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他一臉凶惡樣,一定是個壞人。」
「哪有人在屋里還戴墨鏡的,一定是因為他的眼神太邪惡。」
「胡渣也不刮一刮,穿著像個流浪漢,說他是畫家,我才不信!」
「沒錯,他一定是來騙吃騙喝,不然就是想騙財騙色,多多,你不要上當了!」
昨天听花朵說要當某人的模特兒,還要讓那人免費住在店里,花蕾和花心當然放心不下,非得跟著她來好好「鑒定」一番。兩人當著軍司的面,你一言、我一語,將他批評得一無是處,無非是想讓好說話的大姊看清他的「真面目」。
「喂!」軍司越听越火大,眉毛越挑越高,太陽袕的青筋也隱隱浮現。「你們說夠了沒?」
他沒說話,她們就旁若無人地批評起他來了,是怎樣?當他不在場嗎?
不但說他像壞人、像個流浪漢,還說他是因為眼神太邪惡才戴墨鏡,來騙吃騙喝、騙財騙色,他看起來有這麼不堪嗎?
「還沒。」花蕾和花心毫不給面子,異口同聲地回道。
「我沒有必要坐在這里听你們胡說八道!」如果她們是男人,他早就開扁了!
他昨天拖著拉完肚子的虛弱身體,坐上計程車回到山里的住處,一回去就昏睡不醒,可見「毒咖啡」的效力有多強。
今天起床後,趕緊將畫具和材料準備好,隨便抓幾件衣服塞進一個破旅行袋,就叫了計程車趕下山,結果一進門就被這兩個不知打哪來的女人評頭論足,他的心情怎麼可能會好得起來。
「你可以走啊。」花蕾不客氣地指向大門。
「別忘了把你的垃圾一並帶走。」花心指著地上兩坨破舊的行李。
軍司的火氣越燒越旺,臉色也越來越鐵青,以他目前在畫壇的地位,模特兒要多少有多少,雖然花朵是他目前唯一想畫的人,但沒必要為她在這里受氣,大不了不畫。
他也是有脾氣的!
他冷著一張俊臉,拿起地上的「垃圾」,轉身就往外走。
「等等,對不起……」花朵趕緊擋在他面前,先替妹妹的出言無狀道歉,再轉頭數落氣焰高張的妹妹。「蕾蕾,阿心,你們說得實在太過分了啦。」
她知道家人總是將她保護得無微不至,甚至可以說是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所有的路都替她先鋪好,連會擋路的小石頭也清得一干二淨,就算她有任何意見也會被勸退,久而久之,她變成一個沒有聲音的人,因為講了也沒用。
從小到大,她並不覺得這樣的生活有什麼不好,悠游自在,要什麼有什麼,沒得嫌。可是最近,她漸漸感到不滿足,總覺得心靈無所依托,這也是她開這家咖啡店的原因,希望能找到自己存在的價值。
她不想再當「溫室里的花朵」了。
「多多,你竟然為了一個陌生男人凶我們?」花蕾滿臉受傷地看著一向好聲好氣的大姊。
雖然多多大自己一歲,但是自小就身體不好又嬌小的她,看起來反而比較像妹妹,打從上小學起,就是自己在照顧她,今天竟然被凶,怎不教她難受?
「就是說啊。」小妹花心也是一臉不平衡。「你一向好說話,又不懂得拒絕,我們是擔心你受騙。」
「對不起……」花朵馬上跟妹妹們道歉,她心里也很不好受。「蕾蕾,阿心,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可是我可以自己……」做決定。
只可惜這句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另一個大嗓門給蓋過──
「你們煩不煩?」軍司火大地打斷花朵的話。「她已經是大人了,可以自己做決定,你們干麼還把她當成長不大的小孩看待?」
大吼過後,他也對自己的行為很是不解。
以他的個性,被人這麼糟蹋,他絕對是拍拍走人,才不管她挽不挽留。但她無助的神情卻硬是拖住他的腳步,讓他反而留下來替她大抱不平,他是哪根筋不對了?
花朵驚訝地看著他。他怎麼會知道她的想法?他們還稱不上認識呢!
