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知念梳洗後,來到不算寬敞但布置溫馨的客廳,看見沙發上睡臥著一名陌生男子時,心中掠過一抹不踏實感。
她一整晚輾轉反側、想東想西,始終呈現防備狀態,直至天快亮,她才累極的睡去。
站在沙發旁,知念不由自主地凝望著男子的睡顏,那令人贊嘆的俊秀五官,深深吸引著她的目光,讓她陷入片刻恍惚。
左看右看,她都不覺得他是個幫派份子。他身上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雅痞氣質,像是受過高等教育,並且有著圓滿美好的家庭,和一份不錯的職業。
當然,這只是她一廂情願的感覺,他被著名的黑道「天地幫」追殺是千真萬確的事實,證明他的生活背景不單純,也證實不能單單以外表來評斷一個人。
她還是盡快將這個和黑道沾染上關系的男人趕走,才是上上之策,免得一直提心吊膽、心神不寧。
「喂……你該起床了。」知念提高音量,企圖喚醒他。「天已經亮了,請你離開,不要造成我的困擾。」
喊了半天,男人僅是動了動眉頭,調整了一下睡姿,壓根沒有蘇醒的跡象。
最晚再過十分鐘,她若不出門,會錯過固定搭乘的公車班次和捷運,趕不及八點抵達公司。
「拜托你快點起床,我趕著上班。」知念的心情浮躁了起來,俯身推了推他的肩頭,干擾他的睡眠。
東方極從喉間發出含糊的咕噥,側過身,繼續熟睡。
知念莫可奈何的輕嘖了聲,感到東手無策。
為了三千元的全勤獎金,她絕不允許自己遲到、請假,可是眼前的問題大概要耗上一段時間,保持全勤或是花點時間把麻煩攆走?知念競為此陷入兩難。
經過五分鐘,男子依舊沉睡,而她也撼動不了他半分,知念只好取來紙筆,草草寫下留言,擱放在茶幾上,隨後奔回房間拿包包,到廚房拿自制便當,匆匆忙忙出門去了。
听見前院大門落合的聲音,沙發上那抹修長的男性身軀立即翻身坐起,可見剛才睡得不醒人事的模樣只是假裝的。
他怞起壓在遙控器下的便條紙,迅速瀏覽上頭略微草率飛舞卻漂亮的字跡。
無非是「命令」他醒來後,馬上滾離她的家。
「滾離?」東方極低語,感到莞爾,他想起和好友間百無禁忌的相處情形。
思及好友,他好奇大家的計劃是否順利?
不過,他自己目前第一步也尚未踏穩,沒有多余的心思關心至交好友的近況。
東方極站起身,伸展酸痛的四肢,要是多在這雙人沙發上窩個幾晚,他的骨頭大概也散了。
他在屋子里隨意晃了一圈,除了衛浴間可以自由進出,其他隔間的門一律上了鎖,讓他不得其門而入。
那個小女人儼然把他當賊一樣提防著。
東方極不以為意的嗤笑了一聲,並未把這等小事放在心上,他有信心改變她對他的觀感。
他洗了把臉,提振精神,覺得這房子太乏味無聊,決定出門透氣,一邊盤算著今天該如何度過。
一進到辦公室,知念就開始忙祿,好不容易偷了點空檔,她帶著手機到辦公室外的角落撥打電話回家。
響到第一百聲,她終于肯切斷通訊。
電話沒被接起,是否代表暫住一晚的男人已經走了呢?
