆氣道︰「-的傷沒養好,我不會踫-上床休息吧!我在窗邊長榻上窩一晚。」
「你沒地方睡嗎?」
「這里本是我的寢房,當然我也可以到書房去睡,但今晚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我若睡到書房去,下人們嘴碎無聊,心里不會敬-是堡主夫人。」
他本來可以不用跟她解釋,但她那麼笨……好啦!是天真,不點不明。
冷霄也曉得她有多不自在,于是只月兌下累贅的喜袍,和衣倒在長榻上睡,背對著她。二十八年來不曾如此體貼一個女人,他自己都有點不習慣呢!
春天呢!他不怕冷嗎?
雪柳睜大眼楮看他有沒有在發抖,一邊慢慢的月兌下紅咚咚的嫁裳,留下中衣不敢再月兌,臨上床前,猶豫再猶豫,終于決定抱起大紅錦被來到窗前,將被子蓋在他身上,幸好沒驚動他。
她趕緊溜回床上,全身縮成一團,累斃了,很快睡死過去。
傷腦筋!明明自己冷得發抖,還把被子往別人身上蓋……
冷霄立在床前,眼神復雜的看著貓咪睡相的風雪柳,把被子蓋在她身上,滿意的看她睡得更舒服。
又是第一次,他會幫女人蓋被子,還連根頭發都沒踫到。
禁欲太久了嗎?面對一個發育不良的帶傷少女,他居然有股沖動。
他回到長楊上,以臂當枕。
冷陽不回來,他短期內也回不去北方牧場,過些日子派人將席香霓與岳天慈接來吧!
冷霄說要拜訪一位朋友,便出遠門去了。
不懷好意的人定要說「新婦不受寵哪!」,然而,風雪柳卻過了自爹娘死後最舒服快意的一個月。
牛媽雖尊稱她一聲「夫人」,卻拿她當女兒一樣疼愛,幫助她與冷家堡上上下下全混熟了。
有「家」的感覺真好!這是風雪柳目前的心情寫照。身上的傷差不多已痊愈,因長期勞累而虛弱的體質也有了改善,全賴牛媽努力為她加餐飯。
「今天也要喝補品嗎?」雪柳早也補晚也補,吃得有些犯-了,淺淺蹙起眉。
饑餓了那麼多年,突然打個飽嗝,她會不會有些不知好歹?
「夫人,這是堡主臨走之前交代的,用最昂貴的藥材給-調養身子,-不喝不是浪費了?」牛媽一則動之以情,二則也曉得她不忍浪費。
雪柳果然乖乖喝完,難得好奇的問起冷霄,「是他交代我喝的嗎?我以為是牛媽疼我呢!」
「我疼-在心,可沒多少老本撒在-身上。」牛媽乘機告訴她,「除了堡主和展榮,這堡內就-有權向帳房動支大筆銀兩。堡主早交代了,只要-想買想要的,帳房須無限度供應,反正-花不垮冷家堡。可惜-身體還沒全好,否則我就陪-出去逛逛走走,看-想買什麼就買什麼。」
雪柳有些訝然,實在是她直到今天仍沒有貴為堡主夫人的真實感。
「這些全是堡主臨出門前交代的嗎?」
「當然。老實說,我也很驚訝他一成親就懂得體貼-,所以上上下下沒人敢不拿-當正經主子看待。」牛媽欣慰地一笑。
雪柳垂眼看著身上穿的新衫裙,好軟好舒服的絲綢,各色各樣的擺滿了衣櫃,梳妝-上也有多得照花人眼的珠釵首飾,比風梅姿所擁有的更多更珍貴,想來也是冷霄吩咐下來大手筆添購的。
「沒想到堡主會為了我費心。」她受之有愧。
「-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把-妝扮得越嬌貴他越有面子。」牛媽還是暫時不告訴她他另有姬妾一事,只點化道︰「夫人,『堡主』是我們叫的,公開場合-也可以這麼稱呼,但私底下應該要叫他『夫君』或『相公』。」
「那多羞人!」雪柳不依。她尚未有身為人婦的真實感,更別提依戀的呼喚。
「叫習慣就好。」牛媽又與她聊了一會,便回房去睡了。
