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半個月,紫蘇為于家姊妹輪流畫素描,掌握住她們每一角度的美,然後開始打底,正式作畫。余暇,她常邀還幽四處走走。有一天,她突然拉著因陽光滋潤而氣色大好的還幽直闖進桑世軒的律師事務所。
「二哥,我帶我的新朋友來看你。」在桑世軒乍見美人而整個人呆怔住的當口,袁紫蘇在他耳旁輕聲道︰「她因遭逢不幸而喪失記憶,拜托你給點好臉色,別嚇著她。」
「失去記憶?」桑世軒驚叫一聲,此種表現實在有負他「冰男」的名聲。
「還幽,你不要在意,我二哥向來很少笑的。」
于還幽被嚇住似的一臉蒼白,閉上眼楮,搖搖頭。
「你看你啦,二哥!」袁紫蘇不悅的一嘟嘴,忙讓于還幽坐在會客椅上。「你不打算結婚也不必看到美女就橫眉豎眼,臭著一張臉。現在我把她交給你,你幫我看好哦,人若是不見了我找你賠。」她急著要走。
「你去哪里?」桑世軒的口氣焦躁。
「借用貴事務所的化妝室行不行?」袁紫蘇沒好氣的頂回去,弦外之音大有──要不然你以為我來干什麼?
桑世軒揮揮手,放她走,一臉陰沉的獨坐辦公,以行動漠視窈窕淑女的存在。她覺得非常孤獨,臉上掛著令人心酸的笑容,比哭更教人看了難過。
「袁先生……」她怯怯的開口。
「我姓桑,桑世軒。」他帶著冷酷的聲音說︰「很高興你已忘了我,冰雕美人!姚瀛呢?劉繼業呢?他們怎麼沒有隨侍在側?」
似乎有些事情觸動了她的腦海,她用一種清晰、柔軟而奇特的語調說︰「你認得我?」聲音高昂的興奮起來,「你認得我!我看得出來。請你……請你多告訴我一點過去的事情好嗎?不管什麼事,把你所曉得有關于我的事全跟我說好嗎?求求你!求求你好不好?求求你!」她激動得橫過桌面,一張瑩潔、帶著縴弱氣息的臉蛋與他嚴肅中柔和三分驚詫的面孔相距不過咫尺,她的無助、脆弱、敏感,那樣赤果果的呈現在他眼前。
他半晌無語,只是凝注著她。
她等了等,等不到只字片語,不由跌坐椅上,盈盈目眶中滾出兩行淚珠。
「我明白了,過去的我一定很壞、很討人厭,所以你無話可說。姊姊騙我,姊夫騙我,姚瀛和劉繼業也和他們聯合起來騙我,說我害羞、敏感、不善與人親近,其實不是這樣,對不對?我大概很傲慢、很冷淡,所以你這麼討厭看到我。」
他的眼神有點迷蒙,仿佛內心正在猶豫、掙扎。
「你──真把過去全忘了?」這不是咄咄逼人的質詢,只是友善的疑問。念及過往雲煙,他心中仍舊一陣瑟縮。
她沉靜的點頭低語︰「有時候,我會想也許忘掉過去也好,姊姊和姊夫那麼熱心的邀來姚瀛和劉繼業回家同住,偶爾唐秋思也來,都希望能借著他們的交談使我憶起過去的自己,可是,他們總說我的好,不說我的壞。一個人怎可能只有優點而沒有缺點?沒有人說我一句不好,反而使我內心不安,或許過去的我有種種令人厭惡的地方,每個人均避過不提,是事先商量好?抑是全新的于還幽比較討人歡喜,希望我維持現今的模樣?」
「不是,不是。」桑世軒突然站起身,僵硬的臉上有種解月兌的神情。「我沒有資格數落你哪個地方不好,我本身不也閉鎖心田,抗拒他人的接近?如今我逐漸明白,你並非冷淡或不屑于跟男往,我們是一式一樣的人,外表堅強,內心害羞,是精神上的侏儒,可憐而卑微的。」
這位美麗且惹人憐愛的女人,像受到槍擊一樣,渾身震了一震,「你真的這麼認為嗎?確定我沒有可怕的缺點或……曾經做出令人憎恨的事?」
