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帶著灰蒙的亮光從未拉攏的窗簾縫隙透進臥室,驅走了夜晚的闇影。
大床上,窩在司允毅懷中酣睡的任盈涓眼睫動了動,突地由睡夢中醒來。
她張開惺忪睡眼,瞳底立刻映進一張熟睡中的俊美男性臉孔,她有一剎那的怔愣,然後混沌的神志才逐漸清明。
她借著室內不太明亮的光線細細打量他熟睡的模樣,他的胸膛平穩地起伏,男性氣息充斥在她的呼息之間,引發她體內一陣熟悉的顫悸感覺。
這是她頭一次仔細看他的睡臉,卻沒料到即便處在睡眠中,他對她仍有著無法抵擋的強大魅力。
她慢慢地想起昨夜--
昨夜她循例陪他參加一個商業晚宴,會後就直接來到這里,所以此刻他才會待在她的床上……
不!嚴格說來,她現在躺的這張床不能算是她的床。
兩人在一起的初期,他因不喜歡她住處狹小的空間,故而讓她搬進這間他名下的兩房公寓,自那時起,她的生活中便加入了一個隨意來去的他……
有時她也會納悶自己對這一切竟然一點反抗也沒有--一次酒醉的擦愴走火,她竟然就這麼成為他的「女友」?她是不是太好說話了?
司允毅是個意志堅定的男人,在公司里,他當她是專任秘書,對她的態度和其它人沒有什麼兩樣,可在公司以外,他的確是個好情人,對她如寵物般呵疼體貼,三不五時就來公寓找她,兩人有默契的絕口不提「情」或「愛」
,因此相處得十分融洽,也因此兩人的「關系」得以維持至今。
而由于當初她也只是想貪求一份「溫暖」的感覺,才會同意和他當一對沒有包袱的「情侶」
,所以就算知道他不時還是會和其它女人外出餐敘,她也無法因心頭偶爾泛起的悶痛感而有所微詞。
可不能否認,她偶爾還是忍不住會去猜想,當司允毅和別的女人一餐敘一之後,是不是還有其它的「節目」?而最近這種忍不住的「猜想」次數,似乎愈來愈多。
原本她心中認定單純的關系,似乎已開始變得復雜……
「讓妳這麼愛不釋手,我的臉皮應該保養得不錯才是。」司允毅帶著揶揄的嗓音驀地響起,打斷了任盈涓的思緒。
她猛地回神,隨即與他清醒的眸光接觸,這才發現自己的手竟在不知不覺中撫上他的臉頰,且把他給吵醒了。
她驀地紅了臉,「對不起,吵醒你了。」
「我已經醒來一會兒了。」閃著魅惑之光的眸子眨了眨,他的唇邊勾起一道戲謔笑弧,「剛才想得那麼入神,是在想什麼關于我的事嗎?」
她的小手在他臉上輕撫時他就醒了,他沒有立刻睜開眼,想看看她到底想做什麼,誰知她的小手光在他臉上蹭來蹭去半天沒有下文,他終于捺不住地睜眼,才發現她早就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小手的動作根本是一種無意識的行為。
「呃,不是在想你的事,只是胡思亂想……」任盈涓吞吞吐吐地否認,眼神十分不自在地挪開。
她確實是在想著他,可她不想承認,也沒有承認的必要,畢竟兩人還不曾做過剖心這類的行為。
「我不相信。」司允毅凝視她心虛且擺明撒謊的表情,輕吐出聲,「如果不是在想著有關我的事,那妳為何模著我的瞼不放?」
從這些相處的日子觀察她的一言一行後,他已發現他這個女友兼秘書常常口是心非。她不曾直接對他說謊,只是否認一切他由她身上所看見的心思,讓他十分不解。
有時他甚至懷疑她到底有沒有心?她到底是抱持著什麼心態和他在一起的?她為什麼對他從沒有任何要求?即使是一個善于偽裝的人,也不可能做得到連演七、八個月的戲吧!
他的確想要一個不伎不求、不無理取鬧且相處親密融洽的女友,可她也未免太「盡責」了吧!尋常人對自己的男友多少也會有一些要求,可她卻似乎沒有那種想法,也不曾對他要求過什麼,令他更是懷疑她心中到底是怎麼想的!
