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剛進入別墅區的警衛室,藍立雍的心情就開始起伏,有些近鄉情怯。當車子越來越接近時,他的心跳也越來越快。
負責開車的任書穎按下大門的遙控器,車子慢慢開進去。門房兼司機老王一看到坐在副駕駛座的他,就沖出來興奮地大喊。
「啊,少爺,你回來啦!」老王幾乎是看著他長大的。沒有孩子的他,將藍立雍當成自己的孩子般疼愛。
「王伯伯,辛苦你了。」
藍立雍特地下車,給老王一個熱情的擁抱,嚇得老王全身僵直。
「……」以前藍立雍頂多點個頭,才不會特別下車,還擁抱他咧,這是他家那個不苟言笑的少爺嗎?
「我先進去,找時間再跟你聊聊。」經過四年,還有這幾天來任書穎的洗禮,他不再拘謹地封鎖自己的情感,學會關心周遭人,多了一顆柔軟心。
老王為他家奉獻了最精華的三十年歲月,打從他有記憶起,家里就有老王這個人的存在,以前他只把老王當一般「員工」看待,但他現在開始會把老王當成「家人」照顧。
他決定送一間房子給老王,讓他安享天年,不必再住在車庫旁的小屋。
「你把車子開進車庫,我想慢慢走。」他彎下腰,透過車窗跟任書穎說一聲,然後沿著步道走向家門。
看著跟四年前一樣的布置,激動的心難以平復,直到這一刻,他才發覺自己很想家。
才拉開銅門,還沒踏進玄關,他就听見爭吵聲——
「我上星期不是才給過你嗎?你怎麼又來了?」
「你才給我五百萬,哪夠啊!」原來是張劉玉珍再度找上自動提款機。
「你……我不可能再給你了!」
「吼!我可憐的女兒為了生你的孫女死了,你竟然翻臉不認人?我要告訴媒體,讓媒體來評評理!」
「你現在馬上就通知媒體過來。」站在玄關听了好一會兒的藍立雍終于現身,嚇到現場的三個人。
「……立雍?真的是你嗎?」藍母快步走到他面前,紅了雙眼,不敢相信地踫踫他的身體。
「媽……對不起……」他雙膝跪下,再度嚇壞在場的人。
「立雍,你這是在做什麼?快起來、快起來……」藍父和藍母淚流不停,合力把他拉起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人家常說「富不過三代」,藍柏紳原本以為立雍這一離家出走,真要應驗了這句話,到時他還真不知該怎麼跟已經作古的老父交代,沒想到還是書穎有辦法,一出馬就將兒子給找回家來。
「立雍,我知道你深愛我們家佳楓,對她念念不忘——」
「誰跟你說我對張佳楓念念不忘的?」一對上張劉玉珍,藍立雍的柔情全無,換上冷酷的表情。
「你……你要不是忘不了佳楓,干麼一個人隱居到山上去?」張劉玉珍理所當然地回答。
「那是因為我後悔娶了張佳楓,懊悔到不想待在台北,所以才跑到山上修行。」他隨口反駁。沒必要讓她知道他曾對張佳楓的死心懷愧疚,免得她大做文章。
「耶?」怎會是這樣?張劉玉珍完全傻眼,怎麼跟她想的不一樣?
她記得當初听到的是「他承受不了佳楓的死,才會隱居山上」,然後她就自我引申解讀成︰他深愛著佳楓,才會對佳楓念念不忘。
怎麼……全翻盤啦?
「我剛才听到你在跟我爸媽要錢,你要什麼錢?」先前听到書穎提起張劉玉珍經常到家里「借」錢後,他就一直很想修理她,今天她自己送上門來,太好了,看他怎麼回敬她。
「呃……沒事、沒事……你剛回家,一定有很多事要跟家人說,那……你們聊,我先走了!」張劉玉珍見情況不對,拔腿就想逃。
「等等,趁著今天大家都在,把話說清楚。」想逃?沒那麼容易。
「呃……什麼話?」張劉玉珍驚疑地小聲問道。他不會是知道了她這幾年經常上門「借錢」吧?
