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雪苓留在翟爾杰的身邊,這樣的結果讓她得到無比肯定,她母親口口聲聲說她很爭氣,替她在父親面前掙回了面子。
可她一點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掙到了什麼,因為翟爾杰並沒有同意兩家聯姻之議,他只不過是突然決定要將她「回收」一段時間罷了。
不過既然留在翟爾杰身邊是她衷心所願,她也不想再多想,起碼她此刻身處異鄉,家人就算想要躁控她的生活,也是鞭長莫及。
不過若是有人以為這麼一來,她就比在台灣時有更多時間和他相處,那就錯了。她住進他的私人寓所後,反倒很少見到他。
夜晚,他常常在她等到倦極入睡之後才返回,清晨時,她又總是因為他前一夜的需索無度而疲累地爬不起床,和他道早安……
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從不一起外出,也不談天說話,根本算不上是一對正在交往的「情侶」,她覺得自己像是他所豢養的情婦,純粹只供他泄欲!
她的心慢慢沉入難受的黑暗深淵,適應新環境的心理壓力加上與翟爾杰幾無言語上的溝通,她感到茫然苦悶,有一種無所適從的感覺。
不想再當一個整天無所事事、只會待在屋內等待情人眷寵的傀儡女圭女圭,于是她開始試著改變現狀,挖出自己準備好的旅游資料,打算出去看看紐約這個她一直向往的國際大都市。
「中午打電話回來沒找到妳,一整天上哪兒去了?」摟著余雪苓坐在沙發上,翟爾杰問著,眼神深幽,听不出情緒起伏的平和語氣,給人一種只是順口一問的感覺。
「你找我有事?」余雪苓眨了眨大眼,微仰頭看著他深邃迷人的眸子,不太確定他這麼問是因為不高興她外出,或只是隨口一提。不過方才當她由外邊返回,發現他竟然已經在家,心中確實是有些訝異,因為之前他不曾這麼早返回。
「本來打算找妳出去吃晚餐,要妳先準備一下,誰知妳不在。」翟爾杰語氣淡然,「妳跑到哪兒去玩了?」
看他似乎沒有任何不悅,余雪苓微微一笑,「紐約的『大都會博物館』被列為世界四大博物館之一,今天我忍不住就跑去了。」說著,她唇邊露出一個滿足的笑容,「本以為台灣的故宮博物院已經是佔地廣大了,與『大都會博物館』相比,才知道真是小巫見大巫!」
「怎麼不找我陪妳去?不怕迷路回不來嗎?」翟爾杰微挑下眉,唇角勾笑問著。
不知為何,听到她自己跑出去游玩,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太舒服的感覺。
她住在他的寓所里,兩人每晚還睡在同一張床上,她想在紐約四處看看逛逛,為什麼不跟他開口?反而選擇自己行動,連知會他一聲也沒有!他中午打電話回來找不到人,還以為她在家里出了什麼事,差點立刻趕回來,後來是樓下的守門警衛通報看見她外出,他才沒有動員找人。
「不怕。」完全沒有察覺在他眼底翻騰的情緒,余雪苓微笑搖頭,「我的方向感還不錯,按照準備好的地圖走沒有問題。而且紐約的地鐵也十分方便啊!」對于今天獨自出門而沒有迷路,她也有些得意。
「妳還真是有備無患。」翟爾杰揚揚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語氣不由自主帶著一絲輕諷。
听完她的解釋,他心中更加不舒服了。
原來她早已準備好資料,根本就不需要他當她的導游……還真是獨立自主啊!
本來還等著她抗議他特意的冷落,誰知她小姐另有計畫,一點兒也不在意!
「你不高興我出門嗎?」終于察覺他語氣的不對勁,余雪苓懷疑地看著他。
「沒有。」翟爾杰撇了下唇角,「我只是有點擔心。畢竟妳是第一次來紐約,獨自外出總是讓人不太放心。當然,妳沒有找我一起出去也滿讓人傷心的,因為我也很想休個假,忙里偷閑一下。」
「啊?!」听出他語氣中的埋怨,余雪苓頓時傻眼,愧疚又尷尬地漲紅了小臉,半晌才吶吶出聲,「呃,我不是不想找你,而是你要上班啊!所以才……」
「行了行了,我收到妳的『悔意』,對妳今天的擅自行動就不追究了。」翟爾杰笑了起來,語氣跟著變得溫和,「一整天泡在博物館里,妳沒有忘記吃飯吧?」
「呃……我中午有吃一個三明治。」他突然轉開話題,令她有些接不上話,大眼偷偷覷著他,努力分辨他此刻心情好壞。
來到紐約再次見到他之後,她開始明白在台灣她所見到的他,是他刻意表現出個性中最溫和的一面。其實他的個性神秘復雜,從不輕易表露內心真正情緒,所以她常常模不清他情緒的起伏波動,也猜測得很辛苦。
「午餐記得吃,那晚餐呢?不會也是以一個三明治就打發了吧?」翟爾杰托起她小巧的下巴,睇視她紅撲撲的小臉。
她輕輕一笑,「看時間差不多,我就直接回來了,什麼也沒吃。」身為異鄉客,她當然不會忘了安全問題,盡量趕在天黑前回來。
「那好,我也還沒吃。日間管家留了兩個菜在廚房,妳不介意陪我吃一點吧?」他邊說邊摟著她站起身,朝廚房的方向而去。
「好啊!」她也有些餓了呢!
