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宴會為何沒完沒了?
魚幼薇的一顆心,等不及宴會結束,早早就飛到了另一個地方。
皇後宣布她奪魁以後,她頭一個想到的人,不是未來的丈夫,而是那個一直竭心盡力幫她的人。
他應該會很高興吧?眉間那朵牡丹花鈿是他創造的藝術,助她奪魁的功臣。
「怎麼了?心不在焉的。」身旁的薛縴縴低問。
今日她的成績也不差,位居第二,將李璇璣與邱紅婷打得落花流水,皇後將她指給魏明風為妻。
「只是有些累了。」魚幼薇隨口說。
「幼薇,不舒服嗎?」皇後與淑妃也注意到她的悶悶不樂。
「好像醉了……」她模模微紅的臉,裝出不勝酒力的模樣。
「那就早些回去休息吧。」皇後慈愛地道。
淑妃阻止,「可太子還沒來呢。」
「以後見面的機會還怕少?」皇後笑,「幼薇累了一天,受罪了。」
聞言,魚幼薇馬上站起來,盈盈一拜。「臣女告退。」
出了宴會廳,她立刻朝魏明風的寢宮走去。
先前她派了靈兒去傳遞消息,通報她獲勝之事,可這靈兒怎麼一去不復返?害她好生著急。
來到寢宮門口,侍衛一見她,立刻大駭。
「殿下在嗎?」她問。
侍衛支吾其詞,「在……」
「我的婢女靈兒來過了嗎?」
「來過了……」臉上的神色更為慌張。
「請通傳一聲,我求見殿下。」今夜若不見他,往後大概沒什麼機會單獨相處了。
「這……」侍衛頓時十分惶恐,「殿下他……好像喝醉了。」
「醉了?」他不是號稱千杯不醉的嗎?
看著侍衛異樣的神情,魚幼薇心中頓時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殿下在哪兒?我要見他!」提起裙子,她直往里闖,什麼優雅恬靜全被惶恐急迫取代。
侍衛想攔她,卻礙于她高貴的身份,不敢近身,只能任她朝她熟悉的那間屋子急步直奔,就見門房虛掩,只有微微燭火在搖曳。
魚幼薇停下步子,有幾分恍惚。這扇門就像一個巨大黑洞,如果推開,不知會遇到什麼……
但凡事都要問個究竟的她,此刻還是鼓起勇氣,邁出了那一步。
吱呀——
門一推就開了,穿堂而過的風掀起層層紗簾。
她一眼便看到那繡滿梅花的屏風下,有一對赤果的男女相擁而眠。
懸著一顆快要窒息的心,她逼自己步步靠近。
黯淡的燭光,映著兩張熟睡的臉龐,似乎是因為歡愛而疲倦過度,沉沉入夢,空氣中,還彌漫著濃郁的味道……
魚幼薇覺得自己的呼吸就快停止了。
魏明風?靈兒?
眼前所見,是真的發生了,還是只是幻覺?
虛軟的扶住桌子,防止自己跌倒,她的雙眼盯著那對緊緊擁抱的男女,腦海中浮出令人害羞的畫面,胸中的憤怒像火柴被瞬間燃亮。
「小姐……」夜風拂在臉上,靈兒驟然驚醒,看見魚幼薇站在自己面前,死死地盯著她,嚇得跳了起來,連忙披上衣衫。
「這是怎麼回事?」魚幼薇冷問,無以名狀的憤怒和痛心在胸口緊緊盤踞,痛得她臉色瞬間死白。
「殿下他……喝醉了……」靈兒顫聲解釋。
「妳是木頭嗎?不知道給他一巴掌?」抖著手,她驀地抓起桌上的一壺清水,奮力朝魏明風臉上澆去。
冰涼的水濡濕了俊顏,他終于幽幽醒轉。
「色鬼!」她上前狠狠踢了他一腳,「你給我起來!起來!」
魏明風迷蒙的雙眸盡是不解,不解她的憤怒。
「你玷污了我的丫頭,你說,該怎麼辦」她紅著眼斥喝。
「丫頭?」魏明風一怔,轉視一眼正瑟瑟發抖的靈兒,雙眸一凝,立刻清醒了過來。
「想抵賴嗎?我親眼所見!」魚幼薇听見自己的聲音變了調,又尖又細,前所未有的猙獰,與她自幼的斯文端莊大相徑庭。
魏明風看著靈兒,看見她不整衣衫上那一片藕色,頓時明白了一切。
「這是我送妳的衣服?」他終于開口,聲音很冷。
「少岔開話題!」魚幼薇失態的咆哮。
「我送妳的衣服,妳居然賞給下人?」他盯著她,眼里浮現一種要殺人的冷冽。
「那又怎樣?」她心下本有些愧疚,可現在早被憤怒沖得蕩然無存。
「又怎樣?」他忽然苦笑,重復她的話。
他的紀念,她居然隨手送給不相關的下人,害得他把下人誤認是她,在酒後做了錯事……
的確,不怎樣,身為皇子,寵幸一個下人,本來就是稀松平常的事。
可他的心,此刻為何像是被萬蟻咬噬,讓他痛苦不已?
