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端著剛熬好的藥湯走進臥房,不料房內空無一人,床上的被子也摺的好好的。
哎喲!這只不听話的雁子,真的不要自己的小命了。
雁子容不是不要,只是不想把這個人情愈積愈大。而且,單若水的話讓他陷入無法思考的絕境。
這麼多年來,你是第一個出現在竹映湖的人。
這是什麼意思?他不相信他不要任何回報,而他要的只是蓉兒——這樣的結論讓他心碎。他無法面對單若水,所以他必須離開,說他是窩囊也好,至少,他不必在面對他的眼楮時,一再的倉皇失措……
他必須趕回江南,必須趕快回到秋月閣。娘和姐姐一定擔心死了,他還有未完的任務他必須殺了唐鷹!
才踏進芙蓉坊,慕芸就焦急的趕來。
「子容……你沒事吧?你到哪去了?我好擔心,這幾天……」
「姐姐。」他以一記蒼白的微笑打斷她。
慕芸怔怔的望著他略顯憔悴的容顏,她的心全揪疼了。
「我沒事,只是受了點小傷,已經無恙了。」
慕芸還是憂心忡忡,慕媽也揮著大紅手絹奔來了。
「小容兒,我的心肝寶貝,你嚇壞娘了。」
慕媽撲到他身上,捧著他的臉,心疼的叫道︰「哎呀!怎麼才失蹤幾天就瘦了一圈,跟娘說,你受了什麼苦啊?」
「娘,我很好,我想先沐浴,睡一覺就沒事了。」
慕媽立刻喚來丫頭準備熱水。心疼的擁著他的手,她幽幽低聲啟口︰「容兒,你到哪去了?」
「我受了點傷,已經沒事了。」
受傷?慕媽可懷疑了。憑唐鷹那種三腳貓功夫能傷得了他?
看出她的質疑,雁子容語氣較淡的答道︰「能坐上天道壇主的位子,他還是有他的實力在,唐鷹的武功平凡。但他的暗器威力十足。」
果然是小人!慕媽冷哼了聲。
「娘,你放心,我會盡快解決他的。」
「不急,你先休息。」
慕媽拍拍他的手。面露難色。她實在不願再讓容兒去冒險,這次的獵殺對象是單若水,勝算實在太小。
「娘,唐鷹來找過你?」雁子容從她的眼神讀出了訊息。
慕媽倒也不否認,她淺淺一笑。
「他活不了多久的。你去休息吧,精神養足了再說。」
語畢,她悶悶的離去。
雁子容將目光移向不安的慕芸。
「姐姐。」
「容兒……」慕芸神情憂然的望著他。
「告訴我。」他的眼神堅定。
慕芸十分為難。
「容兒……」
「告訴我!」
慕芸一嘆,只好照實回道︰
「唐爺他……要你去殺一個人……」
雁子容眉頭一緊。他有不好的預感。
「誰?」
「單……單若水」
听見這個名字時,他的腦袋頓時轟然一響,胸口宛如被巨石狠狠一砸,幾乎讓他雙腿失去支撐的力量。
慕芸一驚,沖上前扶住了他踉蹌一退的身子,焦急的喊道︰
「子容,你怎麼了?」
雁子容強自振作,他搖了搖頭。
「我沒事。」
「子容……」
「姐姐,你讓我休息吧!你幫我跟娘說,晚上我還是可以接客人。」
「子容,別勉強。」
「我真的沒事,晚點你再來幫我化妝吧。」
慕芸強忍住心中不舍,她點點頭。
「沐浴完就睡一會兒吧。」
「我知道。」
好不容易讓她離開,雁子容整個人跌坐在床上。他居然得去殺了單若水!光是听見名字,勝負已定了,他怎可能殺得了他?他又怎能殺他?他一連救了他兩次,他怎能知恩不報,還要取他性命!
他緩緩抬起發顫的手想踫觸肩背後的毒傷,但他的手卻不自覺的按在自己的心口。
這里才是你最重的傷……
他一次又一次的著穿了他,毫不給地掩飾的機會。他對單若水到底……是恩是恨?他完全分不清了,他只知道,他殺不了他,也不想殺他……——
單若水遠遠就看見莫言一個人踏在竹屋前收拾白日曬干的藥草,來到地面前,莫言只瞄了他一眼,隨即搖搖頭就要進屋。
「怎麼了?」「單若水察覺異樣,叫住了他。
他走了。
單若水沉下瞼來。其實他並不驚訝,以雁子容的性子,絕對留他不久。
真不給面子。莫言又搖頭。
單若水一語不發,轉身就要離去。
莫言拉住了他。你去哪?
