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玄覺得自己如在雲端,身子一陣酸麻,動彈不得。
沒多久,雲化成水,水又變成火,她在夢境中煎熬,仿佛受盡萬世之苦。
「玉兒玉兒」
她听見有人在耳邊喚她,聲音輕柔,卻像一劑曠世良藥,只一滴,就可以撫平她疼痛的傷口。
是誰?是他嗎?
他知道了她的背叛,還能原諒她嗎?會憎恨她嗎?會不會恨到輪回幾世之後,仍不願原諒她?
玉玄強迫自己睜開雙眼。就算下了地獄,在奈何橋邊,也要再見他一面。
「玉兒,你醒了!」
她看見那張熟悉的俊顏,此刻萬般驚喜的申請掛在那眉宇之間,她弄不清這是真實,還是幻覺。
「揚」什麼也不顧了,什麼也不去想,就這樣一頭撲進他懷里。
上天仍是眷顧她的,在她死後,仍可以看到他最後一眼。
只這一眼,她就滿足了。
「嚇壞了吧?」魏明揚撫著她的柔發輕笑,「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
他的指間傳來暖和的溫度,他的懷抱依舊那麼堅實,他還是活人?
玉玄一怔,難以置信。
「我我還活著?」她這才完全清醒,看著四周床幔低垂,一切如常。這里是她的寢宮,哪有黃泉,奈何橋?
「太醫說,幸好那一刀扎得偏了,才救了你。」魏明揚笑道。
「偏了?」她命名看見匕首刺中心髒,怎麼會偏了?
「你不知道吧?」他咬著她的耳垂低語,「你啊,是個偏心的人。」
偏心?
「你的心髒位置生的與眾不同,懂嗎?」刮刮她的鼻子,像在對待一個寵溺的小孩子。
真的偏了?她簡直難以置信!
本來是她一時騙人的把戲,沒想到卻是真的。
上蒼想說什麼?想說她的卻偏心嗎?
淚水霎時奔流,顧不得痛,她的雙手緊緊環抱住他的腰,隱隱啜泣。
她算是死過一回了吧?所謂的恩,也算報了吧?
上蒼讓他倆雙雙逃過一劫,就是心存仁慈,讓他們再續前緣吧?
她會好好珍惜這得來不易的機會。
「揚,那刺客她」她忽然憶起替身公主,又有些于心不忍,畢竟青春可愛的年紀,不過當人棋子,就此喪命,豈不可惜?
「哼!她想假冒你,也要看看欺騙的對象是誰。」魏明揚輕蔑地嘲諷,「我會認錯自己的妻子嗎?他們也把我想的太簡單了!」
真的嗎?他們之間真有這樣的默契,不會錯認對方?
不,不是默契,是他的用心。
因為太愛她,所以他不會錯認,平日把她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都記在心間,一絲一毫也不會弄錯。
可若換了她,一切都難說了,因為記憶中,她從沒正眼瞧過他。
但從今天起,從此刻開始,她要好好地看他,了解他,做他真正的妻子
「怎麼了?呆呆的!」魏明揚發現她凝視的眼神,撇撇嘴道︰「乖乖躺好,閉眼。養病要緊,想看我,將來還長著呢!」
是啊,一生一世很長只希望從此他們可以遠離是非,就此相守。
但十二宮這三個字又鑽進腦海,惹得她不得安寧。
「睡吧睡吧。」魏明揚替她覆上錦被,輕拍她的背,像在哄一個吵鬧的嬰兒般溫柔。
他的聲音就像一直醉人的曲子,讓她不願再為別的事分神,只想這樣靜靜的,甜蜜入睡。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的幸福時刻。
她不知道,在她進入夢想之後,魏明揚忽然神色冷凝下來,踱出帳外。
外頭御林軍統領正跪在那里,像是有什麼要事要稟報,「皇上,」統領猶豫地道︰「依臣看,這事十分蹊蹺,恐怕娘娘也牽扯其中」
"閉嘴!"他打斷他,「你查什麼朕不管,就是別查到娘娘頭上。」
「可是防人之心不可無」
「她是朕的妻子,無論她做過什麼,朕都可以原諒。」魏明揚語意堅決,「只要她的心里有朕。」
朦朧月色傾灑俊顏眉宇之間,映出唯有他懂得的惆悵與苦澀。
「你以為,他真的那樣傻,真的沒有懷疑過你嗎?」
「就算有懷疑,你存心害他,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會原諒你嗎?」
「就算他真的原諒你,你沒有絲毫內疚嗎?打算這樣一輩子期滿他過生活?這樣會快樂,會幸福嗎?」
接連好幾天晚上,玉玄都作著同樣的夢。
夢里,有一個身披黑斗篷,戴著黃金面具的男子,立在她床頭,催眠一般不斷向她灌輸這些話語,那低沉的聲音,仿佛樹林深處的魔魅,也仿佛來自地獄的恐怖使者。
他是誰?為何會出現在她夢中?