翟爾杰摟著她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什麼似地偏過頭睇向她,「對了,明天開始,妳陪我一起去公司吧!白天總是看不到妳,讓我覺得有點怪怪的。」
余雪苓一怔,錯愕地瞪大了眼。
他……是開玩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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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翟爾杰如前所言,開始帶著余雪苓同行,白日一同到公司,下班再一起返回寓所。
他的行徑讓余雪苓十分意外,不明白為什麼他突然表現出兩人是對親密情侶的模樣。
可惜她的疑惑尚未厘清,他又變了。
經過一個星期的同進同出,翟爾杰又無法忍受她的跟隨,于是命助理克理斯代為安排,在白天帶著余雪苓去「看看」紐約,而余雪苓又回復到之前只能在晚上見到自己心愛男人的生活模式。
不過就算跟他一起到公司上班只有一個星期,她也是有「收獲」的──她在這幾天當中徹底了解翟爾杰在事業上的成就!
他並不是什麼高階主管,那間投資顧問公司根本就是他的,是他一手創建出來的吸金機器!
他能力卓絕,是個投資理財的天才,他創立的公司在華爾街赫赫有名,每年替一堆金字塔頂端的富豪賺進更多的財富,也為公司賺取了龐大的佣金,他個人的資產起碼也有數億美金。
而愈是了解他,余雪苓愈是悲哀地明白自己與他的距離有多麼的遙遠。他太優秀,太聰明又太有錢,想得到他的心根本就是痴心妄想。憑他的優勢,又怎麼會看上她這種連世面也沒見識過的大學生呢?
這日下午,提早返回寓所的余雪苓推開主臥室的門,心情十分低落。
雖然被導游帶著參觀一處又一處她一直向往的藝術殿堂,可她的心卻是一日郁悶過一日……沒有翟爾杰在身邊,她發覺連她一向最喜歡的藝術品研究,也變得索然無味。
或許今晚他回來時,她可以試著再次開口,要求他的陪伴……
余雪苓在床邊坐下,嘆了一口氣,感覺頭暈,心頭沉重。
也許她根本就不該來紐約……
突然,自主臥室房門外傳來模糊的聲響,余雪苓微怔了下,隨即露出訝然的笑容。
杰森提早回來了!
她旋即起身,朝外走去。
她才剛靠近客廳,一陣女性的呢噥突地傳來,凍住了她的腳步,她遲疑一下,慢慢走到轉角,目光朝客廳方向探了過去……
然後,她的眼底映入一對肢體糾纏在一起的男女。
紅發女美麗出色,身材火辣,正纏在俊美男人的身上,而這位俊美男人──翟爾杰連絲毫推拒也沒有。
劇痛突如其來在余雪苓的心頭爆開,她的胸口宛若被千萬支尖刀持續戳刺,痛楚一陣強過一陣,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不知道自己口中發出了尖銳的怞氣聲,她只看見客廳里那對糾纏的男女彷佛被某樣東西驚擾而僵住,雙雙回過頭朝她看了過來。
接觸到兩對「嚴厲」的目光,余雪苓驀地低嚷一聲,轉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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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手環抱胸前,全身微微顫抖的余雪苓站在主臥室中央,感覺體內竄過一陣陣寒風暴雨,茫然痛楚的目光凝在正前方的虛無之處。
久久……
「這樣突然跑掉是很不禮貌的行為,妳知道嗎?」走進臥室的翟爾杰瞪著她蒼白的小臉,眼中漾著惱怒。
剛被他轟走的女人是個寡婦,也是公司的大客戶,只可惜這個女人最大的樂趣卻是糾纏他,企圖將他佔為己有。
他忍了幾回之後決定不再姑息,但為了避免讓她下不了台,他索性將她帶回自己的寓所,準備以最嚴厲的言詞徹底打消她對他的企圖。
誰知余雪苓今日竟然提早回到寓所,還撞見他被一個死纏爛打的女人纏住的窘態,那對他高傲的男性自尊實在是一種傷害,也因此讓他十分……惱怒!