而今,當一切全依順他的游戲規則而行時,反倒讓他的心中感到不舒服……
任盈涓被他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對他半戲謔的質問更是不知該如何響應,心跳頻率逐漸加快。
見她忐忑不安,司允毅忍不住輕笑,「不就是個簡單的問題,也值得妳擺出這種為難的表情?」他邊說邊吻上她紅潤的小嘴,啄了又啄。
任盈涓全身泛起一陣戰栗,「我,我哪有……」
她才囁嚅吐出幾個字,他輕啄的吻條地加深,讓她再說不出下文。
他靈活的舌尖用力探入她的口中深處翻攪,撩撥她的小舌與他共舞,細細啜飲她口中香津滋味……
兩個小時後,一身清爽的司允毅端著一杯咖啡坐在餐桌旁,看著桌上幾樣猶冒著熱氣的餐點。
自從有一回在此處過夜,吃了一回她親手做的早餐,他才知道任盈涓除了是個盡責的秘書和順從的情人外,還有一手好廚藝。而細心的她或許是察覺了他滿意的眼神,遂在每回他來此過夜的隔天清晨,為他端上一份現做的餐點……
一聲輕響打斷了司允毅的思緒,只見任盈涓由半開放的廚房端了兩杯果汁走過來,將杯子放在桌上,跟著在桌旁坐下,開始吃東西。
司允毅端起她擺在他右手邊的果汁,沉吟一下後開口,「妳知道我下星期要到日本三天。」
「嗯。」抬頭看著正在喝果汁的他,任盈涓點點頭,不太明白他為何突然提起這件事。到日本出差三天是早已排定的行程,還需要討論其它的事嗎?
再有,現在兩人並不是在公司里,而他一向公私分明,怎會在「玩樂」時提起公事?
見到她眼中的疑惑,司允毅放下果汁杯,唇角勾笑地說道︰「我是想問妳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去?」
任盈涓聞言訝異地回視他,「你要我和你一起去日本出差?不是預定由何特助陪你去的嗎?」
該不會除了陪他出席各式商務宴會,他還打算再增加一項「陪同上司出差」吧?他不覺得她這個秘書太忙碌了嗎?
「我沒說何特助不去日本呀!」司允毅丟出一句反駁,好整以暇地吞下一口松軟炒蛋。
「那你又問我有沒有興趣去日本?」任盈涓被他搞胡涂了。
「我是想這回帶著女朋友一起出差。白天我談公事時,妳可以四處逛逛、購物什麼的,也跟著去玩一玩。」他露出輕松笑臉說出他的計畫。
雖說是臨時起意,可想想兩人在一起這麼久了,他從不曾帶她出外旅游過,說起來他還真是個不盡責的男友呢!
任盈涓瞪著他,難以相信他說的話。
他想帶她這個女朋友去日本玩一玩?他是不是弄錯什麼了?
公司里只有他的兩位特助和洪秘書隱約知道他們的關系,其它人並不知道司允毅的現任女友是她。
另一方面,在面對外界時,兩人一致表現出「公事公辦」的態度,因此對她這個固定陪伴他出席晚宴的女伴,外界也不曾懷疑過兩人的關系。
而現下,他打算帶她去日本,豈不是公然對外界宣告她和他的關系?!
