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三人用完了晚餐,艾莉就被她那群死黨叫去。
艾羅駕車送劉子瑩回家,一路上兩人沉默無言,讓劉子瑩感覺他變得更加遙不可及。車子在一懷舊式公寓前停下。
劉子瑩垂首望著交握的雙手一動也不動,艾羅靠了過去,輕撫著她鬢邊發絲。柔聲問道︰「你怎麼了?」
是你怎麼了?她很想這麼問,但終究開不了口。任誰也猜下到他們已經是訂過婚的未婚夫妻,卻始終相敬如實,維持著上司與下屬的關系。
「艾羅……,」她緩緩抬起頭,漾起一抹不怎麼自然的微笑。我也很想認識——你們口中那位特別的朋友。」
她想走入他的生活,真的很想。
「他……」
此刻艾羅眼中的溫柔是陌生的,他甚至沒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她。她覺得有些心痛。
「他失蹤了,我和小莉都很擔心。」
到底是怎麼樣一個朋友,能讓他連工作都失去了心情?
「他一定會沒事的。」她輕聲回道。
她表現得越明理、善解人意,他越感心虛。
他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歉聲說道︰「我忽略了你的心情,很抱歉。」
劉子瑩看著他,鼓起了勇氣開口︰「艾羅——我們什麼時候結婚?」
艾羅明顯的一愣,這太過直接的反應,深深刺傷了她的心。
「是爸媽最近一直問起……我只能以公事搪塞。你知道老人家比較心急,我弟弟上個月已經結婚了,所以他們更著急。」她垂下頭低語。
劉子瑩只小他一歲,對一個二十七歲的女人來說,的確是到了結婚年齡。
艾羅嘆了口氣,一時心沉了下來,不但沉重,而且無助。
一個男人本該負起一個女人幸福的責任,但他發現他一向不懂如何給,是時候了嗎?他現在突然覺得慌張,似乎每個人都在提醒他,是該作出決定的時候。
「艾羅……我不是在逼你,你如果覺得勉強,那就——」
「子瑩。」艾羅中斷她顫抖的言語,傾向前輕輕吻她。
「我回去跟爸媽商量。」
劉子瑩怔怔地看著他,眼楮幾乎要泛出淚來。
「快上樓吧!」他拍拍她的手笑道。
「再見……」她的聲音微微顫抖,臉紅到耳根。「爸今天回南部去了……家里,只剩下我一個人。」
艾羅又是一怔。他明白她的暗示,這種時候,他的確該對她表示點安慰,但他現在卻絲毫沒有情緒。
听不見他的回應,劉子瑩羞紅了臉,抓著皮包就要下車。
「對不起!我回家了。」
急急忙忙跑上樓,一顆心快迸出胸口,她和艾羅不是沒有過親密關系,只是最近艾羅離她似乎越來越遠,她開始慌了,完全不知所措,她的心碎了,這樣有名無實的關系令她沮喪極了。
就在她要把大門關上之前,艾羅的手撐住了門。黑暗中他清晰的臉龐映入她眼底,像烙印在她心頭那般深刻。
室內一片漆黑,她的腳踫著矮桌上的台燈,倏地,艾羅將她環腰抱起,直接走向臥房。
在黑暗模糊中,艾羅的黑眸更顯明亮溫柔,她的呼吸急促、雙頰滾熱,雙手緊貼在他厚實的胸膛,他強勁的心跳鼓動著她胸口燥熱的激情。
「艾羅。」
他是愛她的,吻住她唇的時候,他這樣告訴自己。他不允許自己是個毫無責任的男人,因為愛她,所以他願意承諾一生;因為愛她,所以願意坦誠相見。他解開她胸口鈕扣的手突地一僵。
他真的愛她嗎?她隱隱若現的酥胸呈現在他眼前,他竟然失去了親吻她的……這是怎麼回事?面對她純潔無瑕的身體,他卻無心回應她的熱情。他腦子亂成一團。
「艾羅……」劉子瑩棒住了他失神的臉,雙手帶著激情的熾熱,接觸到他瞬間冰冷的臉頰,她的激情也在瞬間冷卻下來。
艾羅只輕輕送上一吻,卻緩緩扣回她敞開的衣領。他坐起身子,懊惱地用手爬過密發。
劉子瑩仰躺在床上,感覺眼淚不自主地涌出眼眶……遭受拒絕的挫折與悲哀不斷刺痛她悲愴的心。
「對不起……」艾羅低頭點起煙來。
又是抱歉,她不想再听見這樣的道歉。
「結婚的事,我會馬上處理,你不用擔心。」
他的聲音傳到她耳里,感覺是如此飄忽虛幻。等他走出了大門,她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這樣的婚姻,她一點也感受不到幸福。
夠了,他受夠了!他要恢復以往的自己,他要確定靖恩無恙,然後告訴他,他已經結婚了,他希望他得到他最真切的祝福!