「你懂什麼?」花蕾的嗓門不比軍司小。「多多從小就體弱多病,被我們保護得好好的,什麼社會經驗都沒有,很容易受騙的!」
「依我看……」一名好畫家必須有優秀的眼力,而他當然不會缺少這項特質。「不懂的人是你們。」
「你說什麼?」花蕾咬牙切齒地瞪著他。
「她已經夠大了,別把她當成幼稚園的小孩。」他一語中的。「你們動不動就拿自己的想法套在她身上,規定她要做這做那,她有多無奈,你們都看不出來嗎?」
「多多?」花蕾錯愕地看著花朵,不敢置信地問︰「你對我們的關心,覺得很無奈嗎?」
「我……」花朵再度陷入掙扎,如果她承認,會傷害到最親愛的妹妹,可是她又無法否認他的話。
一直在旁冷靜觀察的花心,雖然是家中年紀最小的成員,卻是頭腦最精明冷靜的人,她清楚從花朵的臉上看出平常忽略的痛苦掙扎,不禁又將視線轉向軍司,眼神中多了一絲欽佩。
這個男人,絕對不是簡單人物。
「蕾蕾,他說得沒錯,多多已經是大人,有足夠自主的能力,我們不能老是替她做決定。」個性獨立的花心,說出公道話。
她自己也是打從上國中就自己做決定,沒道理要二十幾歲的多多還要凡事听命于家人,這對多多並不公平。
「可是……」
花心輕拍還有話要說的花蕾,轉向軍司,一臉嚴肅地說道︰「我鄭重警告你,雖然我們尊重多多的意見,讓你住在這里,但並不代表我們相信你,我們還是會暗中查看,一旦發現你有任何不良企圖,你就給我小心一點!」
「拜托,你們連續劇看太多了是不是?我只是想畫她,沒有其他企圖!」
有這兩個「戀妹情結」的女人在一旁盯著,想要追這個「多多」,還真的要非常有毅力才行。
听到他聊勝于無的保證,花心這才稍稍放心,轉向眉頭深鎖的花朵──
「多多,對不起,我們都沒發現你的痛苦。」她是他們全家捧在掌心呵護的小公主,不該出現這種表情。
「不會的!」花朵連忙搖頭。「大家都是關心我,我懂,真的!」
「那就好。」花心拉著還不想走的花蕾,經過軍司面前,以只有他听得到的音量,再次提出警告。「你最好別耍花招,否則,你就等著被追殺吧!」
目送兩名態度囂張的女人離去,軍司放下行李,找張椅子坐下,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喂,你那兩個姊姊,保護欲未免太過了吧?」
第一次有人,還是女人,而且是兩個女人,竟敢跟他當面嗆聲。真不知道該說她們夠帶種,還是沒大腦?他如果真想怎樣,她們遠水救得了近火嗎?
「嗯……」花朵一臉無奈地作出第N次澄清。「她們兩個是我妹妹。」
第一次見到她們三姊妹的人,都會作出相同的錯誤解讀,不論是嬌小的個子,還是怯弱的性子,的確都讓她看起來比較像妹妹。但偏偏她是花家老大,一個沒什麼用的花家老大。
「妹妹?」他的眼楮瞪得老大。「你說……她們是你的……妹妹?」
「脾氣比較火爆的那一個是我大妹花蕾,另一個是我小妹花心。」
「……」他啞口無言,她們家的排行應該顛倒過來才對吧。
冷靜的花心最像老大,而火爆的花蕾還是排行老二,而她,這個最需要呵護的多多,當然就是老麼嘍。
「你們家一個叫花蕾,一個叫花心,你呢?該不會叫花朵?」他打趣地問。
「咦?」花朵的臉上立刻滿足佩服崇拜。「你真的好厲害喔!連我的名字都可以猜得到!」
「……」他再度無言。這個花家老爸取名字也太有邏輯可循了吧,花朵,花蕾,花心,真是太佩服他了。
「你呢?你叫什麼名字?」對于這個一眼就看出她心事的男人,她充滿好奇。
他雖然看起來很像流浪漢,但是談吐卻一點也不粗俗,還有著過人的觀察力,說出的話,往往一針見血,讓人無法反駁。
「我叫軍司,軍人的軍,司是司儀的司。」
「軍司……」她暗暗念著他的名字,牢牢記在腦里。
「。」軍司點點頭,問道︰「你店里什麼時候人比較多?」現在時間接近中午,店里還是沒有半個客人,他昨天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到的,一樣沒客人。
「差不多下午三、四點左右。」也就是一般的下午茶時間。
「以後我就選在上午作畫。」這段時間沒人打擾,正好。
「我要做什麼?我的意思是說……我要做什麼裝扮,或是擺什麼姿勢?」她沒有當模特兒的經驗,完全沒概念。
「都用不著,我討厭刻意擺的姿勢,難看死了。」他崇尚自然,況且他想畫的就是她自然的模樣。「你平常早上都在做什麼?」
「整理花圃。」咖啡店里並沒有什麼工作需要她做,客人全都自己來。不管是收拾杯盤,甚至清洗,還是上甜點,就連收錢也是他們自己來,但讓她納悶的是,每天的收入都比她預期的多。
她每天的工作就是整理花圃,替換店里的花草植物,這是她唯一引以為豪的能力,只要經過她照料的植物都很健康,花也開得特別漂亮。
「那我就畫你整理花圃的模樣。」他開始在腦海中架構,一個出水芙蓉般的美女,站在花團錦簇的花園中,那幅畫面一定很美。
「到時候我會滿身大汗,手跟臉都會沾上土,不好看吧?」她從不擔心自己的美丑,只是懷疑這樣的畫面會好看嗎?