任盈涓微蹙眉,「這不太妥當吧!」
其實她對兩人相處的情形沒有任何不滿,他並不需要特意帶她出去玩。
「是妳不太妥當,怕人家知道妳和我的關系?還是我不妥當,不應該讓妳曝光,而讓妳繼續藏身黑暗?」將嘴里的食物咽下,司允毅慢條斯理地問,眼神似笑非笑,帶著一絲詭譎。
驚愕感淡去,任盈涓嘴角噙著淡笑,她分辨不出他話中是否帶著諷刺之意,可她選擇坦白響應。
「我從不認為自己身處黑暗之中,我們的關系也不需要由外界來評定論斷。我並不怕人家知道我和你的關系,但是沒有曝光卻是好事,可以省卻許多麻煩。」
司允毅微挑下眉,心中那股隱約的不舒服感又冒了出來,眼底透出一絲譏誚與純然的好奇。
「跟我在一起的女人總是巴不得被外界得知及認可,妳為什麼反倒顯得十分排斥?」她低調得令人不解。
「就說我的個性不喜歡引人注意吧。」任盈涓微笑給了他一個簡單的答案。
「只有這樣?」司允毅無法接受如此「敷衍」的答案。
「好吧!」任盈涓看著他不滿意的眼神再道︰「除了不喜歡引人注目,我也不喜歡被人盯住不放的感覺。當初選擇和你在一起時,我本來已有心理準備,還好情況並不如料想的那般嚴重,我依然可以過著不受打擾的生活。」一絲滿足之色由她的微笑中透出。
「照妳這麼說,妳的答案是否定的!」
「答案?什麼答案?」他突然轉開話題,讓她有一時茫然不解。
「跟我去日本玩。」司允毅提醒。
「噢!」任盈涓微笑著搖頭,「我很想去,可你能不能下回再邀請我?」他的提議有些晚了,她已有別的計畫。
「為什麼要等下一回?這次去有哪里不好?」
「你去日本出差那天,正好我開始休年假,等你回來,會有代理秘書暫代我的工作。」任盈涓解釋無法同去日本的原因。
原本這些「公事」應該等到兩人在公司時,她才向他「報告」的,現下既然他已經詢問,她就趁此告知。
「妳要休年假?」司允毅微挑眉,「我這個上司怎麼毫不知情?」更別提他還是她的男友!她之前怎連吭一聲也沒?
「公司規定,申請年假的人,只要向人事室提出申請並獲得批準即可,你當然不會知道。」任盈涓解釋,微訝地看著他有些不高興的表情。
「妳是我的專任秘書,休年假難道不用先知會我一聲?」司允毅有些不悅地質問。
任盈涓為之語塞,不解地眨眨眼,不太明白他為什麼會不高興?以往三年她休年假也是如此,之前秘書課的上司也不曾生氣啊!
看著她無辜困惑的眼神,司允毅心中那股郁悶不悅更是難以消除。
就是這樣!這個女人在床上反應熱情,與他配合得天衣無縫,令他對她愛不釋手,可日常相處時,她總是讓他覺得她在兩人之間畫出一道無形藩籬,讓他對她感到有些陌生。
雖說在公司時他喜歡兩人保持公事關系,可私下相處就不需要拉出距離了吧!
「妳打算休幾天?」
「加上周休一共十天。」見他表情和緩了些,任盈涓暗暗松了口氣,承認自己根本不知該如何應付他突如其來的怒氣。
「打算和朋友出去玩?」司允毅原本無意詢問,可不知怎地,還是忍不住問了。
「不。」任盈涓搖搖頭,「我會先到台東陪我爸媽住幾天,然後再到屏東老家去看看。」其實她沒打算說這麼詳細的,可話語就這麼溜出口中了。
「原來妳的老家在屏東啊!」司允毅微勾唇角,感覺心中有個結松開了。
「嗯。我很久沒回去了,趁這次休假,我想回去看看。」
司允毅看進她的眼底,唇角笑意驀地加深,「那我就先祝妳返鄉玩得愉快!」
任盈涓眸光一閃,「謝謝,我會盡力的。」即使听出他的話並非真心,可她還是選擇忽略。
「那就好!」明白她故意閃避他的挑釁,司允毅有些氣悶地用力叉起盤中一片火腿塞入嘴里咀嚼。
頭一次看見成熟性感的男人做出那種孩子氣的動作,任盈涓的唇角不覺漾出一朵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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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到東部陪伴選擇在台東過退休生活的父母幾天後,任盈涓搭上長途客運車來到屏東最南端,台灣南部最有名的濱海度假小鎮。
下了車,任盈涓提著行李越過馬路,走過一間又一間的熱鬧店鋪,來到「晴天旅店」門口。
離小鎮最熱鬧的大街尚有數分鐘車程的晴天旅店是一家民宿旅館,雖然才經營短短幾年卻已小有名氣。它與其它民宿旅館不同的是,旅館的房間沒有集中在同一棟建築內,而是一間間沿著山坡築建的小木屋。
由于每一間藏身林間的小木屋皆背山面海,因此住宿的人既可保有隱私又有絕佳的海洋景觀可欣賞,所以自開幕以來,旅店生意一直不惡,尤其近幾年國人休聞風盛行,每逢假日更是一「屋」難求,得早早預訂才行。
這幾年,每逢休假,任盈涓總是到台東陪伴父母小住後便返回台北,她已經有好幾年沒回來這里了。不過沒回來這里並不代表她不清楚「晴天旅店」的現曠……
「小姐妳好,妳是要住房嗎?很抱歉,我們已經客滿了唷。」
對著提著小行李袋站在櫃前,且讓人覺得有些面善的任盈涓,小佩微笑的說著今天不知已重復多少次的話語。
任盈涓回以微笑,「謝謝妳。我想找你們老板娘。」
「妳要找我們老板娘?」小佩好奇地看著她,「妳是……」就算找老板娘談還是沒空房呀!
