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小關的表情相當古怪,似乎有著一絲驚慌,「你、你怎麼來了?」
這問題好奇怪,他每個星期都會回這個酒吧喝兩杯,照顧這里的生意,對于這個習慣,小關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怎麼了?」楚思凡嗅出不尋常的氣氛。
「你最好馬上離開。」朝酒吧的某個角落望了望,小關支支吾吾地勸說。
「怕我付不起酒錢嗎?」他不由得一笑。
「不是……唉,算了,跟你明說了吧,」小關無奈嘆氣,「今天來了一個你不會想見的人。」
「誰?」楚思凡四下梭巡了下,酒吧里燈光閃爍,看不真切。
「總之如果你們遇見,會很尷尬,我看你還是快走吧。」
「你越這樣說,我就越是好奇。」索性坐到吧台前,他一副不打算離開的模樣。
「唉,好好好,你自己看吧!」小關往某個位置一指,他順勢望去,整個人頓時僵了。
角落里,寂寞的桌前,孤獨地坐著一個女子。
她長發披肩,背影縴弱可憐。
搖晃著手中的酒杯,她低著頭,似乎在想心事,又似乎在等待誰。
桌邊,有一只大大的行李箱,很顯然,她剛下飛機。
橘心……
雖然只是背影,雖然分別了兩年多,但他還是一眼就能把她認出來。
這個曾經背棄他的女子,亦是他的初戀情人。
「你想過去跟她打招呼嗎?」望著沉默良久的楚思凡,小關忍不住詢問。
「既然遇到了,打個招呼也無妨。」他恢復微笑,淡淡地答。但笑容里,已經泛起一絲苦澀。
要了一杯礦泉水,他朝橘心走去。
「女孩子還是少喝點酒比較好。」他低低地說,將礦泉水放到她面前。
橘心一怔,抬起頭來,望見昔日男友的臉,眼淚立刻盈眶。
「你什麼時候從美國回來的?」望著她身邊的行李箱,他坐下,「剛到嗎?」
她點頭,似乎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剛下飛機就跑來喝酒,印象中,你不像是這樣愛喝酒的人。」眼前氣氛仍有些尷尬。
「我、我是來找你的。」橘心終于開口,語調里滿是哽咽,「听說你常來這個酒吧,我希望能遇見你。」
听說?听誰說?
大概是報紙上登的吧,如今他身為大明星,一舉一動都會有人報導。
「找我有事嗎?」他的語氣不像對待舊情人,倒像在對著普通朋友。
「沒有……」她的眼淚忽然掉下來,「只是想看看你,對不起……」
從錢包里掏出一張紙鈔放在桌上當作酒錢,她猛地站起來,拉動行李箱迅速往外走,不想讓楚思凡看見她的淚。
她一口氣跑到街角,微微怞泣。
「你住在哪里?我開車送你。」楚思凡默默跟上來,輕輕的說。
「不用了。」橘心回答。
「有人來接你嗎?」她不是跟別人去了美國嗎?那個男人跟她一起回來了嗎?
不料,她卻搖頭。
「你住哪一間飯店?」他知道,她在台北沒有家,當年,他們一起合租了一間房子,如今她剛下飛機,應該不會這麼快就找到住處吧。
「我也不知道現在該去哪里,我也住不起飯店……」橘心終于按捺不住情緒,失聲痛哭。
「到底怎麼了?」他眉心一蹙。
「我從美國回來,買機票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錢,我也不知道現在該去哪里……對不起,思凡,我沒有別的意思,真的只是想回來看看你,再見。」
她轉身欲走,卻被他一把拉住。
他的大掌握住她柔腕那一刻,她疼痛地大叫起來。
「怎麼了?」楚思凡覺得不對勁,將她的衣袖往上一撩,竟看到一片瘀傷。
「誰把你打成這樣?!」他不由得憤怒地大吼。
「我自己弄傷的……」橘心連忙掩上衣袖。
「是你男朋友打的,對嗎?」他恍然大悟,「你從他身邊逃走,沒帶多少錢,所以才會因為買了機票而沒錢住飯店,對嗎?」
所以才會想念舊愛,悄悄到酒吧看他。
橘心無言地佇立,面對他一字一句的逼問,卻無法反駁。
「到我家去吧,」他嘆了一口氣,「我給你數點藥。」
她一怔,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他居然肯收留她,收留這個曾經傷他傷得如此之深的惡女人……難道,除了恨之外,他還愛著她?