「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那是有了?告訴我,拜托你坦白對我說,不管好的、壞的,我都可以接受。」她已感覺到眼前霧氣迷蒙,珠淚欲滴。「你不會明白我的感受,過去兩個月我根本不敢出門,我害怕見人,因為當我面對一個人時,我完全不曉得他是我原該記得的朋友,還是從未謀面的陌生人,我怕表錯情,我怕得罪朋友,我怕……」
「別說了。」他再也無法制止自己,伸出手輕輕擁她入懷,「沒有人狠得下心來苛責你,包括我。」
「你?」她仰臉迷惑的望著他,「我們是好朋友嗎?」
「曾經是。」
「曾經?發生了什麼問題嗎?」
他猶豫了一下。「算了!不愉快的事情何必去提它。」
但是她搖搖頭,「你不說,一定仍在恨我。」
「沒有這麼嚴重。」他搖搖頭,又聳聳肩,「好吧!我說。我大三、你大二時,戲劇社的副社長姚瀛邀我共演『楚漢爭霸』,你演戚夫人,我飾張良,本來只是一出戲,誰知後來我卻被你所吸引,生平第一次追求女孩子,卻連連踫壁。當時我年少氣盛,不了解你本性羞怯,直道你似別人所形容的高傲、冷漠,仗著花容月貌不將男生放在眼里,托你姊姊退還我寫給你的情書,而姚瀛和劉繼業又時常和你在一起,三個人聯成一線似的向我示威,我深受打擊,從此就很討厭漂亮的女孩子,如今回想,太小家子氣了。」
她熾熱的大眼楮沉沉的看著他,似乎深受打擊,淚水盈溢眼眶,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忘了也好,我也正想把它忘了。」桑世軒掏出手帕拭去她的淚水。「解開心中的結,應該高興,別再哭了。」
「可是……我……」
「咦?」袁紫蘇沒頭沒腦的撞進來,看他們一個淚眼婆娑,一個柔情安慰,更加沒頭沒腦的問︰「你們在干嘛?」
于還幽紅著眼眶說︰「你二哥是我的學長。」
「這麼巧啊?!」袁紫蘇不怎麼相信的表情明寫在臉上。「二哥,你不是意圖趁著人家喪失記憶,亂編一篇鬼話,作為贏取美人心的伎倆吧?」
「我不是作家,沒有你會編。」桑世軒皺起眉頭。
「嘻,多謝夸獎!不過要我相信你也很簡單,只要你敢到還幽家走一走,見見項-、于懷素、姚瀛這些人,很快可以分出真假。」袁紫蘇向桑世軒下一道戰表,又轉向于還幽,「防人之心不可無,要小心啊!」
「他是-二哥啊!」
「公私分明,絕不護短,是我的大優點。」她大言不慚的說︰「現在你是我的雇主,我有責任維護你的利益,即使你單憑感覺認為我二哥不是『見色忘妹』的人。如果你直覺我二哥是個好人,很簡單,你不妨邀請他上貴宅坐一坐。他去了,表示他有誠意、不妄言;若沒去,你只好傷心又給人騙了。」
「誰敢騙她!」桑世軒替她生氣。
「才多呢!光是這兩天就有不少登徒子當街想認識她,一听她忘了過去,一個個比我這號職業作家更有編故事的天才,講得口沫橫飛、天花亂墜,若非我夠機警,捉住一絲破綻立即不客氣的反擊,她早給人騙去賣了不只十八次。」
「還幽,你受苦了。」桑世軒先前那冰冷、設防的態度消失了,拉起她的手握在掌心,聲音也柔和起來,「你放心,我不會拿你開玩笑。明天晚上,我去拜訪你。」
于還幽羞怯的低了眉,眼眸深處卻閃著幾個月來沒有出現過的光輝。
袁紫蘇吐吐小舌,暗自好笑,發誓不結婚的「冰男」和有名的「冰雕美人」,兩座冰山撞在一塊,竟也能夠擦出愛情的火花!看來,沒有什麼怪事是不可能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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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掌握了模特兒的線條,紫蘇下筆飛快,跟她寫小說的迅速不相上下。她常笑自己無法成為一名專業畫家的原因就在于她不耐磨。