「你這幾年從我家要走了多少錢?」
還真的知道了。「我是‘借錢’,不是‘要錢’。」張劉玉珍趕緊辯解。
「有寫借據嗎?」一個問題就輕易堵住她的口。
「呃……」該死,藍立雍早不回來、晚不回來,偏偏挑這時候回來,害她拿不到錢不說,這下連要怎麼月兌身都成問題,真慘!
「從現在起,藍家跟張家沒有任何關系,我不會再給你任何一塊錢,听清楚了嗎?」藍立雍表明立場。
他現在是多了一顆柔軟心沒錯,不過那是給好人用的,對付張劉玉珍這種人,就是要夠狠才行。
「那怎麼行!」張劉玉珍立即大聲抗議,並且第N次地提起張佳楓的犧牲。
「我們佳楓為了安安而死,難道就白死了嗎?」
「爸,你這幾年總共給了張家多少錢?」既然要算,那就算清楚一點。
藍柏紳拿出隨身的小筆記本,翻算了一下。
「連同先前張佳楓過世時給的撫恤金,總共已經給了他們一億七千多萬,我全部都是開票給她的,都有銀行紀錄。」
打從張劉玉珍第二次上門‘借錢’起,他就知道這件事沒完沒了,但他又無法硬下心不給,所以他給錢的同時,也記下帳,以備不時之需。
「一億七千萬?」藍立雍被這個數字嚇到。「拿了一億七千多萬,你還不知足?」
「我……呃……」張劉玉珍一時反應不過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她每次都是一、兩千萬的拿,從沒算過總額,哪知道已經拿了一億七千萬?這又不是她的錯!
誰叫藍家這麼小氣,一次只給一、兩千萬,如果他們一次就給一億,她也不用經常上門啊!老是坐高鐵南北奔波,也是很辛苦的溜!
「爺爺、女乃女乃——」安安快任書穎一步沖進大廳,興奮地沖向爺爺和女乃女乃的懷里,沒發覺自己闖進了戰場。
「安安,回來啦?山上好不好玩?」藍父和藍母顧不得張劉玉珍,慈愛地模著安安的頭。
「好玩,我以後還要去!」
「好、好……」看到安安這麼有精神,兩老都很欣慰。
「安安,媽咪不是要你等我嗎?為什麼沒有等媽咪?」隨後進門的任書穎故意板著臉斥責安安。
她剛才在車庫看到張劉玉珍的車,心知張劉玉珍又上門「借錢」了,這下子剛好踫上藍立雍回家,正好可以給張劉玉珍一個教訓,所以她故意慢慢來,原想找個理由跟安安等在外頭,沒想到安安卻不听話地沖進屋,壞了她的計劃。
「媽咪,對不起,安安想爺爺女乃女乃……」安安一臉可憐地道歉。
「好乖……」兩老一听,相當受用。
「安安啊,我可憐的外孫女……」安安的出現給了張劉玉珍一張救命符,她立即沖過去,抱住安安假哭。「你媽媽如果不是為了生你,也不會死了。我苦命的孩子,一出生就沒有媽媽……」每次只要她挑起藍家對佳楓的愧疚感,都會有求必應,尤其是把安安牽扯進來,更是無往不利。
「你!」藍立雍氣急敗壞地拉開張劉玉珍,藍家兩老和任書穎立即安慰嚇壞的安安,他見安安沒事才一臉鐵青地怒斥。
「張佳楓不是安安害死的,是張佳楓的輕率害死了自己,不準把安安扯進來!」
張劉玉珍若是說他害死了張佳楓,他還不會動怒,但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拿安安做文章,這是壓垮他對張家耐性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絕饒不了張家!
「你……我……」張劉玉珍第一次看到藍立雍發火,嚇到全身發抖,說不出話來。
「不準你和你的家人再踏進我家一步,也不準你們再接近安安!」藍立雍下達最後通牒。
「那怎麼行!安安是我的外孫女……」一跟自己的權益相沖突,張劉玉珍當下顧不得害怕,抖著聲抗議。
如果不能再來藍家、不能再接近安安,她要怎麼要錢啊?
