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工作的繁重出乎意料之外,雖然家貧,身為爹娘掌上明珠的她到底只限于做些女紅針黹,過度勞動體力的工作,根本沒機會踫上。拿斧頭砍柴,縴瘦的身體根本沒那個本事,就算彎下腰來揀揀枯枝,成天忙碌下來,也只差沒使盡吃女乃的力氣。
話說得滿,苦果就得自行承擔,但樊悠閔不肯認輸,不肯承認自己無法勝任。整日曝曬在艷陽下來回奔走,頭昏眼花,每天晚上只要沾到枕頭,閉上眼楮倒頭就睡,連思考的時間都缺乏。
無可諱言,偶爾在大太陽底下發呆時,腦海中浮現出那個人的影像,內心中卻是對景焰的不聞不問感到失望。那個人啊……曾經令她燃起希望的火苗,卻又將她推向失望的深淵。
眼楮微微地刺痛,酸澀的感受幾乎無法維持表面的平靜。奢求呵,她何必自欺欺人,何必存有幻想,明明早知道兩個人之間身份有極大的差距,又何苦于此時糾纏于內心中。
但理智無法取代情感,出軌的心難以拉回正道,就算已經知道結局,也無法改變偏離的事實。
該遺忘了,該學會面對現實,別老以為生命中會出現奇跡偷個空檔,荷花小跑步地來到她的身邊,帶著喘氣的聲息,看見瘦了一整圈的她,眼眶起了紅絲,心疼地說︰「小悠,真辛苦。太夫人真狠,讓弱女子做這樣的工作,你是不是哪里得罪她了?咱們找景總管說說情,再不然,請少爺出面替你緩緩吧。」
「不用了。」揮去額頭上的汗水,出口的言詞絲毫不帶感情,「沒有人會替我開口,少爺昨天就回來了。」而特地把消息透露給她的,正是閑暇散步到柴房的太夫人。
「回來了?少爺定是不知曉你的處境,我快去告訴他。」荷花熱心地說,上次少爺出面救人,是因為小悠的懇求,少爺該是對小悠有意思,斷不可能看著她受苦。
「他知道。」
「不可能,少爺才剛回來,椅子都還沒坐熱,我得快去說……」
「荷花,听我說。」拉住荷花向前沖的身軀,強掩著苦澀,樊悠閔擠出嘲諷的笑容,「謝謝,但上回少爺回來時身邊還帶有別家的小姐,怕是沒空搭理我這樁小事。別忙了,我們的命該如何,冥冥中早有注定,領人薪俸就得學著接受,除非不想待下來。記得嗎,過往你被賣身的日子中,踫上幾次選擇的機會?我沒有,你也沒有。」
高牆團團保護的心因為回憶而再次受了傷,臉上隱隱浮現著失意。是的,景焰已經回來了,昨天景太夫人特地帶著那名風姿綽約的小姐來到她的面前耀武揚威,擺明著給個下馬威……
真可笑呵,堂堂高貴在上的富貴人家,自詡忠孝節義俱全的家庭,居然怕起渺小如她了。
嘖嘖,怕什麼呢?樊悠閔只是個無權無勢的小丫頭,委屈留在景家工作,除了設法養活自己、快點攢錢回家外,實在想不起對景家有什麼威脅。
「小悠好可憐……你為了我出頭,現在我卻沒能替你做點事。」
樊悠閔笑著搖頭,「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荷花已經做到了,還說傻話干啥呀,同樣在異鄉工作,能結成朋友,自然該彼此幫忙。快回去吧,小心被旁人發現你偷懶,又得受責罰。」
荷花用力點點頭,「小悠,撐著點,我會再來的。」
揮著手,她忽然咳起來,一發不可收拾。
糟糕,莫非是昨兒深夜,听到淅瀝的雨聲後,勉力起來搬動還放在外頭的木柴,導致風寒上身嗎?