從天蒙蒙亮到日落西山,除了吃飯、上洗手間,她手不停的揮灑美麗的色彩,也苦了于家姊妹,她不說停,她們不敢動上一動,否則必招來一陣咆哮,這才悔不當初,原來畫家不分大牌小牌,一沉醉于畫藝上,個個算是半個瘋子,講不通道理的。
「好了,」袁紫蘇丟下畫筆,吐出一口大氣。「大功告成!你們愛做什麼就去做吧,剩下的只是局部的修飾。」
「我們終于可以動了?」于懷素擺了一天姿勢,表情都僵硬起來。
「請便。」袁紫蘇像是一點也不知模特兒之苦,還嘲弄的看她們一眼,「兩位貌比花嬌,卻不是理想的模特兒,神情姿態不夠自然,幸虧我尚有幾分想象力,將你們平常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嬌模樣轉移至畫上,這才見得了人。」
「哪天換你當模特兒擺一天姿勢,你才曉得我們的苦。」
「苦?我怎沒听過我那位御用的免費模特兒叫過一次苦?女人就是不經磨!」
「誰是你御用的模特兒?告訴我們,也好向他討教秘訣。」
「桑小鰈-!」
于懷素念及那位秀氣的大男孩,不禁微微一笑。真少見到那樣漂亮的大男孩,性情溫柔,耐心十足,跟在袁紫蘇身旁團團轉,將她的話奉為聖旨,真虧得他甘之如飴。
「桑小鰈為什麼叫桑小鰈?哦,我不是說這名字不好,而是犯疑,通常父母不會替男孩子取『小X』作為名字。」
「你猜對了,這原是女兒的名字。他上有三位哥哥,懷他時父母均認定這胎是女的,事先取好芳名『桑小鰈』,蝴蝶的蝶。總算後來報戶口時,他老爸沒有失望得理智全失,及時將蟲字旁的蝶字,改成魚字旁的鰈字。不過,我管他叫比目魚,听來男兒氣些。」阿蘇咯咯笑著,那語氣透露著她對比目魚的親愛。
說人人到,桑小鰈跑進來告訴她們︰
「二哥來了,他說想見于還幽,為什麼……」
于還幽等不及听他說完,已飛奔而出。
事情發生得太快了,他們不過慢了幾秒鐘,就听到于還幽的慘叫聲。他們沖下樓的速度和桑世軒沖上樓的速度不分軒輊,乍見于還幽撲倒于二樓樓梯口,大家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她情急之下由三樓摔至二樓,造成昏迷不醒。
桑世軒只覺心髒似已停止跳動,全身力氣都被怞走了,無法呼吸,如同雕像般動彈不得。直听到有人尖叫「叫救護車──」、「不,太慢了,自己開車去!」他一個命令一個動作,抄起于還幽昏迷的軀體橫抱在懷,急亂中,心心念念的唯有︰我愛她!我不能失去她!
這念頭在心底存在有多久了?他不知道,就那麼突然的,它浮出腦海,在心湖回蕩著,清晰、明確而堅定。
原來許多年以來,他不停的在自欺欺人,說什麼抱獨身主義,說什麼女人全是不可理會的,說穿了,只因曾經滄海,對流水不屑一顧罷了。
男人不作興多愁善感,不作興掉眼淚,他只能渾身哆嗦的抱著還幽坐在後車廂,將車子交由紫蘇去開,面如灰土的催促︰「快!快點!快!」
紫蘇巴不得有機會 車,連忙直沖街心,在旁人看來,這輛深藍色賓士像是氣急敗壞的火爆小子,目中無人的橫沖直撞,助手席的桑小鰈嚇得心髒急遽的跳起來。「老天!我還活著嗎?還是正往地府而去?」
袁紫蘇對自己的技術深具信心,十六歲就跟著桑世徽偷偷玩賽車,開這種規規矩矩的轎車簡直埋沒她的才能嘛!