「靈兒,妳自己說,願不願意?」
「我……」靈兒害怕地瞧一眼主子,不敢出聲。
「不行!」想都沒想,魚幼薇月兌口而出。
魏明風眉一挑,心不受控的有了一些期待。「怎麼不行?」
「因為……」不知為何,她就是萬般不情願,卻又說不出理由。
「說啊,我倒想听听。指責我的是妳,現在阻止我補償的又是妳,到底要我怎樣?」他的目光深烙在她臉上。
「因為……」她絞盡腦汁,終于找到了借口,「得先問問薛姊姊。」
「問她?」
「對,你沒听說嗎?她是你未來的正室妻子。」倔強地抬起頭,她宣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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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我嗎?」薛縴縴飲一口茶,淡淡笑。
魚幼薇垂眸,低聲賠不是。「姊姊,我那丫頭惹了大禍,請姊姊原諒……」
「我自己倒是無所謂。」薛縴縴聳肩,「只要妳不介意就好。」
「姊姊說的是哪里話?」實在不解,「我何嘗需要介意什麼?」
「妹妹,妳我相處時日不算短,妳的心思,我大概也能看透一二。」薛縴縴緩緩抬眸,「捫心自問,妳真想當那個太子妃嗎?」
「什麼?」魚幼薇一愣,「姊姊開什麼玩笑?」
「好,我先說實話——這個二皇子妃,我是不希罕的,宮試奪得榜眼之位,只是為了不讓我家人丟臉罷了。」
「姊姊……妳不喜歡魏明風嗎?」魚幼薇問。
「他生性放縱,整日無所事事,流連花叢,非尋常女子擇夫之理想。」
「是嗎?」她眉一凝。
「妹妹,妳不這樣覺得嗎?」
「我……只覺得他其實沒這麼差吧?」
「呵呵,天下的女子,大概只有妳覺得他不差。」薛縴縴笑得別有深意,「也難怪,他幾次解了妳的燃眉之急,妳對他的為人,自然跟世人所見不同。」
「我倒覺得他其實俠肝義膽,對母親孝順,對兄長十分敬重,且有滿月復才華,遇事不慌不亂,足智多謀。」魚幼薇雖還氣他,可仍誠實說出自己的看法。
「瞧瞧你說的,竟比太子殿下還好。」
「他倆……各有各的好。」
魏明宣文雅有余,可惜情趣不足,不像他弟弟,總能把女孩子逗得心花怒放。
「只是,表哥不會那麼花心!」一憶起昨晚所見,魚幼薇就忿忿難平。
薛縴縴卻搖頭。「妹妹,妳錯了,二皇子其實是最最痴情之人。」
「什麼?」魚幼薇以為自己的听覺出錯,「姊姊妳開玩笑的吧?」
「妳看不出來他早有心上人了?」
「姊姊,妳指的……是靈兒?」她依舊懵懂,可這話一出,心卻無端酸澀。
「靈兒?」薛縴縴不由得大笑,「傻妹妹,說了半天,妳還是沒明白啊?」
「明白什麼?」
「一個男子屢次出手相助一個女子,代表什麼?」
「姊姊,妳該不會是說……」魚幼薇大駭,「妳誤會了!是明宣交代他這樣做的!」
「太子交代他照顧妳,可他如此竭心盡力,真的有些喧賓奪主呢。」薛縴縴搖頭,「況且,他昨夜非禮靈兒,其中原因妳曾細想過嗎?」
「他向來花心,不奇怪!」
「他向來花心不假,可這宮里比靈兒漂亮的女子多得是,他何需對一個小小的靈兒硬上弓?」
魚幼薇被問得啞口無言。
「我听說他昨晚喝醉了,而且,靈兒還穿了妳賞的衣服。」薛縴縴道出關鍵。
「妳是說……」魚幼薇不禁大驚,難以置信,「不,姊姊一定搞錯了……」
