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連家三千金個個生得閉月羞花,擁有沉魚之姿、落雁之容;而且,才、貌、德兼備,皆是一代才女。
不過,傳聞只是販夫走卒茶余飯後的閑談,是真是假,至今仍是無人證實。
大戶人家的閨女一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若能見上她們一面,那可真是三生有幸。
眾所皆知,連家二千金乃是「濟連堂」的大夫,她每天都會至濟連堂替人把脈看病,但是,沒有人見過她的面容。
光是天天出門的連銀釵,大伙兒就見不到她的廬山真面目,更遑論是另外二名從未踏出莊門的女裙釵了。
每天辰時剛過,一頂紅色的軟轎便準時地由連家莊里被抬了出來,低調地穿過大街小巷,再由後門進入濟連堂的後院。
濟連堂後院的圍牆雖然頗高,但有些想一睹佳人容貌的登徒子仍攀上了牆,冒著摔斷腿的危險,等著佳人踏出轎門。
不過……別傻了!縱使看見連銀釵曼妙的身影,但是,他們仍然看不見她的容貌,因為,她的臉上覆了一層薄紗。
薄紗下是傾城之貌還是麻子臉呢?這個答案迄今仍是個謎,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連銀釵身旁的婢女姿色不差,而且,還異常地潑辣……
「你們這些不要臉的登徒子,竟敢偷窺我家小姐!」
尖細的聲音一起,圍牆上較有先見之明的人已嚇得趕緊跳牆。
話才說完,一把竹掃帚便立即掃上了牆,來不及逃跑的人都吃了一記狠狠的「掃帚巴掌」。
頓時,牆外哀號聲四起。
先跳牆的那些人在慌忙中亂了手腳,落地時不慎扭傷了腳;而被掃帚掃落的人則是跌了個狗吃屎,不是跌傷了手腳,就是弄花了臉。
「哼!下次要是再敢偷窺,我就打爆你們的頭。」拿著掃帚的小姑娘用著她獨特的嗓音威脅著牆外那群色胚。
不過,她的話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明天鐵定仍有不死心的人想要一睹芳容。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只要能見著美人一面,就算賠上一條命,那也不枉此生了。
「君兒,別理他們。」連銀釵用著平靜的語氣說著,似乎對這些無聊男子的舉動早就習以為常了。
「可是他們……」君兒不願就這麼放過他們。
連銀釵知道君兒想要說什麼,但是,她不想理會也不想听;她沒有回頭,直直地朝著屋內走去。
愛看就讓他們去看,反正她蒙上一層面紗,他們根本看不清她的臉。
他們執著于偷窺她的面容,根本就是浪費時間!
「小姐,等等我啊!」君兒扔了手上的掃帚,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听著此起彼落的哀號聲,受傷的人大概不少.他們現下鐵定都排在濟連堂前等著看大夫。
唉!等會兒又有的忙了。
若說濟連堂是靠她們賺錢的,嗯……也可以這麼說啦!
果真和君兒所猜測的一樣,當連銀釵一到濟連堂的大廳時,求診的人早已排到街上。
這些求診的人,有些是付不起藥錢的窮苦人家,但是,大部分都是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火山孝子」。
雖然濟連堂並非青樓妓院,但是,用火山孝子來形容這些為了連銀釵而沒病裝病、小病裝大病的男人是再貼切不過的了。
連銀釵替人看病,若是窮苦人家。不但一分錢也不收,連藥材也是免費贈送;幸好有這些捧著銀兩來看病的公子哥兒們,否則濟連堂早就要關門大吉了,哪還能照著連銀釵的心願來濟世救人。