「找他!」
他躲你都來不及了。
「他沒理由躲我。」一向談笑風生的單若水,不曾有過這般冷酷的神情。
是我也躲你。
單若水微怔,緩緩回過頭看他。莫言還是一副悠然自在的模樣。
他還只是個單純的小孩子,別說對感情懵懂,連處世之道都無知。莫言淺笑。
單若水輕輕蹙眉。他已不自覺失去了冷靜的判斷力,就算是天機神算,也逃不過感情的枷鎖啊!
這樣吧!幫我送藥給他,他的藥可不能中斷。
莫言隨即入內。
單若水陷入思考。是他太心急了嗎?他是那麼小心翼翼的呵護他的尊嚴,卻總是突不破他冷漠的心防。他已不知道該如何對待他,才不會嚇走他……
單若水望著蒼綠的竹映湖。雁子容沒有理由躲避他的,他……並不知道他對他的感情。單若水一愣。難道……
他是不知道你對他的感情,但你怎知他對你也沒有感情呢?
單若水回過身,莫言笑得一臉高深莫測。
你不是一向很有自信?
自信在雁于客身上卻產生不了作用,單若水十分挫敗。莫言笑得更促狹了。
哎呀呀!天機神算可不能失志啊,那正道就危險嘍!
「我沒有失志。」
莫言把手中的藥瓶遞給他。這可是我精研多年的救命仙丹,叫他給我安分的吃,別糟蹋了。
「師伯……」單若水的深眸盛滿感激。
莫言夸張的抖動雙手——別叫的那麼肉麻,我雞皮疙瘩都掉了,你還是連名帶姓的叫我習慣些,我可是比你年輕得多。
單若水一笑。莫言從小就是他的良師益友,他給了他許多幫助,指點他許多迷津,他單若水今日有此智慧,莫言功不可沒。
就在單若水離開竹映湖時,莫言的聲音伴著縹緲的山風傳人他心口——
雁子是孤單而脆弱的鳥,唯有你的熱情可以融化他的孤寂,唯有你的智慧可以突破他的防備。天下人要怎麼評論,與你無關……
他笑了。是與他無關。他單若水向來瀟灑,不畏流言,他愛上一只冷傲的孤雁,與誰何干?他行遍天下.看盡世態,又有誰是真心立世?這紅塵太滄涼,人心太復雜.若是一分真感情.就算耗盡一生也值得去追求。
天機凝指間,神念需掛言;風隨四海行,命運談笑間。這才是他單若水!——
「這是王府的簡爺送你的新衣裳。」
慕芸手上是一件價值非凡的絲綢紗衣,柔軟的粉紅色,十分迷人。
「我待會兒再換上。」
雁子容端坐在鏡前,他淡施薄脂,已是明艷奪人。
慕芸把衣裳擺在床上,梳理他的烏發,望著那張粉雕玉琢的嬌容,不禁怦然心動。
但她也察覺到︰容兒似乎變了,不知何時開始,他變得比以往更沉默,他的眉宇總是時時鎖著化不開的憂愁。他不再像以往對慕媽必恭必敬,也不再跟她無話不談了。
他的轉變……似乎就是從單若水出現的那一天開始。
「子容,今晚……你還是別見客了吧。」
他沒說話,但慕芸明白,就算他有千萬個不願意,他也不會表達出來,更不會違逆娘的意思。
「子容……」慕芸一嘆。「你是不是不再信任姐姐了呢?」
雁子容望著鏡中她的臉,淡然啟口︰「為什麼這麼說?」
「你……沒發現自己變了嗎?」
「沒有。」他冷淡的回道。
「自從單公子……」
「姐姐。」他又打斷了她。
慕芸心頭一顫,隨即心痛如絞。他怎麼沒發覺,只還听見他的名字,他的情緒就難掩激動。
「你先去準備吧,我換好衣服就去。」
慕芸心碎一嘆,離去前,她憂然對他說︰「子容,我真的很希望……我們能像以前一樣。」
以前和現在……又有什麼兩樣?雁子容垂下頭,他心亂如麻。他一直都知道姐姐對他的感情,但他自始至終都把她當親姐姐般尊敬。他明白現在的地的確冷落了她不少,他只是……不想傷害她。他也想同過去一般和她無話不談,但他不知從何啟齒,他完全抓不住自己的心思,又如何對她坦然?他已經亂了,亂得連冷靜都失去了。
緩慢抬起頭,看見鏡中映射出另一張臉孔,他震愕的站了起來,猛地轉身,心跳加鼓。他居然可以躲過眾人耳目,無聲無息的進入芙蓉坊,來到他身後!