上了陽明山,一樣的黑暗、一樣的清寂,素雅的木屋隱沒在蒼涼的深夜幽谷中,更顯寂寥。
他還是沒回來,小小花田里都長出了雜草,艾羅站在田圃上一臉的無奈。
他開始挽起袖子,在微弱的路燈下,開始為他整理花圃,只想讓他回來的時候,還能看見他親手栽植的鮮花不因長久缺乏照料而失去光彩。
方靖恩流浪到太平洋美麗的島嶼上自我放逐了好一陣子。但那里耀眼的陽光、湛藍的海洋、夏威夷島上的熱情,絲毫沒改變他陰霾的心情。
整整兩個禮拜,他游遍了夏威夷散落的大小海島。
夠久了吧!艾羅該忘了他吧?該恢復到他原有正常的生活了吧?
在夏威夷的最後一夜,他佇立在潮聲澎湃的威基基海灘,冰冷的海水直撲他的腳踝,一股寒意由腳底直竄上他心頭。
艾羅……他憂郁的眼光又投向那片漆黑的汪洋。
你是否已經忘了我呢?你知不知道……這兩個禮拜,好漫長、好難熬。他故意把自己放逐到這個熱情慵懶的島嶼,懦弱地把自己藏匿在這個小島上。
為了艾羅,他只能這麼做。
但他卻沒想到,當他帶著一顆黯然沉寂的心返回家園,那一大片整齊搖曳的百合仿佛向他吶喊著這十幾個晝夜徹夜難眠的相思。
他簡直不敢相信,在石亭的工作台上,整齊擺放著一張文化展的邀請卡,在他緊閉的大門前,夾著他關切的問候字語,十四筆正字劃記的標號說明了他十四個日夜不停歇的關注。
為什麼?方靖恩猛地撕掉紙片,慌亂地打開房門把行李全扔了進去。
艾羅這麼做到底為了什麼!對他而言,他什麼都不是,為什麼艾羅還願意這樣掏心挖肺地對他?難道他也是同性戀?
騙人!他已經訂婚了,卻一再對他付出情感,這到底是為什麼?
他跌跪在木板地上,貼在冰冷地板上的雙手止不住發抖。一頭長發披瀉下來,腦袋卻是一片混亂,想不出任何艾羅如此對待他的理由?
如果是單純的朋友,這份友誼太貴重了,他完全要不起。他好不容易花了兩個禮拜的時間想忘了他,如今證明是完全失敗。
他愛著艾羅,是無法逃避的事實,但艾羅呢,他這麼關心自己是否只是基于朋友的道義甚至同情?
他快崩潰了,他必須立刻見他一面,否則他快發瘋了。
方靖恩慌亂得失去了方寸,急忙飛奔出去,沿著漆黑山路一直狂奔。
一路上人車杳然,連路旁的路燈都透著淒冷的昏黃光暈,方靖恩急急繞過一個大轉彎,突地,一輛急駛而來的車燈映亮了整座山頭,尖銳的剎車聲刺耳的回蕩著整個山谷……
艾羅被這突如其來的人影嚇得魂不附體,立刻一個箭步沖下車來。
一襲如瀑長發散落在縴瘦的肩膀上,蒼白如雪的臉龐在刺眼的車燈透射下映現出驚駭奪目的美麗。
艾羅簡直不敢相信,他差點撞上的——竟然就是消失了兩個禮拜的方靖恩!
「靖恩!」
他驚慌一喊,倏地沖向前,但方靖恩軟弱的身子已倒向他懷中,一時失去了意識。
方靖恩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觸目所及是一片單調的白,竄入他鼻息的是一股濃重的藥味,他知道自己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身旁那雙滿是關懷的黑眸正深切地注視著他。
他忍不住又閉上了眼,只想繼續昏迷下去,永遠也不要醒來。
「醫生說你長期營養不良,有嚴重的貧血。」
艾羅溫柔的聲音,他怎樣也躲不過,難道他仍然不放棄嗎?難道一點不生氣自己的不告而別嗎?霎時間,他不想再回避他了,他知道那一點用也沒有,不管他躲到哪里,艾羅已深埋在他心里。
「靖恩……,你在自殺。」艾羅心痛的看著他蒼白如紙的臉龐,兩個禮拜不見似乎更憔悴了。
「你已經知道了吧?」方靖恩輕聲啟口,緩緩睜開眼。「我死過一次……現在卻悲哀地活了下來。」
「每個人都有傷心的過去。」艾羅安慰他。
「你也有嗎?」
艾羅看著他,在他澄澈的黑眸里,他無法對他說謊。
「沒有。」他的人生一向平順幸福,他體會不到靖恩的苦衷,就因為彼此生活在不同的世界,所以他始終觸及不到靖恩內心的苦楚嗎?