他帶諷的語氣穿刺進余雪苓的腦中,她心中驀地一震,轉過頭睇向全身充斥著強勢的男人,半晌才幽幽出聲。
「留在那兒『觀光』才是更不禮貌的行為吧!」
翟爾杰怔了下,立即撇唇反擊,「什麼時候妳變得這麼伶牙俐齒了?!」
余雪苓臉色又更白了點,默默看了他好一會,「假若你身邊早已經有了合意的伴侶,為何還要留我下來?」
沒料到她會突然問這個,翟爾杰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彷佛下了什麼決定似地撇唇冷笑,「知道『食之無味,棄之可惜』這句話嗎?」
余雪苓身形一晃,「是……是因為我主動跑來紐約找你的緣故嗎?」她的臉色慘白如紙,喃喃自語,「可有時我以為……以為你……」
「以為我怎麼樣?」翟爾杰笑了,笑得冷冽,「以為我真有意想試試我們兩人合不合適,若合適就同意兩家聯姻?」
余雪苓怔怔看著他嘲諷的眼神。她真的這麼想過嗎?
「不,我不曾這麼想過。」她掙扎著開口。
「是嗎?」翟爾杰諷笑斜睨著她,「別自欺欺人了!妳敢說妳從來沒有這種想法?!」
「我……」被他輕蔑的眼神看得嘴唇顫了顫,余雪苓終是無法否認在自己心底深處,的確偷偷藏著一個明知不可能實現的希望……
看見她眼底的無措,翟爾杰輕嗤一聲。
她終于露出真面目了!她跟其他女人並沒有什麼兩樣!
他冷下眼,唇邊泛起濃濃的嘲諷,嚴苛的話語緩緩由他口中傳出,「多年前,我父親被他的情婦威脅時,他恨起我這個不該存在的私生子!而當我的親生母親意外過世,他又不得不接我回翟家,因此他努力漠視我,希望我不要再出現在他面前,提醒他不堪的記憶……」他冷冷睇視她,「我是一個很會記恨的人,所以,妳以為我真的會遵循我父親的命令,娶他替我選的對象嗎?」
余雪苓深深看進他眼中的陰暗憤怒,黯然大眼流露出哀傷,「你不會的……」
「妳還不笨嘛。」翟爾杰冷嗤,語氣不屑,「在台灣停留那段時間,我不過是陪著演一場戲,所以我才能一走了之,毫不回顧!偏偏余家人不甘顏面受損,要妳前來紐約『挽回』,而我一時興起,決定將妳留下,直到──」
「直到哪天你厭了,或是我自己受不了地走人。」余雪苓接口,語氣苦澀。
多麼可悲啊!原來她被留下只是他一時興起,想再游戲一場……
「現在妳了解了?」他冷硬詢問。
「是的,現在我全都明白了。」她深深看了他一眼,「而我的選擇應該就是你的衷心所望……」語音才消失在唇邊,她已轉身朝臥房門口走去。
看著她的動作,再瞥見她的眼神,翟爾杰心中一緊,不假思索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妳想去哪兒?」
一股怨懟驀地由心底涌了上來,生平第一次,余雪苓以挑釁的目光瞪人,「你在乎嗎?」
宛如被燙到似的,他猛地放開她的手臂,臉色罕見地變得鐵青,「我有什麼好在乎的?!」
「那就對了!堅守住你的原則吧!」話落,她再次轉身向外走。
走到房門口時,她突然頓住腳步。
僵硬的嬌軀背對他站立了好一會兒後,她緩緩回過身,臉上已沒有之前的氣怒,她直勾勾看著他,溫柔的大眼泛出哀愁,唇過逸出淒然苦笑,輕聲開口。
「你說是因為對父親的恨意而拒絕翟、余兩家的聯姻,可事實卻非如此,你只是對我無意,不想跟我結婚……」她微微哽咽,「其實你根本不恨你的家人,否則你不會千里迢迢跑到異鄉開創自己的事業。」她苦笑一下,「就如同我的家人如此對我,我縱然難過,可生命苦短,我不會浪費時間去恨、去怨,而是選擇順其自然,不為難自己。所以我也會尊重……」她的嗓音驀地變得低啞,「尊重你的選擇。」將心底的話說出來,彷佛也榨干了她的全身能量,甚至連原本充盈在她眼底的濕濡也被榨干了。
她默默再看了一眼他令她依戀不已的俊臉,轉身走出房間。
翟爾杰和別的女人在一起的景象狠狠刺激了她,也逼迫她認清了事實。
她累了,不想再繼續欺騙自己,蒙著眼楮過日子。自此而後,兩人就天地各一方,她放棄,他也不用再為難,兩人再無牽絆吧!
翟爾杰不發一語,默默看著她的身影消失,眼神幽邃,俊臉一片漠然,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唯有緊握成拳的手稍稍泄漏出一絲真正的情緒……
隔天,翟爾杰依舊出門上班,直到傍晚才返回住處,他的寓所一片沉寂冷清,再也沒有余雪苓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