「你沒听過‘認真的女人最美麗’這句廣告詞嗎?」
「沒有。」她幾乎不看電視。
「花朵小姐……」他無力地搖頭,有點惱。「你就不會配合一下嗎?你這種回答,我很難接下去。」
她不好意思地垂下頭。「對不起……」她很少跟人家聊天,沒什麼經驗。
「拜托,你不需要為這種事跟我道歉。」她有禮得過頭,讓一向不注重禮儀的他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喔……」她受教地點點頭,現學現賣。「那我收回我的道歉。」
「……」軍司的額頭又冒出好幾條黑線。
怎麼人家說什麼她就都照做?她也太好說話了吧?害他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對了,你吃飯了沒?我這里有剛剛才出爐的甜點,你要不要嘗嘗看?」店里的甜點都是她跟特約的糕點名店訂購,每天會訂四種不同口味的蛋糕和一些小餅干,供客人點選。
「你做的嗎?」想到昨天的咖啡,他心有余悸,表情很扭曲。
看到他懼怕的神情,她覺得很好笑,能讓一個大男人怕成這樣,她真不知該不該覺得驕傲?
「不是啦。」她趕緊澄清。「我跟蛋糕店訂的,很好吃喔,要不要試試?」
「男人怎麼可以吃甜點!」他偷偷咽了一口口水,故意別開視線。「嘖!」
甜點是他的罩門,偏偏這個嗜好實在很不man,讓他死都不願意承認。
「真的啊?好可惜喔,這家的提拉米蘇非常好吃-,帶點淡淡的苦味,很適合搭配咖啡。」說完,她拿起一塊鋪滿巧克力粉的提拉米蘇,當著他的面舀一口送進嘴,甜美的好滋味,讓她笑眯眼。「雖然每天吃,還是覺得好好吃喔!」
「喂……」他的臉部線條看起來有些僵硬,幾乎像是怞筋。
「嗯?」她納悶地抬起臉看著他。「你怎麼了?對不起,能不能麻煩你拿下墨鏡,我看不太清楚你的表情。」
「看清楚了嗎?」他拿下一直掛在鼻梁上的墨鏡,讓她清楚看見自己眼底的惱怒。
「清楚是清楚,但我不知道有沒有看錯?」他的視線利得像要殺人。
「喔……」看來她還不算太笨。「告訴我,你看到什麼?」
「你好像不是很高興,對吧?」她小心翼翼地詢問。
「你的解讀能力還不算太差。」
「你的不高興跟我有關嗎?」
听他的語氣,他惱怒的對象似乎是她。可是……奇怪?她應該沒惹他吧?她有點鈍的腦子想不出個所以然。
「廢話!」他非常不爽地點明自己不高興的原因。「雖然我說不要蛋糕,但身為主人的你,總要以客為尊,禮貌地拿一塊給我吧?」
「可是你不是說男人不吃甜點……」他剛才明明是這麼說的啊。
「剛剛是剛剛,現在是現在。」他大牌地挑了一個好位子坐下,命令道︰「現在拿一份給我試試!」
「一下不要、一下又要,誰說女人善變,我覺得男人更善變。」她小聲咕噥,但還是乖乖奉上一份提拉米蘇。
他老實不客氣地接下,先吃下一大口,才開口。「你說話就不能大聲點嗎?悶在嘴里,誰听得見?」
「喔……我怕說出來會傷到人……」
「你悶在心里假裝沒事,直到忍不住爆發出來,這樣的傷害不是更大嗎?」他邊說邊吃。「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才正常,要不然這個世界就太可怕了。」
「……」她不發一語,靜靜思考他說的話。
一直以來,她擔心辜負別人的心意,總是不好意思拒絕,結果搞到最後,不但自己疲累,更傷了真心關愛她的人。
難道……她的想法錯了嗎?