夜色深沉,雪柳雙手托腮,回想這一個月戲劇性的人生變化,烏黑的眸子盈盈發光。她對于目前的生活已升起無限的依戀,對堡內賞心悅目的美景也非常的欣賞。
心地善良純真的她,對丑惡的事物向來難以忍受,而這幾年來她卻被逼迫著不得不去面對,現在她終于逃月兌了大娘的魔掌及遍布四周的陰影,重新看見了光明。
只是,太多年的折磨使她沒辦法在短時間內解放自己的心靈,時常在獨處時咬著嘴唇,一再提醒自己,「今天幸福,不代表明天也幸福,如果堡主後悔娶一個才貌兩不全的丑八怪,給我一紙休書,到時候我該怎麼辦?不,我不能回風家,大娘不會原諒我,我要找個地方躲起來,幫人做衣裳或刺繡來養活自己。」
每每立于花叢之間,聆听樹頭鳥語啾啾低鳴,品味著過去享受不到的悠閑,雪柳滿心感動之余,又深恐這只是一時的運氣。
梅林附近的小水塘是她時常游憩的所在,看鴛鴦悠游戲水,天鵝優雅地輕劃水面,常有人不如鳥的感嘆。荷花池則另有一番美景,尤以微雨中的荷宴最動人,盛放的馥郁使人不采擷也沾染一身的軟甜。
這樣的日子,有說不出的暖踏適意。
「但能享用多久呢?我不能夠自欺欺人。」她咬咬唇。
坐在梳妝-前,雪柳有些失神地發呆,鏡里朱顏已回復原貌,不再有瘀腫、五指印,也不再瘦得皮包骨,乍看之下也是眉眼秀美,清新稚女敕,但與「美艷華貴的堡主夫人」形象,則相差十萬八千里,不免嘆氣。
她回想大娘與風梅姿的對話,曾嫌棄的說冷陽只是冷家堡的二當家,不是能獨霸一方的堡主,嫁了委屈。雪柳不禁猜測,向風梅姿提親的若是冷霄,或許風梅姿會樂意當堡主夫人,不遠嫁京城了。
冷霄配風梅姿?男的俊美雄健,女的嬌媚艷麗,光看外表倒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但脾氣呢?
雪柳不由得打個冷顫。
恐怖!恐怖!太恐怖了!
「狂風男配暴雨女,一陣狂風暴雨下來,哀鴻遍野,冷家堡還有安寧的日子過嗎?不行、不行。」雪柳敲敲自己的腦袋,「我在想什麼呢?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別說風梅姿一心一意想飛上枝頭,冷霄也絕不容許女人比他囂張。
突然鏡子里多出一個人影,將她嚇了一跳,才回身,驚見冷霄不知何時回來了。
「啊!」才叫出聲,便教一只大掌捂住口。
「不許尖叫!看到丈夫回來應該欣喜若狂,而不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冷霄不滿的瞪視她。「我連夜趕回來,是想看看-過得好不好,明天再通知大家我回來的事,-就別吵醒所有的人。」
雪柳訝異地看著他.「你……為了我……趕回來?」
「看來-恢復得不錯,牛媽把-照顧得很好。」冷霄的銳眼在她臉上、身上梭巡了一下。「嗯……乍看眉清目秀,細看則柳眉鳳目,瓊鼻櫻唇,比我預想中美多了。我的小美人兒!」
像是突然听到吐番國語,完全听不听他在說些什麼,因為太震驚了,雪柳嚇得差一點從椅子上跌下來。
想想,平日不是冷言冰語就是疾言厲色的冷霄,出一趟遠門回來居然好言好語的贊美她,說她是「小美人兒」?!
好恐怖!這不會是新的整人花樣吧?先把她捧上天,再重重摔下來?
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雖然對老公很失禮,但一雙受驚嚇如小鹿般的眼楮,骨碌碌的轉來轉去。找找看有哪個地方可以躲人?
好一個不解風情的小女人!
「怎麼了?」冷霄多少有點不是滋味,但忍住了。
我才想問你怎麼了?