叮咚──
正往臉上敷面膜,門鈴忽然響了。
葉藍以為是送外賣的小弟,也不理會自己此刻形象多麼恐怖,便去開門。
門一開,她便尖叫一聲,大大後悔。
外面站著楚思凡。
「你臉上是什麼鬼東西?」楚思凡瞪著她。
「你為什麼不帶鑰匙?」她掩面奔回浴室,急急將敷不到一分鐘、未見效果的面膜摘掉。
嗚嗚嗚,好心疼,這種面膜好貴的,是她從貴婦老媽那里A來的,這一扯,等于扯掉一千塊。
迅速往臉上涂好保養品、蜜粉與口紅,夾翹睫毛,這才理理衣服,回到情人面前。
剛才太匆忙,沒有看清他身後還跟著一個女人,此刻,她驚奇地發現客廳里已多了第三者,而且楚思凡正從冰箱里拿了冷飲給那女子解渴。
她訝異地不知所措,只能傻傻地呆立原地。
「這是我的老朋友橘心,」回頭看了她一眼,他淡淡的道︰「她剛從美國回來,沒有住處,我讓她在家里暫住一晚。」
「哦。」葉藍怔怔地應了聲。
這里是他的家,他愛帶誰回來過夜是他的自由,用不著得到她的許可。她身為女友,也應該大方一點,可是……為何她感到楚思凡跟這女人之間,有一種曖昧的氣氛?
「你好。」那個叫橘心的女子對她微笑打招呼,並將目光停留在她臉上,仿佛在觀察她。
「你好,我是葉藍。」伸出手與之友好相握。
「對不起,我不知道思凡交了新的女朋友,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橘心問。
「怎麼會呢?這房子又大又冷清,難得有朋友來,歡迎還來不及呢。」
什麼叫做「交了新的女朋友」?這話好奇怪!什麼新呀舊的,難道這女子認識他從前的女朋友?
說實話,她對思凡從前的戀情一直滿懷好奇,可又不敢問。
「橘心小姐在台北沒有親人嗎?」葉藍客套地問。
「嗯,我家在台南。」
「那橘心小姐明天要搭車回台南嘍?」
「不……我想在這兒多住幾天。」
從美國飛回來,不直接回家,反而要在台北逗留,這是什麼道理?
「你媽媽不會著急嗎?」如果換成她老媽,可不會給她回了國還在外流連的自由。
「我媽早死了……」橘心澀澀一笑,「自從我爸爸娶了另一個女人後,我就很少回家了。」
原來如此,她是無家可歸的可憐人。
這一問一答中,葉藍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橘心的聲音好熟悉,可是又想不起在哪兒听過。
「剛才橘心撞傷了胳膊,我記得家里有一些治瘀傷的藥,放在哪里?」楚思凡在一旁突然開口。
「我知道,好像在書房。」她回頭說。
「可以幫我去找找嗎?」他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好啊。」只得結束對橘心查戶口似的盤問,她不情願地離開。
誰料,她前腳一跨入書房,他後腳就跟了進來。
「不就是找一些治瘀傷的藥嗎?不用兩個人一起找吧?」她不自在地笑。
他沉默,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麼?」她頓時明白了,他故意讓她進書房找藥,肯定是有話要背著那個橘心跟她說。
「你……」楚思凡頓了頓,「你今晚可不可以暫時回家?」
「呃?」葉藍一愣。
「你也知道,家里來了客人,我不太習慣讓人看到我跟女朋友同居,會不好意思。」他微垂下眼瞼,有點語無輪次。
「哦,我懂。」她只得點點頭。
兩人相對而立,好半晌都找不到第二句該說的話。
「要不要我先幫你收拾客房?」她努力笑道︰「客房一直空著,積滿了灰塵,打掃起來也滿費力的。」
「不用,我會讓她睡臥室。」
「睡臥室?」葉藍瞪大眼楮。
「我一個人睡書房。」他趕緊補充一句,就怕她胡思亂想。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那女人居然這麼重要,讓她睡他們睡過的床……
可有什麼辦法呢?這里是他的家,他已經做出了決定,她只得遵從。
葉藍心煩意亂地回到家中。
時鐘指向午夜十二點,這個時候,母親已經入睡,可她卻全無倦意,只想著那個叫做橘心的女人,坐立不安。
憑直覺,她認為那個女人與男友之間的關系沒那麼簡單,但她也不想自尋煩惱,妄自猜測。
今夜,看來是注定無眠了。
打開電腦,她在網路上游走,排解煩悶。
此時此刻,睡在書房的他,也在上網嗎?如果真如他所說,他獨自睡在書房,他一定會的。
心間一陣緊張,她輕輕點開了久違的MSN。
像是在偵查男友是否誠實,卻又很怕得到相反的答案。
當看到MSN上他的小綠人閃亮的那一剎那,她大大吁了口氣。
嗨──還沒等她說話,楚思凡就發現了她,連忙驚喜地打招呼。
還沒睡嗎?她微笑著問。
好久不見了,你到哪里去了?楚思凡卻問。
上次我開演唱會的時候,還特意留了一張票給你,不過你好像沒去。他又補充了一行。
呃?她一怔,隨後才想起,此刻,自己是水夜伊蘭,而非葉藍。
他並不知道她的雙重身份。
我出國了。她連忙撒謊。
那個演唱會,她是故意不去的,為了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去了這麼久,那一定是個好地方吧?
