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之後,江小媛始終生活在惶恐中,沒有安全感。
才十歲的小女孩,內心有事無法得到解答,只能任其發酵變質。
而且獨眠的結果,就是小腦袋瓜容易胡思亂想,產生更大的魔障,箍住她的心。
她總在深夜里做噩夢,在冷汗涔涔中猜測著明日她將身在何處,噩夢中她甚至常預見一覺醒來後,自己已經處在陌生的地方,四周的人有著奇怪的長相,嘰嘰喳喳地說著她听不懂的話語,團團將她包圍著。
可怕的景象往往令她在尖叫聲中獨自醒來……幸好顏宅的隔音設備太好,聲音無法穿牆而出。
天真的童年本該是充滿歡笑的,但江小媛卻天天身處在不安中。
好在,這個威脅始終沒有成真過。
柔順的江秀莉或許沒有選擇對象的權利,卻展現出前所未見的堅持,非得把女兒留在身邊,就算見面的時間減少也無妨。雖然這換來顏濟岷的冷嘲熱諷,她卻始終不肯讓步。
隔沒多久,顏子謙就按照顏濟岷原定的訓練計劃,被送到地球被彼的英國接受嚴謹的英才教育。從此江小媛與他見面的機會變得極少,一年甚至見不到一次面。
印象中的驚駭隨著時間的消逝而逐漸淡化褪色,自然而然地,當初曾經產生畏懼的心態也不復存在。偶爾回想起往事,江小媛甚至覺得當初的害怕很無聊,只是自己初初身處陌生環境,而想象出來的魔魅,在真實生活中根本不存在。
時間具有治療的效果,也確實能讓人忘卻過往的傷痛,同時帶走許多美好的記憶。很多東西一個人一生只有一次機會能擁有,失去後就無法回復。
而時間惟一在江小媛身上造成的改變,就是讓她收斂起童稚時的天真熱情,變得冷漠、安靜,且愈發難以親近。
平日在家中的她安靜得像只貓,避免引起任何人有意無意的探究,甚至連血脈相連的江秀莉也無法模清她內心的想法。
她畏縮地活在自己的小角落中,惟恐太過引人注目,這些年來她沒有提供輝煌的功績與成果供父母炫耀,長相雖然端得上台面,卻又隱藏于青澀中,未能引發驚艷的目光。
總算是平平安安地度過七個年頭,就在十七歲的某天,她回到對她象征牢籠的顏家時,意外的看到顏子謙。
經過這些年的磨練,他已經長成俊挺的青年,走在街上,隨時都能吸引大多數的人回頭驚嘆。恰似此刻,他唇角帶著一抹淺淺的冷笑,卻迅速地吸引了她的眼光
而依偎在他懷中的女人,則是無可救藥地迷戀著他。
隔著一段距離,眼看兩個人口舌交纏,纏綿熱吻的鏡頭,江小媛感到一陣震撼。
下意識吞口口水,復雜的情緒在體內沖撞。明明該討厭的,內心深處卻有股熊熊的火焰,開始悶燒。
感應到她的存在,顏子謙只是抬起眼,用那雙依舊帶著嘲諷而深不見底的眼,直直地盯視著她,連眨都不眨。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集後再也分不開,好半晌,沒有人移動,沒有人出聲,只有心跳聲,震耳欲聾。
熱吻終于結束,放開腿上的女郎,他冷然地笑開,「好久不見,我親愛的‘妹妹’。」
「嗯。」江小媛狼狽地點點頭,意外地討厭他叫喚她時的語調,那是種非善意的嘲諷。
「討厭,有人來也不告訴我,溫斯頓好壞喔。」帶著依依不舍的嘆惜,女郎站起身,轉而坐在他身旁,緊緊地偎傍著他,手也佔有性地環在他的腰間。
「別玩,有旁人在嘛。」女郎狀似不依地嬌嗔,同時綻出完美的笑容,「嗨,你好,我是許可珊。」
「你好。」致感困窘的江小媛飛快地打了聲招呼。
「打擾了,因為溫斯頓畢業後想再見到他很難,我又不想和溫斯頓分離,恰巧他邀我同行回台灣,所以我就特別來拜訪。」天使般的笑容綻放,雖然言詞謙讓,但許可珊說得驕傲,有意無意間,總展現出獨佔的意念。
「沒的事,我們當然不介意也很歡迎你的來訪。」相較于她的大方,江小媛只能笨拙地說著口不應心的話語,「你畢業了?恭喜。」
連這種事情她都得透過旁人的口中才得知,親疏之間,自然顯現。