所以,她猶有余暇自後視鏡觀察桑世軒和他懷里的于還幽,以及不知是為心焦或是嚇壞了而顯得一臉煞白的于懷素。
「阿蘇停車,換我開。」桑小鰈好後悔方才沒有先接過車鑰匙。
「閉嘴!」她的聲音好興奮︰「你們坐穩了,我要開始超速!」
「你早已超……速……」突然一個大回旋,害他險些咬到舌頭。
換了別的時候,桑世軒早開口教訓她了,阿蘇對他也禮敬三分,而此時,他只覺得醫院太遠,要不然就是她開得太慢。
「不能再快一點嗎?」
「沒問題。」
「阿蘇──警車追過來了。」桑小鰈的聲音既焦急又微弱。
「別管它!」說話的是這些人中最深通律法的桑世軒,桑小鰈不敢置信的回頭看他。
袁紫蘇嘿嘿笑道︰「我早就想跟警車賽一程。」踩足油門,無視于催魂鬼嚎似的警鳴聲,她呼嘯街頭,直駛進醫院的急診部門前,才猛然煞車。
「好寶貝!」她拍拍方向盤,滿足的下車,旋即又皺起眉頭,啐道︰「陰魂不散。」原來警車也鍥而不舍的趕到了。「比目魚,這交給你處理。罰單隨他開,反正我會叫于懷素付錢。」瀟灑的一甩秀發,大步隨桑世軒等人進去。
桑小鰈兩腿發軟,坐在原位上,打開車門把上半身伸出去,他胃翻想吐。
三十五分鐘後,他拿著罰單找到等在檢查室外的家人。
「你差點害二哥被吊銷駕照。」他忍不住數落紫蘇。
「警察也是人,一知道我們救人情急才不得不超速,不至于那麼不通人情啦!」她才不會被危言聳听嚇到。
「她的情況怎麼樣了?」
「應該沒事。」
相對于桑世軒、于懷素和隨後趕到的項璃、姚瀛等人的緊張不安,袁紫蘇平靜且自在,只是默不作聲的凝視這些人,腦中的思潮正千回百轉。
桑小鰈看得出來,這些人中唯有他與紫蘇算得上是旁觀者,他善于搜集資料與分析,但真正能下正確判斷的卻往往是紫蘇。黃想蛉曾對他們之間的情形,封紫蘇與他為「女福爾摩斯與華生」,他也不以為意。
他坐在一旁。她看別人,他看她。
然後,幾乎過了有一小時那麼久,那扇門終于打開,一名胖胖的年輕護士走出來對他們說︰「她醒了,而且恢復記憶啦!」
這項宣布使眾人先是茫然,腦中一片空白,緊接著一個個恢復了生氣,帶著某種興奮,像是一種不和諧的嘈雜聲,踩著輕快活潑的交響曲步伐先後擁進了病房。
桑世軒佇立不動,一抹不安的神情浮在他棕色的臉上。
「二哥,」桑小鰈停步,「你不進去嗎?」
他仰起臉,戒慎的本性又抬頭了。「她一恢復記憶,說不定忘了這期間所發生的事,更不會記得昨天曾跟誰見過面。」
袁紫蘇興致勃勃的說︰「我先進去看她,若是她認得出我是誰,自然更不會忘了你。」
她的熱心令世軒感動,而她也不負所望,不出三分鐘即轉一圈回來,伸出食、中兩指做出勝利的手勢。
「她一開口就問︰『-二哥呢?他人在哪里?』」
桑世軒發出歡呼聲,沖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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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亂、興奮和令人疲憊的夜。
經過一夜又一個白天的觀察和身體檢查,于還幽被獲準出院回家休息,此時正躺在她粉紅與灰色的臥室里。其余的人,都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散坐客廳,喝茶、飲咖啡、吃點心,過去三十幾小時的精神折磨結束了,消失在眾人後頭。