方靖恩輕輕牽動嘴角,似乎在笑,笑容卻帶著一絲勉強和虛弱。
「你只是在同情我——」
「你始終不信任我。」艾羅回答。
我可以信任你嗎?我可以坦白對你說我愛你嗎。他已經過得太辛苦,不想再心存期望,更不想那期望建立在虛幻不實的夢境里。
「不,我信任你……」他虛軟的聲音傳入艾羅耳里,但他的視線卻留在漆暗的窗外。
「那麼告訴我,這兩個禮拜你去哪里?」
方靖恩回過頭,在他蒼白臉上綻開一朵如花朵般的夢幻笑容。
「夏威夷,很美的地方,你有沒有去過?」
艾羅點點頭。「艾莉二十歲的時候耍賴得來的生日禮物,也是我們全家第一次去旅行的地方。」
「能和心愛的人一起去旅行,一定很棒。」他表情看來似乎還沉醉在幸福中。
「艾莉她一定也很想跟你去旅行。」
艾羅看著他,明顯地暗示他,但方靖恩似乎不懂。
「小莉喜歡你,真的很喜歡!」艾羅索性直接說明。
方靖恩明顯一怔,表情似乎有些茫然。
外表光鮮亮麗的艾莉喜歡自己?听到這樣的事他一點也不覺得開心,他真正在意的……是他。
「我配不上艾莉。」
「沒什麼配不配得上。」他淡淡一笑。
方靖恩看著他。「你認為呢?艾莉適合我嗎?」
艾羅被他問得啞口無言,一時說不出話來。艾莉跟他在一塊,會是幅賞心悅目的畫面……不過,仔細一瞧誰都看得出來,他們彼此絕對不適合。
「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只是不說。」
「我……」靖恩看他的眼神有絲犀利,竟讓他有些不知所措,「我不是當事人,適不適合你們自己最清楚。」
方靖恩覺得有絲傷痛,不想再繼續這尷尬的話題,他改口說道︰「我想回家。」
「醫生要你留院觀察。」
「我想回家」他堅持說道,深深看了他一眼,那樣哀求的眼光,每每都教艾羅心震不已。
靖恩總是向他如此哀求,艾羅無法舍棄他這樣的無助眼光。
「我帶你走,你還會像上次一樣逃走嗎?’」
方靖恩笑了,他真的很喜歡艾羅這種溫柔中帶有一絲霸氣的感覺。
「不會……再也不會了。」
就算受噬人的苦楚所折磨,他也決定不再離開他了……
「你喝太多了吧!」秦少強認識劉子瑩這麼久,從沒見過她這樣放縱自己。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兩個就變成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也許是同病相憐的關系吧!劉子瑩已醉了八分,眼中全是心碎的熱淚。
「少強……艾羅他一定不愛我了……」她趴在桌上哭泣。
秦少強怞著煙伸手拍撫她的背安慰她。
「他又不像艾莉,他如果不愛你就不會跟你訂婚了。」
「他不愛我,我很清楚……訂婚……那是因為他的責任感……我們之間連愛情都顯得淡薄。訂婚只是種形式,是為了給大家一個交代,他不愛我……,我知道……」她悲慟地哭著,立時又灌下了半瓶啤酒。
「你怎能這麼確定?艾羅並沒有背棄你。」秦少強看著她的眼神揚起一抹詭異的光彩。
她也不知道,是女人的直覺吧。她是不知道艾羅有沒有背叛她?但她知道,艾羅的心已經不在她身上了,想到這里她又不能自主地痛哭起來。
「我寧願他背叛我,也不要讓我什麼都抓不著,他連踫都不想踫我……你知道嗎?他根本不想踫我。」
「子瑩。」秦少強扶起她柔若無骨的雙肩,一臉清麗的容顏滿是傷心的淚水。
她或許不是個出色美艷的女人,但此時的她看來卻別具一番風情……秦少強竟然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你實在不必委屈自己當他的隱形情人,他這樣對你,你也可以這樣對他。」
劉子瑩睜著淚水滿溢的醉眼,恍恍惚惚尋不著焦距,她完全听不懂秦少強的話,只覺得頭重,重得她快吐了。
「子瑩?」
劉子瑩整個人癱倒在他懷里,痛苦緊揪著她的胸口。