「溫斯頓很棒喔,連教授都贊不絕口,直想把他繼續留在身邊。」對情人的事跡,許可珊崇拜有加。
「留在學校很無趣。」他懶懶地應著。
「耶,你是MBA外加資訊科技的雙碩士!」啾的一聲,她送上紅唇,「不過讓你待在學校里,年輕美眉太多,我也無法安心。」
「讀書的目的只是要增加知識,老頭要的也不過是炫耀的頭餃,我算有個交代。」對于那樣的表現他頗不以為意。
許可珊轉過頭對著江小媛說︰「唉,真可惜溫斯頓無心于學術研究,一心一意只想早點回來接掌公司。」
「你也很贊成啊!」
「當然啦。」惋惜沒兩秒,許可珊又恢復高興的表情,像是自己的驕傲。「換個角度想,就算拿到博士學位又如何,現在講究的是‘錢途’,什麼事都得有金錢當後盾才能發揚光大。有了顏氏企業的金招牌,加上天賦的聰明才智,將來你一定能在商界發展出自己的空間。」
「這也得靠你父親的大力幫忙。」
許可珊的父親是目前兩岸投資的大熱門人選許世杰,各方都想積極拉攏他,以期分杯羹,所以拼命使出渾身解數,阿諛奉承,無所不用其極。因此,身為女兒的她自然倍感驕傲。
「爹地說要盡快找個時間見見你,談談咱們兩家未來合作的可能性,你別讓他等太久喔。」
「身為晚輩的豈有讓長輩等的道理。」顏子謙臉上雖然帶著笑意,心里卻明白得緊。許世杰是只老狐狸,明著說要餐敘,其實不過想探探他的底子。好吧,就讓他見識一下,將來要選邊站時也有個依據。
兩個人言談間的親密,讓杵在其間的江小媛更像個局外人,只好借談話中斷的機會發言。
「抱歉,今晚我父母親的應酬較少,看時間也快回來了,請慢慢坐,我先回房間去。」
顏子謙沖著她展開一個迷人的微笑,「不留下來陪我聊聊嗎?」
她嚇了一跳,支吾的說︰「不……改天吧,學校有作業。」
「溫斯頓別為難妹妹,功課要緊。在台灣念書壓力大得緊,還記得吧?國中生和高中生都得面對基本學力測驗來分發學校,可沒像我們這般幸運呢。」拉著他的手,許可珊當然希望她早些離開,將空間留給兩人,重新營造浪漫的氣氛。
「看來‘妹妹’似乎不太歡迎我回家。好傷心,出國多年,本以為回來會得到溫情的擁抱。」顏子謙恍若未聞的挑挑眉,眼楮雖然在視前方,手始終停留在許可珊身上,緩慢地著。
「沒的事,這是你家,隨時都歡迎你。」頭一遭面對煽情的畫面,心跳急遽加速,面紅耳赤的江小媛急急否認,想立即擺月兌眼前的窘境,特別是在旁人的注視下。
「听你這麼說還真愉快,沒關系,我回來了,以後多得是機會見面。」他沒有為難她,卻丟下威力更強大的炸彈。
「對不起,我先上去了。」她匆匆地丟下話語,落荒而逃。
客廳中傳來爽朗的笑聲,夾雜著女人嬌媚的低語,听在江小媛的耳中,只有諷刺的意味。
望著她遠去的身影,顏子謙的眼神更加陰沉。頭一次見到她,臉上那股天真的樂觀,讓他只想伸出手扯下。
今天再見到她,居然已經長成亭亭玉立的模樣,他心中蟄伏已久的沖動,全數化為渴望,只想佔領她全部的心靈,不讓外人染指。
他的情感或許內斂,但有了獵物後,除非到手,否則誓不罷休。
他回來了!
他回來了!
他終于回來了……
明明只是記憶中不受歡迎的人,但打從見面開始,卻在她心中造成極大的壓迫感。急速的心跳始終沒有恢復平靜,拖著蹣跚的腳步終于回到自己的房間里,江小媛頹然躺在床上,舒緩緊繃的情緒。
閉上眼,那張俊美無比的臉龐浮現而出,當他露出邪邪的笑容時,簡直就像勾魂使者,讓女人為之痴迷。
胸口的急促跳動,清楚地證明他仍是當年那個具有威脅性的人,不,或許影響力更甚從前,而她依舊無法逃開。當那雙黑色的眼瞳望著自己時,她發現自己竟然雙腿打顫。
但今非昔比,當年那個無知可笑的小女孩已經長大,不再為他刺耳尖銳的言詞而害怕,當然更不會為了他有所改變,時間將證明一切。她替自己打氣,希望能說服懦弱的內在。
就讓她證實,當年的慌亂純粹出于小女生的無知,讓沉積在心頭已久的怨氣能夠紓解……再過一年,她就要滿十八歲,就能夠外放到其他地方念大學,創造屬于自己的美好人生!