大家都愛于還幽,真的,不同性質的愛卻一樣的感人,連紫蘇都心服口服的承認,還幽是連女人均禁不住想疼她、憐她、愛她的得天獨厚的美女。
「世軒!」于懷素雖然笑著啟齒,臉上的神情卻從來不曾如此認真。「時間過去六年,你對還幽仍是如此情深,我心服了,所以,我必須慎重向你道歉,在K大那年,是我精心策劃要拆散你和還幽,還幽她並不知道我故意退還了你寫給她的情書。」
她的答案讓世軒為之愕然。「為什麼?」
「因為我愛還幽,因為她是我唯一的妹妹,唯一的親人。」她依然笑著,「那時我和項-正熱戀著,並且有了畢業就結婚的打算。項-是印尼華僑,若結婚,我必須隨他定居印尼,私心極欲還幽也隨我一道移民,我甚至還想過,姊妹同嫁項-,如此一來,在人地生疏的異域可互相扶持、照顧,我跟還幽也不必分開了。當我得知她喜歡上一個名叫桑世軒的男孩子時,我想也不想就拆散你們,退還你的情書,拜托姚瀛和劉繼業充當護花使者,造成你的誤會和不滿,果然,傲氣的你不再接近還幽,而還幽害羞靦腆的天性也不可能主動去追你,反而會使對她認識不夠深的你誤以為她冷淡、無情,我的目的就達到了。」
桑世軒的眼楮冒著火,卻一句話也不吭。
桑小鰈結結巴巴︰「二哥和于還幽……情侶……怎麼可能?」他突然明白了。「難怪二哥說他討厭女人,打算一輩子不結婚,原來……那完全是由你一手造成的。」
「別把我說得這麼偉大。」
「什麼偉大?是罪無可赦!」比目魚替二哥憤恨難平。
「我只不過略施小計。如果他們之間的愛夠激烈,或者,不那麼在乎男人的體面,兩人找機會談一談,就不必枉受許多波折。」于懷素抿抿嘴,大概也感覺到這種月兌罪之詞有點牽強,竭力裝出不在乎他人不滿的瞪視。「拆散你們之後,還幽並沒有照我所希望的到印尼與我會合,她寧願留在台灣,沒有男朋友,沒有結婚,甚至我跟項-回國後不停替她介紹一個又一個的優秀對象,她說什麼也不要,直到昨日你再次出現,我終于想通了,還幽不再屬于我,不再最需要我的保護,她有她理想中的對象,更有著令我折服的堅持,那個人就是──你,桑世軒。」
靜,一室無語。
桑世軒一顆心卻不由得跳躍起來。
而于懷素卻像解月兌無形中的枷鎖,顯得好累。
「我認輸了。只要你們兩人真心相愛,我不會再妨礙你們,你們可以重新開始。」她深吸一口氣,聲調低緩下來,「請你善待還幽,她絕不是你在工作場合中慣見的那種能干、獨立的女強人,你要多體諒。」
桑世軒的眼中露出堅定不屈的光芒。「她正是我一心尋找的完美女人。」
姚瀛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說︰「未必見得。懷素托我扮演護花使者的角色時,我很想弄假成真,可嘆以我俊偉的外形竟得不到她的青睞。後來認識深了,我才明白,還幽欠缺女性的熱情,也就是說,除非她愛上我,否則她根本不把我當作有魅力的異性看待,甚至連欣賞都談不上,倒似乎當我是同性似的。」
唐秋思魅笑。「你像女人嗎?」
「打比喻嘛!老劉不是曾說過,憑還幽的外形,當明星不怕不紅,可是一演完『楚漢爭霸』,他馬上轉口,搖頭說這麼沒個性的美女簡直暴殄天物!」
「喂,留點口德。」劉繼業卻也藏不住唇角的笑意。
