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無盡黑暗中猛然蘇醒,綺荷低呼一聲︰「不——」紅腫未消的臉龐寫著驚惶與恐懼,眼神空洞。
守在一旁的聶雅爵趨上前,握住她的肩頭,將她擁入懷中啞聲安慰。「噓——綺荷,沒事了、沒事了。」
寬闊溫暖的胸膛,有她所熟悉的迷人氣息,驅走她強烈的惶恐與害怕,怔愣片刻,她才緩緩抬起頭。
對上的,是一雙飽含憐惜、充滿愛戀的藍色眼眸,如海水般將她緊緊包圍。
「爵……」她伸手環住他的腰,埋進他的胸口,緊繃的神經霎時松懈,她再也忍不住,嚶嚶啜泣。
他心疼的親吻著她的發,沒有安慰的言語,僅是靜靜的摟著她,任憑她宣泄籠罩在心頭的陰霾。
隨後,她像忽然想起什麼,猛然推開他。
「不——我的身體……不干淨了。」她痛苦的呢喃中,帶著自我嫌惡。
對于昏迷後的事態發展她一無所知,但她想,在那樣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情形下,除了任由對方予取予求外,不會有奇跡發生。
聶雅爵重新將她攬在胸前,以堅定、沉穩的口吻告訴她︰「听著!你沒有不干淨,你沒有!」
「怎麼可能?!他們……明明已經……拍了我的……」她怞泣著,果照兩字卡在喉頭,撲簌簌的淚不斷溢出眼眶,漫成一條小河。
除此之外,她甚至不確定自己的身體,是否也遭到玷污……她的身體好骯髒、好惡心,她痛恨無能為力的自己,好痛恨。她不配跟他在一起……
這個想法躍入腦海,頓時像根銳利的錐子插進心坎,讓她痛苦不堪。
思及此,淚水掉得更急更凶,臉上涕泗縱橫,模樣好不淒涼。
他沒轍的吁嘆,有力的臂膀牢牢圈著她縴弱的身子,揚聲再度強調︰「綺荷,相信我,我怎麼可能讓那些混蛋踫你?!」
倘若可以,他想將他們碎尸萬段,剁成肉醬喂狗。
他誓言般的堅決語氣,為綺荷降至冰點的心房注入一些些暖流,紊亂的心緒才稍稍獲得平復。
懷著一絲微薄的希望,她哭啞了嗓音問︰「我……真的沒……被……」
話未竟,便被聶雅爵倉促地截斷。「沒有!沒有!沒有!綺荷,什麼事都沒發生,沒有人可以傷害你,沒有!」
她可以相信他嗎?相信自己及時月兌離魔掌、安然無恙,沒有受到絲毫傷害……
還是他只是在安慰她,說不定她的照片已經傳遍了……
她反常的沉默令人掛心,聶雅爵試著從她蓄滿淚霧的眼中,尋找能反應她情緒的蛛絲馬跡。
她的兩潭水眸盛滿憂傷及哀愁,幾乎讓他溺斃。
「天……你別胡思亂想。」他俯身吻住她的唇,發動柔情攻勢,灌注他的愛戀與疼惜,企圖驅趕她心中的不安。
聶雅爵借由溫熱灼燙的吻,傳遞他滿腔的濃烈愛意,並且把她昏迷後的經過告訴她,以化解她心中的疑慮。
「真的嗎?」枕著他的胸膛,綺荷悶悶的確認。
這固執的小女人。聶雅爵兀自喟嘆,既愛又憐。「我騙過你嗎?」柔嗄的口氣蘊涵著無奈,沒想到,他居然會對一個女人產生束手無策的無力感。
伏在他懷中感受穩健的心髒綠動,綺荷逐漸調整呼息.心口上的疼痛也減緩。
霍地,她仰起淚汪汪的臉龐,淒迷問道︰「我媽媽……媽媽她……她現在情況怎麼樣?有沒有好一點?」
聶雅爵斂眉抿唇,凝重的睇著她,思索著該如何啟齒。
「爵,告訴我……」她抓著他的手臂,迫切的追問。但從他哀傷的表情,已隱約猜得到端倪……
心,猶如被千刀萬剮般劇烈絞痛著。他無聲嘆息,小心翼翼的揩去她晶瑩的淚水,喉嚨異常干澀,竟說不出實情。