美國。她順手寫道。
好巧……我有一個朋友也正好從美國回來。
葉藍頓時直起身子。她發覺這是一個好機會,可以順便刺探出那個橘心的真正身份。
女朋友?她問。
從前的。
看到這三個字,仿佛一道雷電擊中了她,擱在鍵盤上的手指,顫了一下。
果然,人們往往預感到的,是最壞的結果。
最令她寒心的,是他故意隱瞞跟橘心之間的關系。凡事有隱瞞,一定有鬼!
難怪要打發她回家,她終于明白他所謂的不好意思是指什麼──是不想讓前女友看到他的新歡吧。
那你跟她可以趁機和好啊。過了半晌,她才鎮定住發顫的手指。
我已經有了新女朋友。他在城市的那一端回答。
兩個女朋友?呵呵,你有麻煩了。她故作輕松。
呵呵。一切盡在不言中。
你還愛前女友嗎?幾經猶豫,她送出這個問題。的確,現在是窺視他內心的最佳時機。
一分鐘,兩分鐘,她在電腦這頭等待他的回答,不過片刻,竟讓她感到如此漫長。
忽然,他的小綠人變成了灰色。
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居然就這樣無聲地下線了。
瞪著電腦,葉藍久久震驚不已。
不回答,算是默認了嗎?抑或這個問題太沉重,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總之,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沒有堅決地說「不」。
關掉電腦,抬眼望著床邊的鏡子,她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橘心……橘心……
她想到那個女人的容貌,想到那個女人的聲音,不敢相信,一個小時以前,她正與自己的情敵談笑風生。
猛然間,她的寒毛直豎,宛如看到了鬼片里最驚悚的一幕。那女人的聲音……她終于知道為什麼那聲音如此熟悉了!
那聲音,跟自己的幾乎一模一樣。
我喜歡聲音好听的女孩子。
此時此刻,她終于了解他奇怪的擇偶標準。
原來,他並不是真的喜歡什麼聲音好听的女孩子,而是喜歡跟橘心聲音相似的女孩。
怪不得,在他們纏綿時,他經常閉上眼楮,傾听她的嬌吟。
他把她當成了橘心的影子!
第二天,葉藍像往常一樣,裝作若無其事地來到男友家。
她希望昨夜的一切只是自己的胡思亂想,在他沒有宣判她的死刑前,她仍然抱著一絲傻傻的希望。
出乎她的意料,這一次,他竟提議開車載她去買菜。
上帝啊,她大小姐在他家做了這麼久的菲佣,他可從來沒有幫過一次忙,今天怎麼格外開恩?