「我好難過……」
「走吧!」秦少強扶著她起身,往桌上扔了幾張鈔票,連眼鏡也沒拿就帶著她離開。
走出酒館,劉子瑩就扶著牆吐了起來,吐完之後整個人幾乎快昏倒在地,幸好秦少強眼明手快將她扶起,她卻已醉得不省人事。
抱她上車之後,秦少強望著她因醉酒臉泛酡紅的醉人雙頰,立刻踩下了油門,往自家方向駛去。
方靖恩現在正躺在自己的床上,看著艾羅幫他把客廳的行李箱——拉到臥室的牆邊,他內心非常感動,感動得幾乎要月兌口而出叫艾羅永遠別離開他。
「你每天來幫我整理花園?」
艾羅笑了笑,掏出了煙盒,想到他現在是病人,又把煙盒收了起來。
「沒有每天,我對園藝一竅不通。」
方靖恩坐起身,艾羅原想開口阻止他起身;但他已經走下了床,直接到客廳拿了煙灰缸給他。
「不要介意。」
「對你身體不好!」
方靖恩又笑了笑,走到行李箱前。「我沒那麼虛弱。」那是屬于他的味道,和他一種這樣刺鼻的煙草味。
他蹲打開行李箱,翻出一個盒子「我買了禮物給你。」
那是一個燭台,用一個陶土捏成了半顆果核形狀的燭台,樸素但很精致。
「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
「很特別。」艾羅看著掌心里的小燭台,感覺很貼心。
只見他手上又多了一瓶玻璃瓶,里面裝滿了細沙。「這也送你。」
艾羅接過,迷糊地看著他帶笑的眼。
「威基基海灘的沙,我自己也留了一瓶。」
艾羅對他笑了,很真誠親切的笑容。
「謝謝!你老是送我禮物,我什麼也沒給你。」
你送的……是我永遠還不起的東西,你的溫柔、你的關心、你的笑……靖恩望著他的眼神憂郁了起來。如果可以,他好想現在就撲到他懷里大聲吶喊︰「給我你的愛」一點點就好,只要一點點就夠了……
「靖恩?」艾羅憂心地望著他突然憂郁的神情,方靖恩垂下頭,繞過他的身子。「我沒事……」才一說完,突如其來一陣昏厥,他眼前一黑,倏地一倒。
「靖恩?」艾羅一聲驚喊,直沖向前接住他差點落地的身子。
這樣的擁抱,一時也猛烈撞擊了方靖恩的心口。
他抓住艾羅的手臂,無助地躺進他溫暖的胸膛……兩個禮拜的相思,此刻全一涌而上,他深埋在艾羅胸口,幾乎快落下淚來。
「我扶你上床。」艾羅緊張地說。
他卻用力地搖搖頭,一語不發。
艾羅明顯地感受到他緊抱住自己的雙手不住激烈顫抖,他心中止不住一陣心疼,會對一個男人感受如此心疼,只有對他而已……
「我很想你……這兩個禮拜在夏威夷……我每天都想回來……」方靖恩聲音里帶著破碎的哽咽。
這樣的言語,艾羅感受到的,像是個純潔少女的告白。他不明白這種感受,但是他還是心疼靖恩,非常非常心疼……
「我也是。」艾羅未經大腦地月兌口而出。
方靖恩猛地一震,艾羅的話再一次沖擊他快招架不住的狂跳心髒。
「我每天都在擔心你的安危,我不該放你一個人去流浪,我很自責。」
方靖恩幾乎被他這坦白的話語沖擊得無力支撐,他使勁推開艾羅,跌坐在地板上,淚水止不住地直往下墜……
這樣的轉變,讓艾羅完全無法理解,但他明白的是他看見靖恩的眼淚,他就覺得自己的心快被撕扯開來……
「靖恩?」
「你為什麼從來不懷疑我。」他的眼淚令彼此心碎,艾羅慌張得不知如何以對。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懂!你只是不願往別的地方想,我去夏威夷是為了你,我不想再見到你了,你懂嗎?」
「不懂!」艾羅也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他真的不懂,他老是說些他不明白的話,用悲傷的眼神讓他不敢開口問。又用絕望的眼淚讓他崩潰。
兩個禮拜了。他一直在他的話語里打轉,好不容易他回來了,卻依然教他不知所措。艾羅完全不明白他到底要表達什麼?他的心事是什麼、痛苦是什麼。他的眼淚……又代表什麼?