她不置可否。「我有沒有搞錯,妳傳靈兒來問問即可。」
「不,不會的……」她此刻如在霧里,什麼也看不清。
「妹妹,勸妳一句,別把靈兒許給他。」薛縴縴說得誠摯,「這是害了靈兒,也是害了他。」
「可他玷污了靈兒清白……」
「何必這樣循規守舊?清白算什麼?不過是世人對女子的束縛罷了。」薛縴縴有條有理地說著,「妳不說,我不說,誰又知道靈兒與他昨晚之事?把靈兒打發出宮,尋個好人家配了,總比待在他身邊當個不受寵的小妾強。」
此語一出,魚幼薇不得不對她刮目相看。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薛縴縴處事有如此眼光,豁達超群,高瞻遠矚。
「小姐……」門外一聲怯怯的叫喚,是靈兒來了。
「你們主僕兩人聊吧,我先走了。」薛縴縴淡淡一笑,拍拍魚幼薇的肩,從後門離去。
她自然知道,剛才那手勢是什麼意思——是叫她慎重考慮吧?
「進來。」她清了清嗓子,對門外道。
靈兒瑟縮地走進來,「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
魚幼薇神色稍緩。「靈兒,我跟薛小姐商議過了,她說二皇子納不納妾,她是無所謂的。」
「真的?」靈兒小小的瓜子臉上,立時閃過一絲驚喜。
「現在就來問問妳的意思。」她試探地問︰「假如我們替妳隱瞞此事,送妳出宮配個好人家,妳可願意?」
「小姐」靈兒一驚,「一女不侍二夫,我哪能壞了名聲……」
「那個妳別管,我們會替妳保密的。」
「可是……」靈兒低頭,怯怯地道︰「我願意留在宮里。」
「什麼」魚幼薇一呆,「妳願意嫁給二皇子為妾?」
「是。」她戰戰兢兢地點了點頭。
「為什麼?」魚幼薇詫異,「他可是出了名的風流啊!以後會好好待妳嗎?」
「小姐,妳不會明白,靈兒在這朱門大戶里待久了,吃好的、用好的,若出去嫁人,頂多配個家底殷實的平民小戶,靈兒不想吃苦!」
「怎麼是吃苦呢?夫妻倆好好過日子,難道不比待在這勾心斗角的地方強?」她很意外。
「小姐,妳設想得不錯,可若配的漢子不是好人,我該怎麼辦?世事難料,抓著眼前的東西要緊。」靈兒言之鑿鑿。
這一刻,魚幼薇才明白什麼叫做「人各有志,不必強求」。她認定的道理,在別人眼里,卻成了空談。
靈兒見她半晌不語,急忙道︰「小姐,妳答應過我的,上次妳說過,除了那件衣衫之外,還要給我別的賞賜!」
「妳是說……魏明風就是妳要的賞賜?」魚幼薇感到心口堵得慌。
「對。」靈兒鄭重點頭,「我想當皇子的小妾,就算不受寵。」
「靈兒,妳告訴我……」本來難以啟齒的,現在卻忍不住開口,「那晚的事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我說過了……」聞言,靈兒不由得支吾,「二皇子他喝醉了……」
「妳不能推開他?」
「我……其實不想推開他。」
她總算道出實情,魚幼薇一听,心都冷了。
對呵,孤男寡女,你情我願,這算什麼硬上弓?或許,還有幾分……勾引吧?
她痛罵魏明風,卻不知,責任不完全在他。
「二皇子即使喝醉了,也不會平白無故對人胡來的,」拉下臉,她冷冷的問︰「妳到底做了什麼?」
「沒什麼啊……」猶豫片刻,靈兒終于開口,「要怪,大概就怪我穿了小姐妳的衣衫吧。」
衣衫?