畢竟,鮮少有人可以忍受會導致情緒焦慮的電話鈴聲噪音,所以總會在幾聲之內就接起電話,避免魔音穿腦的痛苦。
就算再怎麼熟睡,也一定抵擋不了這樣的鈴聲攻勢。
雖是如此,知念心中仍懸惦著忽然闖進家中的黑道男子究竟是去是留。
傍晚六點,終于等到下班,她以未曾有過的速度收拾好物品,打卡後急驚風般的奔出辦公室。
縱使想快點回家確認,但在這容易塞車的尖峰時段,恐怕是無法如願以償了,她也不可能為了省時改搭計程車,白白浪費許多冤枉錢。
公車來了,知念奮力擠上沙丁魚狀態的車廂,車子上路後,沒多久就陷入癱瘓的台北交通中。
歷經一個半鐘頭,她才穿越滿車乘客,在車門關上前沖下公車,從快步疾走到最後跑了起來,足見她的迫切。
進到家門,知念發現客廳的燈亮著,心跳瞬間停了一拍,接踵而來的是滿腔氣憤。
她氣急敗壞的沖人客廳,果然看見該走卻未走的不速之客,正端坐在沙發,翻閱雜志。
他修長的腿輕松交疊著,雖然手臂上還纏著不甚美觀的白色紗布,卻無損他散發出來的優雅與時尚的氣質。
他恰然自得的姿態像是這里的主人,而不是客人;他專注閱讀的神情,像是知識份子,而非黑道份子。
知念眉頭緊蹙,覺得自己觀察得太仔細,好像很在乎他似的。「你怎麼還在?我只答應讓你躲一個晚上,你這樣會帶給我很大的麻煩……」她語帶指責。
東方極緩緩抬頭,冷靜地看著她,與她的焦急呈現強烈對比。
「你回來啦。」他輕輕扯開笑容,親切的問候她的歸來。
知念訝異的小嘴微張,如止水般的心湖漾起一陣波瀾。
她已經忘了有多久不曾听到這句溫暖無比的話語,涌起一陣懷念與淡淡感傷。
簡單的一句招呼,讓她想起爺爺女乃女乃還在世的時候,也是以燦爛的笑容以及慈愛的語氣迎接她放學回家。
還記得直至小學畢業,她都稱自己是爺爺女乃女乃的孩子呢.可見她有多深愛兩位老人家。
小孩子的感情最直接,誰最疼愛、照顧自己,絕對謹記在心,擁有最單純的分辨是非的能力。
從爺爺女乃女乃身上,她學到好多其他同齡孩子不懂的道理,也學了流利的台語和一點基礎日語,兩個老人家是她取之不竭的寶庫。
兩老相繼過世以後,她還以為再不會有人用笑容和熱情歡迎她回家,尚未收養妙克前,回到家所面對的,是一室的漆黑與冷清。
妙克住進來後,為這幢屋子、為她的心房,增添一絲熱鬧,陪她度過許多寂寞的時刻。
沒想到事隔多年,她竟從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男人口中,听到那句印象最深刻的迎接詞,猝不及防地直擊她心底深處的脆弱和柔軟。
太過純粹的感覺,反而令人無從防備而倍感心痛。
知念轉過身,掩飾眼里的濕潤,她不習慣在任何人面前展示眼淚,仿佛這樣就表示自己很堅強。
東方極把雜志放回原位,乘勢走到她身畔,接過她手中的提包,一手搭在她的肩上。「上了一天班,很累吧?」他獻殷勤,討好的意圖明顯。
知念瞪大眼楮,受到不小的驚嚇,她扭動肩頭,想擺月兌他的觸踫。「哪有人上班不累的。」她嘀咕著,覺得他多此一問。
「那就坐下來好好休息一下。」東方極攬著她的肩,不顧她的抗拒,反客為主的領著她入座。「我幫你倒飲料。」
語畢,他離開,不久後端著一杯冰紅茶來到她面前。
知念惶惑的瞪住他手中的紅茶,沒有接過玻璃杯的意思。
「這是你自己煮的紅茶,不會有問題。」東方極好言笑道。把杯子又湊近她一點,等待她接下。
「不是擔心紅茶有問題,是你還站在這里、在我家來去自如,這才是最大的問題。」知念板起臉,悶聲道。
不知道為什麼,正面對他時,她就是沒辦法大聲講話一雖然她一向也沒有大聲講話的習慣。
不過,他帶給她一股龐大的壓迫感,不管是好看得教人不敢直視的外表,或是他不正當的黑道身份,都讓她忍不住想回避,躲不過的就小心翼翼應對。
好像不小心惹他不快,就會被他用殘忍的手段摧毀……