是內疚嗎?听說男人在內疚的時候,才會幫女人做家務。
她不動聲色,望著他若有所思的臉龐,一路默默無言由他載著,來到超市。
買了各式小菜,回到家中。
一進家門,葉藍便听到廚房里有物品掉落在地的聲音,兩人不由得一驚,一起沖向廚房。
其實那不過是一罐柳橙汁打翻在地。
「不好意思,」橘心蹲在地上不知所措,「我想倒一杯柳橙汁來喝,沒想到把這一整罐都打翻了。」
「不要緊,反正我自己也經常把罐子打翻。」楚思凡安慰著。
兩人很有默契地開始打掃廚房,葉藍呆在一旁,覺得自己像一個不相干的外人──
之後,她挽起袖子,開始做晚餐。
身為千金大小姐,在家里連廚房都不曾踏入半步,可是為了心愛的男人,她這些日子廚藝竟突飛猛進,連她都覺得自己可憐。
橘心說要幫忙,卻被她客氣地支開了。她要獨霸這個男人的廚房,仿佛自己是這兒的女主人──這大概是她現在唯一能自我安慰的方式。
很快把一桌大餐準備就緒,這時,卻發現了一個令人頭痛的問題,剛才忘了買飲料了!
本來,家里有一罐柳橙汁可以應急,可現在剩下的果汁只夠一個人享用,怎麼辦?
好吧,就把家里的紅酒和咖啡拿出來暫時應付一下吧,雖然此刻她比較青睞柳橙汁。
「開飯嘍!」
她把一杯柳橙汁、兩杯咖啡端上桌子,本想將柳橙汁據為己有,不料卻听到橘心劇烈的咳嗽聲。
「你怎麼了?」不避嫌,楚思凡立刻體貼地拍拍舊情人的背。
「我不能喝咖啡,我喉嚨有點疼。」橘心一副楚楚可憐樣。
「那你就喝柳橙汁吧。」他回答之際正是葉藍拿起柳橙汁打算遞到嘴邊的瞬間。
「呃……葉小姐似乎也不太想喝咖啡。」橘心輕聲道。
「她喝什麼都是一樣的。」未待葉藍回答,他便把杯子搶下來,端給舊情人。
「喂!」葉藍再也忍不住,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今晚的菜都是我做的耶,你們就是這麼對待廚師的?」
「我知道你辛苦,不過你的喉嚨又不痛,還是照顧一下病人吧。」他說得仿佛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難道我的身體很舒服嗎?我的鼻子都快冒煙了!」怒氣直沖心際,顧不得再裝模作樣,她將筷子一放,轉身離席。
打開客廳旁的落地長窗,她獨自走到露台上,深深吸著外面微涼的空氣。
「生氣了?」不知什麼時候,他靜靜來到她身後。
「你不用陪我,去陪你的前女友吧。」她月兌口而出。
他一怔,久久凝視她的背影。「你知道了?」
「那麼明顯的事情,再傻的人都明白了。」她轉身,鼓起勇氣,索性問起昨夜未得到的答案,「思凡,你還愛著她嗎?」
他不答,只是眼神深邃地望著她,似是一汪不可測的潭水。
「我……」他的唇微啟,似乎下定決心要告訴她了,然而……
「啊──」一聲慘叫猛然傳來。
兩人駭然地發現聲音是從餐廳傳來的,他們連忙奔進去,看到剛才還好端端的橘心,此刻已滾落到地板上,滿頭冷汗,臉色蒼白,捂著肚子聲吟。
「怎麼了?」楚思凡一個箭步上前扶起她。
「我的肚子……好痛……」橘心含糊不清地說。
「肚子怎麼會疼?」他擔憂地擰眉。
「不知道……喝了那一杯柳橙汁以後,就覺得好疼……」斷斷續續地回答。
他回頭問著葉藍,「家里的柳橙汁是不是過期了?」
「我昨天才買的耶!」她也十分詫異。
「那怎麼會這樣?」
「我怎麼知道?」她覺得自己敏感的神經忽然被挑了起來,「思凡,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他不解。
「你懷疑是我在柳橙汁里放了不該放的東西,致使她肚子疼嗎?」她激動地揚高聲音。
「我沒這樣想過。」他立即反駁。
「你就是這樣想的!」這兩日受的委屈,此刻完全爆發,她故作冷靜的意志,全然崩潰,「你就是在找借口,故意責怪我,以便跟我分手!你不要忘了,那杯柳橙汁我本來打算自己喝的,是你強行奪去的,難道我原本打算毒死自己嗎?」
「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麼?」楚思凡又是無奈、又是焦心。他本來就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此刻更加不知該說什麼來平息她的怒火。
「思凡……送我去醫院……快送我去醫院……」橘心瑟瑟發抖的身子縮在他的胸懷,哀怨地要求。
顧不得再與葉藍辯論,他抱起橘心一語不發的奔出門外。
只剩下氣得全身發抖的葉藍,決堤般淚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