果然,薛縴縴猜得對,他把靈兒誤認為她……
「當時,二皇子還一直叫小姐的名字呢!」靈兒結結巴巴地為自己辯解,「我若嫁給他,豈不是為小姐妳除了個禍害?妳可是他將來的嫂嫂啊——」
嫂嫂?呵呵,她差點兒忘了。
從昨晚到今,她一直在用什麼身份介入這件事?靈兒的女主人?他的嫂嫂?還是……吃醋的情人?
她不敢多想,真的不敢。
既然已經受立為太子妃,鳳藻院自是不必再住下去,明日,魚幼薇就要回家,待到大婚之日,再以八人鳳轎迎進宮來。
一邊收拾東西,她一邊望著這三個月來的住所,只覺好像在這里住了一輩子,因為這三個月發生的人事,比她從小到大加起來還要多。
不可否認的,她對這個地方有幾分留戀,雖然這里整日過的是勾心斗角的日子,卻能日日見到她想見的人……
薛縴縴已經先她一步出宮,李璇璣與邱紅婷也早就離開,惟剩她站在檐廊下,獨自欣賞朝陽。
朝陽升起的地方,是他的寢宮所在。
離開之前,是否要與他再見一面?魚幼薇心中異常猶豫。
不願見他,是因為靈兒之事,見了面難免尷尬,可如果現在不見,將來,還能單獨再見嗎?
她徘徊著,遲遲沒有回家,大概就是因為心下的猶豫吧?
篤篤篤——
晨曦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日正當中,忽然,听到身後傳來熟悉的靴踏聲。
她詫異回眸,果真看到魏明風正朝自己走來。
這一刻,她幾乎要以為是自己的幻覺。
他躬身,吊兒郎當地道︰「給皇嫂請安。」
那聲皇嫂,沉沉的壓在她胸口上。「二皇子前來,不知何事?」她只能勉強頷首回禮。
「臣弟是來見未婚妻的。」他微微一笑。
「薛姊姊?」不久的將來,薛縴縴反倒要叫她嫂嫂了。「她昨日已經回家去了。」
「是嗎?」他似是有些意外,臉上飄過一絲失望的神色。
「你和她……將來日子長著呢,不必急于一時。」她心中有些酸澀。
他卻說︰「我見不見她無所謂,只不過今日有事要她幫忙。」
「哦?什麼事?」
他不答,只轉身看著空空的游廊。
「好安靜啊,鳳藻院從此以後,便空無一人了。」魏明風似有感慨。
「不知道我們搬走以後,皇後娘娘會把這地方如何處置。」她也有些悵然。
「空置二十年,將來再選太子妃的時候,還用得著。」他淡笑,「到時候,就輪到嫂嫂妳選媳婦了。」
二十年?呵,好長的日子,就像望不到邊的雲,她一點也不敢想象……
「我記得這屋檐下曾經種了許多盆栽,也搬走了?」魏明風又問。
「那是薛姊姊種的,她大概搬回家中了。」
「難怪冷清了許多。」四面空空,連綠意也少了。
話落,魏明風轉過身,盯著她的臉,像是最後一次端詳她,最後一次大膽放肆。
魚幼薇只是站在原地不動。他要看,就讓他看個夠吧,她甚至覺得這放縱的一刻,甚為美好。
「妳額上的紅腫好了許多。」良久,他終于開口。
「是嗎?」
虧他還記得,她都快忘了,最近一向最在意容貌的她,連鏡子都沒怎麼照。
「對了,我幫你問過薛姊姊了,」她清了清嗓子,回望他,「她說,你納不納妾她都無所謂。」
「那妳呢?」他低低地問。
「什麼?」魚幼薇一怔,「我?」
「我納妾,妳有所謂嗎?」
「我……」她有些慌張,迅速答,「靈兒願意跟你,我當然不會阻攔。」
他的眸中閃過沉重的失落感,忽然,發出一陣大笑,像是開懷,可笑聲里,滿是淒愴。
「如此,多謝皇嫂了。」他深深一揖,身姿中滿是倔強的意味,像在諷刺她似的。
「不必多禮……」魚幼薇只覺得有人拿著一根看不見的針,在戳著她的心尖。
「皇嫂仁心一片,可否再幫臣弟一個忙呢?」他深邃的眼眸閃過不可捉模的光。
她有些害怕,怕他給自己難堪。「什麼忙?」
「我今日來找薛小姐,本是想請她與我一同去慧安宮。」他輕輕說。
慧安宮?