雪柳一句話到了舌尖又不敢說,只道︰「沒事,你一路辛苦了,今晚好好休息。」決定把他的贊美詞當作沒听見。
「怎麼又低垂著腦袋?」他突然為她松開了發髻,幫她把烏黑柔軟的長發披散了下來,垂到腰下,笑笑道︰「-自己拿下耳環吧!我手粗,怕弄痛。」
如果不是他的長相獨一無二,眉宇之間的霸氣騙不了人,雪柳真要懷疑這人是冒牌的冷霄,因為太反常了。
雖然她稱不上是冷霄的知己,只比陌生人好一丁點,但粗略的印象還是有的,天性的狂猛與鷥傲,處事的霸道與果斷,就是欠缺柔情。
今夜的冷霄,根本不像冷霄!
「-是天生話少,還是見了我才說不出話來?」
冷霄此趟回來,便決定心平氣和的對待他的新婚妻子,誰教她的膽子比一只雀鳥小,見夫好比見閻王,那日子多難過!除非他打算冷凍她,丟到一旁不理睬,否則便要想法子打開她的心門。
幸好他年長她許多歲,讓讓老婆也不算丟臉。
「我本來話就不多,大娘最討厭下人多嘴。」雪柳真覺得他好奇怪喔!而且還幫她梳頭發,多羞人!她是怕惹怒他不敢亂動,不然早逃開了。以前爹爹曾幫娘畫眉,卻不會梳頭發。
「-不是下人,-是我冷霄的妻子。」他握住她的小手,這也是第一次,卻不打算放開了。「柳兒,我曉得-心里慌、不踏實,因為我一己之專斷,是以匆促成親,又有些賭氣的成分在里頭,連我自己都不曉得該如何與-相處,干脆避之在外,一來去調查一些事情,順道訪友,二來也方便-調養身體。」
雪柳紅著臉道︰「我早說你要後悔的。」
連自己的手都要不回來,怎麼辦?
「別再說我會後悔這種話,我會很生氣。」
雪柳果然噤聲。
「我說過我不會後悔,-偏要賴定我後悔,我怎能不生氣?」他輕咒一聲,決定不與她作口舌之爭,轉而關心的問道︰「-的傷好了嗎?還痛不痛?」
「不痛了。」
「我看看。」他說得那麼理所當然,順手就要解開她衣襟,雪柳險些失聲尖叫,跳起來躲到床上去,驚惶得抓住衣領。
「我……我好了……不必看……」她結巴著。「不信……你問牛媽……」
他失笑了。「如果-不是我老婆,我自然會去問牛媽,但我們已經是夫妻,我若問她,她反會取笑我,『堡主,你不會自己看嗎?』所以,我還是自己看好了。」他一邊動手月兌衣,一邊踩著狩獵般的敏捷步伐接近她。
「你……干嘛月兌衣服……」她滿臉潮紅,整顆心都要跳出來了。
「睡覺啊!-不是要我好好休息?」他發現要等她習慣他的存在,大概要一百年,最快的方法就是上床做夫妻,由小姑娘變成真正的女人。
「你……不睡書房?」她七手八腳的把自己縮進床角落,羞窘交雜的瞪視著他,而那黑瞳中的情緒太復雜,她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迥異于平時凌厲迫人的眼神,好象有一團火在當中燃燒著。
喜色床幔放下了,只听見時而低語,時而輕呼。
「你……你……不要月兌我衣服啦……」
「不月兌衣服怎麼看-的傷?」
「……」
「你……你又想做什麼啦?」那聲音快哭了。
「乖,別亂動-家里沒教導姑娘嫁人後,要對丈夫唯命是從?」語氣是哄誘的。
「有,大娘也這麼教大小姐,但……」
「風梅姿矯柔造作,對丈夫的順從是一時的。但是,我的柳兒,我的小美人兒,才是真正的好姑娘,誰娶了-是他的福氣,-會愛-的丈夫,如同-娘愛-爹。」他的話近乎深情了。
「你怎麼知道我爹娘的事?」
「但見石敏有多討厭-,便可印證-爹娘當年恩愛的程度。」
「你真聰明!」
「噓!別說話,春宵一刻值千金。」
「啊……」
所有的聲音都被鴨霸的雙唇吻住了。
終于,小白兔被大野狼生吞活剝落下肚。
冷霄並非突然轉性,而是有感而發。
除了展榮,沒人知曉他前往京城一探安君業與風梅姿婚事的究竟,結果很令他滿意。
理所當然,他住在結拜兄弟段侯爺家中,注意到一件有趣的事。守門的老張有一對雙胞胎女兒,年已七歲,姊妹倆生得一模一樣,若說妹妹是耀眼的太陽,姊姊則如黯淡之星光,怎麼會差那麼多呢?