頭開始發暈,頂上的太陽卻發出更毒辣的熱度,教人幾乎無法站立。上蒼,她不能在此刻被病魔打敗,那將讓景太夫人有借口將她驅逐出府。而現在,時候未到,她還不能回去……意識還在飄忽間,身子就在失去意識的瞬間癱倒在地。
***
「醒來了。大夫,她終于醒了。」
恍惚間听到有人大喊一聲,將神智整個從混沌中拉回,躺在床上的樊悠閔努力睜開干澀的雙眼,試圖告訴對方她沒事,但張開口後,只感到喉頭一緊,連聲音都沒有。
猛地有張老臉湊近,翻開她的眼瞼,抓起她的手把脈,沉思良久後說︰「幸好及時退了燒。但她的身子骨太虛,還得細心調理,別以為醒來就沒事了。我寫幾帖藥,差人來抓吧,未來三天是關鍵期,若高燒持續沒退,怕是大羅神仙也無法回天。」
「我會注意的。」
樊悠閔心里一驚,那是景焰的聲音,莫非自己燒糊涂了,還置身夢中?
「少爺請留步,老夫識得路。」
「謝大夫。景福,招呼古大夫回去吧。」作個揖,他的心思全在樊悠閔的身上,立刻奔回床前,恰好對上她迷蒙的雙眼。
「你……怎麼會在這里?」她掙扎著想要爬起,四肢卻無法配合︰「我……怎麼了?」
「你因為受到風寒而昏倒在柴房前方,正巧少爺經過,將你抱到此地,立刻差人找大夫來。」荷花端來一碗黑黝黝的湯藥,將她扶起。「快點喝下去,你嚇死我了。」
「好苦。」淺嘗一口後她眉頭深鎖,想要排拒。
「不準吐掉,全都給我吞下去,半滴也不許剩。」景焰接過荷花的藥碗,一手托起她的頭,用力地灌下去。「沒听到方才大夫的交代嗎?要是你的燒再不退,連小命都不保。」
她搖頭,拼命握緊繡花拳頭,虛軟地敲在他的胸前,卻撼動不了他鋼鐵般的決心。無力抵抗的情況下,樊悠閔被迫灌下整碗湯藥。
識趣的荷花拿回空碗,將房間留給他們。
終于結束酷刑,全身已經冒出一身汗。躺下後噓口氣別過頭,樊悠閑打算來個眼不見為淨。
「睡吧。」他替她拉好棉被,似乎沒有離開的意思。
她很听話的閉起眼楮,努力想讓自己重新跌回方才的黑暗中,忘卻所有煩惱事。但怎麼睡得著呢?他就近在身邊,連呼吸都听得見,擾亂了本該靜如古井的心。
懊惱地翻過身,一次又一次,樊悠閔恨起自己,不相干的人哪,何苦被他的舉止所牽制著。
「小悠,什麼都別想了,快點睡吧。」他的大手覆在她的小手上,噴出的氣息近在耳邊。
「你……」倏地睜開眼,她跌人他那雙深潭中,「快回去吧,這里不是少爺該待的地方。」
「這是我的房間,你那里冷得像冰窖。」他撫上她那張細致的臉頰,「為什麼不懂得好好照顧自己?」
她故意說得輕忽,「少爺說得真有趣,生個病而已。」她掙扎著想坐起,「房間還給你吧,怠忽了你,是奴婢的疏失。」
「生個病而已?」緊緊地按著,不讓她起身,景焰兀自生起氣來,「你差點死掉,別把事情講得如此輕松。」
「死嗎?也好吧。」她喃喃自語。
拳頭緊緊握起,景焰發紅的雙眼瞳得圓圓的。她怎敢輕忽自己的生命?她怎能如此踐踏寶貴的生命?她的苛責全數都落在他的身上,都是他的錯,沒能保護好她。
當他踫巧經過時遇到她厥倒的瞬間,他整個心幾乎凍結。抱起輕如羽毛的身子,那張蒼白的臉蛋上缺少盎然的生意,和從前那個老愛與他逗嘴的丫頭截然不同。他大聲呼喊著要景福立刻請大夫來,設法將屋子里弄暖,然後他就沒有離開過床榻。
本以為寡情的自己,至此方知原來亦有情深的一面,只待有緣人點燃起熱火,而那人,近在咫尺。
「我不準你死!世上沒有人能自我的手中奪走你。」他粗暴地搖晃著她的肩,「听清楚,只要我不允,你就得好好地活著!」