有時候,那聲音如此真實,如在耳邊難道,她遇鬼了?
玉玄從冷汗涔涔中驚醒,四周一片昏暗,並無任何異樣。然而,當她再次入夢,同樣的聲音,同樣的黑影,又會再次潛入,鬧得她夜夜不得安寧。
她不敢告訴魏明揚,因為做賊心虛吧,萬一他追問為何忐忑難安,她該如何回答?
所以她只能喬裝無事,重新當回得寵的妃子,畢竟,兩人歷經了千難萬險才能相守,她要好好珍惜眼下時光。
「皇上駕到。」
從前,听到這聲傳呼,她會心煩氣躁,但現在,卻變成喜悅濃情,掩藏不住。
從前,她見到他,總是隨意穿著,把他贈送的珠寶衣衫束之高閣,但現在,她卻主動裝扮,一身華美長裙襯托雍容步伐,雲鬢襯出俏麗臉龐,一朵斜插在發間的絲絹牡丹,更顯得嬌羞動人。
她掀簾而出,並不想從前那樣生硬地行禮下跪,只對著早朝歸來的他淡淡一笑。
因為現在的他們更像一對尋常戀人,不是帝王與嬪妃,不再拘禮。
「今天好像哪里不對。」魏明揚瞧著她,陶侃地打量了老半天。
「哪兒?」她頰上的胭脂抹得不夠嗎?讓他瞧出自己被魔魅蚤擾得蒼白與不安嗎?
「打扮了。」他莞爾。
玉玄不由得松了一口氣,低頭嬌羞一笑,「難道從前的我很丑?」
「就是沒這麼精心打扮,」他擁住她,輕語道︰「女兒悅己者容,朕是你的悅己者?」
這個擁抱,那麼自然,仿佛是半輩子的夫妻,在親昵中有一種雋永的感覺。玉玄在他的懷中微微閉上雙眼,如沐春風般幸福。
「明知故問。」她的語意中有一絲嗔怪,亦有一絲撒嬌。
「听膳房的人說,今天你去他們那兒了?」魏明揚忽然問。
呵,他果然還是那樣緊張,一舉一動都要關心。其實大可不必如此,因為此刻的她已經甘心成為他的囚鳥,即使打開鳥籠,她也不願飛走。
「對,我親手做了兒道菜。」玉玄笑答,「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
「你?親手做的?」魏明揚怔愣,臉上浮現受寵若驚的表情。
真是好笑,別的帝王品嘗妃子的廚藝已算是天大的恩賜,到了他這兒卻乾坤顛倒,仿佛他才是爭寵的嬪妃。
「何必這樣辛苦?」他捧住她的雙手,仿佛在捧著貴重的玉器,小心呵護,「御廚們是干什麼的?」
「他們擅長山珍海味,我這家常小菜他們倒不見得會做。」她俏皮一笑,「來,瞧瞧!」
攜手?他來到桌邊,親自揭開罩籠,熱氣猶存的菜肴散發清新味道。
「竹筍炒肉,蘑菇炖湯,雞扒豆腐」玉玄介紹,如數家珍,「這都是從前我跟我娘在揚州的時候學會的。」
那時候很窮,只能用這些尋常食材,而且以素食為主。娘親發明獨特的烹飪方式,使在普通不過的東西有種清新不俗的口感,即使多年以後,她仍然懷念。
「本來我也想做些山珍海味,可惜就算我做的再好,也比不上御廚,所以」只能另闢蹊徑,討他的喜歡。
魏明揚看看桌上的菜,又看看她,萬分鄭重地做到桌前,提起仿佛萬般沉重的筷子吃了一口,俊顏忽然凝住。
「怎麼?不好吃嗎?」他的表情讓她不安。
「不。」他放下筷子,輕輕一拉,讓她坐到自己的腿間,緊緊環抱她的腰,「這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他沒有用「朕」,只用「我」,仿佛感動得忘記了身份。
玉玄發現,他一旦溫柔,自稱就會變化,屬于帝王的威嚴只有發怒的時候才會顯現。
「等等,還有這個」她從桌旁拿出藏好的酒壺。
「酒?」他一挑眉。
「對,青梅煮的酒。」
「呵,你的拿手好戲。」他笑了,因為,這一次是她心甘情願為他煮酒,而非他的逼迫。
他等的就是這一天,等了好久,有幾次差點以為再也沒有希望,顯然上天終究還是厚待了他。
「這酒」嘗了一口,他忽然微微詫異,「跟你上次煮的好像」
「不一樣?」
「嗯。」奇妙的口感,只有些微的不同,卻有天壤之別。
「你說得對了。」玉玄笑答,「因為我用的青梅不一樣。」
他更為好奇,「青梅有什麼不一樣?」
「從前用的新鮮青梅,口感酸中帶澀,煮到酒中,增添苦味,雖然好喝,但終究有小小遺憾。而我這次用的,是腌漬過的青梅,不澀,帶甜,卻依舊香醇,煮到酒中,十全十美。」她得意地為他解答。
「原來如此。這麼說,上次你是在敷衍我?」所以讓他喝了留有缺憾的酒。
「不」玉玄忽然搖頭,「這是我第一次為人煮這樣的酒,這是娘親教我的秘方,就連我父親也不曾嘗過。」
第一次?他是唯一的一個嗎?