他向來果敢直言,卻唯獨不忍心看她哭泣、失望,此刻他甚至恨自己沒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告訴我!」她顫著聲音哽咽的央求,一邊掙月兌他的懷抱,倏地翻下床。「我要去看她……」
一陣暈眩襲來,她腳步踉蹌,卻不影響她的決心。
聶雅爵一把將她撈進懷里,不想讓她那麼快就面對殘酷的現實。深怕她虛弱的精神狀態,承受不了打擊。
他越制止,綺荷就越確定自己的臆測,心慌不已。「讓我去!我要去看她。」她歇斯底里的吼著,赤腳沖出病房。
既然無法阻止她,他也沒權利干涉,早晚她都必須面對事實,聶雅爵尾隨在她身後,陪伴在她身側。
沿途,縱有許多人朝她投注異樣眼光,綺荷全然沒放在心上,此刻,她只焦急著想見母親一面。
跌跌撞撞的進到母親的病房,床上已不見人影,她的心頓時揪緊,無法呼吸。
媽……她張開口喊著,卻啞然無聲,淚水不受控制的往下墜落。
「綺荷……」聶雅爵穩住她搖搖欲墜的身軀,收攏雙臂給予她力量。
「媽呢?她……她在哪里?」她轉身,淚眼婆娑的急切質問。「她在哪里?我要見她、我要見她,讓我見她……」
她瀕臨崩潰的請求,聲聲刺痛他的心,當他帶著她來到位于醫院地下室的太平間時,綺荷差點暈厥。
「不——」她拼命搖頭,無法接受。「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她心碎的重復這一句話。
綺荷顫著手,緩緩掀開白布,蒼白削瘦的面容映入眼簾,她動也不動的怔著,無神的大眼不停溢出淚水。
半晌,她終于蠕動唇瓣,試探的喚道︰「媽……」她怯怯的伸手觸模母親的身體,一股冰冷的膚觸從指尖滲入血液,冷得她打哆嗦,凍結了她的心。
「媽……我是綺荷,你睜開眼楮看看我……媽……」
回應她的,是一室冷清與哀戚,以及她淒慘的呼喚聲。
「媽,你睜開眼楮看看我,我來看你了呀……」她痛徹心扉,抱著母親的遺體縱聲哭喊。
未能陪在母親身畔,陪她走完人生最後旅程,令綺荷無限自責、滿懷悔恨,各種負面情緒一起凌遲著她脆弱的心,讓她幾乎無法喘息。
聶雅爵擁著她如風中落葉般的虛荏身子,充當她的支柱。「綺荷,別這樣。」他的心情隨著她的悲慟,也跌落谷底。
「嗚……」她渾身乏力的癱在他懷里,無聲怞泣。
他拉高白布,遮掩田母的遺容,想盡快將她帶離,免得她繼續觸景傷情。
「不要,我要陪著她,我不要離開她……」綺荷掙月兌他的箝制,固執道。
「你再這樣下去,你的身體會負荷不了的。」他有些動怒。氣她不懂得愛惜自己,氣她執著的讓人不舍,更氣自己不能減輕她的痛苦與哀慟。
「不要管我!」她淚流滿腮,拒絕他的觸踫。
聶雅爵俊美的面孔閃過錯愕,感到莫名的慍怒,勾住她的腰,稍一使勁便輕易將她抱離冰冷駭人的空間。
「放開我、放開我!」她捶打著他,嘶聲吶喊。
「冷靜點。」他援住她的肩頭低斥。
她哭泣的臉龐,惹得他心煩意亂,又狠不下心拋下她不顧。曾幾何時,她的影響力已變得如此巨大,左右著他的判斷與心情。
「我要去陪媽媽,你放開我、別管我。」過度的悲愴吞噬了她的理智,此時的她呈瘋狂狀態,耗盡全力推拒他。
她拒絕他的關心,令他相當不悅。「你是我的妻子,你的每件事,我都非管不可。」
聞言,綺荷的心弦震撼不已,備覺動容。「我們……根本不是夫妻……」她嗚咽道。「合約已經結束了,我們不是夫妻了。」她頻頻搖頭,心痛的對著他吼。