「張公子,你今天又怎麼了?」打雜的小伙子小圭詢問著三天兩頭就跑來報到的張富強。
「我胸悶、全身無力,痛苦得快要死了。」張富強一坐定,立即生動地表現出身子非常虛弱的樣于。
看張富強有氣無力的樣子,小圭不但沒有給予同情,反而還在心中冷哼。
哼!這個張富強的身子明明和他的名字一樣,強壯得一點病痛也沒有,偏偏為了追求連大夫,時常裝病來看診。
既然他心甘情願地捧著銀子來「貢獻」,小圭當然將他視為上賓,不可能得罪他。
「這麼難受啊?那你可得好好地跟我們連大夫說清楚嘍!」小圭熟練地在張富強的手腕上綁上一條紅色紗線。
紅線的另一頭穿過竹簾,由連銀釵握著把脈。
雖然她是個大夫,可再怎麼說她也是個未出閣的閨女,實在不宜在大庭廣眾之下拋頭露面。
她雖不是非常在意所謂的名節,但是,她是連家莊的千金小姐。不能讓家人因她的所作所為而受人指指點點。
所以當連銀釵看診時,她的臉上不但蒙上一層薄紗,在病患和她之間也隔了面竹簾。若是遇上男病患,由于男女授受不親,她就改以紅線把脈,不以自己的手去接觸男人的肌膚。
會有這麼多的防範措施,為的便是防止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人乘機輕薄她;不過,也沒有人敢在濟連堂中當一名登徒子,因為在濟連堂工作的人都練過武,若有人敢對連銀釵不敬,下場將會非常淒慘。
「連大夫,我的病看也看不好、吃也吃不好,我該怎麼辦呢?」
根據他的脈象,連銀釵知道他根本就沒病,而且還壯得像一頭牛。
這個事實,他知、她知,大家都知;只不過,彼此都非常有默契地不戳破。
「張公子,你這是氣虛引起身子虛弱,必須長期調理不能急躁。我看……我開些補氣的藥給你,相信不多時你就會感到身子骨舒暢無比。」
「可連大夫以前開的藥我都吃了,病情一點改善也沒有啊!」
張富強哪吃過什麼藥,拿回去的補藥全被他扔掉了,他這麼說只不過是想乘機和連銀釵多說上幾句話。
連銀釵當然知道他的心思,藏在面紗下的嘴角微微地上揚。
一旁的君兒看到連銀釵露出這樣的表情,便知道她家小姐就要痛宰這只大肥羊了!
「這樣的話……那我這次開好一點的藥給你,相信服過三帖後,一定能藥到病除。」她的語氣非常誠懇,但她心里想的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
經過這一次後,她相信張富強一定會隔相當久的一段時間才敢再上門。
連銀釵寫下數種配藥的藥材名後,才將藥單交給君兒。
「張公子,隨我來。」
君兒將張富強帶到了藥櫃前,將藥單交給捉藥的伙計。
「取最上等的藥材給張公子,記得!要開三帖,他這一身病才會好得快。」
語畢,君兒還對那名伙計使了個眼色,對方馬上就會意了。
「我知道了!」
交代完,君兒便回到連銀釵的身旁。
「大娘,你今天哪里不舒服?」連銀釵的心思全放在這名病人身上。
「我肚子疼!」婦人捧著肚子皺眉。
「你進來。」她要那名婦人進到竹簾後。
正當連銀釵仔細地幫婦人把脈時,白藥櫃旁傳來張富強的驚呼聲。
「什麼?這麼貴!」
「張公子,這帖藥用的可都是最上等的藥材,在價格上當然昂貴;不過,只要身子能好,花這點小錢也是值得的。」
「一百兩啊!那可不是小錢!」
「張公子,你這麼說就讓我為難了,一帖藥三十兩,連大夫的診金十兩,這可是非常公道的價錢啊!若你還是不服,你可以問問在場的鄉親們,這價錢是不是公道。」
一旁等候的人們全在心底竊笑不已,但礙于不願得罪人,他們全垂下了頭不語。
「可惡!」見無人幫他說話,張富強無奈之余只得乖乖地掏出銀票付帳。
听見方才的對話,那名婦人這下子不只月復痛,此刻她連心、頭都痛了起來。
看個病要花這麼多錢,敢情她來到了黑店?她這窮人怎麼付得起這貴得嚇死人的藥錢!