魏明揚忽然覺得鼻子酸酸的,激動直入心間,有種跋山涉水終于到達山巔的感動。
終于,她終于愛上他了!為了這一天,他等了多久時日,付出了多少代價,連他自己都算不清他們的愛情,就像這青梅,新鮮時苦澀,唯有經過長久的泡制,才會十全十美。
一見鐘情誰不希望?然而,世上又有多少人能這樣幸運?像他們這樣經歷誤會與磨合之後終于廝守,才更顯得彌足珍貴。
「好喝嗎?」見他沉思良久,玉玄擔心地問。
「想知道?」他邪笑,故意問道。
「想啊。」
「那就親自嘗嘗吧!」他飲入一口甘醇,忽然托起她的下巴,將那酒灌入她的櫻唇。
她先是一驚,掙扎了一會兒,沒多久卻沉淪在他的懷中,主動攀上他的肩,迷醉在酒的熱烈與他的激吻中。
他喘息著,猛地站起來,將她一把抱起,直上床榻。
她能感受到他身體此刻的變化,硬挺灼熱,讓她羞得無處可藏。
「揚,不要啊」她在他耳邊低喃,「大白天的,太監還在外面守著呢。」
「朕的地方,有誰敢說三道四?」他笑,深深地將她壓在身下,柔聲道,「乖乖的」
玉玄只得閉上雙眼,半推半就地滿足他的渴求,也滿足自己的。
自從兩人坦誠相待後,夜夜笙歌還不夠,他還要這樣突然襲擊呵,真是不知疲倦。
她的嘴角不由得勾起,像菱角一般紅潤,承接他的深吻。
他喘息著,汗水從額上滴下,濡濕了兩人的肌膚,使得這份糾纏變得更加粘膩。
然而就在兩人要更進一步親昵的時候,魏明揚忽然面色蒼白,身子虛月兌得倒在她的枕側。
「揚,你怎麼了?」頃刻之間,他似乎連說話的力氣也沒了,「好疼」
「哪兒疼?」她連忙撫模他的月復部,輕輕一按。
就在這瞬間,他發出一聲痛苦的長吟,昏死過去。
「回太後,皇上是中毒了。」太醫回復。整個朝陽宮一陣肅然,太後面色凝重地坐在榻前,擔憂的望著自己的寶貝兒子。所有侍從一動也不敢動,如石雕木人般矗立。
玉玄愣在一旁,焦急與心疼涌入心中,一絲不詳預感煩憂心頭。「什麼毒?」太後威嚴發問。
「毒是劇毒,所幸分量很輕,不至于危害姓名,皇上已經轉危為安,還請太後安心。」
「毒從何來?」「這」太醫霎時難以啟齒,只偷瞄了玉玄一眼,「說啊!」太後一喝。
「剛才微臣用銀針在飯菜里試了試,針尖果然變黑了」
玉玄驚詫得睜大了雙眸。
菜中有毒?不可能啊!這,這都是她親手準備的「來人,傳御林軍!」太後厲聲嚷道︰「將近日御膳房當值之人,一律斬首!」「太後,不可啊!」一听此言,太醫連忙求情,「總得查明原因,再問罪不遲啊!」
「母後」玉玄知道自己不出聲是不行了,攸的跪下,「不關御膳房的事,近日的飯菜是臣妾所做。」
「你?」太後斜睨著她,「臣妾也不知毒從何來」玉玄咬唇,感到對方的目光似利箭般,要射穿她的心。
太後不語,只掃視一眼四周侍從,冷冷的道︰「哀家有話要對玄妃說,你們退下。」
一群人立刻戰戰兢兢退于殿外,除了榻上昏迷不醒的魏明揚斷斷續續發出輕微呼吸外,四周一片寂靜,如死袕一般駭人。
「玄妃,你知道哀家一向喜歡你,當初覺得你為人直率,與眾不同,所以就算你入宮後與皇上多有間隙,哀家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從不過問。」太後盯著她,態度是前所未有的冷漠。