「最開心的是我,總算她嫁人的事有眉目了。」項璃嘿嘿一笑,大剌剌的說︰「當初我一听懷素說願意姊妹共事一夫,我真是嚇了一跳,連忙表明我出身印尼少數的佛教家庭。」得意的瞟了袁紫蘇和桑小鰈一眼,他們也被他唬過一次。「平心而論,還幽之美更勝懷素,我同時認識她們兩人,卻獨愛懷素,對還幽只有對妹妹般的疼惜,產生不出愛慕之情。懷素給我的感覺是熱的,而還幽太冷淡了,我正煩惱不知有哪個傻瓜肯娶她,居然有人自動送上門,簡直妙透了,哈哈!哈哈……」
桑世軒直率的望著他,徐徐一笑。「我對你的有眼無珠,感到慶幸。」
項璃笑得更響亮了。
頃刻間,他們都開懷的笑著,卻各有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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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蘇在收拾行囊,桑小鰈帶著煩惱的神色進來。
「你來得正好,弄杯咖啡給我喝吧,做這種事讓我悶死了。」
他答應一聲,很快端來兩杯即溶咖啡。
「惡,難喝死了,跟泥水沒兩樣。」她一臉憎惡,坐下來慢慢喝。
「在別人家將就點。」
她兩口喝了半杯。「很高興可以離開了。」
他的注意力從對自己的煩惱事轉到她身上。「這樣的結局不好嗎?很快我們將多一位二嫂,想想爸媽會有多開心。」
「好吧,多一位二嫂,好事一樁。」她聳聳肩,「項-開支票給你了嗎?」
「對了,我正要和你商議,應不應該收?」
「當然要收!于懷素也開了一張八萬塊的支票給我。」
「可是,我們好像並沒有達成任務……」
「我們不是促成二哥和于還幽舊緣重續了嗎?」
「但人家是請我們來調查喪失記憶的原因和外遇事件。」
「你還不明白嗎?我們兩個成了別人利用的傻瓜啦!什麼喪失記憶、外遇事件,全是幌子,幌子!」
桑小鰈啞口無言。
「你的直覺夠敏銳,一開始就覺得這件事情不對勁,于是我也留心起來。」紫蘇放下咖啡杯,屈起雙腿,抱著膝蓋。「做丈夫的項-到征信社要求調查妻子有無外遇,做妻子的于懷素則找上我查尋于還幽的意外事件,這已頗不尋常,結果隔幾日,我住進項府,而你也在同一天下午由項-邀請搬進來,巧合得令人驚奇!第一天的晚餐聚會,他們彼此互相攻擊,綜合他們的言詞又互相矛盾──關于這點我們討論過──我要你去細查于還幽發生意外當時的狀況,結果,一問之下左鄰右舍沒人親眼目睹于還幽摔落陽台,項-說听到外頭有人驚叫才跑出去,根本不成立,那個遮陽棚何時做好也就不重要了,至于她住的那家醫院,是劉繼業的家人所開,很容易配合;總之,于懷素請我來,基本上就有問題。再談項-請你調查妻子外遇,住進來將近二十天,我們只見他們夫妻和諧親愛,而且除了第一天晚上他們全家彼此揭短之外,其余時候卻又好得要命,不見項-用懷疑的目光窺視姚瀛和劉繼業,也不見于懷素有任何值得丈夫疑心的地方,找你來根本沒道理。」
「我明白了,原來──」
當他的眼神和她的相接觸時,他笑了起來,而她也泛出笑意。
「你與我是一座橋梁,真正的目的在于我們背後那個人。」
「對了,這一切都是為了要引出跟我們有密切關系的二哥。」她斜睨著他,但卻不是看他,而是盯著貼壁紙的牆,仿佛答案就在里面。「有一點于懷素沒說謊,二哥與還幽過去那一段酸澀的初戀,真是她一手導成的。這次他們回來,明白還幽未能忘懷二哥,于是心想補償,努力成全還幽的戀情。然而該怎麼做呢?要還幽跑去倒追二哥,我想打死她也做不出來,那麼只有制造機會,使二哥再回頭重新點燃追求還幽的熱情。這其中最大的難題在于二哥過去對還幽心存芥蒂,若只是制造他們見面的機會,恐怕沒多大效果,大概只會互相瞪瞪眼,不發一言就走了。所以,必須制造一種讓二哥再見到還幽就對她依依不舍的情境,這位編劇應該就是姚瀛了。」