「憑什麼呢?」她平靜的說,唇角綻出淒涼的笑容,「閻王要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命該絕時,誰也擋不住,命不該絕時,想死也死不了,少爺豈能強求?」
「能!當然能!屬于我的,都歸我所管。」
「我不屬于你。」
「你怨我嗎?離開的數日間,居然被調到柴房工作,我沒盡到保護你的責任。」景焰頗為自責,「但我沒料到,真的,離開才短短數日,誰知回來後沒見著你,卻被秦若蘭纏著,所以遲至今日才找到你。」
「少爺不必多費唇舌解釋,更毋需為此傷神,小悠既然在景家為奴,該做什麼,該待在什麼地方,都由不得選擇。」她慘然一笑,閉上疲倦的雙眼,「我不是少爺的責任。」
「睡吧,你安心地待下來,把身子養好,別淨想些有的沒有的。」撫模垂落的鬢發,悄悄湊近她的耳際,他溫柔地低語,「打明天開始,你回書齋,誰有意見,都找我來說。」
淚珠在無意間滑落,但她緊閉起雙眼不願有所回應。
說得真動听,可她能告訴他,把她趕到柴房去的正是他最親愛的祖母?而真正原因則出在曾經指月復為婚卻未能兌現的姻緣上。
然後呢?造成祖孫間的失和,抑或是讓他干脆死了心?
***
到最後,樊悠閔什麼都不必說,因為景焰從荷花的口中已經得到震驚的答案。他不懂,女乃女乃為何下如此重手?
他直接找上門,想查個水落石出,卻在門外听見意外的對話。
「女乃女乃,我不懂耶,為什麼一個小丫頭值得你花心思對付?或許焰哥哥根本就不喜歡我吧。」坐在房間里,少了景焰的陪伴,成天和老人家悶在一起,秦若蘭感到無比焦躁。
「傻丫頭,你長得如花似玉。個性又好,誰不喜歡呢?」
「但是焰哥哥都沒空理我。」雖然好听的話讓人感到些許安慰,但到底缺乏實質意義。
「老實說,在我的心中有個天大的秘密。」隱藏過久,景太夫人的語氣中有些許遲疑。
「是嗎?」秦若蘭感到極度好奇,卻深請以退為進的手段,「算了,我只是個外人,如果不方便,女乃女乃最好別說出來。」
「沒關系,除了你之外,我也無法告訴任何人。」她重重嘆口氣,「我防樊悠閔那丫頭是怕她將當年的戲言當真,鬧出事來。當初樊、景兩家曾經比鄰而居,所以在戲謔間訂下親事。後來樊家撤離,原以為事情都該過去了,誰知道前幾個月突然又冒出來。景家是何等身份,豈能隨隨便便娶個丫頭進門,哪想到她就近在焰兒的身邊,所以我必須讓她徹底死了心。」她語帶保留的說。
「女乃女乃,這個容易,讓我來做吧。既然願意委身當焰哥哥的二妻,就有義務要幫不在家里的大姊清理內部。」秦若蘭信心滿滿的,曉得那段被隱瞞的故事後,更能確定該保有的身份,及受重視的程度。「樊悠閔算哪棵蔥,膽敢妄想沾上景家,哼,也不照照鏡子,瞧瞧自己的德行。」.
「說得對,你真是個好孩子,完全了解老人家的心意。」松口氣,能有人幫忙分擔的感覺真好,秦若蘭的保證讓她明白自己不再是一個人,也對所做所為更理直氣壯。
「都得謝謝女乃女乃的抬愛。」
「來來來,我有些珍藏的寶貝送給你,挑挑想要的吧。別跟旁人說,我連趙冠容都沒給。」
「哇,太漂亮了。」
當兩個人互相褒獎的同時,門外的身影已經帶著鐵青的臉色離開。
夠了,原來小悠被遣送到柴房的事情還有如此曲折的內情,他的心開始發寒。想起小悠滄桑哀怨的表情,以及對他的保證向來信心缺缺的情形,景焰開始懷疑,或許從頭到尾她都是知情的。
只是,她為何不肯說呢?