「連大夫,我沒錢,我不看病了。」她急急忙忙就要走。
連銀釵知道她定是誤會了,她按住了婦人的身子,阻止她離開。
「別慌!收他一百兩是因為他的毛病大,我才替他配了珍貴的藥材,然而你這肚子疼是小病,花不了幾文錢的。」連銀釵附在婦人的耳旁低語。
「真的嗎?」婦人滿是皺紋的臉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當然是真的!」面紗下的美麗臉孔再度度微微揚起嘴角,但這次不再是算計的笑容,而是再溫柔不過的淺笑。
雖然見不到這名女大夫的臉,但是婦人知道她的確是笑了,她的笑容令人感到無比的心安。
湖上有著一艘又一艘華麗的畫舫,各自傳出不同的絲竹聲及大小不一的調笑聲。
听似嘈雜,卻一點也不令畫舫中的人生惡。
樂聲、醇酒、女人、夜色,撩起了男人內心最深處的,一個個平日看來正經的人,此時早已述失在酒色之中。
湖面上的畫舫燈火通明,恰似夜空中的點點繁星.站在湖畔,仿佛仰望無邊無際的星空。
每晚,史昱束必會找幾位朋友、花娘、舞伶、樂伶乘著畫舫,眾人飲酒作樂,直至東方天際大白才肯散去。
日復一復,他並不覺得這種夜夜笙歌的生活有何不妥,雖然一成不變,卻能讓他度過孤寂無聊的漫漫長夜。
今晚,他遲到了,但他反常地不急著上畫舫,反而站在湖畔望著映照著點點波光的湖面。
湖的東邊和西邊各有一艘畫舫緩緩地接近,這情景好像牛郎和織女一年一度的相會……
見鬼了!他怎麼會想到牛郎和織女?
史昱束知道自己是個不懂何謂詩情畫意的人,因為只要他伸手一招,女人便如浪潮般向他涌來,然而理所當然的,每晚睡在他身邊的女人都有著不同的臉孔。
對于牛郎織女這種一年只見一次面也無怨無悔的神話,他既不感動也不渴望。此外,他一直覺得牛郎是世上最痴愚的傻瓜,世上女人何其多,何必追織女追上了天?
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
像自己這樣的男人,有著一朵又一朵嬌女敕、美艷的花兒等著他去賞玩,若他真的只鐘情于其中一朵,相信其余的花兒皆會為了他而凋零、落淚;因為,她們失去一個一輩子坐擁榮華富貴的希望。
也許,他真的是一個爛到不行的男人,因為他給了她們一個希望,但他非常地清楚,她們根本就沒有那個機會!
唉!今晚的他真是反常極了,竟然會對著一成不變的景色悲春風、傷秋月……
搖頭甩掉惱人的思緒,舉步邁向正在等著他的豪華畫舫,以及滿船的俏麗佳人。
「史昱束!」
身後傳來女人尖銳的喊叫聲,史昱束不由得打了個冷顫,不加細想,他拔腿就跑。
這個女人的聲音他再清楚不過了,他不能也不想和她踫面。
在他擁有過無數的女人之後,他將女人分成了三種。
他喜歡的女人——當然是指那群圍在他身邊,與他共度春宵的鶯鶯燕燕。
他討厭的女人——死纏爛打,硬是要糾纏他的女人︰雖然討厭,但是這種女人只要付一筆錢就能輕易打發掉了。
他最怕的女人——蛇蠍美人是他這一生最怕沾上、也最後悔沾上的女人。
然而很不巧的,身後追著他不放的就是他最怕的蛇蠍美人!
唐奕歡,一個曾與他夜夜歡愛的絕子,在他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要她,而他也真的摘下了這朵絕色鮮花,可伴隨而來的卻是一件件令他心頭發毛的恐怖之事。
唐奕歡的佔有欲極強,不準他的眼楮瞄向其他女人,每當他看上了別的女人,對方不是被毀了容,就是莫名其妙得了病。
在他驚覺自己的身邊除了她之外已沒有別的女人時,他才開始調查她,也才知曉了她的所作所為。
每當他對某一個女人起了興趣時,她就會威脅對方離他遠一點,倘若對方不從,下場便是臉上長了奇怪的東西,然後開始潰爛直到毀容,否則就是生了怪病難愈。
原來,唐奕歡乃是四川唐門某代弟子的女兒,耳濡目染地習得了一些用毒的皮毛。
她雖不使毒取人性命,但是她胡亂下毒的行為已經令他對她生畏,縱使她是難得的絕色美人,他也不得不與她漸漸疏離。
他怕自己若是哪一天惹她不快,很可能就會莫名其妙地暴斃在床。
一想到自己的枕邊人是個蛇蠍美人,他就嚇得渾身打顫。
芙蓉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這根本就是狗屁不通嘛!