他找老張聊了聊,老張自己也納悶,只說︰「小的一生下來就體弱多病,拙荊唯恐她夭折,加倍的細心照料,幾乎把全副心神都用在她身上,去哪兒都帶著她,總算不負苦心,她身體慢慢好起來,也越發令人疼愛了;相反的,大的天生身體好,不知為什麼,越大越不引人注目。」
冷霄卻豁然開朗,知道要如何對待他的妻子了。
風雪柳就如同雙胞胎里的妹妹,先天不足須靠後天調養,疼之、抱之、寵之、愛之,慢慢的,她就會活出屬于風雪柳的風格與美麗。
他可以凶任何人,唯獨不能凶老婆;他可以把任何人踩在腳下,唯獨要把老婆捧在掌心!就這麼辦,他要讓雪柳感覺到自己正被丈夫珍寵著。
月灑銀輝,寢房里,冷霄唇畔帶著滿足的笑意,側看身畔的小女人倦極入睡。
世上,再也找不出一個比她更能夠影響他心緒的小女人。
愛嗎?他迷惑地輕嘆著,搖搖頭,還不到那程度。
一開始是對風家的怨怒,再來是同情她、可憐她;然後為了賭一口氣而強迫她成親,使兩人的關系越來越密不可分;今夜則生米煮成熟飯,再無退路。
怪的是,他絲毫不感到後悔,摟著她夜夜春宵似乎是很不錯的主意。
他不是沒有過女人,等在北方牧場的兩個小妾席香霓與岳天慈均是才貌過人,勝過嬌小玲瓏、膽小怕事的風雪柳許多,但沒有一個女人像風雪柳一樣讓他花費那麼多心思,他向來當她們是陪寢用的,相對的供應她們奢侈的生活而已。
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事,況且這是在遇見雪柳之前收的妾,他不可能棄她們于不顧,他也從不以為這是個問題,但現在他居然有點擔心雪柳的反應,不曉得她能不能接受?
先前因為出遠門,暫緩派人去北方牧場,如今……還是再等等吧!等雪柳更適應他之後再說。
充滿了生機的早晨,蜂蝶在花枝上來去飛舞,黃鶯逍遙自在的恰恰啼鳴。
雪柳過著恬適的新婚日子,因冷霄的用心體貼,她也不再那麼怕他了。夜里依他而眠,他身上有股屬于男人的氣息,安穩強健,仿佛天塌下來他也會為她扛起來,使她覺得安心。
長年來那顆孤獨無依的心靈,似乎找到了安歇的所在,雪柳好想這樣一直倚靠下去;可是大娘對她的威脅仍如影隨形跟著她,短時間無法完全根除。
不過,一大早冷霄對她說︰「我帶-出去走走、透透氣。」
她的小臉霎時充滿期待的光彩,冷霄看了更加憐惜,以石敏之苛刻,不可能放她出去透氣。
大街上人來人往,叫賣聲不絕于耳,空氣中彌漫著各種味道,有食物的香氣,有魚肉的腥味,有藥店正在熬藥的藥味,有落拓書生當街賣字畫的墨香,有困脂店的脂粉味……有骨董店、金玉鋪、布店、織坊、茶樓……
雪柳看得眼花撩亂,像鄉下人第一天進城,樣樣新奇。
冷霄還帶她去選布料,只要她稍微看上眼的,就叫人打包送去冷家堡;首飾店則不必去了,真正上等的貨色都是送到富貴人家廳堂以供挑選,擺在店里的反而不足一觀。
「我叫段必武幫我留意,我要一串每顆均同等大小的珍珠項鏈,作為-的生辰壽禮,靈石鎮這小地方根本買不到。」
在茶樓里用午膳,冷霄輕描淡寫的告訴她。
「我從來不過生日,你何須破費?」雪柳又感動又受寵若驚。
「以前是以前,我的夫人怎麼可以不過生日呢?」大手寵愛地模模她的小臉,他輕聲道︰「我會疼-的,而-也要安心的讓我疼愛,不要有不自在的感覺。夫妻本是一體,我不在乎為-花多少錢,只要-快樂。」
「因為跟大娘賭氣嗎?大娘越討厭我,你就越對我好?」這是她最大膽的質問了。
「一開始也許是,現在已經不是了。」他保證道。
「那為什麼呢?」