晚上吃飯時,向來冷清的顏家餐桌難得出現如此多的人,然而肅穆的氣氛,卻像在墓園般冷清。
桌首的顏濟岷除了對許可珊的話題有所回應外,即使面對自己的兒子,也是若有所思的打量著。
「顏伯伯好年輕喔,就算和溫斯頓站在一起,也跟兄弟沒兩樣。」許可珊討好地說。倒也不是她特別夸大其詞,五十出頭的顏濟岷,外貌看起來完全沒有中年發福的丑態,加上高貴合身的衣裳,散發有中年男人的魅力,足以吸引許多年輕小女生的眼光。
「可珊的嘴真甜。」受到小女生的贊賞,他開心的笑了。
「我是說真的,要不是心里早有溫斯頓的存在,連我都快被吸引了。」她舉起小手發誓,「您成天待在外頭,顏伯母一定很擔心喔,想要招蜂引蝶,顏伯伯可有本錢呢!」
一句俏皮話引起桌上的冷風吹過,室內溫度低降。沒有人開口接話,只剩餐盤與刀叉的踫觸聲偶爾響起。
小女生的天真無知,讓人無法出言責怪。許可珊說的都是實話,都是真話,也因為如此,所以特別傷人。
眾所皆知,顏濟岷確實有個半公開的情婦張妍妍,不過二十七歲,長相妖嬈美艷,說話又嗲又媚,常常逗得男人心花怒放。
當初本是顏氏企業里的秘書,近水樓台之下,顏濟岷干脆納入金屋中藏嬌。許多需要女伴的場合,她展現出的萬種風情又猛又辣,往往讓顏濟岷的生意談得更順利。
這些年來,張妍妍的交際手腕與功夫日益精進,已經讓正妻江秀莉倍感威脅,還好她尚未產下一兒半女,江秀莉正妻的地位才能安然保住。
顏濟岷對子嗣的問題並不重視,想要分杯羹的女人也拿此沒轍。反正已經有個兒子顏子謙的存在,外加一個拖油瓶的繼女江小媛,他自認足夠也無力再付出耐心與愛心,並不希望再有更多的小孩,所以也省去江秀莉等女人被傳宗接代的大帽子重壓的麻煩。
事實上,顏濟岷和江秀莉結婚七年,但分房而居也已有五年,夫妻之間名存實亡。近年來更變本加厲,兩人除了必須在公共場合出現外,其他的時間根本是各過各的,完全沒有交集。
深閨之怨誰人知,來往的名土貴婦中真心付出的又有幾人,江秀莉寧可把自己封閉起來,斷了心中的想望。或許這正是當初她堅持留下女兒的原因,至少在貧瘠的生活中,找到真正屬于自己的東西,有些許的安慰吧。
「呵呵,可珊真愛說笑。」終于,顏濟岷打哈哈地圍場。「內人才不用擔心呢,是不是啊,秀莉?」「是,我根本不擔心那種事情。」江秀莉僵硬地回應。
「老夫老妻,我們彼此都很了解,她很體諒我在外頭工作的辛勞,對很多捕風捉影的事情也不放在心上。」顏濟岷虛偽的解釋著。
在上流社會中,養情婦是家常便飯,只要懂得事後擦干抹淨,做妻子的大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錢的魅力總是驚人,吸引女人如過江之鯽,妄想化身鳳凰,從此,過著茶來伸手的好日子。
若果真發生一夫一妻的堅貞愛情故事,大家還會引為笑談哩。
「可珊對顏家的家族史真有興趣的話,改天再好好介紹。這個家說起來還有挺多故事的。」在凝重的空氣中,顏子謙緩緩地出了聲,用餐巾擦擦嘴之後站起身,「我累了,想先回房休息。」
「子謙,我讓江嫂先幫你放熱水,也好洗去一身的風塵僕僕。」身為顏家女主人的江秀莉開口安排。
「免了,這是我的家,很多事情都可以自己來,毋需旁人伺候。反正過去在英國七年,我早已學會凡事自己動手的道理,突然有人幫忙打點,挺不適應。」他說得半是嘲諷半是挖苦,讓江秀莉無言以對,也讓江小媛口中的食物更難以下咽。
「等等。」顏濟岷開口,「你回來後有什麼打算?」
「父親呢?已經替我規劃好未來嗎?」他未答反問,「既然已經回來,當然得準備接手顏氏企業的工作,讓你早日享清福。」
「我還年輕力壯,可以活很多年。」顏濟岷為之氣結。