「艾羅……」他心痛欲裂地泣道,「我們不要再見面了好不好?你快逼瘋我。」
「是你在逼瘋我!」艾羅倏地向前幾乎快貼上他臉頰,靖恩的淚眸在他眼里是令人心醉的美麗。
「說啊!給我一個理由,把你拒絕他人關心的原因告訴我,我立刻走人!既然緣分讓我認識了你,我就沒有棄你不顧的道理!可是你一直把我拒之千里,一個人活著真的很自由嗎?你逃到夏威夷自由了嗎?」
他的咆哮回蕩在空靜的山谷間,卻在一瞬間,山崩地裂般震撼沖擊了他的世界……方靖恩晶瑩透徹的眼淚倏地滑落在他眼底,那咸澀陌生的味道也瞬間滲入他唇齒之間……方靖恩顫抖、生怯,卻滿是深情地吻住了他滿嘴的錯愕與驚駭……
還不容他出現任何想法之前,方靖恩己深深吻住了他,這是他第一次和男人接吻……這念頭一起,狠狠地在他腦中爆炸,艾羅幾乎一陣昏厥。
直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震開了兩人,艾羅才乍醒般推開了他,睜著不敢置信的眼楮看著他。
「靖恩?靖恩!你回來了對不對?開開門啊。」
艾羅花了好些時候才回過了神,認出了敲門聲中夾帶著驚急的呼喚是艾莉的聲音。方靖恩的臉色更顯蒼白,他一言不發地起身開門,還沒看清她的臉,艾莉就撲進他懷里,差點讓他一個不穩跌。
「我特地上來看看,沒想到燈亮著。我擔心死了,靖恩!」
她一抬頭,才發現臥室地板上正坐著手捧著腦袋的艾羅,她叫了聲︰「哥!。」
「原來你早知道他回來,你竟然——」
她立刻沖向前。
艾羅倏地起身打斷她的話,抓起她的手直接往外沖。
「哥、哥,你干嘛呀!」
艾莉莫名其妙被他緊抓著往外頭跑,只慌張地回頭看。
「靖恩……」
那一望,幾乎叫她凍結了血脈。靖恩那樣絕望的眼神,連天空都要忍不住掉下眼淚來,她還來不及搞清這一切,就已經被艾羅推進車子里,倏地揚長而去。
方靖恩頹坐在地,終究是結束了!
他看清自己的真面目了,他走了……
永遠也不會再出現了。使勁了各種方法都逃不開他,現在他終于離開了,自己應該因此而高興的,不是嗎?為什麼心卻快碎了?
他早看清兩人不可能有結果,這樣一來,就能還給艾羅一如過往的正常幸福人生。
這一生,他應該要祝福他的,可是……他的心好痛,為什麼他要一再承受這種痛?他也不想再沉淪痛苦墮落的深淵里,他只是想要一份永久的愛情,為什麼這麼難、這麼難!
「哥!你干嘛發瘋似的把我帶走?你不是也很擔心他嗎?你為什麼又放著他一個人。」艾莉氣呼呼地咆哮。
艾羅急駛在空曠無人的馬路上,心里一團糟,艾莉的怒吼只有讓他更心煩。
他明白了,靖恩是個同性戀,他喜歡他!從沒被男人追求過的艾羅慌得不知如何是好,那狂烈的一刻,已讓他完全失去了方寸。
「停車,我要去找他。」艾莉尖聲大叫。
「不要再去找他了!」艾羅突如其來的一吼,把艾莉震得瞠目結舌,不敢相信她一向穩重溫和的哥哥竟會失控地對她吼叫。
「為什麼?」她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為什麼?艾羅可以告訴她靖恩根本不可能愛她,他是個同性戀嗎?艾羅的頭都快爆炸了。
「小莉……」他的怒吼瞬間化成無助的呼喚。
艾莉一愣,她所熟悉的大哥根本不是個情緒大起大落的人。
「靖恩他——不適合你。」降下車窗,他點起煙,借著朦朧的白霧想掩飾內心無助的失措。
「你又來了!」艾莉背貼著座椅生氣叫道。「你又知道他不適合我,你自己答應要幫我追他的。你明明說靖恩可能會被我打動的,我們都還沒開始呢!你就潑我冷水,什麼跟什麼嘛!」
「小莉。」艾羅別過頭看她。「你真的喜歡靖恩?」
「懷疑嗎?」艾莉瞪他一眼。「不只喜歡,我愛上他了!你看我今天穿得多樸素,我還打算跟他玩泥巴呢!」
他以為會被艾莉這場愛情游戲刺傷的會是靖恩,沒想到艾莉竟然真動了感情。
這該怎麼辦?