電影、電視里對黑道的描述,讓她產生了恐懼,腦海中總會浮現種種駭人的傷人手法,令她心驚。
另一方面,她又不是真的那麼厭惡他,只是覺得不該讓一個陌生男人留下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容易惹人非議,也有違她從小所受的教導和認知。
東方極居高臨下的睇著她微微低垂的,那張彩妝已褪、帶點疲憊的臉龐,嘴角揚起又很快地斂下。
他什麼都沒做,就把她嚇成一只驚弓之鳥,令他不解。她如小動物般防備害怕的姿態,則令他暗自感到好笑。
「你似乎很怕我?」他彎,眼楮與她平行對視。「相信我,我真的不會傷害你。」他仿佛堅貞的戀人,正對心愛的女人許下不渝的承諾。
知念反射性的往後仰,並且手足無措的皺起眉,她屏住氣,感受到胸口傳來撲通撲通的躍動。
「離開這里,我沒有地方可以去。」東方極壓低聲線,瘩啞的吐露著目前的處境。
「只要我在外面走動出沒,沒多久,行蹤絕對會敗露,然後幫派里的人會將我毀尸滅跡。」
「不關我的事。」知念試圖置身事外,不去想像他口中那如電影中濺血的殘暴情節,偏偏想起昨晚,他手上大量涌出的鮮血,她心口便一陣緊縮。
「現在只有你可以幫我,可以救我一命。」東方極語重心長、努力想改變她的心意。
「而且我也相信,你不會出賣我。你沒報警抓我,就證明你心地善良、有同情心。」
他的篤定競讓知念懷疑起自己若再拒絕,是否就太過于無情冷淡?因為,他確實沒有流露出任何不軌的企圖。
她的心思單純,心意有些許動搖。
只要想到有人因她的一念之差,可能葬送或保有一條生命,知念不禁猶豫了起來。
「連我自己都不確定的事,你為什麼能說得理直氣壯,斬釘截鐵?連我都不能深信自己,你為何可以?」知念以質疑的語氣詢問他。
听見她的困惑,東方極黯下深黑的眼瞳,輕緩低沉的回答道︰「因為我相信命運的牽引,上帝帶我遇見你,一定是認為你可以幫助我、保住我的命。」他十分懇切認真,宛若一名虔誠的信徒。
知念听懂了但也同時產生懷疑,因為他的說詞听起來似曾相識,好像哪出電影或小說里的台詞。
可是,她竟無言反駁他荒謬又不切實際的理由。縱使荒唐、不可思議,但他的言語間充斥著對她的信任,仿佛她是唯一的、特別的,無可取代的。這種被全然相信的經驗,除了摯愛的爺爺女乃女乃給予過以外,知念未曾從其他人身上感受到。
這個陌生男人,在短短的時間內,奇異地觸動了她的心弦,帶著一些蠻橫又充滿震撼力。
她築起的心牆,悄悄調降了一點高度,堅持更加軟化了一些,唯獨擺月兌不了禮教上的束縛,于是陷入該與不該的掙扎,難以下定決心。
「看來你是不願意。」見她不語,東方極顯得沮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現在就走。」他站直身,望著她數秒,重重嘆了一口氣,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他向她頷首致意,隨後舉步朝大門方向而去。听著他沉重的腳步聲,知念的心忽而往下墜落,直至前院大門被打開又砰然關閉,她才慌張的追了出去。
萬一他真的就此喪命,那抹陰影勢必會長存在她心中的某一個角落,再也沒辦法挽回彌補。
知念怔愣在門前,伸出援手或置身事外——她的決定,背負著一條生命的重量,沉甸甸的壓著她的心口。
唉.她已無從選擇。
在外頭找了半個鐘頭,知念在離家數百公尺的一條巷子里,發現了幾個年輕混混正在打架滋事。
她心頭一凜,瞬時刷白了臉。
少年瘋狂的吆喝和毆打時發出的悶哼聲響,令她亂了方寸,驚慌不已。「怎麼辦?怎麼辦……」她喃喃自語,眼前的景象對她而言是個難題。
她的生活單純,從來沒遇過類似的場景。
知念努力挖掘曾經閱讀過的書籍,和觀賞過的影片,是否有同樣的情況可供參考,該如何臨危不亂的化解可怕的暴力事件,並且全身而退?