任盈涓點點頭。「她在嗎?我是你們老板娘的姊姊。」
老板娘有姊姊?小佩的嘴頓時變成O形。
「在、在。老板娘在後面,妳等一下,我去請她過來。」說完,她立刻離開櫃,火速前去請人。
哇!原來是老板娘的姊姊,難怪她會覺得這位小姐很眼熟……
沒多久,一位長像和任盈涓有四、五分相似的年輕女子匆匆跟在小佩後頭前來,見到站在櫃前的任盈涓時,臉上立刻露出喜悅興奮的笑容。
「姊,妳來了!媽說妳打算過來住幾天時,我還有點兒不敢相信呢!」
任盈涓看著結婚五年、有兩個孩子,體態變得較豐盈的妹妹任盈姿,微笑著。
「妳該不會因為不敢相信就忘了留間房給我吧?」
任盈姿笑著搖頭,「才不呢!房間早安排好了,我留了景觀最棒的那間木屋給妳喔!姊,我帶妳過去。」她伸手欲接過任盈涓手上的行李袋。
「不用了,我自個兒來吧!」任盈涓擺手拒絕,並示意妹妹在前頭帶路。
任盈姿帶著任盈涓由屋側出去,循著屋後人工築成的木制楷梯往山坡上走。
「媽說妳調升為老板的專任秘書了,恭喜妳。」
「不是老板,是副總裁的秘書。不過工作內容大同小異,沒有太大不同。」任盈涓淡聲回答,看著眼前一片綠意微笑。
腳下所踩的木楷梯經過特別設計,腳步接觸面寬大,每一階上升高度差不多,不太陡的階梯好走地讓人感受不到爬坡的壓力和辛苦。
前幾年父母以上地向銀行貸款,贊助經營旅店的妹妹和妹婿將旅店翻新,當時她才剛至北部工作,未能幫上什麼忙。不過現下看來,旅店的翻新的確對生意幫助良多。
「這里看起來真的改變不少。」她忍不住好奇地東張西望。
走在一旁的任盈姿聞言轉頭瞥姊姊一眼,然後開口。
「這里雖然是度假聖地,房間需求量大,可即使晴天旅店地理位置很好,大多數現代人還是不願意屈就老舊的設施,所以翻新是必要的。」她解釋著,語調透露出一絲緊繃與自衛,先前掛在臉上的燦笑也斂去了大半。
任盈涓當下一怔,沒料到自己隨口一句話,會引來妹妹的自我辯護,有些哭笑不得之余亦連忙緩聲安撫。
「翻新旅店的事我早听爸媽說過,我也覺得翻新旅店是個好主意。再看這幾年旅店生意這麼興隆,就可以知道這個決定十分正確,有著先見知明。」
「姊……」沒想到自己沖口而出一番帶著敵意的話會換來安撫,任盈姿瞥了姊姊臉上的微笑,欲言又止地猶豫半晌,還是沒有說半句話。
她沉默地加快腳步,由並肩變成「帶頭」領路。
數分鐘後,兩人來到山坡高處一問木屋前,任盈姿替她打開房門。
「姊,妳一路過來應該累了吧!妳先休息,我們晚一點再好好聊。」她將鑰匙交到任盈涓手里,強笑了下後轉身而去。
任盈涓站在木屋門前,看著妹妹那逃避似的背影,心中不禁納悶,一向和她感情融洽親密的妹妹,到底為什麼會這般僵硬與不自在呢?
她不該回來嗎?
迎著拂面而來的溫暖海風,任盈涓臉上的微笑注入苦澀,一絲綢悵不自覺由睜中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