「對此我毫不懷疑,父親精力充沛,外面大家都清楚得緊,身為兒子的我倍感榮幸。」意有所指地笑笑,他隨即瀟灑地擺擺手,「不過外公要我先和他談談,或者我會考慮先到凱群科技磨練,為將來接手顏氏作準備,省得背上空降少主的惡名,讓父親在管理上難為。」
提到岳父趙震東的名諱,顏濟岷也卻步三分,狂囂的態度頓時收斂。「岳父能提拔你當然最好,可是別忘了這些年可是顏氏企業支撐你的。」
「父親的教誨,我無時無刻不放在心上。」
戰火無聲地在兩人間點燃,父子之間各懷鬼胎,勝負之爭此刻開始。
即使顏子謙離開後,氣氛依然凝重。雖然身為外人,許可珊也感受到莫名的壓力,急急吃完飯後便告辭離去。
最後,偌大的餐廳內只剩下江秀莉母女兩人,相對無語。
「我吃飽了。」江小媛放下餐具,細聲地對母親說。
「喔。」心事重重的江秀莉回過神,勉強擠出個笑臉,「今天菜還好嗎?」
「不錯。」點點頭,江小媛從不抱怨。
「江嫂應該很了解你的口味,如果想要變換菜色,記得跟她說一聲。」
「好。」
「小媛……你最近還好嗎?」她笨拙地發問。
雖然身為母親,兩個人的關系卻疏遠得如同陌生人,就像此刻,明明都坐在餐桌旁,竟然連聊天都缺少共同的話題。
表面上江秀莉總是冷冷淡淡的,沒有太多的熱情付出,是個冷漠的母親。但在內心深處,她其實有著難言的歉意,和更深層的無力感。
如果連自己的人生出了問題都無法解決,她該如何教導女兒呢?
害怕與恐懼讓她無法與女兒親近,怕自己錯誤的價值觀影響她,更怕女兒成為下一步棋子,任由旁人擺布。于是收起淚水和親情,刻意疏離,寧可旁人的焦點遠離女兒,也強過復制同樣缺憾的人生。
但今天格外不同,顏子謙的出現攪亂了原本的平靜春水,掀起更大的漣漪,讓安然的日子終止。
她害怕,極度地害怕,非得親自與女兒談談。
「很好。」雖然詫異于母親多余的問話,江小媛仍是老話一句。
「不,你不好,只會將痛苦藏在心底。」江秀莉搖搖頭,「都怪我無能,才會讓你變成今天的樣子,如今想改變,又談何容易。小媛,雖然你不說,也沒有表現出來,但我知道你心里真切地恨我,恨我沒能保護年幼的你。不過千萬別忘記,我是真的愛你的。」
「當然,你是我的母親。」她敷衍的回答,刻意轉移話題,無心延續。
有些時候已經造成的傷害,哪管無心或有心的結果,也早非三兩句悔恨道歉的話語就能弭平的。
江小媛自認已經失去體會的能力,既然如此,就把話題岔開,省得演出灑狗血的戲碼,而她根本連流淚能力部退化了。
「媽媽呢?最近還好嗎?」
「老樣子吧,只能過一天算一天地熬著,讓寂寞包圍著。除此之外,生活如籠中鳥的我還奢求什麼。」江秀莉倦態畢露,精致的彩妝也無法遮掩歲月的痕跡,更形淒涼。
「你該自己保重。」
「小媛……」她突然伸手捉住女兒,語氣懇切。「有了媽的前車之鑒,如果哪一天你要嫁人了,記得,千萬要嫁愛你的男人,別嫁給不愛你的男人,因為他們遲早會傷了你的心。」
「愛與不愛,最後都是傷心吧。」
「對,真對,你說得沒錯。」江秀莉頹然跌坐在椅子上,半掩著面,緩緩地道出心聲。「沒有道德的愛與建築在彼此利益上的不愛,或許都是種罪惡,所以上天才會懲罰我。」
「媽,我無意指責任何人……」江小媛不知該怎麼安慰她,只能手足無措地留在原地。
「回房間去吧,累了整天,你也該休息了。」江秀莉搖搖手,拒絕接受女兒的善意,也將兩個人之間好不容易才裂開的冷漠再次填上,用更冷更堅硬的阻礙貫于其間。
咬著唇,江小媛硬是點點頭,「晚安。」
「你可終于回來了。在國外多年,長進不少吧?」趙震東看著已然是個成熟男人的孫兒,呵呵大笑。
「你再不回來,我都快跨入墳墓中了。」他喟嘆。