他相信,再迷戀、再痴愚的男人,也絕對不會為了一朵毒芙蓉而斷送品嘗無數鮮花的機會。
對于負心的男人,唐奕歡向來不會心軟,她會讓他們得到欺騙她感情的報應;對于史昱束,只消一丁點的毒藥,她便能取他性命,但是她就是心軟地下不了手。
也許,她對他的感情放得太深了。才會直到現在仍不肯放棄地想挽回他的心,才會一直追著他,無論天涯海角,她都窮追不舍。
被她發現行蹤,史昱束知道自己又該和往常一樣,悄悄離開這里,躲到一個她找不看的地方。
雖然他頗舍不得離開杭州這個擁有無數紅顏知己的美人窩,但是,為了他的幸福及性命……他別無選擇!
連銀釵向來都會回連家莊用午膳,因為用膳時她會取下面紗,她怕被人撞見,所以堅持不在外頭用膳。
回到家後,下午時間就是屬于她自己的,她不再到濟連堂替人看診。
這段時間,她不是躲在閨房旁的藥室研究藥草、看看醫書,就是到野外去采集一些藥草。
這樣日復一日的生活,她一點也不覺得枯燥乏味。
如同往常一般,她又在自己的藥室里學習分辨藥草時,連玉釵沒有敲門、沒有知會,便如一陣風似地推門而人。
「怎麼了?」見連玉釵噘著一張嘴,連銀釵開口便問,不想浪費時間。
她這個妹妹的喜怒哀樂一向不加掩飾,心情好壞全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
她現在的表情像是非常生氣,但是連銀釵知道,惹她生氣的絕不會是什麼大事;因為,連玉釵是眾人捧在手心上的寶貝,沒有人敢惹她。
「二姐,請你幫我保管釵頭玉鳳。」說完來意,也不管連銀釵同不同意,她就取下了頭上的釵頭玉鳳。
「為什麼?」連銀釵不解地問。
釵頭鳳是她們三姐妹的護身符,向來都是不離身的,今天玉釵反常地要將釵頭玉鳳交由她保管,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若她猜得沒錯,這些事一定和惹她生氣的事有關。
「爹竟然要我將釵頭玉鳳交出來,說是要給那個王八蛋關允阡當做信物!」連玉釵氣呼呼地說著。
「他是你未來的夫婿,不是什麼王八蛋。」連銀釵提醒她。
「二姐!難不成你也贊成我和一個沒有見過面,也不知長得是圓是扁的男人成親?」
一想到自己的婚事在小時候就訂下了,她就有滿肚子的委屈。
雖然她爹一再保證小時候的關允阡是如何的可愛、懂事、體貼,但是誰知道他會不會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也許,經過了十年,他變成了一個霸道、不明事理的丑八怪。
听她說得義憤填膺,連銀釵不由得露出微笑。
「誰教你當初要吃了人家的訂親信物?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當初關家來連家莊求親,以一盒糖當做訂親的信物,嘴饞的連玉釵傻傻地吃下一整盒糖,因此她就莫名其妙地成了關家未過門的小媳婦了。
現下他們倆都長大了,關家想要正式下聘,才會向連玉釵索取訂親信物。
「二姐,我是被騙的!」在她的記憶中,她根本就沒有吃下那一盒糖。
「事實是改變不了的,因為你的確吃了,我可是親眼看見的。」
其實,連玉釵也知道這樁親事是改變不了的;但是,無法取消婚禮,她總可以拖延時間,說不定時間一久,關允阡就不會想娶她為妻了。
「二姐,大姐無緣無故失蹤了,爹應該全心全意地尋找大姐,不能分心來辦我的婚事。」
「所以呢?」她等著連玉釵說下去。
「所以……我就騙爹釵頭玉鳳被我弄丟了,這樣就訂不成婚了。不過,我相信爹就算得將整個連家莊翻過來,他也一定會設法找出釵頭玉鳳。二姐,你就幫我保管一陣子,我相信爹絕對不會懷疑到你身上的。」
不等連銀釵應允,連玉釵東西放了就跑。
「真是的!」連銀釵覺得連玉釵實在太天真了。
原本想送回去還她,但怕她會在情急之下做出傻事,連銀釵這才作罷。
算了!她就幫她保管這根釵頭玉鳳,等關家來下聘時再拿出來;屆時,她這個小妹就算想反悔也來不及了。
連銀釵將釵頭玉鳳放進一個繡工精美的荷包中,小心翼翼地將它護在懷中。