單若水盯著鏡中粉飾後的那張臉。他知不知道,他的美足以叫人心碎,足以奪人生息?知不知道他那樣驚惶震愕的瞪著他,是以一種多麼殘酷的方式顛覆他引以為傲的自制力?
「我該叫你蓉兒……還是雁子容呢?」
他的嗓音,是一直纏膩在他心頭的柔聲細語。雁子容幾乎無法喘息,他的心髒承受不了這般猛烈的撞擊。
突地他臉色一白,緊捂住胸口。往前一倒。
單若水快步上前攬住了他,一掌貼在他背脊,穩下他紊亂的心脈。他不由得一嘆︰「你知不知道,你的舊傷由不得你情緒過分翻騰。你不告而別,中斷莫言對你的治療,只會讓你的身作陷入險境。」
雁子容使勁推開了他,跌坐在椅子上,他激動的搖頭,額上沁出了細汗。
「不說話?難道你和莫言一樣是啞巴?還是芸兒不在,沒有人替你開口?」
他的眼神太犀利,他的言語太直接,雁子容只能無助的坐在椅子上,緊捂胸口瞪著他。
「你為什麼要這麼孤僻?」
他一步步逼近他,他只能更往椅內縮。
「你為什麼拒絕所有人接近你?」
在單若水面前,他已無所遁形,只能以一貫的冷漠武裝自己,在他如此近距離的逼視下,硬是築起寒冷如霜的冰牆。
單若水雙手撐在椅把兩側,強悍的氣勢幾乎令他一震,也震裂了彼此間那道冷牆。他的逼欲罷不能,他的話語字句摧毀他的冷傲——
「既然如此,你又為何甘心男扮女裝,迷惑天下人不堪一擊的自制力?這是陰謀,還是一向掩人耳目的手段?是一種妥協?還是受制他人的委曲?」
雁子容咬緊唇片,幾乎滲出了血絲,他固執的強忍怒氣,不見開口反駁。
「驕傲如你,卻願意扮成名妓迷惑世人,令我不得不懷疑,是慕媽暗施毒計好讓你委身于此,成為她的搖錢樹、劊子手,她的傀儡女圭女圭!」
「不干娘的事!」他終于按捺不住怒火,吼了出來,隨即一愣。
他惡狠狠的瞪著單若水漸漸露出的笑容。他居然忘了他機智過人,居然讓他成功的激怒了他。
「果然……雁子容就是蓉兒。」
單若水收回了手,讓他得以稍微喘息。
「你本來……就知道了不是嗎?」他咬牙切齒的說。
「我總得證實我的猜測。」
他就這麼該死的自信,這麼令人厭惡的從容,所以他更加不能諒解自己對他莫名其妙的心猿意馬!雁子容負氣的別過頭,怒道︰「蓉兒不是女人,你很失望是不?」
他絕對不知道當他賭氣的說出這句話時,是多麼任性很可愛!
「不,」單若水的聲音柔似流水,幾乎讓他狠狠一顫。「我很高興……」
雁子容不可置信的轉過頭,瞪大了眼。即使他的心髒快蹦出胸口,即使那分要命的疼痛不斷自內腑焚燒、蔓延,他依然睜著不可思議的雙眼瞪著他。他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麼他會這麼溫柔,甚至這麼深情的回答。
「你不相信我?」單若水深深的望著他。
「你叫我怎麼相信你!」雁子容突然像失措的孩子般倉皇大叫。
他握緊雙拳,激動的捶著椅把。他從來沒有這麼混亂過,好像什麼都失控了,什麼他全都不明白了。他像個傻瓜一樣叫喊,就是理不出一點頭緒來——
「你什麼都說得冠冕堂皇,你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你知不知道你弄的我好亂?你調查我的一切是為了什麼?我對你一無所知,我只知道什麼都逃不過你的眼楮。你愛的是蓉兒,現在的蓉兒不是蓉兒了,你說什麼高不高興,我不懂,我完全不懂!」
他的叫喊瞬間沒入了一副寬闊溫暖的胸膛,單若水的大手將他勒得死緊,他的溫暖撫平了他的慌亂,他甚至在自己狂亂的心跳中還听見他一聲不舍的嘆息。他竟是這般無助價……好像從來沒有人抱過他一般,他的失措在他懷里全化成了強烈的顫抖,他失去了抵抗的力氣,他虛弱得只想讓他抱緊……
單若水什麼也沒說,只是很溫柔的緊抱著他,讓他在他的擁抱中緩緩平靜。他知道……或許他依然不領情,但他的狂顫一再扯痛了他的心,至少,他必須讓他明白︰此刻他非但不瀟灑、不隨興,而且十分認真。他這輩子還不曾如此認真,而且嚴肅,甚至心碎的接受……自己只是一廂情原的事實。