在眾人面前呼風喚雨的人,說起心底話,總是特別的感觸良多。已經白發蒼蒼的趙震東,育有一兒一女,女兒嫁給顏濟岷後因難產而死,兒子則是個背棄家門,大老遠跑到法國學畫畫的浪蕩子,後來更因吸毒過量暴斃死于異鄉。送走黑發人的白發老人如今膝下僅有兒子留下的孫女趙若茵,竟也是個纏綿病榻的藥罐子,人間的慘痛,他差不多經歷過了。
可惜,眼前人似乎不是知音,完全無法感受到他真切的情意。
「外公身體硬朗得緊,此刻說這些喪氣話,怕有其他的意圖吧。」接過美麗秘書送上的咖啡後,當辦公室只剩下祖孫兩人,卸下外在偽裝的面具,顏子謙很干脆地直言,「就算天生注定當個棋子,我也得看看眼前的局勢對自己是否有利,再決定是否接受躁控,否則死得不明不白,那可枉費這些年來我的努力。」
「好,我就少說些廢話,省得浪費大家的時間。」趙震東也不是省油的燈,既然被點破,無法以親情的角度訴求,也立刻能屈能伸地將滿臉的慈藹斂去,換上精明果斷的神色,標準的談生意模樣。「簡單說,我能幫你登上顏氏企業的寶座,只要你幫我除去顏濟岷。」
輕輕啜了口咖啡,顏子謙的臉上只有贊賞的表情,「嗯,味道真香醇。」
「小子,你也知道,現在想讓你爸爸退位是不可能的。當皇太子雖然好,沒有實權到底做不了事。怎麼樣,跟我合作吧。」
「怎麼合作呢?」
「到凱群上班,我保證會讓你學到所有該學的知識,打敗顏氏後再風風光光地回頭入主。」
「不。」他直視老人的眼楮。
「不願意?」老人懷疑地眯起雙眼。
「我或許年輕,但並不天真。」他笑笑,「顏氏遲早會在我的掌握之中,提早激怒我父親,又能得到什麼?」
小子,真個家學淵源,頗有青出于藍勝于藍的架式!
心里暗暗起了贊賞,不論是膽識還是見識,這孩子果然迥異于凡人。表面上越震東挑了挑眉,故作不悅。「嫌顏氏企業這個報酬太小?才二十多歲,社會經驗無幾,你的胃口也未免太大了。」
「我不要錢。」他舉起食指搖搖,「或者說,再多的錢也一樣。你對顏濟岷有任何不滿,那是你們之間的恩怨,別把我扯入爛泥中。」
「即使他曾經對你母親不敬?曾經意圖將我擊潰?」
「陳年往事,當事人尚且很難厘清孰是孰非,更何況身為局外人的我。」顏子謙笑笑,「當初嫁入顏家是母親自己的選擇,該怨該怪,都該自己承擔。身為兒子的我,未能盡孝道讓她頤養天年,是上天的錯誤,非關我的責任。而顏濟岷是我的父親,給了我生命,你說,我該幫誰呢?」
「連那渾小子到現在見著我也得禮讓三分,你是我的孫子,憑什麼不听話。」趙震東咬牙怒喝,「想清楚,這樣做對你或對我,只是各得其利。」
「唉,外公,怎麼這麼輕易動氣呢?年紀大的人,還是得注重身體保養。」他拍拍褲子上的皺褶,強忍住無聊的哈欠,「我當然願意到凱群工作,只要你別把上一代的往事強加在我身上就好。」
這小子,真懂得替自己換取籌碼,站在最有利的地位上,橫豎都不吃虧。
算了,反正眼下最重要的目的,當然是找個接班人,將凱群科技傳承下去。雖然顏子謙並非真正的孫子,但此刻也沒有更好的人選,他是塊難得的瑰寶,只可惜太有自我主張,難以掌控。
「好,你先到凱群磨練,順便瞧瞧在外人眼中,你的父親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或許到時候你會改變主意,願意跟我合作。」趙震東點點頭,已然下定決心。「就從明天開始吧,準時上班,別讓我發現你養成那些軟腳蝦富家子弟的習性。」
「明天見。」顏子謙站起身來告辭,「對了,你們口的那位秘書,雖然泡咖啡的手法一流,但長相卻不夠出色,可別想轉讓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