***
經過細心的調養後,樊悠閔孱弱的身子終于逐漸好轉,撿回小命。傍晚時分,細心的景焰也喚人送熱水至屋內。
她待在他的屋子里,幾經掙扎後,還是受不了誘惑,決定洗個澡。
小心翼翼地經解羅衫,確定沒有人會進門後,她終于放開顧忌,泡在熱騰騰的水中。喟嘆口氣,熱水滑過肌膚,舒服地令她眯起雙眼,享受難得的自在與輕松。
打從進入這座大宅邸中,門禁森嚴,無法自由出入不說,還得成天戰戰兢兢的,沒一日能松懈。後來又被分派到柴房工作,那地方簡直不是人待的。
如今總算有些許安慰,至少還有桶熱水候著,讓她能洗滌一身的污垢,暫時忘卻煩人的事情。
忽地,木門咿呀地響,有人進入室內。
驚惶的樊悠閔倏地睜開眼,毛巾半遮掩著胸前的春光。天夜已不早,誰會挑在這時候進來?
心跳開始加速,耳朵豎得老高,好半天沒听到來人說話的聲音,連腳步聲也輕不可聞。心一凜,她忙不迭地將白皙的身子全沒入水中。
「誰?」她怯怯地問。
低沉的聲音冷哼,進門的人沒有回話,原本輕盈的腳步刻意放得沉重,更是清晰地朝著她而來。
「到底是誰?」她放大膽子,稍稍放大聲量。
依舊沒有得到回應,心跳聲逐漸加大。眼看對方愈走愈近,腳步絲毫沒有停歇,兩人之間的距離也只剩下單薄的屏風阻絕,樊悠閔只能盡量的將身子壓低,心里卻沒了主意。
「你……要是再不開口說話,我……會大叫救命的。」
見對方依舊沒有回應,心中的恐懼讓她登時尖叫一聲,拿起水瓢用力地朝來人扔去。
巧妙地閃過水花的潑灑,輕松地將水瓢接在手上,景焰帶著笑意興味地打量她。
「你是景焰?」她眯起懷疑的眼神。
「不是我,還會有誰?」他伸手抬起她小小的下顎,欣賞著外露在水面上的光滑肌膚。「還沒听說有人大膽到硬闖我房里,更不用說偷看我的女人洗澡。」
熱辣辣的臉頰燒紅著,她窘道︰「少爺突然來此有何吩咐?」
「沒有。」
「既然如此,為何選在此時闖入……」
「喔,那是我的錯嘍?」
「少爺沒有做錯事,但于禮不合……」
「為什麼?你是我的妻呀。」剎那間,景焰投下石塊,激起巨大的水花。「夫妻之間,袒裎相對,誰又多事置喙呢?」
樊悠閔的臉色慘白,他……知道了!
「少開玩笑,景家已進門的少夫人是趙小姐,全府城的人緣知,我怎麼能高攀得上景家。」她嘴硬地否認。
「錯,大錯特錯。我親愛的小悠,閨名是樊悠閔,我打小就指月復為婚的妻子,怎麼會錯呢?」帶著輕淺的笑容,他撩起水濺上她的臉頰。
她閉起眼楮,「你何時知道的?」
「我的心早有體認,但我的腦子卻駑鈍到此時。」他在她果裎的背脊上印下無數綿密的細吻,「悠閔,我的妻。」
無人親密踫觸過的身子輕輕地打顫,原來這就是甜言蜜語,讓許多女子為之痴迷瘋狂的毒藥。暈陶陶的她腦子無法運轉,不知道能否相信他的言詞,真也,非也,只在一念之間。
他將她摟抱住,在欺身吻住她紅唇時,亦伸手入水中,將她抱上床榻。
心中涌起渴望,他要她為他痴狂、要她的身軀因他的存在而火熱、要她收回種種不要他的話語!嚶嚀的聲音響起,樊悠閔略微抗拒地別開頭,但他不允她有排拒他的念頭。
體內排山倒海的情潮駭著她,雙手似乎產生意志,攀上他的頸項,享受的在他的寬背上摩娑。
原來連身子都不屬于自己呵。抬手捂住垂淚的雙眼,也掩住眼中驚惶漸升的火熱,軀體交纏,磨蹭著火般的狂炙烈焰……
曾有過的不好記憶一一被洗刷殆盡,原本不愉悅的肌膚相親,竟也漸漸襲來舒暢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