「在你心里,」他終于開口。「我是個巧言令色、賣弄聰明之徒,但我從未企圖揭穿你的隱私。想幫你,是我第一步踏進秋月閣的念頭;你不快樂,是我第一眼就看見的事實,而我……不希望你憂郁……」
雁子容一顫,他的擁抱就更緊,他將他的頭壓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的太震撼,震得雁子容心都要痛起來。
「你大可以笑我,甚至得不起我,因為我不因蓉兒不是女人而失望。天下人都想知道單若水的底細,而單若水就是你所看見的單若水,不過是個凡夫俗子,是凡人,就有七情六欲。」
他緩緩松開了手,退了一步。他溫暖的擁抱一離開,雁子容便在瞬間感受到一陣淒冷。
「這樣……你明白了嗎?」
不明白!他的眼神這麼回道。為何他用這樣溫柔的口吻對他說這些?他不明白,更不明白了……
單若水慘淡一笑.語若嘆息︰「你明白的,你只是在說服自己說這是不可能的事。」
雁子容心頭一震,他的眼神依然驚惶。他的確在說服自己。
「忘卻千山浮生路,翩翩落花舞風塵,渡水萬里寒月飄,瀟瀟似雨映青竹……」他送給蓉兒的第一首詩,依然深刻的烙印在彼此心里。
雁子容終于開口,但是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他此時的微笑溫柔得令他心碎。
「為……什……麼?」他驚訝自己的聲音竟是如此破碎。
「孤葉飄零愁月間,若水有情不愧天,雁渡寒潭摧人間……」他緩緩的自懷中掏出一瓶小藥瓶擺在桌上,憂然續道︰
「卻嘆多情空自言。」
深深的望他一眼,單若水的笑容里有太深太濃的眷戀,那一刻雁子容只感到比之前更甚的慌張。他仿佛知道,他就要離開他了,而這樣的感覺讓他陷入空前的失措。
「莫言給你的藥。別辜負了前輩的心意。」
就在他轉身的剎那。雁子容倏地拉住了他的手。
直到他做出了這個舉動後,他的大腦才知覺自己正在做的事。雁子容一驚,他的手發顫,他的眼錯愕,然而,他居然放不開他的手。
單若水低下頭望著地顫抖的手,他柔聲一笑。
「這是要我留下來,還是表示什麼?」
雁子容立刻要收回手,單若水卻一轉身,瞬間將他的手沒入他巨大的掌心中。雁子容心頭一縮,仰起頭看他時,被他漾起的一抹柔若春水的微笑震得無法動彈。
「我還會再來找你的,希望下一次見到你……是真正的你……」
他走了,雁子容的手還懸在空中,當意識緩緩回到他腦中時。他開始覺得痛,要命的心痛。
下一次再見到他時……他可能就必須取走他的性命了……——
盡管蓉兒一向以冰山美人之態聞名.但就連慕芸也不曾見他如此分心失神。慕芸憂心忡忡的望著他。他就像是一個完全沒有生氣的木偶般,只是垂著頭默默的彈琴,白紗之外,富爺雖然陶醉,卻已顯得不耐。
「美人,掀開紗布讓大爺看看你吧!別那麼害臊嘛!」胖富爺身邊已有兩名美女陪酒,一雙賊眼還是直往里瞟。
「容兒……」慕芸細聲道。
他還是沒反應。
「嫌小費少嗎?大爺我什麼沒有,錢多得沒地方花,你就讓我看看你嘛!」
忽地白紗飛揚,向兩側飛卷。慕芸嚇了一跳,富爺則是樂得眼楮都撐大了。
收回縴指,雁子容目光凜冽的投向前方,胖富爺差點沒被他電得心髒衰竭。
「美,美啊!呵呵呵……」
就在此時,雁子容突然起身。在眾人錯愕之下沖出雅門,大伙一片慌亂,連大廳之內的人潮全都被吸引了過去。從不輕易現身的蓉兒姑娘居然自己曝了光,大伙爭先恐後一探佳顏,大廳一片混亂。
「蓉兒。」慕芸驚急的大叫,趕緊追下樓去。
慕媽也沖了出來制止人群的蚤動。
雁子容飛快的沖下樓。方才抬頭的剎那,他眼尖的看見秋月閣大門外,唐鷹帶著下屬興高采烈的就要登門而人。一見到他,他就怒火攻心。這個陰險毒辣的小人。他不殺他愧對自己!