他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一定要有原因嗎?-爹為何偏愛-娘?-娘會一直追問-爹為什麼要對她好嗎?」
雪柳搖了搖頭,自己也覺得好笑的笑開了,心湖被他一次又一次的體貼,激出一圈又一圈動容的漣漪,整顆心變得暖洋洋的。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已然將他從壞脾氣男子的刻板印象中月兌離出來,因為他不再對她發脾氣的緣故吧!每當她欲言又止時,他總會耐心地等她開口,不會不耐煩的喝叱,漸漸地,她願意親近他了。
她有什麼好,值得他另眼看待?連她自己都不明了。
雖然如此,但她的確慢慢地、慢慢地傾心于他。
這時,一道縴麗柔弱的身影搶進門來,嬌呼,「救救我……救救我……」
外頭追兵已至,呼喝著要捉回去,那女子奔到冷霄桌前,跪了下去,哭求道︰「求求你救救我……」
人聲鼎沸的茶樓里頓時鴉雀無聲,或許冷霄生得高大,即使坐著也最引人注目,那女子識人的眼光倒是滿精準的。
追拿那女子的是三、四個地方上的混混,身後跟著氣喘吁吁、花枝招展的中年女子,幾個認識的客人一看便知她是悅春樓的老鴇,心頭都「哦」了一聲,那女子必然是剛買進不久,一听說要接客便乘機逃跑的清倌兒.
老鴇乍見冷霄,即使他沒去悅春樓捧場過,但誰能不識冷家堡的冷大堡主?趕緊陪上笑臉,誠惶誠恐道︰「罪過!罪過!打擾了眾位大爺用膳。冷堡主恕罪了,一個逃走的雛兒竟敢驚擾你與夫人,回去我一定好好管教、好好管教!」
冷霄對別人又一副冷眼橫眉的凶模樣,「快把-的人帶走,煩!」
「是、是。」老鴨陪笑,使個眼色,要混混上前捉人。
「不要啊!不要啊!」那女子捉住冷霄的農袍,求道︰「我不想接客賣身啊!當初說好了賣藝不賣身,我才答應的……若要我接客,我情願一死!」
冷霄揮開她的手,這女人是吃定了他非救她不可?憑什麼!
那女子又撲上來,哭道︰「我叫蘭玉,冷堡主,我爹是蘭家莊的員外,因病早歿,不肖叔叔敗光了家產,又將我賣到悅春樓,說要拿錢給我娘醫病,誰知他們聯手騙了我,我娘死了,現在又要逼我接客,我……我死了倒好!冷堡主,求你見憐,蘭玉願意做奴做婢伺候你。」她伏拜于地,泣不成聲。
冷霄堅決道︰「我不缺女人,冷家堡也不缺奴婢。」
口口聲聲說要死的女人,最令人不屑了,即使接客上百個也不會真的去死,他見多了。
雪柳反而不忍心道︰「堡主,她真的好可憐,你能不能……」
冷霄正要拒絕,蘭玉已抓住雪柳的手,哭道︰「夫人救我!救我!我情願終生為奴,也不願接客賣身……」
雪柳懇求的目光投向冷霄,很怕他拒絕的模樣。
冷霄想到她不曾求過他什麼,若是在大庭廣眾下拒絕她,怕她剛升起的一丁點自信又要消失無蹤了。
「也罷!」他有點頭痛卻冷靜至極的說道︰「蘭玉,看在夫人的份上,我為-贖身,但-千萬要記住自己的身分,進了冷家堡,-是夫人的婢女之一。」
「謝謝堡主!謝謝堡主!」嬌麗的容顏因喜悅而更加動人。
「謝謝夫人吧!」冷霄久歷商場,歌台舞榭的日子過膩了,才喜歡長住北方牧場,他自信沒看錯,這個蘭玉誘惑他的意味十分濃厚。
一位貌美出眾,富家小姐出身的女子,怎甘心為婢做奴呢?
冷霄預感有點麻煩,但也還算容易解決,所以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
沒錯,蘭玉有幸月兌離苦海,很快也很容易迷戀上富甲一方,深具男子氣概的冷霄,杏圓的眸子里閃著耀眼的焰影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