「死心吧,艾莉。靖恩真的不適合你。」
「你再說,我就跳車!」艾莉瞪著他恐嚇道。
「小莉——」
「你別想阻止我追他!大哥,你好奇怪,好不容易靖恩回來了,你卻變了!難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他如果告訴她,剛才靖恩吻他,她不瘋了才怪!別說是性格暴烈的她,連他自己都快瘋了。
「夠了!別再說了!」他重重吸了一口煙,煩躁地把煙蒂丟出車外。
艾莉暗下決心,不管大哥怎麼阻止,她非得到靖恩不可。她喜歡的男人從沒失手過,何況靖恩是她認識的男人當中,唯一激起她強烈好奇心與激昂戰斗力的人。
回到家中,艾羅就把自己關進幽暗的房間里。他仰躺在大床上,連燈都不想開。但黑暗中,靖恩的身影卻十足清晰地出現在他面前。
天哪!他朦住了臉,怎麼會這樣……靖恩愛的人是自己,那他自己的感受呢?
他不能否認,第一次在海芋田那里驚慌一瞥帶給自己內心的震撼,他幾乎一眼就迷戀上那夢幻般的身影,但卻沒想到那竟是個男人!他這才發覺這一段日子以來,他的確是朝思暮想著他。就從靖恩第一次出現在他視線開始。
但他怎能接受這樣一個事實,他一直是個平凡正直的男人——有人人稱羨的事業,還有個乖巧溫柔的未婚妻。
他想到了子瑩……的確,從靖恩出現開始,子瑩在他心中的印象就越來越模糊……,他始終愧對他這個未婚妻子,但在這個時候,他的心卻被靖恩的身影狠狠佔據。
不行!他不能這樣。
他立刻起身打電話給劉子瑩,電話響了許久沒人接,艾羅頹喪地掛了電話,又倒回床上。
這是什麼想法?這不是一口認定靖恩是個不正經的人嗎?那自己和那些曾經傷害過他的人有什麼兩樣。
他睜眼望著天花板,想起靖恩提起在美國的那個人,曾經那麼愛他又拋棄了他。他的心一定傷得很重很重。還有他的初戀,那一定是造成他作惡夢的原因,但自己竟然也殘忍地丟下他轉身就跑……靖恩的夢魘,也許會變成他,是自己再次讓他陷在那樣淒絕孤單的痛苦里,他現在才發覺自己是多麼的殘忍又無知。難道就任他這樣孤苦地活下去嗎?
又是一段漫長又煎熬的夜!方靖恩完全無法入睡,他怕一閉上眼,那惡夢就會像猛獸般襲來,而學長的臉會變成艾羅……他不敢睡,整個人趴在地板上。
好冷!山上的低溫快凍壞他了,他瑟縮著身體,只希望黎明能早早降臨,趕走這冰冷這黑夜……他就快承受不住這樣的寒冷,艾羅帶給他的溫暖,已凍結成愛情的冰雹,他無處可躲,只能被砸得遍體鱗傷。
明知艾羅不可能再出現,他依然在心中吶喊——
艾羅,你會不會有一些心疼,你會不會有一些感動?像我這樣的人……能不能求你一點體貼的愛?是施舍、同情都好,只要一點點,一點點讓我活下去的勇氣和力量……
「靖恩!」
是夢嗎?是幻覺嗎?那呼喚清晰地傳入他耳際。
他猛地從地上跳起,倉皇失措地沖向前打開門。
真的是艾羅!
靖恩臉上的表情比自己還沉痛、還掙扎,他的蒼白憔悴總是能輕易擊潰自己向來引以為傲的冷靜。
艾羅緊緊擁住了他,強勁的手臂溫熱地環住他,瞬間驅走他體內凍徹心肺的寒冷。他不住地在艾羅懷中顫抖。
「該死!別問我理由。」艾羅低吼了聲,倏地俯吻住他發顫的唇,狂烈激動地吻住他的倉皇失措。
所有的心疼、不舍與擔心,全是因為在第一眼踫觸到靖恩憂郁落寞的眼眸,就已無可自拔地愛上他了!他所有的理智責任和婚姻的捆綁,在看見靖恩無助的淚眼全然拋諸腦後……,艾羅不要他再受傷孤單,不要他在黑夜里再暗自哭泣。
他愛上了這個脆弱的男人,他不承認那是變態、異類,因為靖恩所受的苦他全明白!全是來自那些不願接受同性戀情嫌惡惡意的目光。但沒有人可以否認,這樣的愛情確實是存在的。
艾羅一腳踢關上大門,嘴唇卻始終沒離開過他,雙雙跌臥在冰冷的地板上。艾羅護著他的身子免受這冰冷地板的撞擊。
方靖恩伏在他胸前,仍是一臉的不可置信。「艾羅……」
「你想再一次趕我走嗎?還想再逃到另一座孤島去嗎?我不會走的!我愛上你了!」艾羅真實的告白讓他渾身一震,他不敢相信艾羅是听見了他的呼喚,還是老天的垂憐,讓他在最無助的時刻得到艾羅的回應。
「艾羅……」他再一次被他逼出了淚水,滴落在艾羅的臉上。
「別哭。」艾羅吻去他頰上的淚痕,撫著他一頭披瀉的長發。「不準你再哭了,是我害了你——」
「艾羅……」他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呼喚他的名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我不懂男人和男人之間的愛是怎麼回事,但是我想愛你,像愛一個女人那樣的愛你。我不了解的,你教我怎麼做。」艾羅捧著他淚濕的臉再一次溫柔地吻他。
濃烈的愛意在彼此口中交纏,傾訴著積壓多時的相思,在陌生又羞怯的探索中,彼此都知道此刻他們有多需要對方。
也許這是種不容諒解的禁忌,是種不被認同的情感,但在衣衫盡褪、身軀交纏之際,他們只要彼此溫暖。暫且遺忘種種人世間的無奈與枷鎖,選擇墮落到無止盡的深淵里。在這一刻,黎明不要來、黑暗不要走……只怕黎明到來的時候,一切都要隨之灰飛煙滅,他承受不住烈陽的曝曬,他不要艾羅遭世人的眼光鄙棄。
劉子瑩因喝醉的頭疼而清醒,忍不往抱著頭聲吟,卻在一剎那,發現自己竟一絲不掛地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而身旁的人竟是秦少強!