危急的狀態,讓她沒有多余的時問仔細思考,便胡亂開口低喊道︰「警察……警察來了……」
卻僅發出細碎如貓兒的呼叫,壓根起不了絲毫作用,斗毆的情況並未有停止的跡象。
唯一塞滿知念腦海的,是她清楚若激烈的打斗再持續下去,絕對會鬧出人命。
思及此,知念一鼓作氣地縱聲高喊。「警察來了!有人在打架鬧事……」只不過,聲調中有掩不了的顫抖。
正在圍打一名男人的不良少年們,听聞警察到來,急忙收手,做鳥獸散。
經過一會,知念確定他們已離去,才鼓起勇氣、躡手躡腳的走向被拳打腳踢而倒臥在地的男人。
巷內燈光不足,甚至是黑暗的,可是只消一眼,她立即辨認出受害者並非她擔心的男人,胸口的大石忽而落下。
過了幾秒,她又煩惱起來——
她應該報警、叫救護車,如此一來,她勢必會成為警察盤問的對象。
她不想出入警局,替自己招惹麻煩。
由于出門太過倉促,她沒有攜帶手機,口袋里的零錢連買電話卡的金額都湊不齊。
她想,出了巷子再請店家打電話報警。
「剛剛喊有警察的人是你吧?」驀地,陰暗處一道狠勁十足的質問,在凝窒的空氣中飄散開來。
知念悚然一驚,猛然回神,看見幾名高矮胖瘦的年輕人從暗處走出來,慢慢朝她靠近包攏。
她倏地明白,是先前的那群少年發現自己上當了,所以去而復返。
她退到無路可退,抵著斑駁的牆,僵固成一座雕像,唯獨心髒因膽怯而劇烈抖瑟顫動。
「你這個多管閑事的臭三八!」為首的高瘦少年表情陰森,咬牙不層地道?!延年頭,見義勇為是最蠢的行為,下場也好不到哪里去。」
知念恍若等在原地任憑宰割、無力回擊的小動物,心中被濃烈的恐懼感及絕望籠罩,身體顫抖得猶如風中落葉,不敢想像自己將會有怎樣可怕的遭遇。
「我可不這麼認為。」
充滿自信卻嚴肅冰冷的男性嗓音,忽然介入其中,吸引少年不善的目光,紛紛望向音源。
知念嬌小的身軀雖被少年擋住視線,卻能憑著聲音辨人,她詫異他竟然會在這種緊急又危險的時刻現身!
她既欣喜又摻雜著氣惱。欣喜的是,他竟像古代俠客一樣,奇跡似的出現。
氣惱的是,他走得太快失去蹤影,讓她沒頭沒腦的找了好幾條街、繞了好幾條巷弄,最後困在巨大的黑暗中,隨時可歸咎起來,她身陷險境,他也要負一半以上的責任。若不是為了出來找他,她也不會撞見陋巷里這場見不得
光的犯罪,更不會淪為不良份子施以暴力的待宰羔羊。
「放開她!」東方極沉聲斥喝,凜然無畏。
「你算什麼東西?!想英雄救美?呸!打得你變狗熊!」
少年們全都露出凶狠不馴的神情,暫時轉移了注意力,擺出教訓人的陣勢,緩緩逼近他們眼中多事的男子。
昏暗中,他們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但隱約感受到他精瘦的身體,蘊藏著一股力量,猶如一頭蓄勢待發的黑豹,並不好惹,步伐稍微產生遲疑。
一獲得回旋的空間,知念無暇細想,牙一咬、心一橫,突破重圍,豁出去的往前疾跑,沖向那抹挺立的修長身影。
少年們被突然竄出的黑影嚇了一跳,沒有人料想到剛才無助發抖的她,居然會有勇氣做出這樣大膽的舉動。
在他們還來不及反應前,知念伸出手,一把抓住東方極的手臂,使勁全力地拔足狂奔。
只要出了巷子,他們就安全了、就得救了……這是她腦中唯一的信念。
身後,少年們追趕的腳步快速而凌亂,一如她的心跳。
知念不敢頓足、不敢回望,緊抓著東方極的手,極力想擺月兌後頭如妖魔鬼怪般的不良少年,憑著本能,一逕地拚命往光亮處跑。
知念覺得自己跑了一世紀那麼久,直到迎面而來的刺眼光線螫痛了她的雙眼,她才氣力放盡,兩膝虛軟,跌跪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大口大口地吸吐空氣,補足嚴重缺氧的肺髒。