「你什麼時候盡過外婆的責任?」藍立雍火力全開,戳破她的謊言。「你會想到安安,不都是因為想拿安安當借口要錢!」
「我……呃……」被人當場拆穿,就算厚顏如張劉玉珍,還是有些尷尬。
「我剛剛說了,從現在起,藍家跟張家毫無瓜葛,你別想再從藍家多拿一毛錢!別再讓我看到你!」他的狠辣和冷情不比以前遜色,尤其是對張劉玉珍這種人,他更不會留情。
「你……本來就是你藍家欠我的,你害死了我的女兒,難道不該補償嗎?」既然撕破臉了,張劉玉珍也來狠的。
「補償?」他冷哼一聲。「一億七千多萬的補償還不夠嗎?」
「……好,既然你心狠,就別怪我無情!我會讓所有的媒體知道藍家的無情無義,我們走著瞧!」張劉玉珍怒氣沖沖,扭頭就走,經過任書穎時,還用力推開她,害她跌倒。
「書穎!」藍立雍擔心地看了任書穎一眼,隨即沖過去抓住張劉玉珍,幾乎要扭斷她的手腕。「我原想留你張家一條生路,是你自己一手了斷的,你就等著看張家敗亡吧!」
說完,一個狠甩,讓張劉玉珍摔了個狗吃屎,但張劉玉珍吭都不敢再吭一聲,爬起來就跑了出去。
「怎麼樣?有沒有摔傷?要不要去醫院?」他快步走回任書穎的身旁,不顧兩老好奇的眼光,緊張地檢視她身體上下,就怕她受傷。
「別擔心,我沒事啦。」任書穎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
「那就好。」他安下心的同時,也點燃了對張家的怒火。「她竟然敢推你,我絕對要給張家一個教訓!」
他決定要斷了張家的每一條生路,讓張家從台灣的市場上消失。
「別這樣,我又沒受傷——」
「她不該傷你!不該一而再地傷害安安!不該趁我不在的時候作亂!」三個不該,注定張家的滅亡。
「立雍,你跟書穎……」藍母敏感地發現兩人之間的舉止親密,不像一般的保母跟雇主。
「我跟書穎求婚了,等我熟悉公司的事務,並把張家的事搞定後,我們就會結婚。」藍立雍大方宣布。
他離開公司太久了,必須花一段時間重新進入狀況,等他得心應手後,才能將全部的心力放在書穎身上,所以他不想現在就草率完婚。
「太好了、太好了……」藍母親熱地握著書穎的手。「書穎,我家立雍就麻煩你多多照顧了。」
「呵呵呵……當初讓書穎出馬,果然是找對人了。」藍父也是一臉喜悅。
由此可見,立雍不但擺月兌了張佳楓死亡的陰影,還找到一個好媳婦,簡直是喜上加喜啊!
「立雍,得饒人處且饒人,更何況她是安安的外婆,不要讓安安以後為難。」
任書穎還是掛念著張劉玉珍,不願安安長大後听到閑言閑語而難過。
「放心,我會讓張家那些寄生蟲忙到連說閑話的力氣都沒有。」敢惹怒他,就要承受後果!
就他這幾天從左右手那邊得到的消息,張家的家產早就敗得差不多了,張家老總裁死後,更是能賣的都賣光了,最後竟打著藍家的名號四處借貸,欠了一債,再由張劉玉珍出面跟藍家要錢去還債。
攀上藍家這門親事是張家最大的福份,結果,他們不但不感恩,拿了錢還認為是藍家欠他們的,這是什麼歪理?
既然如此,就讓他們知道藍家究竟欠了他們什麼!
一個狠狠的教訓!
三天前,張劉玉珍召開記者會,身旁坐了好幾個議員和律師,聲淚俱下地控訴藍立雍的無情無義。
說他,是害死妻子的凶手!
說他,妻子一死就要斷絕姻親關系!
說他,不讓她看望朝思暮想的外孫女!
張劉玉珍從頭到尾沒有提到錢,將自己塑造成一個思念外孫女心切的可憐老人,成功贏得了外界的支持。
張劉玉珍還上過各大談話性節目,紛紛以這個話題作為節目主題,因此輿論一面倒地撻伐藍家財大氣粗、不通情理。
事隔三天,藍立雍才親自主持記者會,各大媒體記者擠爆百坪大的會場,陣仗直逼總統就職大典。
藍立雍的話題性十足,不只是因為張劉玉珍這陣子的炒作,還因為他先前隱居避世了四年,而最最讓媒體擠破頭也要前來采訪的原因是——他從不面對鏡頭。
這可是他第一次——听說也是唯一的一次——主動召開記者會,當然要來湊熱鬧嘍!