冷宮
魚幼薇驀地明白了——冷宮里,住著他的母親,他是想帶未來兒媳給母親瞧瞧吧。
「今天是我母親生日。」他補充道。
他此刻一定很失望。「可惜,薛姊姊回家了。」
「沒關系,只要帶個人去,我母親就會高興。」他詭異一笑。
什麼意思?
「走。」不容分說,他忽地一把抓住她的手往外走。
魚幼薇慌忙要掙月兌,卻掙不開。「你……」
他瘋了,拉拉扯扯的,還想要腦袋嗎
「不是說好幫我的忙嗎?」他眉一挑。
「你是說……」她恍然大悟,「讓我跟你一起去慧安宮?」
「沒錯。」他點頭。
「可……」她又不是他的媳婦!
「放心,我母親不會計較的。」
可是她計較啊!哪能隨隨便便冒充別人的未婚妻
「會穿幫的!」她又氣又急,仍甩不開他的箝制。
「除了妳我,沒第三個人會去慧安宮,怎麼會穿幫?」他淡淡道。
這句話就像關鍵的一擊,說服了魚幼薇。
沒有第三個人?冷宮,果然淒冷。
就算看在那個可憐婦人的份上,她也不該拒絕吧?
于是就這樣,她居然就這樣妥協了,乖乖跟著他,來到那處清冷的所在。
慧安宮長年無人打掃,四處雜草叢生,就算是荒宅古墓,也不會這般淒涼。
她一直很想見見德妃,听說,那是當年最美麗的女子,連太陽見了她都會光芒遜色,就不知現在長年困在冷宮,鮮花是否已經凋殘得不成樣子?
果然,她沒猜錯,就像所有殘酷故事里的情節,德妃未滿四十,已經滿頭白發,聳肩駝背,連鄉下的村婦都不如。
魚幼薇有一點不敢看她的臉,更不敢想象她當年的繁華。這世上最難過的事,莫過于「今非昔比」四個字。
「風兒,你來了——」德妃聲音沙啞,虛弱無力地喚。
「娘,兒子在這兒。」魏明風一步沖上前,緊緊握住母親的手。
「風兒,我昨日听見敲罄鐘,宮里發生什麼大事了?」德妃問。
「是……大哥選定太子妃了。」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魚幼薇。
「真的?」德妃驚喜,「這麼說,你的妻子也定下了?」
「是,一並定下的。」
她有些迫切地問︰「她姓什麼叫什麼?怎麼沒帶來給為娘瞧瞧?」
「兒子已經把她帶來了。」魏明風的聲音里似有一絲苦澀,「娘,她就站在妳跟前。」
「真的?在哪兒」德妃伸出手一陣狂模,似乎完全察覺不到魚幼薇的存在。
魚幼薇瞪大雙眼,驚愕不已,這才明白坐在面前的婦人,原來雙目已失明……
為什麼從來沒人提過?因為冷宮太久沒人來了,所以無人知曉嗎?
她忍不住泛起同情的淚花,心里酸酸的。
「母妃娘娘,兒媳在此。」她連忙出聲。
「呵!」德妃欣喜的笑了,「听聲音就是個嫻淑的女孩。過來,讓我瞧瞧。」
魚幼薇听話地蹲在她面前,任一雙枯枝般的手輕輕捧住她的臉,緩緩摩挲——這便是所謂的「瞧」。
「美人,真是個美人……」德妃點頭稱贊,「多大了?叫什麼名字?」
「十八了。」魚幼薇猶豫片刻,才道︰「姓薛,名……縴縴。」
難怪魏明風不怕穿幫。在一個盲人面前,可以任意胡謅,就算有朝一日,真的薛縴縴來了也不怕。
「好名字。」德妃笑逐顏開。
「娘,」魏明風打斷她們,「我又學畫了幾朵梅,幫您打扮打扮,如何?」
「還有什麼可打扮的,又沒人瞧。」德妃揮揮手,卻揮不去臉上的落寞,「你畫得再好,我也不希罕。」
語意無限哀婉,魏明風也是一陣悵然。
難怪他會說,就算畫得再好,母親也不滿意,原來,是因為畫得再好,他母親也瞧不見了。
他空練這麼多年,一有空就畫梅,原來,一切努力都是枉然,就像是在做一件永遠也無法成功的事,傾注自己所有的精力,一無所獲,只為執著。
「縴縴。」德妃握住魚幼薇的手,語重心長地說︰「今後,風兒就托付給妳了。」
「有母妃在,兒媳大可偷懶。」魚幼薇強顏笑道。