「姚瀛?」
「只有他才會那麼清楚我的個性,以及從我口中得知你任職的征信社,才能安排那一對夫妻分別找上我們兩個,編出許多謊言、矛盾、巧合,卻又笨拙的如此輕易就讓我起疑,進而想揭穿真相,如此他們的目的已達成一半,再讓我從唐秋思口中套知于還幽愛的是謀士型的男人,而劇本中恰巧就有一位被隱名的謀士張良,也就是我們的二哥。果然,我好奇心大發,傻乎乎的拉著于還幽闖進二哥的事務所,一場樓台會開始搬演,二哥不出他們所料的被喪失記憶的脆弱美人所吸引,很快忘懷前嫌,如約前來,偏偏這時候美人心急之下又摔倒昏迷了,二哥擔心受怕,情急于色,不想她卻因此而恢復記憶,兩個人經過這番心理折磨後,終于敞開心房,準備攜手孕育愛的花朵了。」
「我的天!」
桑小鰈不安的扭動著,把身體完全埋進他的椅子中。
「你看他們是不是察覺我們早已在懷疑,所以付錢希望我們對二哥保密?」
「說保密太嚴重了。二哥也並非木頭人,他比我們世故,若知曉他的愛人為了得到他的青睞如此大費周章,怕是很感動呢!畢竟這年頭少有人這般專情了。」她如以往一般直言不諱,「支票,不如當它是補償,他們也不好意思叫我們做白工,往好處想,算是媒人錢才對,我們一番攪和拉攏了一對佳偶,是不?」
桑小鰈坐著一動也不動,「為了得到所愛,可以善用計謀?」
袁紫蘇不懷善意的直視著他,「我勸你少管閑事。男人跟女人一旦在一起後,他們要愛不愛,是分是合,完全看他們的造化,旁人沒有置喙的余地!別以為你把真相向二哥拆穿就是在主持『正義』!」
「可是……」
「于還幽或許和家人合演了一出戲,但她的本性是好的,就如我們所見的內向敏感,我想她的良知會讓她向二哥表明一切。二哥一旦了解她,當會諒解她,搞不好還深感有趣呢,畢竟他也曾是戲劇社的一員啊!」她笑望他,「別人的愛情你我都幫不上忙,二哥也不會感激你的多管閑事。」
「唉,不是的。我也很喜歡于還幽,歡迎她成為我的二嫂。我納悶的是,為了得到所愛,使點小奸小計不要緊嗎?」
「這種事很普遍啊,只要不使壞傷害人,誰會像你那麼老實?情場如戰場,三十六計,計計可用,妙乎一心。」
他想搞不好她還很佩服這些人「釣女婿」的巧思佳構,有意學上一學。
「你現在大概很高興假想情敵只剩一個──唐秋思。」
紫蘇怒目瞪視著他,其實是對姚瀛生氣。姚瀛不應該欺瞞,將她摒除于他們的計畫之外,其實若一開始就向她講明,她不會不全心協助撮合桑世軒和于還幽。而事實卻是唐秋思知道一切,只有她不知道。
桑小鰈則轉動著他的眼珠子,胸中波涌︰「既然可以使點小奸小計,我何須廢而不用?于還幽原是紫蘇妹妹的假想情敵,結果紫蘇妹妹居中拉合她與二哥;那麼我要踢掉我的情敵姚瀛,正好如法炮制,撮合他跟唐秋思結成姻緣,不是一計嗎?」他心躍神動,忽喜又轉憂︰「可是,紫蘇妹妹若非嫁姚瀛不可,豈不害得她痛苦?她是我最心愛的紫蘇妹妹,她難過,我還開心得起來嗎?」
想不到,姚瀛本身的想法卻先起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