想到稍早蕾蕾和阿心受傷的表情,她突然有種深刻的領悟,原來有些話不說出來,到最後反而更傷人。
沒想到讓她有這個領悟的,竟然就是眼前這個說不喜歡蛋糕卻又吃得津津有味的怪人,他還滿厲害的嘛!
此時,軍司已經三兩口把整塊蛋糕吃光,意猶未盡地恬恬嘴角的女乃油,滿意地點點頭。
「這家蛋糕店的水準還可以。」甜而不膩,好吃。
「你根本就很喜歡吃蛋糕嘛。」從他吃的速度和滿意的表情,花朵就算再遲鈍也看出這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
「誰……誰說我喜歡吃,我只是……不、不討厭……」他有些口吃地硬拗。
她拿出另一種口味。「你要不要試吃這個新口味的水果塔?」通常她會叫三種店里反應不錯的蛋糕口味,再請店家推薦一個新口味。
「好吧,既然你拜托我,我就勉為其難試吃一下吧。」話還沒說完,他就已經迫不及待地接過來,咬了一大口。
「-……?」她有求他嗎?明明很愛吃,卻偏偏死鴨子嘴硬,這個男人真是死要面子啊。
不過這個愛面子又喜歡吃甜點的男人並不是毫無優點,至少,他幫她打開了「溫室」的門。
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你真的是畫家?」
「干麼?你也染上你妹妹的疑心病啦?」他吃完水果塔後,又自動自發地拿了一塊藍莓慕斯「試吃」,對于她的「疑問」不是很在意。
他這次還真是瞎貓踫上死耗子,找到一個很「對味」的模特兒,不但勾起他的創作欲,還能提供他最愛吃的甜點。
「不是……我是想,你倒很像是……」她毫不扭捏地說出心中的想法。「天使?」
「咳咳!」听完最後兩個字,他一時岔氣,突然被蛋糕噎到,咳得臉紅脖子粗,差點成為第一個被蛋糕噎死的大男人。「你……咳……水……水……咳……」
「水來了。」她動作迅速地倒來一杯水。
他搶過水杯,狠狠喝下一大口解除危機之後,再度發飆──
「你白痴啊!有天使長得像我這樣的嗎?」第一次有人用「天使」這個字眼來形容他,若不是知道她的腦袋瓜不夠靈活,他鐵定認為她是故意嘲諷。
「說的也是,你這麼邁遏,的確不太像。」她老實承認。
「喂!」他惱火地抗議。「我這叫頹廢,不是邋遢,你懂不懂?」竟敢當著他面說他邋遢!
「有什麼不一樣?不就是不修邊幅嗎?」她一臉疑惑。
「不一樣!」他自有自己的一套解讀。「‘頹廢’是崇尚自然,‘邋遢’才是不修邊幅。」
「是這樣的嗎?」她還是一臉呆呆。
「听我的準沒錯。」軍司一副我說了算的表情,又——地下令道︰「現在帶我去我未來的房間吧,我想先睡個午覺。」
「喔,房間在二樓,請往這邊走。」她乖乖在前頭帶路,沒有被人指使的不悅,仿佛照他的話做是理所當然。
對于她的「逆來順受」,他很是驚訝。
從她和兩個妹妹的打扮判斷,她家就算不是豪門,也絕對算得上是有錢人,更何況她還是個美女;一個有錢的美女竟然這麼好說話,怎不教他驚訝?
在他印象中,千金小姐都很難伺候,更何況是漂亮的千金小姐,但她一點都不難搞,甚至還有些呆呆的,呆得很可愛。
嗯……有意思!這個千金小姐很特別,特別到讓他有些在意。
她不只外表吸引他,就連帶點矛盾的內在也很吸引他。也許,畫她的同時,會有其他意外的收獲也說不定。
他已經開始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