聶雅爵黯下眼瞳,掩飾閃逝而過的詫異與薄怒,手勁不自覺的加重。
「合約結束了,你不必再管我了,不必管我了……」她自言自語似的,邊搖頭邊失神細喃。
他的眉間布滿陰霾,深邃的藍眸覆上一層慍色,臉色極差。
半晌後,他才啟口︰「我從來就沒把合約當一回事。」低緩的聲調悒郁不樂,字字敲進她封閉的心、扼著碎裂的心口,令她悶痛得難以喘息。
絕望無助的望著他俊美得不真實的輪廓,綺荷突然興起逃離的念頭。
他凝睇著她淚盈盈的迷蒙眼神,從中窺見到閃爍躲避的光芒,不禁感到一陣氣惱。「田綺荷,我已經認定你了。」
他緊緊扣著她身子的力道、斬釘截鐵的宣誓口吻,在在劇烈拉扯著她的心髒,彼此的目光在空氣中交纏,如同一道無形繩索將兩人捆綁。
濃烈的眷戀涌上心頭,她激動失控的情緒,忽然冷卻。「你不必安慰我……」她口是心非的說,狠心將他排拒于心門之外。「也不必同情我。」
他盯著她,眼中一片冰漠、沒有溫度。「這就是你對我的解讀?」語氣和他的表情一樣寒冷。
綺荷垂下頭,再也無心辯解。反正這段感情遲早要結束,還是早點畫下句點,否則再多延續一天,屆時就會更痛苦一倍。
「我們的關系,到此為止。」她听見自己用冷漠麻木的聲音說。
他能感覺到她又將撤除的心防高高築起,而且比之前更堅固,冷漠更甚以往,透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感。
相處了一段時間,他已將她的性格拿捏得十之八九。她孤獨黯淡的內心和光鮮美麗的外表截然不同,明明有著令人羨慕、著迷的外在條件,但一旦深入她的心,便會發現她比其他同齡女孩多愁、封閉。
她總習慣隱藏自己真實的情感,一貫的開朗其實只是害怕被看穿的保護色,讓人窺不透她的脆弱,也洞悉不了她的心靈——
綺荷不是他見過最美的女人,但卻是最別扭的一個,卻偏偏格外牽動他。或許是她三番兩次想從他身邊逃開,意外的引起他的注意、挑起他的興趣。
她像一朵彩霞,美麗卻飄忽,捉模不定,逗留在他眼里、深植在他心里,讓他決心佔有她。
于是他耍個小手段,接下她在「禁忌場」的委托,成為合約上的「夫妻」。
起初,追求她單單只是想滿足男人與生俱來的狩獵本能,為貧乏的生活多添一點趣味。然而,漸漸地他發覺,她真正值得令人欣賞的,是她的孝心和那顆善良的心。
尤愛她褪下華麗時髦的外衣後,那自然輕便的家居模樣,那時的她美得清靈,猶如一朵亭亭的白蓮。
還有她拿手的家常菜,讓他感受到家的味道,完全對了他的脾胃。
許多人一生汲汲營營的金錢、權力及名利,他一項都不缺,際遇好得令人眼紅嫉妒;在外人眼中,他是天之驕子、條件好得足以睥睨全世界。
唯獨他明白,自己也是個凡夫俗子,有七情六欲,而且渴望平凡而簡單的幸福與快樂。
他一直在尋覓,尋覓一個能將心托付的對象。一個有著溫暖心房、不勢利媚俗的女人。他想,他找到了,現在說什麼,也不可能放掉。
「很抱歉,可能要讓你失望了。」他撇唇,然後出其不意的將她攔腰抱起,穿過醫院長廊,帶著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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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聶雅爵二十四小時如影隨形的跟隨陪同下,綺荷忍痛料理完母親的後事。