雁子容沖出人群,在唐鷹還來不及踏進門檻前阻擋了他的去路。這不就是秋月閣第一紅牌蓉兒嗎?唐鷹一愣,隨即一陣暈眩,他甚至感受不到來人騰騰的殺氣,只當作是美麗的挑誘。
雁子容身後擠滿了湊熱鬧的人,想知道蓉兒突然有此舉動是為什麼。
他他的確是太沖動了,當他沖到唐鷹面前時,雁子容才驚覺自己現在是蓉兒的身份,不能動武,甚至不能開口說話。他只是受不了看見唐鷹偽善的嘴臉。他恨自己沒能在殺了前壇主之後就殺掉這個陰狠的委托人,否則今天他哪還有命前來威脅他再為他殺掉單若水!
單若水?他倏地一愣,看見單若水出現在唐鷹身後。
「沒想到上次與蓉姑娘錯失見面的機會。今天勞駕姑娘親自迎接,真是給足了本壇主面子!」唐鷹爽聲笑道。
雁子容渾身氣顫,目光如炬,卻偏偏不得開口。困在人群後的慕媽可急了,正當她準備遣來幕後保縹時,單若水的身影無聲無息的貼近了唐鷹,當場讓唐鷹半邊身子一僵。
「壇主恐怕是會錯意了。」單若水笑道。
唐鷹臉色倏地刷白,隨即側過身,硬是擠出一個難看的笑臉。
「沒想到閣下也愛來這種地方。」
「堂堂一個天道壇壇主都不免尋歡作樂一番,何況我這個游手好閑的流浪漢?」
單若水從容一笑,瞄了一眼他裹著白紗布的手道︰
「壇主的手無恙吧?」
他還敢在他面前嬉皮笑臉!唐鷹氣得發抖,冷聲道︰「唐某與你素無冤仇,不知公子為何下此毒手?」
「毒手?壇主您話未免說得太重了。在下出手一向只是防身,況且壇主的暗器所向披靡,我怎可能傷得了您呢?」
好一個單若水,當著眾人面前給他難堪,他若反駁,不僅顯得他氣度不足,更會成為人人茶余飯後的笑柄。唐鷹更決心非除掉他這個眼中釘不可。
「誰不知道單若水神秘莫測。」
「神秘是人家說的,見過我施展功夫的又有幾個?其實我手無縛雞之力呢!」
單若水樂得見他敢怒不敢言。他恭敬的朝他行個禮。
「不打擾壇主雅興,來這兒就是要開心的,各位大爺也請回座吧!我和蓉兒姑娘先告退了。」
什麼!眾人瞪大了眼,尤其是唐鷹、慕媽,還有雁子容。
「單若水,蓉姑娘的身分人人皆知,你想帶她走,不怕引起公憤?」唐鷹的語氣不再客氣。
單若水還是一派輕松。
「我就說您會錯了意嘛!蓉姑娘早與我有約,出來是迎接我的。唉!早知道會引起大家關注,我就偷偷進門就好了。蓉兒,你真是太多扎了。」
這下眾人驚愕的目光全聚集在雁子容身上了。他臉一紅,只能垂下玉首,避開眾人目光。
「你說是吧,蓉兒?」單若水走到他面前。
該死的家伙!雁子容恨不得開口吼他一句,恨不得轟走眾人。但他知道他不能這麼做,于是他伸出手,握住了單若水的手。大廳內瞬間哀號四起心碎的嘆息像玻璃粉碎遍地。
單若水朗聲一笑,牽著雁子容的手邁步而去。
唐鷹怒不可遏,白著臉沖進大廳,來到慕媽面前,咬牙低吼︰「三天!我只給你三天的時間,否則,秋月閣就等著關門!」語畢,他怒氣沖天的離去。
慕媽擰著手絹掩著嘴,瞪視他離去的背影,心中暗罵︰哼!憑你這種三流角色也敢恐嚇我?三天?
看你還有命在!