「我……我跑……跑不動了……」吸吐之間,她感覺肺葉隱隱作痛著,好像隨時都會斷氣。
東方極輕輕攙扶起她癱軟的身子,幾次急促喘息後,他便調整好氣息,展現平時鍛鏈的成果。
「沒關系,他們應該不會再追來了。」他低頭,看著她的手從頭到尾都不曾松開過,且因為用力過度,導致指關節泛白。
天氣悶熱,她的手心卻發涼,顯現出她的懼怕。
知念吞咽下一口唾沫,困難地開口確認。
「真的嗎?」她有些不安,眼前一陣黑又一片白。
「嗯,這里人來人往,他們沒那麼大的膽子當眾對我們出手。」東方極帶著笑意,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覆。
他唇邊的笑,和他深邃有神的黑眸,奇異的給了她安全感,也安撫了她驚恐紊亂的情緒。
她緊繃的神經因放心而松弛,眼眶忽然被淚水佔據,鼻頭紅通通的,她不曉得自已竟然那麼勇敢,甚至還有驚人的力氣,可以拉得動他,頭也不回的發狂般地奔跑。
認識他也才昨晚的事,她卻連續兩夜歷經二十多年來最驚險的意外,一個不小心,就會一命嗚呼。
知念也徹底領會到逃亡的心情,了解他艱難的處境,像在鋼絲上行走,曝露在高度危險之中,度過一次危機,馬上又有一個關口必須熬過︰水無止境,直到殲滅敵人,或是自身滅
于是乎,她在擔憂中所作出的決定,已化為堅定的念頭,再也沒有猶豫。
「為什麼跑出來?」東方極睇著她,低聲問道。
事實上,從她出家門、四處奔走尋找的模樣,他都掌握著也盡收眼底,才會在她遭遇危急之際跳出來,和那群小混混對抗。
不是他有特異功能或在她身上安裝了監視器,其實是他沒有走遠,說要離開,只是試探,沒想到她垂著頭就沖了出去,沒有發現他站在屋子轉角的大樹下,靜靜看著她緊張的樣子。
這女人,一路上有人跟著都沒察覺,不曉得是太遲鈍,還是太認真投入?
「我答應讓你在我家住下來。」知念答非所問,逕自宣布自己思考後的結果。
東方極盯著她蒼白認真的容顏,赫然發覺她有一雙多愁善感的眼楮。「不怕往後會有麻煩?」他反問,給她最後反悔的機會。
知念垂下眼簾,這小動作是她長久以來養成的壞習慣。抿著乾躁的唇瓣,她緩慢的說︰「當然怕!但也怕萬一你發生什麼事,我會良心不安……」答應與否,她都感到困擾。
黑道的尋仇報復,和他發生不幸後變成鬼魂來蚤擾她,都教她非常非常害怕,恐怖的程度不相上下。
可是,她與生俱來的善良,對生命的悲憫,引導她不得不從難題中擇一,而抉擇的依據,便是對得起自己。
東方極審視著她眉頭深鎖的臉龐,不清楚她的腦袋浮現了什麼奇怪的畫面,但她真的沒必要露出一副慷慨就義的神情。
不過,她內心的擔憂掙扎,無形中提供了他不少樂趣。
「你放心,該走的時候,我自然會離開。」東方極噙著若有似無又別具深意的微笑。
知念揚起眉梢,偷覷了他一眼,像個無知的孩子,懵懂的問。「多久?」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他答得暖昧不清,始終保持一絲神秘。
「回家吧。」這回,輪到他主動握住她的手,一同踏上歸途。
因為他的關系,知念也連帶成為陌生人的焦點,她不由得把頸子垂得更低,視線逗留在兩人有色差的手上,無語了,心卻無比喧嘩。
她突然像被燙著似的,掙月兌了他的手掌,終于覺得自在許多。然後又開始胡思亂想——
允諾他住下後,等于自願讓生活被染黑︰不再平靜、也不那麼單純無垢。老天爺,她這麼做是對的吧?是對的吧?她實在沒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