她的情緒幾度決堤、崩潰,因為母親驟然病逝,她的心仿佛也跟著死寂,不會跳動,吃不下也睡不著,只覺胸口沉甸甸的,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而他始終伴著她,鮮少開口,但寬闊的肩膀,總適時的給予她安慰與依靠。
綺荷不是沒神經的人,當然感受得到他的體貼與溫柔,她常在他憂郁的眼瞳中看到泛濫的愛意,這才稍稍沖淡了她的悲傷。
嘴里不說,暗地里她的心早已軟化,默默享受他的情意與關懷。
她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殊不知老早被聶雅爵識破——她骨子里倔強、別扭的個性,才是他所鐘愛的。
這段時間,他毫不避嫌的作法己引來大批媒體注意,無論何時何地都有記者采訪追蹤他們兩人之間的消息。
他從不正面回答,對記者犀利卻缺乏創意的問題,僅是一笑置之,隨即板起俊臉,杜絕打擾。
治喪完畢後一星期,綺荷被迫與他前往米蘭,他的態度強硬且霸道,卑微渺小如她,根本沒辦法抗拒,只能乖乖的跟著他。
表面上,她態度淡漠、刻意與他保持距離,實際上,她早已對他萬般依賴、眷戀,這段日子若沒有他,她恐怕支撐不了這些接連而來的突發事件。
到米蘭後,聶雅爵全心投入服裝發表會的忙碌中,陪她的時間減少泰半,讓綺荷有種被冷落、遺棄的孤單。
好不容易盼到他回家,她不顧一切的奔向他懷里,再掩飾不了內心澎湃的思念情潮。
聶雅爵被她主動的熱情嚇了一跳,旋即斂下眸、唇角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頓了下,他輕輕推開她。
綺荷睜著星眸,錯愕的盯著他,嚴重的失落感席卷全身,心猛地往下沉。
「我幫你訂了回台灣的機票,外頭有車載你到機場。」他低沉迷人的聲調,沒有感情的陳述著。
外頭艷陽燦燦,她竟不禁覺得寒冷,渾身不住發抖。「你……要我回台灣?」良久,她咽下喉頭的硬塊,不敢置信的問道。
「你的心既然不在,強留你也沒意思。」聶雅爵觀著她,面無表情道。
心髒仿佛挨了一記悶棍,綺荷痛得失去知覺。在她準備投降,承認自己對他的愛之時,得到的居然是他薄情的對待!
盡管,她鎮日悶悶不樂、郁郁寡歡,對他的付出無動于衷,他也不可以就這樣毫無預警的趕她回去……
真可笑,他為什麼不可以?若換作是她,當滿腔熱情被對方的冷淡澆熄時,也會死心的吧。
她垂下頭,緊抿著唇,努力不讓眼中滿蘊的淚滑落。「我知道了,我馬上離開。」
凝睇著她哀戚的神情,聶雅爵萬分不舍,沖動的直想擁她入懷,吻去她懸在眼角的淚光。
不過,他必須放她走,絕不能感情用事。
僵立須臾,確定他不會挽留,綺荷沖進房、抓起隨身行李,頭也不回的奔出大門。
她一上車,司機毫不嗦的駛離,而她淚流滿腮,心痛得無以復加、幾乎溺斃在淚海中。
抵達機場,綺荷踩著茫然顛躓的步伐,行走在偌大的機場大廳中,像一縷飄蕩的幽魂,兀自耽溺在悲傷的情境中。
同行的女司機催促她登機,並和她一起上飛機,女司機見她依舊哭泣不已,遂向空姐要了一杯加了安眠藥的酒,騙她飲下。
幾分鐘後,綺荷便陷入昏睡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