她驀然清醒,失聲了一叫,拉高了被單遮住胸部,也搖醒了兀自沉睡的秦少強。
「你……」劉子瑩羞憤至極地瞪著他,冷不防地甩了他一巴掌,眼淚也瞬間奪眶而出。「你這個禽獸!」她哭泣怒喊。
莫名挨了一巴掌的秦少強,立即坐起身抓住她雙肩叫道︰
「子瑩,你誤會我了!是你要求我這麼做的。你一點都不記得了嗎?」
「我……」劉子瑩瞪大了眼「怎麼可能?」
「真的,你昨晚喝醉了,是你要我帶你回家,又要求我——」
「住口!住口!」她撫起雙耳失聲大叫。
她怎麼可能做出這麼羞恥的事情。她倉皇下床尋回自己的衣物,手忙腳亂地套上衣服後,眼前卻是朦朧一片。
「我的眼鏡呢?」
秦少強滿不在乎的表情,她一點也看不到。
「你自己丟了。」
「你如果敢把這件事告訴艾羅,我就跟你拼了!」劉子瑩悲憤地轉身離去。
秦少強卻得意地笑了。抬起她掉落在床上的戒指,他點燃一支煙送進嘴里。
子瑩,真不知道艾羅那冷血的家伙有什麼值得你死心塌地的,我可是比他更疼惜你呢!
想起艾羅平時對他處處戒慎,一副不信任的態度,就連他好不容易泡上了艾莉他還是對自己冷眼以待,他就一肚子氣,艾羅對子瑩不忠,子瑩也讓他得到了手,他只要再調查出那個讓艾莉狠心甩掉自己的男人是誰……哼!艾業集團的財富,他是勢在必得!
方靖恩睜開眼,依然不敢相信這種幸福會降臨自己身上,但就是因為太幸福,所以會覺得太過短暫。但這一夜的溫存,已足夠讓他一輩子記得。
艾羅也睜開眼,看見側躺在他臂彎上凝望著自己的方靖恩,對他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
「早安!」
「不早了,你上班遲到了。」
「我今天不去公司了。」
「不行!你——」他張啟的口被他修長的手指按住,方靖恩晶亮的星眸映滿了他微笑的眼眸,他的心也同時被他暖暖的撫慰.
「讓我陪你一天。」艾羅輕輕的給他一個吻。
方靖恩看著他,輕聲啟口︰「謝謝你艾羅,你讓我又活過來了。」
「你願意為我好好活著嗎?」
「那會很痛苦……」
「你不相信我愛你?」
「我相信。」方靖恩牽強的微笑稍縱即逝。「只是我配不上你。你有你的人生,你有家庭壓力還有婚姻的束縛,這些你不可能逃避……」
艾羅看著他,他明白他所說的。畢竟他們活在一個人雲亦雲的復雜社會里,就算隱居紅塵,也逃不開人世糾纏。
艾羅的手臂環過他頸項,舉起手來,同時看見艾羅手上那枚訂婚戒指。
「暫時——別讓我想這些事好嗎?」
艾羅仿若嘆息地請求,隨即拔下他指上的戒指,牽起方靖恩的手,在他一陣錯愕中,套上他的手指。
「艾羅……」方靖恩怔怔地看著他。
艾羅柔柔地笑著,在他額上印下一吻。
「我需要時間冷靜處理這一切。在這之前,你幫我保管這個戒指,戴在我手上。像咒語一樣快把我綁得透不過氣來。」
「你現在把咒語加諸在我身上——」
「不是咒語在你身上,是承諾。」
「艾羅……我不敢要你的承諾,也不要破壞你的婚姻,那會讓我覺得自己是個罪人。」
艾羅抱緊了他,在他耳邊說︰「靖恩,我現在才了解這樁婚約是建立在怎樣可笑的局面下。我不想當一個負心漢,你讓我好好處理這件事。我不是一個逃避的人,面對自己所選擇的,我會面對一切挑戰;我很想讓你快樂,同時也讓自己快樂,我不想我的人生被人決定,你了解嗎?」
他了解,只是……他怕自己承受不住夢醒後的崩潰。若夢想真能成真,他多想這一生只跟隨艾羅。
劉子瑩戰戰兢兢地到公司去,沒想到艾羅竟然沒來上班。她利用中午休息時間,到附近眼鏡行配了一副隱形眼鏡,赫然發現她手上的訂婚戒指也不見了!