「是,臣妾明白,母後待我不薄。」玉玄垂下雙眸,不敢與之對視。因為心中有鬼,所以膽怯。
「兒子喜歡誰,做母親的本不應該干涉,可你也太過分了,讓哀家不得不管!」太後忽然一拍案幾,怒喝。
「臣妾不懂母後的意思」她身子一顫。
「哀家問你,這毒,是誰下的?」
「臣妾真的不知」她感到百口莫辯。
「你不知?那麼上次冒牌公主行刺皇上的事,你也不知?」
太後問到關鍵點。她頓時啞口無言。
「雖然那次你也受傷,可傷的不合情理。」太後一字一句,如五雷轟頂,「按說,假公主不回武功,一介弱智女流真與你廝殺最多只是平手,或許還打不過你,為何會一刀直入你心髒,仿佛你毫無還手之力?若說你毫無戒心,她一進門,你便能看到她的容貌,早該叫喊招來侍衛,可你房中靜得出奇,這怎麼解釋?」
天啊,她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設計,原來在別人眼中,早已漏洞百出。可是,連太後都能看出的破綻,為何調查此事的御林軍統領卻沒找她詢問?
「還有,那張面具!」太後忽然陰森一笑,「你可知道,那面具是明揚特意為你打造,天下獨此一副!那假公主所戴的面具,卻與此副無論在材料與弧度上,都一模一樣!就算十二宮的人曾經見過你,知道面具外貌,斷不可能連鼻尖弧度都完全吻合唯有拿你戴的這幅去打造,才可能如此!」
面具?她萬萬沒想到,最大的罪證在于此。
呵,鬼臉娘娘,好一個稱呼,原來早已蘊藏了她的宿命帝王的寵愛,陰謀的背叛,罪行的揭露,人生的所有過程,似乎都蘊藏在其中。
「你的面具天天戴著,宮里戒備森嚴,別人偷不走,出現此事,只有一種解釋,是你,背叛了皇上!」
沒錯,是她。這一刻道出全部真相,倒讓她輕松許多。秘密藏于心,讓她郁悶焦慮,難以喘息。
「太後早知這事,為何滅告訴他?」望著床上昏迷的人,她不禁淚漣漣,浸濕衣衫。
「你以為他不知道?」什麼?玉玄猛地抬頭。
「他知道?」
「御林軍統領把這一切告訴我之前,早已先稟報他,可是他說你是他的妻子,天下誰都可以查,就是不能查你!」太後苦笑,「我怎麼生了這麼個痴心的傻兒子。」
玉玄再也忍不住的飛奔到塌邊,緊緊握住昏迷男子的手,怞泣起來。她的身體激顫,有什麼東西想嘔出喉嚨,卻怎麼也釋放不出來,只能任由劇痛這麼全身。
「你是十二宮的人嗎?」太後佇立在她身後冷聲追問。
「不」她只是為了報恩,間接地幫了十二宮一個忙而已。
「無論是不是,哀家都不想追究了。」
她回眸,「太後?」眼里滿是詫異不解。
「哀家只有一個要求,你迅速離宮!」
離宮?她愕然。「對,離宮,找個沒人尋得到的地方,好好過日子,不要再打擾皇上,不要再害他!你能答應吧?」太後居高臨下的睨著她,有種迫人的氣勢。
「我」她願意嗎?舍得嗎?
真是諷刺,從前拼命都要離他而去,可現在,就算是要她的命,她也舍不得了。
可是一切已經晚了嗎?
「臣妾能再守候皇上一晚嗎?」她梗咽著提出最後的請求。
太後冷冷地看著她,狠絕回答,「不能!即刻收拾行李,馬上離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