藍立雍只帶了一個人來開記者會,坐在桌子中央的他,無視于吵雜的大陣仗和此起彼落閃不停的鎂光燈,利眼穩穩地掃視每個角落,直到沒人敢再發出雜音才開口。
「最近有些不實謠言在媒體間流傳,有人說我是害死妻子的凶手,現在坐我身旁的這位,是當初替張佳楓接生的婦產科醫生,我讓他親自說明當時的情況。」
「藍太太因為懷孕期間不當服用減肥藥,導致早產送醫……」沒見過這等陣仗,醫生有些畏怯地開口述說。
「當時胎位不正,孕婦的身體又很虛弱,可能會有生命危險,我們強烈要求藍太太剖月復,但她堅持不願意開刀,因為她不要肚子上有條丑陋的疤痕。由于當時她意識清楚,我們只能遵從病人的意願。」
听到張佳楓懷孕期間居然吃減肥藥,還因為怕留下疤痕而不願意剖月復,現場記者紛紛發出不認同的咋舌聲。
「藍太太後來陷入昏迷,我才緊急要藍先生簽署手術同意書,順利將小孩生下來。」醫生拿出當年那張手術同意書,證實自己所言不假。「但藍太太在經過急救後,還是沒能救回來。」
「藍先生,你丈母娘說你太太生前曾大吼是你害死她的,對于這個說法,你有何解釋?」一個記者立即提出質疑。
「我是個傳統守舊的男人,想要自己的下一代,而她擔心身材變形所以不願意懷孕,最後是在金錢的誘惑下才同意生小孩的。」他無所畏懼,正面接招。
「但我從來沒有想過她竟然會在懷孕期間吃減肥藥,更沒想過她會因為怕留下疤痕而不願剖月復,最後斷送一條年輕的生命。」
他再度環視全場一圈後,才又接著說︰「如果想要自己的孩子傳宗接代是罪,那我承認自己有罪。」
「對于你丈母娘說你要斷絕姻親關系,也不讓她看外孫女,你怎麼說?」又有一個記者辛辣地提問。
「張佳楓過世這四年來,張劉玉珍上過我家二十三次,她的目的只有錢,從來沒有一次是為了看外孫女而來的。」藍立雍攤開一張明細表。
「這些是她上門的日期,還有拿到的支票金額,支票抬頭都是開張劉玉珍的名字,所有金額高達一億七千多萬元,這些資料銀行那邊都有紀錄。」
「哇!這麼多?」
「真狠!」
「張劉玉珍怎麼從來沒說過她有上門拿錢呢?」
現場陸續听到一些議論聲。
「張劉玉珍口口聲聲說這是‘借錢’,不是‘要’錢」,但是這四年來,我們給了她一億七千多萬,她卻‘只’還了二十萬。」他等到現場的驚訝聲響都停了,才又繼續說。「請問大家,這到底算是‘要錢’還是‘借錢’?」
「她每次上門都會一再地提起張佳楓是為了生孩子而死,利用我們的心軟和愧疚來得逞,這也就算了,但她不該當著孩子的面,說她媽媽就是為了生她才會死的!」藍立雍滿臉憤慨。
「當你的孩子哭著問你說「是不是我害死媽媽的」時,你听了作何感想?你還會讓孩子跟這種人見面嗎?你還會想要這種姻親嗎?」
「吼!真差勁耶!」
「怎麼這麼過分啊?」
「關小孩什麼事啊……」
不屑、忿怒的聲音此起彼落。
「我在這里鄭重宣布,藍家已與張家斷絕所有關系,不對張家負任何連帶責任,張家的債務與藍家無關,藍家也不會再資助張家一毛錢。」記者會未了,他踢出致命的一腳,讓想依附藍家求生存的張家永不得超生。
「最後,這幾天媒體和名嘴所發表的不實言論,我已委任律師搜證,我將會一一提告,絕不允許任何誣蔑藍家的言論繼續散布。」話一說完,藍立雍轉身就走。
被留下的眾媒體紛紛緊張地掏出手機,打電話回公司報備。
他是故意讓事情發酵到最高點才出手的,為的就是要讓張劉玉珍和相關媒體全部得到教訓,不敢再捋虎須。
老虎不是不發威,只是時機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