怎麼辦呢?她竟然這麼無恥地跟秦少強做了那樣的事,連戒指都弄丟了!回到辦公室艾羅仍不見人影,看來他今天是不會進來了,她忍不住打了通電話給艾莉。
艾莉正在美容院里燙頭發,一接到她的電話就忍不住抱怨。
「哥哥昨天半夜又跑出去了,到現在連個鬼影子都沒看見,沒想到連班都不去了!我要是告訴老爸,他肯定遭殃。」
劉子瑩一顆心忐忑不安,听見艾莉這麼說,還是忍不住替他辯解。
「艾羅他……我記得他昨天說今天會去一個客戶那里,所以不到公司來了……」
「拜托,大嫂。你不要幫他說謊了。」艾莉一語拆穿她心虛的謊言,忿忿說道︰「大哥最近好奇怪,我非問個清楚不可!」
「艾莉……」’劉子瑩的聲音滿是顫抖。「艾羅他是不是」她實在問不出口。艾羅一向正直磊落,對他產生懷疑,只會突顯自己的心胸狹窄。
「是不是什麼?你直說嘛!」艾莉是很沒耐心的。
「他——是不是有——別的女人?」
「哈!」艾莉放聲大笑。「我這個大哥六根清淨得跟和尚一樣,哪會出軌!」
艾羅身邊總不缺自動投懷送抱的女人,但他從來不為之心動。可是她一想到靖恩,卻莫名一陣恐慌。
為什麼她會突然想到靖恩?她也說不上來,只覺得,自從大哥認識靖恩之後。好像就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艾莉?」久久沒听見她的回應,劉子瑩急喚。
「你別多心了,前兩天我還听見大哥在跟爸媽商量結婚的事。媽咪都準備訂飯店了,你安心當你的新娘子吧。」她趕緊回過神。
劉子瑩心一沉。她做出了對不起艾羅的事,她能再坦然面對他嗎?
匆匆和艾莉閑扯了幾句,她隨即掛了電話,懊惱不已地趴在桌上……這樣的婚約,她實在害怕。
啪的一聲,一疊文件被丟在她桌上,她嚇得一抬頭,看見秦少強一張不懷好意的笑臉。
「你……」她立刻板起臉來。「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劉子瑩的辦公室是獨立隔間,外面的同事並無法察覺里頭的情況。她一到他就坐立難安。
「別那麼冷漠,子瑩,昨晚你可是很熱情——」
「住口!」她漲紅了臉,雙拳不禁緊握。
秦少強坐在她辦公桌上,點點她面前的文件夾,我今天是來跟你談生意的。
劉子瑩一愣,秦少強貼近她的臉,眼中閃過——道犀利。
「你是艾羅的貼身秘書,這些大客戶的資料你比我清楚,現在有一筆上千萬的股票進來,你只要動點手腳,錢就安安全全地進口袋——」
「住口!」她滿臉怒氣地站起身斥道︰「你敢動公司的錢!這是犯法!」
「犯法?這是我們應得的。你為他賣命了三年,一個月領的錢比艾莉的服裝費還少,我告訴你吧!你說的沒錯,艾羅早就不愛你了!他跟艾莉一樣都有了新歡。」
「你別笨得再被他耍得團團轉。」秦少強知道這話足以動搖她的堅持。挪用公款對他來說已經不是第一次,只是那些錢他根本沒放在眼里,現在有了子瑩,他就不信艾業集團的誘人財產他得不到手。
「你走,快滾出去!」劉子瑩渾身發顫地低吼。
秦少強冷笑了聲,伸手撫模她的臉,劉子瑩立刻別過頭去。
「你仔細想想吧!我會幫你查出讓艾羅背叛你的對象是誰。」
他一走,劉子瑩立刻跌坐在椅子上……艾羅,你真的有了別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