「風兒這孩子,從不听我的話,」德妃嘆一口氣,責怪地瞥了一眼魏明風的方向。「叫他不要再畫梅了,他偏要畫。叫他多討好他父皇,多參與朝政,為自己掙些前程,他偏要游手好閑,專門跟我作對——」
「娘,怎麼會呢?」魏明風軟著聲,口氣中盡是討好撒嬌。
德妃卻不賞臉的質問︰「那我勸你,向你父皇討個差事,你為何不肯?」
「我……」他垂眸無語。
「你這孩子,怎麼就是不明白呢?為娘已經失寵,而且此生時日無多,一旦西去,你一個人孤零零活在這世上,該怎麼辦?」
德妃說著,空洞的雙眼流下淚來,就像兩行鮮血,讓人看了心顫。
「你如今已經娶妻,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妻子和將來的兒女著想啊!」德妃手心用力,十指深深陷入魚幼薇的掌中,「縴縴,妳一定要勸勸風兒,為了你們的前程,一定要勸他……」
最後,她激動得難以自抑,失聲啜泣起來。
魚幼薇沒有說話,只是任她掐著自己的掌心,讓她釋放自己的情緒,抬起頭,就見魏明風的灼灼目光正瞅著她,那些不曾說和不能說的,全都在這個注視中了,可惜,現在的她,已經不能懂了。
「謝謝妳。」
出了慧安宮,魏明風什麼話也沒有,只說了這句。
從前,總是她謝他,這一次,換成他了。
或許就是因為機會難得,這句「謝謝」一直縈繞在她的耳邊,直到過了黃昏,直到她來到霽皇的寢宮請安,還一直余音不絕。
傳說霽皇身體抱恙,可她此刻看來,卻不只抱恙,似乎尚有性命之憂。
記憶中那個一直很威武的中年男子,此刻躺在臥榻上吃力咳嗽著,與德妃同樣風燭殘年的感覺。
「幼薇參見皇上。」跪在榻前,她如此請安,心中很是不忍。
「薇兒,來,讓朕瞧瞧。」霽皇慈藹地招了招手。
皇後弄起墊子,扶霽皇起身,讓他半靠在上頭。
「皇後,妳下去吧,我想單獨跟薇兒聊聊。」霽皇忽然吩咐。
皇後先是疑惑,可隨即便恭敬地答了聲「是」,率領宮女退下。
聊什麼?還需單獨?魚幼薇十分好奇。
霽皇微微笑。「薇兒,算起來,朕有大半年沒見妳了。」
「從元宵到現在。」她記得清楚。
「當選太子妃,高興吧?」
「說不上高興,但也沒什麼不好。」從小,在霽皇面前,她就說實話,因為霽皇就像她的第二個父親。
「是嗎?」霽皇呵呵笑,「妳這孩子真是坦誠,朕就喜歡這樣!可是,朕听到妳獲勝的消息,可是高興了一宿呢。」
「皇上這麼希望我嫁給太子?」魚幼薇一怔。
「當然,妳是朕早早就看中的兒媳。」霽皇深深地望著她,「妳可知道,朕為此還頗費心思呢。」
心思?指什麼?她困惑地皺起眉。
他賊笑,「妳以為那『霓裳羽衣曲』是誰給淑妃的?」
「皇上是說……」她大吃一驚。
「對,」霽皇點頭,「我給的。因為,我知道妳看過曲譜。」
「皇上怎麼知道?」她更是愕然。
「妳小時候不是常往藏書閣跑嗎?有一次朕逛到那兒,看到妳了,妳卻讀書太用功,沒發現朕。」
「有這樣的事?幼薇該死!」她也太入迷了吧?
「呵呵,朕當時好奇,一個小姑娘看什麼看得那樣出神,便等妳走後,叫太監去翻一翻。他們告訴我,妳在看一張曲譜。」
「就是『霓裳羽衣曲』?」
他不甚在意地調整了下靠墊才回答,「鬼知道那是什麼曲!名字是我亂安的,為的是讓淑妃當作考試的題目。」
「皇上故意讓我贏?」天啊,這豈不是串通作弊?她還傻乎乎慶幸自己好運!
「因為妳是我一早看中的兒媳啊。」霽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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