一轉身,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換上笑臉。
「大爺們坐啊!來來,別客氣了,慕媽我每人招待一壺酒給大家振振精神。」——
秋月閣五哩外是一處郊野,只有稀落的幾戶農舍與一條小河流,在夜下顯得清靜祥和,但雁子容身上的怒氣卻讓這寧寂的荒野一下顯得不安起來。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一件很危險的事?」單若水跟在他身後說︰「我如果沒有出現,你要怎麼收拾呢?」
雁子容瞪著眼悶著氣直走,不知道在生他的氣,還是自己的氣。
「是當著眾人的面打死他,泄漏了你的身分?
還是將計就計的投入他的懷抱?」
「你覺得我沖動就明說!他倏地轉身朝他一吼。
單若水望著他因盛怒而耀動光采的星眸,因血氣上升而泛紅的兩頰。他的美麗盡收他眼底,那絕對是世間最極至的視覺享受。
「非但沖動,而且還很不聰明。」他笑道。
雁子容簡直氣壞了,他負氣的轉過身,背對著他。下一瞬間,單若水的雙手按住了他的雙肩,他溫柔如昔的耳語竄入他的耳畔,引來他心頭一陣顫怵。他分不清,他的臉是因盛怒還是他的舉動而發燙……
「你該清楚沖動之後的結果。還好,我並沒有離開。」
雁子容接捺不住狂烈的悸動,他努力的穩住自己的聲調︰「為什麼不揭穿我?」
「揭穿你之前,我必須先揭穿唐鷹的陰謀。」
雁子容倏地轉身瞪視他。
「你認定天道壇主之死與他有關?」
單若水一笑,他的雙手仍按在他肩上。
「是你讓我如此認定的。」
雁子容瞪大了眼。
「事到如今,你還要隱瞞我嗎?」
雁子容皺緊了眉。他總是這樣,在話中布滿了陷阱,讓他稍不注意就中了圈套。每一次。他都讓他不由自主的說出實情,證明他的猜測,而他的猜測又每一次都該死的準!他到底真是聰明過人,還是心機重、城府深?他差點忘了,他是天機神算。
「前壇主是我殺的!」他咬牙回道。
「我知道。」單若水平淡的說。
「這就是實情了。」
「我指的是秋月閣暗地從事的交易。你殺了壇主,為何還要去暗殺唐鷹?」
「我不想回答。」他甩開他肩上的手,別過頭去。
「那我只好代替你答了。你是個殺手,而唐鷹是委托人,你為他解決了他的對手,然後再收拾他的性命,壇主之死從此成了一件無解的冤情,而秋月閣還是安然無恙的做生意。」
雁子容不可置信的瞪著他,而他只是輕描淡寫的繼道︰
「近來江南一帶有不少類似的案件,只是被殺者都是些小角色,但天道壇是大幫派,難免引人注目。」
「你到底是什麼人?」
單若水一笑。
「我得算算這是你第幾次這麼問了。」
「你從來不說。」
「因為你不對我坦白。」
「我為什麼要對你坦白?」
「因為我關心你。」
「我不要你的關心。」
「你要,而且要的不只這個。」
雁子容屏住了氣息,瞠大了眼眸,震退了一步。他的注視大直接,仿佛一眼就要將他吞噬,他卻無力招架他一個眼神、一句話語的逼迫。
單若水忍不住一嘆。為什麼他總是不明白?為什麼他總是睜著驚愕的美眸望著他?他不知道自己此時是多麼逼人的美麗嗎?他一再的壓抑,而他沒有絲毫把握,能否一再克制自己的沖動……
「我知道殺手有一定的原則,這是江湖行規。」單若水嘆道。
雁子容再也受不了了,他握緊了雙拳,朝他大叫︰「你為什麼要這樣逼我?」
單若水再次握住他的雙肩,蹙起了眉。雁子容從未見他皺一下眉頭,當他眉宇一緊,連帶的也把他的心給揪疼了。
「是你在逼我!」
雁子容倉皇叫道︰「你知不知道,我下一個目標就是你!」
他這麼一喊,兩人都震愕住了。單若水深深的望著他,他的雙手那樣強勁有力,幾乎快要陷入他的肩膀里。
雁子容痛苦的鎖眉,心碎的發現自己居然眼眶發紅。他再這麼心疼的看著他,他會崩潰的,他死也不要在人前這樣懦弱的哭泣。十年來……他連一淚眼淚都沒掉過,他怎麼可以在他面前哭?但為何當他說出他必須殺他時,他會心痛如絞?為何他非但不驚不急,還這樣深情的看著他?告訴他為什麼,為什麼是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